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宏
今天的外交就是后人眼中的外交史,今天所說的外交史就是前人的現(xiàn)實外交。
顧名思義,東方外交史指的是東方國家曾經的外交經歷。東方外交史研究近年在我國學界異軍突起,絕不是偶然的,是伴隨著東方國家的整體崛起而來的中國學者的自覺的學術行動。長期以來,外交史的主題就是革命史,都是反殖、反帝、反霸這些政治史的內容。傳統(tǒng)意義的“東方學”已經無法解釋今天中國、印度、日本、韓國和東盟國家等發(fā)生的廣闊而深刻的社會變革,況且傳統(tǒng)的“東方學”都或多或少地帶有殖民主義時代、帝國主義時代和冷戰(zhàn)時代的烙印,因此,我國學者在反思過去外交史的基礎上開始重新構建東方外交史,試圖以東亞人的視野觀照歷史,以東方國家的本土資源為構建材料,以東亞人的史觀為指導,來進行外交史研究。
率先開設東方外交史課程的正是我國外交學研究重鎮(zhèn)——外交學院,2002年9月,剛剛從北京大學畢業(yè)來此任教的陳奉林博士(現(xiàn)為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開設了這一課程。三年后該課程被列為外交學院的院級課題。2006年10月外交學院發(fā)起并聯(lián)合香港亞太二十一世紀學會、中國社科院《世界歷史》編輯部,在北京召開了全國首屆東方外交史學術研討會。此后研討會每年召開一屆,規(guī)模越來越大,并且具有了國際會議的性質,幾乎每次都有來自日本、韓國、蒙古、印度、東南亞國家、俄羅斯以及香港、澳門、臺灣的學者參加。東方外交史研究作為大規(guī)模的學術活動,興起于外交學院,發(fā)展于北京師范大學,現(xiàn)已成為有影響力的學術品牌。
自2015年起,中國的東方外交史研究已經走向世界。該年6月,第七屆東方外交史國際學術研討會在俄羅斯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市召開。2016年6月第八屆研討會在蒙古國烏蘭巴托召開,兩次國際會議的成功召開都已收到良好效果。歷次研討會的議題都相當廣泛,涉及東方國家的政治、外交、經濟、組織、軍事、國際關系、文化等各個領域。會議上提交的論文學術水平很高,許多文章發(fā)表在主要的學術刊物上,而且每次會議均出版大部頭的學術論文集。研討會迄今已召開十次,出版了七部著作,構成了獨立的東方外交史研究系列,參與者遍及亞歐美十余個國家和地區(qū)的近百所大學與研究機構,學者不下二三百人,形成比較固定的學術隊伍。澳門大學魏楚雄教授、北京師范大學張建華教授、中山大學魏志江教授等也為這一學科的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2018年度的研討會于7月17?19日在長春召開,題為“一帶一路視野下東方外交史:發(fā)展與前瞻”,由長春師范大學、中國最高歷史學術期刊《歷史研究》編輯部、中國日本史學會主辦,六家學報和六個單位協(xié)辦,國內外100多位學者與會,盛況空前,標志著這一新興學科十余年來的努力建設結出了豐碩的成果。
為了構建新的東方外交史學科,十幾年來學者們圍繞著以下幾個重大理論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在理論上取得較大的進展:
一是東方外交史研究的體系。有學者指出:東方外交史的體系就是東方各國家、各民族與各地區(qū)間重大的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與戰(zhàn)爭等活動,由它們構成相互聯(lián)系的統(tǒng)一體?!皹嫿|方外交史體系,可能要重新考慮以往外交史研究中的一些問題,其中包括對西方史學理論、體系、研究方法的反思,發(fā)揮東方學者的長處和東方古籍資料的優(yōu)勢,重視使用近年考古發(fā)掘材料和檔案材料,以及擺脫世界史編寫中歐洲中心論傾向的影響等?!?/p>
二是東方外交史的主線。東方外交史的主線就是東方各國家、各民族間的交流與互動,是東方各國文明的交往交匯。但學者們也強調,以東方各國文明交往交匯為主線,并非否定社會其他條件的作用。社會發(fā)展是由政治、經濟、科技以及思想文化的多種條件決定的。
三是東方外交史的編寫原則。(1)地域原則:要求從本地區(qū)的視角出發(fā),以東方人的史料與史觀撰寫東方人的歷史,從域內與域外的聯(lián)系中形成對外交史的把握與構建,而不是過多地強調外來影響,尤其要理清中國與周邊國家、大周邊國家的多層次關系。(2)整體原則:把東方國家看成是一個多樣性與共性的統(tǒng)一體,既看到各國間的差異,也看到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形成對區(qū)域史的總體把握。特別是東亞存在由中國主導的長期穩(wěn)定的國際關系秩序,促進了東亞的發(fā)展。(3)發(fā)展原則:以發(fā)展的觀點看待東方社會生生不已的社會變遷。西方學者認為的東方社會“停滯”與“落后”的觀點不僅在理論上錯誤,而且在實踐上有害。(4)聯(lián)系原則:強調國家間的相互聯(lián)系。有的國家是主動施與,有的國家可能是被動接受,正是有了這些相互間的聯(lián)系,才構成各國間的相互影響與制約。找出各國間的相互聯(lián)系,是開展東方外交史研究的最重要的方法,也是理解東方外交史的一條重要線索。(5)綜合原則:外交史不僅僅是指國家間的政治外交活動,也包括重大的經濟、文化和人員往來,單純的國家領導人間的外交活動已經無法涵蓋當今外交涉及的廣泛內容。國家間的活動是多種多樣的,研究東方外交史不僅要突出其內容豐富的特征,還要著眼于現(xiàn)實的大國關系。
四是理論分析模式。學者們指出:西方的史學理論與方法并不能完全適合解釋東方國家的外交實踐,但可以適當地加以借鑒和有選擇地吸收,經過拋光磨垢之后再應用于東方的治史實踐。西方理論有其弊端與短板,必須在借鑒、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的基礎上建立自己的理論體系與分析模式。
五是東方外交史研究的特點。東方外交史研究不同于一般的歷史研究,有著特定的內容,所反映的是矛盾異常、復雜萬千的現(xiàn)實世界,是域內與域外各國的聯(lián)系、大國間的博弈,內容異常豐富,其范圍之廣、歷史之久遠,不論在政治、經濟、文化、經貿交流方面,還是在外交活動方面,在歷史研究中是絕無僅有的。
長期以來,中國外交史始終處于被忽視的地位,在為數不多的成果中,外交史又以國別外交史和雙邊外交史居多,“東方外交史”這一整體概念長期缺席。東方外交史學科填補了國內這一領域研究的空白。
學者們始終堅持了挖掘、收集和使用本土材料資源的做法,最大限度地使用東方國家的古籍、檔案、當事人日記以及個人回憶錄等以及最新考古材料,互相補充參照,同時也吸收了國外學者重要的、突破性的研究成果,已經出版的東方外交史系列著作基本上都是從中國、日本、朝鮮、東南亞諸國、印度、阿拉伯帝國留下的浩如煙海的材料中發(fā)現(xiàn)和提取有價值問題的。十幾年來,相繼推出的眾多論著已經在國內外引起反響。
規(guī)模龐大的東方外交史研究陣容已經蔚然形成。學者們在研究中確立了中國的視角與史觀,不滿于傳統(tǒng)外交史、政治史的寫作方法,把目光更多地轉向政治、經濟、軍事、科技和文化等重大活動方面,從現(xiàn)實的需求中拓寬歷史研究的路徑。還要特別提及的是,這個隊伍中的學者來自不同學科,多種學科之間的相互配合、切磋與互動促進了學科發(fā)展。
國家崛起需要理論的支持。目前中國的崛起還只是經濟層面的崛起。建設中國的新文化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任務。學者們基本上突破了傳統(tǒng)外交史、政治史的舊框架,將國家間重大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與人員往來納入外交史研究的視野,極大地拓展了外交史研究內容;從單一的國別外交史研究走向對東方國家交往的整體研究,使東方外交史研究成為一個跨學科的大規(guī)模的學術活動,學者們的目的就是要打破西方學者對東方國家的誤解和曲解,讓世界聽到東方國家和東方學者的聲音,增強東方國家主體意識,重新審視和思考外交史,打破西方理論與思想獨霸的局面。隨著東西方交流的加深加快,國際學術研究的視野由西方國家擴大到東方世界,這也是學術研究不斷發(fā)展和走向深入的必然。
(作者為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