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少女
身為長女,呂輕言順理成章地繼承家業(yè),事業(yè)的成功,父親的信任,妹妹的依賴,這一切都本該讓人羨慕不已,卻沒人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其實,在她內(nèi)心深處,一直隱藏著一只叫作嫉妒的小魔鬼。
1
深夜寂靜,后視鏡里的那輛邁巴赫不緊不慢地行駛著,黑色的車身顯得神秘而危險。車子開離了繁華的市區(qū),路上稀稀疏疏穿行而過的車輛顯得整條路都空曠無比,那輛邁巴赫卻始終沒有超車先行的意思。
呂輕言抬眼掃過后視鏡,又圓又大的杏眼勾勒著微微上挑的眼線,眼神里只有鎮(zhèn)定。她放慢了速度,那輛車也跟著放慢。在降到一個安全的車速后,她踩下剎車,后面的車子始料不及,毫無意外地撞了上來。她跟著慣性晃了晃,當(dāng)后面的車打開門的時候,她順手撈過身旁的包,從里面掏出一根迷你的防身電棒。
后視鏡里,有人甩上車門向自己走來,逆著光,只能看出他身材高挑清瘦,著一身簡單的便裝。正當(dāng)呂輕言找出通訊錄要摁下的時候,那人已經(jīng)走到她的車窗旁。呂輕言看了過去,那人正趴在玻璃上試圖看清車內(nèi),隔著玻璃,男人的臉有些模糊,但五官出色,濃眉星目,此時兩只手放在眼睛旁似是為了阻隔反光,看起來十分稚氣。
呂輕言放下了手機,冷著臉降下了車窗。那人見車窗降下,呂輕言的臉慢慢顯露,他面帶驚喜道:“輕言姐?!?/p>
呂輕言冷笑道:“別說這是巧遇,從公司跟到這兒?”
被拆穿的尤然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來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剛好在你們公司周圍辦事,要回去的時候看到你的車,就想順路跟你一起回去?!?/p>
兩人是隔棟的鄰居,順路倒是真的。
呂輕言不語,尤然回頭看了眼自己那被擦掉漆了的嶄新的邁巴赫,可憐兮兮地待在原地,苦惱道:“才買的車就這樣,回去我老爹肯定要罵我了?!彼剖怯窒氲绞裁春棉k法,他笑嘻嘻地看著呂輕言道,“輕言姐,要不你帶我一程,車子我先讓人拖去修?”到底是年輕人,又是剛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尤然顯得活潑且話多,一路上興致頗好地問東問西。呂輕言有些頭痛,記憶中這個和自己妹妹同齡的少年,明明是沉穩(wěn)而老成的。
車子終于開到家門口時,呂輕言暗暗松了口氣,忍著額角突突跳的痛感,她微笑道:“到了,早點兒回去休息吧?!?/p>
尤然話未說完就被打斷,無奈地笑道:“我好像話有點兒多了,輕言姐你不會被我煩到吧?”
呂輕言虛偽地道:“不會啊?!?/p>
尤然松開自己的安全帶,神色靦腆地說:“今天謝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呂輕言剛想開口婉拒,突然見他眼神認真地看著自己,慢慢傾身過來。呂輕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時愣住由著他靠近自己。只見尤然越靠越近,就在呂輕言打算將他推開的時候,他伸手,拇指在她的臉上輕輕點了下,道:“有根睫毛掉了。”
呂輕言順著尤然展開的拇指看去,一根卷翹而纖長的睫毛靜靜地躺在他的指尖。光線并不好的車內(nèi),他的瞳孔晶亮得像是里面藏了顆星星。呂輕言推開他,神情頓時冷得如冰山上終年不化的寒冰,說:“謝謝,你該走了?!?/p>
2
才剛踏進家門,就見一家三口坐在廳中其樂融融。見呂輕言回來,呂輕語拎著手上精致的長裙轉(zhuǎn)向她,嬌聲道:“姐姐回來了!姐姐,快來幫我看看這條裙子好看嗎?明天尤然約我去看畫展?!?/p>
呂父也笑道:“回來得正好,我們都說好看,你妹妹非不信,輕言啊,你給妹妹看?!?/p>
呂輕言加班到現(xiàn)在只感到疲憊,勉強笑了笑,道:“挺好的?!闭Z氣里的敷衍,任是誰都聽得出來。轉(zhuǎn)身回房的時候,呂輕言看見父親眉頭微皺,對她的態(tài)度似是不滿。
昨夜晚歸,呂輕言起得晚,跟進了數(shù)月的項目落定,她難得給自己放了個小假。
尤然進門時便看到二樓露臺上懶散地靠在躺椅里看書的呂輕言,她穿著寬松的暖黃色套頭毛衣,鼻梁上架一副細細的金絲框眼鏡,黑長的卷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散落的碎發(fā)將她精致的臉襯得越發(fā)小巧。
尤然的記憶里,呂輕言向來不茍言笑,這樣嫻靜的模樣看得他有些呆。大概是感覺到來自他的注視,呂輕言抬眼看了過來,尤然一怔,但很快眉眼柔和地笑著招呼道:“輕言姐?!?/p>
呂輕言頷首,知道他是來找呂輕語的,復(fù)又低頭看書。
“輕言姐也看小說?”尤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呂輕言側(cè)頭,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來到身旁,此時正俯身在自己耳邊,目光盯著她手中的書,又對上她的目光問,“嚇到你了?”
呂輕言覺得這個鄰居家的弟弟有些聒噪,但還是禮貌地搖頭道:“隨便看的。輕語應(yīng)該在她房間。”
聰明人都聽得出其中的意思,尤然卻道:“她現(xiàn)在一定還在臭美,不然早就打電話催我了?!眳屋p言微笑,無話。
尤然又問道:“你也喜歡這本書嗎?”
呂輕言頭也未抬道:“不過是拿來打發(fā)時間的?!?/p>
尤然沒有再說什么,呂輕言歪頭活動了活動自己的頸椎,因為常年伏案工作,她的頸椎并不好。這時一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呂輕言全身一僵,只聽尤然說:“輕言姐,你的頸椎不好吧,我以前跟人學(xué)了一點兒按摩技法,你看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兒?”
他說得坦然,手也輕柔地揉捏著她的肩膀。呂輕言冷下臉,她早不是什么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若說一次是無意之舉,可他這樣三番五次故意接近,將這種把戲用在她身上,顯然是冒失了。
呂輕言起身要避開尤然的接觸,余光卻瞥見庭院的棗樹蔭下一抹在風(fēng)中輕揚的粉色裙擺,猶豫間,便沒再掙扎。
風(fēng)微動,垂落的碎發(fā)輕撫過尤然的手背,呂輕言的肩膀纖細單薄。尤然站在她的身后,體貼地問她力道是否合適,呂輕言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yīng)一聲“嗯”。
樹下的人沒有站多久便離開了,呂輕言也跟著收回視線,她抬手隔開了搭在自己肩上的雙手,又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表情,說:“可以了?!?/p>
呂輕語喜歡尤然眾所周知,兩人命運相似,都是續(xù)弦所生,不同的是,尤然在尤家的地位并不受寵,畢竟他上面還有一個優(yōu)秀的哥哥尤宣。
3
尤然和呂輕語都從國外回來不久,兩家便索性一同舉辦了接風(fēng)宴。
宴會上,作為主角的兩人被眾人圍繞,呂輕語安靜溫婉地站在豐神俊朗的尤然身旁,有人調(diào)侃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天造地設(shè)。呂輕語嬌羞地低頭,眼睛卻偷偷睨向身旁的男子,無不是女兒家的嬌態(tài)。
呂輕言站在一旁與人客氣寒暄完,轉(zhuǎn)身便見原該被人簇擁著的尤然不知何時已站在她的身后。
他身材高大,即使早已成年,但挺起的結(jié)實胸膛依舊讓人感到他尚未消逝的少年感。尤然奪過她手中的酒杯,道:“輕言姐,女孩子還是少喝點兒酒?!闭f完便笑嘻嘻地將她杯中剩下的酒飲盡。
宴會廳里人來人往,興許是飲酒的緣故,尤然的臉上帶著緋紅。他笑得純凈,呂輕言卻覺得那雙看似星辰的眸子里有著與面上不符的通透。她愣了一瞬,接過他手中的空酒杯,撫平他有些翹起的領(lǐng)子,微笑道:“好?!?/p>
呂輕語很快便來找尤然,兩人相攜離去后,呂輕言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高腳杯。
“他這是在垂死掙扎?!币坏赖统恋哪新曧懫穑瑓屋p言轉(zhuǎn)頭便看見尤宣冷漠的臉。他著一身黑色西裝,眉目深邃,直視著離開的兩人的背影。
呂輕言沒有說話,尤宣將目光投向她道:“輕言,我們才是一樣的人。”
倒真是一樣的人。放在古代,她和尤宣都同是嫡出,都理所當(dāng)然地接管著自己家族的產(chǎn)業(yè)。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境遇,不一樣的是尤宣對尤然有著與生俱來的敵意和厭惡。呂輕言算好的,她的妹妹自幼便崇尚藝術(shù),無心家業(yè),沒有沖突也就談不上敵意和厭惡。
尤宣說:“他這次回來是下了決心要在我爸面前表現(xiàn)自己,如今看來,他是想要得到你的助力。”
呂輕言疑惑地問:“我的助力?”
尤宣不屑地笑了,說:“你現(xiàn)在可是呂氏的半個掌門人,若是在生意上有你的幫助,他也能更快地得到董事會和我爸的認可。”原來如此。呂輕言恍然大悟,但隨即又不在意地笑笑,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杯子,順手放了路過的侍者端的托盤上。
4
在呂父的眼中,呂輕言穩(wěn)重能干,呂輕語嬌蠻可人,一個是企業(yè)繼承人,一個是貼心小棉襖,家庭和睦,事業(yè)豐收,他很是安慰。
呂輕言走出公司的時候依舊是深夜,車寂寞地行使在城市的街道上,路過的幢幢高樓大廈亮起萬家燈火,她的心空洞無波。
對于呂輕語回國,看得出來呂父甚是開懷,以往呂輕言每日都習(xí)慣向他匯報公司的情況,而昨日,呂父卻擺手道:“輕言啊,公司的事兒爸爸相信你。”
言外之意是不必再匯報,是要將公司徹底扔給她的意思。呂輕言的嘴唇動了動,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隨即呂父又像是與她話家常般:“你覺得尤然怎么樣?我看輕語那丫頭啊,怕是栽在這小子手上了。雖然你尤伯伯把生意交給了尤宣,不過總歸你妹妹開心就好?!?/p>
呂父很少與她談?wù)摴乱酝獾氖虑?,看著他一臉凝重地深思,呂輕言承認,自己心中很是妒忌。
呂父是一個十分文氣的人,書房的墻壁上還掛著他年輕時作的字畫。年輕時的他也曾是一個追求精神自由的文藝青年,那時他一窮二白,與家境富裕的母親相戀后,許多閑言碎語也隨之而來,都說他是吃軟飯、攀高枝兒。雖然父親最終還是和母親結(jié)婚了,但呂輕言知道,他應(yīng)該也是介意的,沒有一個男人能接受自己的自尊被折辱。
因此在母親走后,父親便教她如何經(jīng)商,早早地就將公司交給她。在他心里,怕是只當(dāng)這個屬于母親娘家的公司是個恥辱吧,呂輕言甚至想,在他無意地疏離中,自己在他潛意識里是否也是恥辱?
收回思緒,呂輕言最終只是淺笑回道:“尤然挺好的。”
尤然很意外呂輕言竟然會主動找他,已經(jīng)是深夜,他擦干自己剛洗好的發(fā),套上衣服便急匆匆地出門。
半山腰上,俯瞰著這座城市大半的夜景,山風(fēng)肆意,將身后的長卷發(fā)吹得凌亂,呂輕言的背影顯得單薄而孤寂。尤然看見這一幕,下意識地皺眉,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走過去披在她的肩上。
“輕言姐,找我有事兒嗎?”他道。
呂輕言身上一暖,不知飄向何處的思緒也慢慢回攏,她側(cè)頭看向身邊的人,勾起一抹笑意道:“沒事兒不能找你嗎?”
今夜的呂輕言似乎帶著一絲別樣的美麗,臉上的笑意不達眼底卻帶著惑人的危險。尤然看著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暗,感覺她的瞳孔黑得像是兩輪旋渦,試圖將他卷進去。他愣了一瞬,忙道:“當(dāng)然不是。”
呂輕言笑著看向別處,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找他。
“輕言姐,你不開心?”尤然見她沒說話,又試探地問道。
呂輕言沒有回答他,轉(zhuǎn)身邊走邊道:“走吧,送我回家?!彼砩线€披著尤然的外套,纖瘦的背影一如平日里的堅定,仿佛剛才的脆弱不過只是幻覺。尤然定定地看著她越走越遠,又小跑地趕上她,手輕輕撫向她的腦后,將她攬在懷中:“雖然你不說,但是在你不開心的時候能想到我,我很高興?!?/p>
突然的親密讓呂輕言意外,抬頭看尤然,他的目光看向前方,嘴上的微笑顯露出他此時的愉悅心情。他的手掌覆在肩上的體溫灼灼,呂輕言沉默許久,沒有掙脫。
5
呂輕言和尤宣討論關(guān)于最近兩家合作的事宜,順便一起吃個晚飯。選的地方是個清凈素雅的餐廳,臨走的時候沒想到能碰到尤然,他也在這家餐廳內(nèi),面前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呂輕言認得,是公司的董事。
尤宣看到尤然的時候,眼睛微瞇,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嗤笑,徑自走向尤然他們這一桌。那董事自然也認得尤宣和呂輕言,客氣地寒暄了兩句,尤宣看著尤然,故作疑惑道:“林董和我弟弟這是在……”
林董事在生意上倚仗尤家,立馬謙卑地笑道:“尤二公子年少有為,看得起林某,想要邀我合作?!逼鋵嶍椖克⒉豢春?,但一方面礙于他是尤然,另一方面又覺得尤然并不是尤氏的當(dāng)家人,想拒絕但又怕得罪尤家。
尤宣笑得陰陽怪氣,道:“是嗎?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好買賣,但說來我這個弟弟也凈愛瞎折騰。林董事您可千萬別是看尤家的面子而答應(yīng),不然到時投的錢有去無回,我可是會愧疚難當(dāng)?shù)??!?/p>
話說到這里意思再明顯不過,兩兄弟不和已經(jīng)擺在明面上。林董事有些尷尬,局面也跟著尷尬了起來。尤然自始至終都坐在那兒,嘴角勾著涼涼的笑意,眼神冰冷。
最后是呂輕言打破了僵局,她輕聲笑道:“這在商言商,不掙錢的買賣誰都不樂意做,林董事自有自己的分辨,你又跟著瞎操心什么?”說完,又沖著林董事說,“林董事,我倒是很看好我這個弟弟,不過我最近事情多忙不過來,若是您愿意,就投了他的項目,到時若是盈利就歸你,若是虧了,就算我的,如何?”
尤宣見她幫著尤然,不滿地皺眉道:“輕言!”
呂輕言微笑著看向尤宣,似是并沒有看到他的不滿。尤宣見她如此,恨恨地拂袖而去。那林董事本來也與呂家有生意往來,呂輕言都如此說了,對自己既沒有損失,當(dāng)然樂意賣這個便宜面子。
回去的時候,呂輕言坐著尤然的車,一路上尤然都沒有說話。呂輕言大概也能猜到,無非是傷了男人的自尊,不過她也不會說什么好聽的話,只能無趣地看著窗外閃過的路燈。
車子停下的時候,呂輕言道了聲謝便下車,夜晚更深露重,細細的鞋跟在地上發(fā)出“噠噠”的脆響。
“輕言姐?!鄙砗笥热唤凶×怂屋p言轉(zhuǎn)身,只見尤然下了車向她走來,呂輕言站在原地看著月光下的他,清雋朗逸。他在她面前站定,將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她的肩上,又揉了揉她的發(fā),笑道:“晚安?!?/p>
呂輕言錯愕片刻,隨即又勾起一抹輕笑,道:“我以為你在生氣?!?/p>
“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我只是……”尤然頓了頓,牽起她身側(cè)的手道,“不喜歡看見你和他站在一起?!?/p>
尤然的手心有些潮,牽著她的手甚至在微微顫抖,呂輕言呆呆地看著他窘迫的樣子,看著尤然的臉慢慢向自己靠近,直到自己的唇貼上了他兩片冰涼的唇。他溫柔地輾轉(zhuǎn)于她的唇,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如驚動了暫駐花間的蝴蝶般,直到耳邊一聲落葉被踩碎的聲音,才讓沉溺的兩人頓時停下并看了過去。
只見四合的夜幕里,幾步之遙的那棵棗樹下,一抹身影正倉皇逃離。
6
呂輕語心思單純,第二天眼睛紅腫,看呂輕言的眼神躲躲閃閃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樣,任是誰都看出了姐妹之間微妙的情緒暗涌。尤然越來越常在呂家出現(xiàn),卻是來找呂輕言,送她上下班,笑得一臉人畜無害。呂輕語雖然沒有說什么,可總是黯然地站在窗前看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呂父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初秋的傍晚,枝頂上的梧桐葉泛黃,飯后呂父讓呂輕言與他一同到花園里散步,兩人行至一處涼亭,呂父終于按捺不住道:“輕言,你該知道輕語喜歡尤然的,爸爸不想讓你們?yōu)榱艘粋€男人傷了感情?!?/p>
呂輕言意識里早有預(yù)感呂父是要說她與尤然的事兒,可當(dāng)他真提起的時候,她又莫名生起憤怒和一絲委屈。她沒有看父親,而是盯著亭外的花叢道:“爸爸,您只是怕傷了輕語的感情吧。”
她的語氣帶著嘲諷,呂父愕然,驚訝地看著她。只聽呂輕言繼續(xù)道:“從小到大,您只知道呂輕語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她什么樣子是開心,什么樣子是不開心,可您了解我嗎?”
“輕言……”呂輕言向來穩(wěn)重聽話,說出這番話讓呂父很是意外,呂父皺起眉頭。
“對,我是故意接近尤然的,因為我不甘心,憑什么她要什么有什么,我只是想讓她也嘗嘗嫉妒是什么滋味兒?!眳屋p語的眼神突然變得冷冽。
呂父覺得眼前的呂輕言變得陌生,他試圖解釋:“爸爸并不是在偏愛輕語,她是你妹妹啊,你是姐姐。”
“是嗎?四歲的時候媽媽走了,我每晚哭著想媽媽,您告訴我要堅強。后來六歲的輕語不敢一個人睡,您每晚抱著她給她講故事,直到她睡著之后您才離開。那時候我就該知道,您所謂同等的愛,不過是您自以為的同等?!?/p>
呂輕言站了起來,不欲再說下去,徑自跨步走出了亭子。步下臺階,她才發(fā)現(xiàn),在亭子一邊的花叢旁,呂輕語正一臉錯愕地看著她,而呂輕語身邊站著神色不明的尤然。
7
呂輕言頓了一下,沒有理會兩人,兀自走了出去。沒走出一段,手臂便被人扯住,呂輕言轉(zhuǎn)頭,卻見尤然一臉肅色,他并不說話,拉著她大步走向前方。呂輕言掙不開他,被扯到一處拐角,他又突然撒手放開了她,將她逼在墻角,與她對視的眼神鋒利。呂輕言放棄了掙扎,索性便無畏地看著他。
尤然看著她久久不知該說什么,他知道他們一開始互相靠近都不是懷著單純的心思,可真當(dāng)親耳聽到呂輕言承認了,他的心還是被狠狠揪起。他和呂輕語自小一同長大,都說他們的經(jīng)歷那么相似,在這樣的家庭下,兩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卻沒人知道,其實他和呂輕言才是更為相似。
尤然的父親所倚重的是那個繼承家業(yè)的大哥,自小對他亦是疏離,而呂輕言看似如他的大哥那樣擁有了一切,呂父卻更偏愛呂輕語。
尤然有些艱難,但又不甘地問道:“真的沒有一點兒喜歡我嗎?”
呂輕言還未說話,尤然便不管不顧地壓著她的唇吻了過來。他的吻帶著急切,仿佛生怕被她拒絕一般。
呂輕言反應(yīng)不及,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直到她腦海里突然閃過方才呂輕語那受傷的眼神,她才驀然推開了尤然,有些狼狽地順了順自己有些凌亂的發(fā),冷笑道:“夠了,我以為我們都是心知肚明的人?!?/p>
尤然被推開時還帶著一絲茫然,呂輕言的心在止不住地發(fā)顫,但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走了出去。繞過他,還未走幾步就再次陷進溫暖的懷抱中,尤然在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側(cè),近似于妥協(xié)道:“輕言,我錯了?!?/p>
或許尤然曾經(jīng)也以為自己接近她是出于不純粹的目的,可是如今他才意識到,并不是。他會真心為自己能夠接近她而開心,為她的不拒絕而興奮不已,他甚至覺得,如果呂輕言是愛他的,那么人生里所有的不甘都將不再存在。
若是演戲,如今都說破了,他卻不愿散場,未免入戲太深。呂輕言無動于衷地退出尤然的懷抱,道:“尤然,什么東西說破了就不好玩兒了,戲該散場了?!?/p>
呂輕言年少便開始在商場上摸爬滾打,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和該做的是什么。她是嫉妒呂輕語,可是真看著呂輕語失落受傷的模樣,她心軟了,說到底,呂輕語什么都沒做錯。
看了許久的文件,呂輕言揉了揉眉間的疲憊,門在這時被推開。尤然一身休閑,工裝褲搭著灰白的格子襯衫走了進來,有著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輕狂和意氣風(fēng)發(fā)。
呂輕言不由得想到,到底與她相差了六歲。
尤然走進來笑道:“輕言,快下班了,我們一起吃飯吧?!?/p>
這段日子,呂輕言一直在回避他,他發(fā)的信息她沒回,下班他守在她車旁,她索性直接打車回家,她將兩人的關(guān)系都盡量冷處理,可尤然總是能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出現(xiàn)。
呂輕言無奈,道:“不用了,我還有事兒要忙。”說著,她又要拿起手邊的文件,一只手將文件按住。
呂輕言抬頭,尤然雙手撐在桌上,俯身逼視著她。他像是在極力忍耐著自己的情緒,又扯出一個笑,說:“再忙,也得吃飯吧?!?/p>
8
呂輕言在他的目光下,莫名感到心虛。文件被壓在桌上抽不出來,她暗嘆一口氣道:“尤然,你知道我在回避你,我認為……”
“我不知道!”尤然突然低吼道,“為什么是你說了算?游戲沒完,輕言,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想利用你,所以才接近你?”
“是不是也不重要,各取所需罷了。我大輕語六歲,也大你六歲,我看著你們兩個長大的,從來只當(dāng)你是我的弟弟。”呂輕言冷漠道。或許尤然對她存了幾分真情,但他們之間,橫亙的不僅是年齡。
尤然看著她絲毫沒有動搖的冷漠表情,依然倔強地反駁道:“我沒有姐姐?!?/p>
尤然在鉆牛角尖,呂輕言認為他需要冷靜。尤然從她的眼神里看出無奈,突然他笑道:“我知道,你介意我的目的不純,我承認,我確實想過。但是我會向你證明,我喜歡你是真的?!?/p>
呂輕言不知道他要怎么證明,不過后來的好幾天他都沒再出現(xiàn),她以為他是放棄了,松了口氣之余又不得不承認有一絲悵然。
又是一個深夜,呂輕言開車回家,在要拐進門的時候,車燈照亮的地方站著一個人,是尤然。呂輕言停了車,沒有下去,兩個人很久的一段時間就那么對恃著。
終于,呂輕言又將車啟動,直對著前方開去,她以為他會躲,可是直到車快撞上他的時候,尤然依舊不動。呂輕言突然覺得很惱火,停下車,甩上車門氣沖沖地向他走去,剛靠近就被他伸手一把攬在懷中,他的吻也隨之而來。尤然緊緊將她圈在懷中,唇齒相撞,呂輕言反應(yīng)不及只能仰頭承受。
不知道過了多久,呂輕言幾乎溺死在尤然的吻中,終于她找回了一絲清醒,重重地推開了他,厲聲喝道:“尤然你夠了。”
“不夠,輕言,我已經(jīng)離開尤氏,從此以后,尤氏與我半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了,我只有你了。”
吻得激烈,唇上還隱隱酥麻著,呂輕言定住心神,道:“是嗎?可那又怎樣?”尤然眼中燃起的火焰在她冰冷的話中慢慢熄滅。呂輕言忽然不忍心看下去,她強撐著轉(zhuǎn)身進門,頭也不回地說,“尤然,如果不是想利用你,我根本就不會讓你靠近?!?/p>
9
推開門,呂輕語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呂輕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她應(yīng)該是將方才的一幕都看到了。
呂輕言這個姐姐,真不是個好姐姐。小時候呂輕語喜歡跟著姐姐玩兒,但呂輕言性子冷淡,時常連正眼都不給她。可那時候呂輕語毫不在意,有好吃的就要留給姐姐,有好玩兒的也給姐姐,甚至有時候被姐姐欺負得大哭,在父親的盤問下她依舊會護著姐姐。
可她還是嫉妒呂輕語。
呂輕言不知該說什么,便什么也沒說準(zhǔn)備上樓。
“姐姐,你也是喜歡尤然的吧?”呂輕語問。
呂輕言腳下一滯,身后的呂輕語又道:“為了你,他主動放棄了尤氏的股份?!?/p>
“姐姐,你知道嗎?尤然喜歡了你很多年,雖然他嘴上沒說,可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目光都追隨著你。我是喜歡他,可是他看不見我。終于看到你們在一起了,我也為他開心,這么多年他終于得償所愿。雖然看到自己喜歡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很難過,可我更多的是為你們能夠幸福而感到開心。沒想到……姐姐,你就那么討厭我嗎?”呂輕語的語氣里滿是失落和悲傷,呂輕言扶在護欄上的手慢慢收緊,她低著頭,神色不明。
沉默良久,呂輕言說:“對不起?!?/p>
那晚之后,又是很久不見尤然。兩家雖然走得近,但呂輕言沒有理由去探聽他的事情,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呂輕言的工作更忙了,每日都有成堆的文件送進她的辦公室,將她的精力瓜分干凈。公司在郊外新買下了一塊地皮,準(zhǔn)備開樓盤,呂輕言親力親為地到現(xiàn)場去勘察。因為身份的緣故,來接待的人十分熱情,呂輕言大致了解了情況后便謝絕了陪同,提出自己四處隨便走走。
沒想到陰了許久的天終于下起了雨,她只戴著一頂黃色的安全帽,舉目看去,沒有一處可以躲雨的地方。她只能頂著撲面的冷雨狼狽地往回走,高跟鞋踩在濕滑的泥地上,幾次險些滑倒,呂輕言只能更加小心地看著腳下的路,走著走著,抬頭看向這片光禿禿的地方,竟生了一種孤獨感。
很多時候,她都是這樣一個人獨行在渺茫的天地間。
那次談話之后,父親也找她談過心,他道:“輕言,很多時候,爸爸以為行動勝于一切。以為你的性格獨立要強,又是那么優(yōu)秀,不需要過多的關(guān)注,是爸爸錯了?!?/p>
風(fēng)雨中獨行了許久,呂輕言終于看到前方一個便利店模樣的建筑,她買了包紙巾順便借著屋檐躲雨。正當(dāng)她低著頭擦拭自己發(fā)上的雨水時,耳邊一陣轟鳴聲,一輛重型機車在她面前停下,那人戴著頭盔頭也不抬地下了車,也躲在了屋檐下。
呂輕言向一旁讓了讓,那人卸下頭盔,甩了甩頭,雨珠都抖了出去,呂輕言被他身上的水珠甩到,不悅地想要提醒,那人似也感覺到她的不滿,轉(zhuǎn)頭正要道歉,一瞬間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住了。
10
是呂輕言先點頭的,她問:“你怎么也在這里?”
尤然抿了抿唇,將視線移開看向檐外的天空并不回答,想來還是在生氣。呂輕言倒也理解,一時間兩廂無話,呂輕言盯著還在飄散的細雨有些愣怔。身邊一動,卻是尤然又戴起頭盔,一副要走的架勢。雨并沒有減弱半分,他這樣急著走是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吧?
呂輕言沒有挽留,看著他騎上車,頭盔里一雙深邃的眼睛掃了她一眼。
“對不起?!眳屋p言突然道。
最近好像一直在道歉,呂輕言覺得自己很失敗。她看向別處,沒注意到尤然身形一頓,久久沒有發(fā)動油門在等著她繼續(xù)說點兒什么。可呂輕言沒有再說,仿佛剛才那句輕聲的道歉是雨中傳來的幻覺。
呂輕言將黃色的安全帽戴上也準(zhǔn)備走,手臂卻被拉住。
呂輕言看向他,看不清他頭盔下的表情,但露出的眼睛里有失望、有受傷,讓呂輕言的心也跟著難受。
“就只有道歉嗎?”良久,他說,帶著些許沙啞。
呂輕言沒說話,尤然突然氣惱地摘掉自己的頭盔,大聲道:“呂輕言,我喜歡了你那么多年,只有一句‘對不起嗎?那我如果我說‘我愛你,你是不是也只有一句‘對不起?”
尤然看著呂輕言,期待她的回應(yīng),但她清冷地看著他。尤然扯了下嘴角,冷冷地笑,果然,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松開了手,轉(zhuǎn)身擰開了油門。
“喂!”身后的聲音阻止了尤然,他回頭,這次輪到呂輕言扯住他的后車座。她還是沒看他,而是別扭地看向別處似不在意地道:“我沒有打算說‘對不起?!?/p>
尤然不懂呂輕言的意有所指,但她別扭的模樣,加上因為發(fā)梢被雨打濕,與平日里干練冷酷的形象完全不同,這樣的她多了些……稚氣?尤然靜靜地等著她,呂輕言不自在地斂了眼神,低聲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告白都是這么獨斷專行嗎?”
呂輕言說完,像是鼓足了勇氣,抬頭看著尤然的眼睛道:“尤然,我只是為我之前的事感到抱歉,至于你的告白,我接受?!?/p>
尤然一時間竟反應(yīng)不過來她說了什么,冷靜地消化了她的話后,頓時覺得自己的心是先被打下地獄的油鍋,再撈上來,放入天上的瑤池。呂輕言說完就又別開了眼,尤然的嘴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
呂輕言坐上了尤然的機車,尤然將她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拉過來環(huán)在他的腰間,呂輕言掙了掙,沒掙開,也就隨他去了。
一直以來,呂輕言的內(nèi)心都嫉妒著呂輕語,雖然表面上她擁有了一切,可是母親走后,不善經(jīng)商的父親臨危受命開始接管公司,根本沒時間也不懂得安慰自己這個長女。后來父親再婚,早熟的呂輕言能體諒父親也需要有人的陪伴,只是當(dāng)她看見呂輕語生下來便有父母的疼愛,她原本堅固的心開始滋生出不甘。
所以當(dāng)尤然接近他的時候,她安慰自己,反正這世上的人都為了自己而活,互相利用又有何不妥?可是當(dāng)呂輕語寬容地叫著她姐姐,跟她談起姐妹情誼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錯了,恨和嫉妒并不能讓她開心,相反只有愛才能走得更遠,于是她決定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
坐在機車后,雨霽天晴,遠方的地平線上跨過一道彩虹,呂輕言將頭貼上尤然的背,她想,也許明天她該和呂輕語一起喝個下午茶,試著了解她,關(guān)心她。一直以來她都是個好妹妹,自己也該做個好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