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哈蒂爾取消“東鐵”：陰霾還是插曲？

傅聰聰 陳戎軒

本來，馬哈蒂爾在其8月下旬對中國的五天正式訪問，在中國媒體和民眾中贏得一路喝彩。然而在離京之際舉行的記者會上，他卻突然表示，因為國債問題，取消中國投資項目東海岸鐵路計劃和兩項油氣管道計劃。正在兩國媒體各種指責、分析與辯解交鋒之際，馬哈蒂爾在9月1日的“土著與國家未來”大會上又表示了對碧桂園“森林城市”發(fā)展計劃與中國人移民的擔憂。這些都給剛剛表示了“長期友好”的中馬關系似乎蒙上了一絲陰霾。

馬來西亞是“一帶一路”倡議沿線重要國家，在中國周邊伙伴關系網絡中占有重要地位，中馬兩國既是全面戰(zhàn)略伙伴，也是務實合作伙伴。如何看待馬哈蒂爾成功訪華后的這一系列變化？

重新認識中國

馬哈蒂爾此次訪華，是他再次就任總理后首次正式出訪東盟外的國家，也是他作為馬來西亞總理第八次訪華，距離他1985年首次訪華已經過去33年，距他上次任總理期間最后一次訪華也有18年。幾十年來，兩國在政治、經濟、科技等領域都經歷了巨大的發(fā)展與改變，這對馬哈蒂爾而言是一次重新認識中國、回顧友好歷史、規(guī)劃兩國關系未來發(fā)展的旅程。五天中，他從杭州經上海到北京，訪問企業(yè)、體驗高鐵、參加論壇，與習近平主席、李克強總理舉行高層會晤，取得了令雙方都滿意的訪問成果。

馬哈蒂爾是中馬兩國關系在上世紀80年代的破冰者，現在又在接續(xù)大馬新政府與中國傳統的友好關系中發(fā)揮了重要的橋梁作用。他很可能是惟一一位既曾代表國民陣線政府、又代表希望聯盟現政府訪華的大馬政府首腦。上世紀90年代他曾堅決駁斥“中國威脅論”，而今他再度表示，中國今天的發(fā)展對馬來西亞不是威脅。在訪問前后他多次明確表示，馬來西亞對華友好的政策不會變化。

在他訪華期間兩國簽署的《聯合聲明》，將雙邊關系定義為“全面戰(zhàn)略伙伴、務實合作伙伴”，這是自2014年中馬建立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后的再次升級。雙方在政治安全、經貿合作與人文交流三個領域取得了顯著的成果，尤其是將繼續(xù)提升兩國在防務、執(zhí)法和反恐領域的交流合作水平，這意味著雙方在安全利益上有了更多共同之處。同時，雙方再次明確了兩國合作的主要方向和領域。兩國將就共建“一帶一路”深入對接，共同編制兩國《經貿合作五年規(guī)劃（2018-2022）》，在新起點上做貿易投資的伙伴、產業(yè)合作的伙伴、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伙伴。人文交流是增進兩國相互理解的重要路徑，兩國還宣布2020年為“中馬文化旅游年”，共促文化交流和社會經濟和持續(xù)發(fā)展。

此次訪問還是馬哈蒂爾重新了解中國之旅。在“中國四大名著馬來語譯本”發(fā)布會致辭中，他坦言自己受英國教育長大，對中國文化與思想了解不多。馬哈蒂爾表示，誠如馬來諺語所述，“不相知則不相親”，唯有了解中國的歷史、文化與價值觀，馬來西亞才能與中國人民相知相親。此次訪問中國高新企業(yè)、乘坐高鐵，也讓馬哈蒂爾對中國的自主發(fā)展，以及在產業(yè)、商業(yè)領域取得的巨大成就倍加贊嘆?；趯χ袊l(fā)展的重新認識，在近日媒體訪談中，他再次表示大馬的“向東看政策”包括了中日韓三國，馬方愿意借鑒中國發(fā)展的成功經驗。

再顯直言不諱本色

“東海岸鐵路計劃”和能源管道項目的取消、“森林城市”發(fā)展計劃的審查，在兩國媒體、學界引發(fā)了對項目本身與雙邊關系的激烈爭論。事實上，馬來西亞國內朝野兩黨、各家媒體也是爭論不休，巫統黨報《前鋒報》和當地華文媒體不斷質疑究竟“東鐵”建設成本幾何，分析此舉將對馬中關系帶來的消極影響。有學者認為，兩國友好關系的大方向誠然不會發(fā)生改變，然而從馬哈蒂爾競選時對中資項目的批評，就職后對項目的擱置與審查，兩次非正式赴日訪問，再次提及南海問題，以及近期再次對兩國項目采取的舉措均表明，從國陣政府到希望聯盟政府，馬來西亞對華政策已發(fā)生了變化與調整。

作為對外政策的制定者，馬來西亞新政府要面對和處理國際體系中的大國、周邊國家以及跨國行為體等不同關系。馬哈蒂爾要在國際政治與國內政治兩個棋盤上同時進行政治博弈，其考慮往往糾纏在一起，不斷相互影響，最終決定問題的優(yōu)先次序。在國際體系層面，中美兩極化呈現越來越強的趨勢，大國實力變化改變了地區(qū)格局。為保證馬來西亞在大國競爭中保持自由與獨立，緩解來自國際格局的壓力，馬哈蒂爾就職后改變了原政府追隨中國的策略，采取與主要大國都保持良好關系的“等距離外交”。隨著特朗普政府“印太戰(zhàn)略”的推進、中美貿易戰(zhàn)的發(fā)展，馬哈蒂爾的調整愈發(fā)明顯，包括兩次訪問日本、重提東亞經濟核心論壇、倡導東盟團結一致等。

在面對國際環(huán)境變化的同時，國內政治對馬哈蒂爾新政府的對外政策制訂至關重要，他必須要面對選民與執(zhí)政黨聯盟內的各政黨。馬哈蒂爾執(zhí)政思想（又稱“馬哈蒂爾主義”）的核心之一是馬來民族主義，其對內是追求馬來人領導權。他在競選期間批評中資項目、“百日新政”時期提出重審重大項目，成功吸引了民眾并一定程度上引發(fā)當地社會對華憂慮。而今他必須以行動落實承諾。同時，大馬憲政結構和政治文化也決定該國對華方針要基于馬來人式的協商，經過內閣討論來制定。馬哈蒂爾在訪華最后一天即8月21日宣布取消東鐵計劃及兩條管道計劃，回國后又于8月24日表示“這三項計劃未來可能取消、延期或以其他方式解決”，但馬來西亞內閣卻隨即予以否認，聲稱還沒有決定是否取消，政府只是“暫停執(zhí)行”東鐵計劃；在對華特使陳國偉委任問題上馬哈蒂爾與外長賽義夫丁的言論矛盾。這都反映了在對華問題上新政府尚需加強協商，完善機制。

馬哈蒂爾本人一大特點是在國際舞臺上敢怒敢言，批評美英強權，為弱小國家打抱不平，這使他在上世紀90年代成為國際知名領袖、“亞洲價值觀”的代言人。這是馬哈蒂爾外交風格的體現，為他在國際社會贏得了贊譽。而今在對待中資項目等問題上，盡管他一再表示自己并非“反中”，但行為上依然展現了自己的直言不諱的本色。

只是友誼中的插曲

站在各自國家發(fā)展的新歷史起點上，中馬兩國要考慮如何將睦鄰友好關系提升到新的高度，推進新時期務實合作，妥善解決兩國合作間的問題，推動兩國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長期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

要認識到馬來西亞政權更迭不會改變馬來西亞多年來基于其地理、歷史、族群構成、權力平衡等因素確定的國家利益和對華政策大方向。中國是馬來西亞最大的貿易伙伴、馬制造業(yè)最大投資來源國、馬工程施工承包最主要合作方、馬外國游客最大來源國之一，馬中兩國是共建“一帶一路”的天然伙伴，雙邊合作能夠助推馬來西亞的發(fā)展。

要看到馬來西亞雖然在大國平衡上有所傾斜，但是對華友好政策不會變化。作為中國重要的海上鄰國、海上絲路沿線重要國家，馬來西亞在中國周邊外交伙伴中具有重要地位，馬哈蒂爾作為東南亞地區(qū)具有政治影響力的領袖，在對華的表態(tài)和言論方面，具有一定示范效應，對其他東盟國家對華經貿、海洋合作上是重要參考。馬哈蒂爾反復強調希望中國理解、締造雙贏局面、追求“公平”和“平等”合作，也是中國在周邊外交中一直倡導的。由此，在解決雙邊合作的問題上要從兩國友好和雙邊關系長遠發(fā)展出發(fā)，友好協商，談判解決。

當前中馬關系處于新的重要歷史方位，中國崛起、國際格局和馬國內政治的變化要求雙邊關系發(fā)展要有“新模式”，對中國海外投資和雙邊經貿合作提出了新的要求，也為中國優(yōu)化和完善“一帶一路”下的海外項目提供了機遇。基建項目只是中馬友誼中的插曲。中國在成長為全球性大國的過程中，必然會兼顧周邊國家的訴求，與馬來西亞良性互動、相互適應，建立利益共同體，使中馬兩國利益共享、共存、共同做大做強，推動雙邊睦鄰友好，并借此推動中國—東盟合作提質升級。

（作者傅聰聰為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印尼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研究員，陳戎軒為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印尼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