葉林生
說起范卿,那可是個熱心腸、人緣好的人,因此被小區(qū)的業(yè)主們選為樓長。
這天傍晚,范卿和一群業(yè)主正在閑聊,小區(qū)清潔工胡老頭興沖沖地跑了過來,遞給范卿一根芙蓉王香煙,說:“老范,解決咱小區(qū)噪聲污染這事,你要出馬的話,肯定能行!”
小區(qū)位于城郊接合部,一條新開通的高速公路從旁邊穿過,車流呼嘯的噪聲讓居民們不堪其擾。為此他們找了當?shù)氐膸讉€部門,但都沒用,所以現(xiàn)在胡老頭提起這事,范卿也是無奈地搖搖頭:“我?這事我哪行?”
“真人不露相?。 焙项^用手捶了捶他的肩膀,“去年,從省城來找你的那個王廳長,跟你是老同學(xué)吧?聽說他就是管這個的!”
范卿先是一愣,接著咧嘴笑了笑,其實那個王廳長他根本不認識。那次王廳長來附近找個兒時的同學(xué),打聽地方的時候碰巧范卿在旁邊遛彎兒,于是請范卿帶了個路,之后又用小車把他送回了家。后來有人就猜測,范卿跟那個王廳長可能是老同學(xué)關(guān)系。事情就這么簡單,可范卿沒有捅破,因為他喜歡“拉大旗作虎皮”。
他這一默認,眾人便像遇上救星似的將他簇擁了起來。這個說:“老范,想不到你有那么大的官兒做靠山,快找他去啊,為民請命嘛!”那個說:“老范你是樓長,你得為業(yè)主謀事呀,這事可就全指望你了!”大家七嘴八舌的,把范卿攛掇得熱血沸騰,心想:那王廳長跟我畢竟有過一面之交,不如就去省城找他試試吧。
見范卿點頭應(yīng)允,胡老頭當即拿出一百元錢遞給他,說這是辦事的經(jīng)費。范卿搖搖手,說不要錢。胡老頭正色道:“如今辦事沒錢哪成???雖說人家大領(lǐng)導(dǎo)跟你是老同學(xué),可大老遠地去登門求人,總不能兩手空空?。≡僬f,你這樓長既沒工資也沒補貼,為大家辦事兒在外面吃苦受累不算,還耽誤了自己掙工錢呢!”
聽胡老頭這么一說,業(yè)主們紛紛跟著點頭,有的拿一百元,有的拿五十元。胡老頭一邊收錢,一邊記賬,很快就湊出了三千元錢,一起交給范卿。大家又都為范卿打氣:“老范,我們信得過你!只要你盡心盡力了,這事兒即使辦不成,我們也不會怪你。要是錢不夠,我們再湊!”見大家如此誠懇,范卿這才收下了錢,說明天就去省城。
次日一早,范卿先趕到他上班的廠里,準備跟老板請假。誰知老板正急著要把一車貨送往外地,偏巧負責(zé)押車的工人突然生病了,于是不由分說,就把范卿塞上了貨車。
一個星期后,范卿押車回來了。他摸摸身上揣著的三千元集資款,想起去省城的事兒被耽擱了還沒有個交代,心里不免愧疚??墒钱斔叩叫^(qū)邊的路口時,遠遠就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那兒的高速公路變了模樣,路旁全都安上了漂亮的隔音墻。
范卿正詫異,剛好碰上了胡老頭和一些下班回家的小區(qū)居民。見范卿回來了,大家像迎接功臣似的把他團團圍住。胡老頭笑容滿面地擂了他一拳:“老范,你可真神哪,這么快就把事情辦成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夸著范卿。范卿剛開始還一愣一愣的,接著心里就明白了:自己押車去外地七八天,回來撿了個現(xiàn)成的功勞。
胡老頭又遞上一根芙蓉王香煙,用打火機給他點上:“老范啊,這些天你在省城費了不少周折吧?那三千元錢夠花嗎?”范卿本想照實說自己臨時押車去外地了,還沒來得及去省城,但此刻心里“咯噔”一下,話出口卻變成“夠了,夠了”。
打這以后,范卿每次見著胡老頭,心里就有一種做了賊的感覺。他想說出實情,把那三千元錢退還給業(yè)主們,可又怕弄巧成拙,畢竟自己一念之差,已經(jīng)順著竿子爬上了頂。
直到后來,范卿才知道了其中的緣由:關(guān)于解決公路噪聲影響小區(qū)環(huán)境的問題,其實省里的工程建設(shè)項目部一開始就已列入計劃,只是安裝在這里的隔音墻,要采用一種新型的優(yōu)質(zhì)消音除噪材料,這種材料正在生產(chǎn)過程中,因此耽誤了一些時間。
過了些日子,事情漸漸地淡了。這天,范卿從外面回家,忽然發(fā)現(xiàn)門縫里塞了樣?xùn)|西。他拿起來一看,是一封給他的信,信封上沒留地址,里面的信紙上寫著這樣幾句話:“你假冒功勞,把業(yè)主們的三千元集資款吞進了腰包,這是貪污腐敗行為!如果你不想成為被拍打的‘蒼蠅,請在兩天內(nèi)把錢全部退還給業(yè)主。清廉觀察員?!狈肚湫睦镆惑@,這“清廉觀察員”是誰?
不遠處,胡老頭正在埋頭掃地。范卿心中一動,上前就將他往沒人的地方拉。胡老頭一愣:“有事兒?”范卿從懷里掏出那封信:“這是不是你寫的?”胡老頭看完,搖搖頭說:“我可沒寫過這東西!”
范卿咬咬牙,把事情來了個竹筒倒豆子。胡老頭沉吟片刻,對他說:“這事現(xiàn)在還不算晚呀,你照實說明情況,把那湊來的三千元錢還給大家,不就完了?”
見胡老頭說得在理,范卿當即找來紙和筆,寫了一張告示貼在小區(qū)的大門口,很快把錢一筆筆退還給了業(yè)主。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范卿發(fā)現(xiàn)門縫里又插了一封信。他拆開一看,信紙上寫道:“人都會有一念之差,你能懸崖勒馬,這就對了。若想知道寫信者是誰,今晚八點到小區(qū)門外草坪東面第三棵香樟樹下。清廉觀察員?!?/p>
晚上八點,范卿準時來到信中所說的地點,那里站著一個老太太,竟是看管小區(qū)車庫的李阿婆。李阿婆說:“我是來向你道歉的?!?/p>
“你就是‘清廉觀察員?這信是你寫的?”見李阿婆點頭,范卿簡直有些哭笑不得,“你……要道什么歉?”
“實話告訴你吧,這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出游戲?!崩畎⑵挪[著眼睛,娓娓道來,“那天在小區(qū)里,大伙兒在侃打‘老虎拍‘蒼蠅,你在那兒信誓旦旦地說,你這小小的居民樓長,即使想成為貪腐的‘蒼蠅也沒機會。胡老頭和我說,有些當大官的人會貪變成‘老虎,那有些官不大的小人物又是怎么貪變成‘蒼蠅的呢?我說你找個小人物試試看,不就知道了?我和胡老頭突發(fā)奇想,兩人一商議,決定就借高速公路噪聲這件事兒做點文章。不好意思,我們選中了你……”
“可是……”范卿這才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小瞧了這個毫不起眼的老太太,“這里面的事,你們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我有個老工友的兒子在省城,他就在這條高速路上從事消音技術(shù)工作,安裝新型材料的隔音墻歸他管,所以我當然知道了。至于說那個王廳長是你的老同學(xué),這是胡老頭給你的一根順著爬的竹竿,他知道你喜歡拉大旗作虎皮呀。臨時讓你押車送貨也是胡老頭的安排,你們工廠的那個老板就是他的外甥。”
正說著,胡老頭從對面走過來了,依然遞上一根芙蓉王香煙給范卿,打火替他點著,訕笑著說:“老范呀,這出游戲的確是有點荒唐了,我也給你賠個不是。明天我弄幾個小菜,咱們一起喝兩盅!”
李阿婆說:“本來,我想把這場游戲進行到底,可胡老頭硬是不讓,他說毀一個人容易成一個人難。所以我改變了主意,用這個很老套的辦法推了你一把。”
此時,范卿真是又羞又惱,五味雜陳,愣在那兒半天沒有說話。
(發(fā)稿編輯:朱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