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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偏離到極度

      2018-10-29 01:52何也
      飛天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喀山奶奶

      “銀盞咖啡”的靠窗座位,高偉呷著檸檬水,等候相親對象。

      挺準(zhǔn)時的,邢曉出現(xiàn)了。

      姑媽只說邢曉身材高挑,沒想到比他預(yù)想的要高出許多,一米八幾的樣子。高偉站起來迎接邢曉入座。握手時,他的目光從對方的胸部開始,抬起頭來仰視,彼此的目光才觸碰在一起。不到一米六的高偉說,高山仰止,太讓人自卑了!邢曉笑道,你看人的目光都卷地三尺了,世界上哪有你這樣的自卑?

      如此一來,高偉只好給邢曉一個歉意的笑。

      落座后,服務(wù)員給他倆倒現(xiàn)煮咖啡。喝之前,雙方交換了名片。一個是香城互聯(lián)咨詢公司的總經(jīng)理,一個是市少體校女子排球隊教練。

      邢曉,顧名思義,本應(yīng)體形瘦小,反而生得人高馬大——你這名字到底是怎么取的?高偉看著名片感嘆。

      高偉高偉,高大偉岸——該不會是你爸媽搞錯了吧,你竟反其道而行之?這個矮子挺那個的,邢曉有意以牙還牙。

      高偉說,當(dāng)時我出生才幾天,報戶口時取的名字,表達了我父母的良好愿景,誰曾想我長大了會矮矬窮這樣不堪?

      邢曉說,我呢,上頭還有個哥叫邢大,次年生的我叫邢小。后來上戶口,改我哥叫邢達,我叫邢曉。

      高偉笑道,看來雙方父母都挺幽默的。

      矮矬我見到了,窮不見得吧,高總經(jīng)理?邢曉喝咖啡,拿眼“鳥瞰”高偉。

      我這個總經(jīng)理是自封的,跟矮矬差不多,都一般般。高偉攪咖啡,抬起他的厚鏡片看了對方一眼。

      那今天這咖啡座是你買單,還是AA制?邢曉拿勺子輕輕敲著白瓷杯。

      AA制不近人情!高偉說,不瞞你說我的觀念挺老土的,還是男方買單我比較能接受。

      邢曉說,聽說這家“銀盞咖啡”兼營叫餐業(yè)務(wù),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希望有個男生陪我吃晚飯。

      高偉說,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得寸進尺,也不怕我留下壞印象?

      高偉先生你得先搞清楚,“陪我吃飯”是要你買單的嗎?邢曉說,就這智商也不怕我看不起你?

      你這措詞具有模糊性,再說宣讀文件和落地執(zhí)行也不全是一回事。對此高偉非但不惱,反而有點得意地傻笑了一下。

      邢曉說,假設(shè)一個問題,照你我現(xiàn)有的情形,你有勇氣陪我逛街嗎?

      沒有!高偉說,那樣的情形肯定有點滑稽,我會被認為是個跟班拎包的。這對男友或男人的角色認定是一種挑戰(zhàn)。

      我們今天哪像相親?簡直就是為了斗嘴來的!邢曉覺得這矮子不好伺候,刀槍不入。

      相親容易斗嘴難。斗得了嘴,至少要心理素質(zhì)旗鼓相當(dāng)才行。高偉對邢曉的話持不同意見。

      這個邢曉,個頭高大不說,還心思刁鉆,難怪年近三十還嫁不出去!

      在高偉差不多忘了在“銀盞咖啡”相過親那回事的時候,邢曉約他在篅湖邊上的茶棚喝茶。

      所謂篅湖,其實就是一口大水塘。篅湖暗通幾百米外的江流,旺水期注入,枯水期外泄,是香城的一個話題所在。圍繞篅湖搭蓋的茶棚,喝茶的同時還可以打牌或垂釣。當(dāng)然,市民更喜歡的是散漫時光的閑聊。

      高偉說,都過去一個月了,怎么才記起要約我喝茶?

      給單位組建后備女子排球隊,忙了半個月。后半個月是我奶奶走失了。家人全瘋掉,包括姑姨舅妗一幫人,個底朝天的也沒有找到我那高齡的奶奶。我爸爸和我叔叔至今也放不下,還沒頭蒼蠅似的到處尋找。

      高偉說,你我不是交換名片了嗎?干這種事我在行呀!

      你那咨詢公司,連找人也可以?邢曉并不相信高偉張口就來的那一套。

      邢曉,介意把你家——包括你老家、你奶奶的娘家及相關(guān)親戚朋友的詳情一五一十告訴我嗎?高偉抬起他厚厚的鏡片問。

      我怎么覺得有一只狗鼻子正在向我伸過來?邢曉對高偉產(chǎn)生了某種戒備。

      情非得已,為了能找到你奶奶嘛!

      這一次,高偉分明讓邢曉看到他厚厚鏡片里那雙眼睛的灼熱。

      邢曉說,在蒲頭溪喀山上有兩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山村,山的西面崖厝是我奶奶的娘家,南面榫石坪是我老家。當(dāng)年我爺爺不安分,十六七歲就跟一個表親打游擊去了,臨解放被收編為解放軍。他年輕好學(xué),解放后被安排當(dāng)香城供銷總社辦公室副主任。困難時期返鄉(xiāng)務(wù)農(nóng),回喀山榫石崖和我奶奶結(jié)婚生子。直到改革開放后落實政策,爺爺恢復(fù)原職,同時也把我叔叔帶進城讀書、考上大學(xué)。又過些年他病退,我爸接了他的班被招進香城供銷社。就這樣我們?nèi)肄r(nóng)轉(zhuǎn)非,離開喀山榫石坪成了城里人。由于我家的帶動,崖厝、榫石坪的八九戶人家占了先機,隨改革開放大潮先后離開喀山。他們在城里,女的當(dāng)洗碗工、當(dāng)保姆、掃大街、拾荒,男的做小生意、踩三輪車、扛水泥挑渣土,挺苦挺累的。但經(jīng)過十幾二十年的打拼,他們基本在蒲頭溪圩鎮(zhèn)、在香城落地生根,擁有房產(chǎn)和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來源。

      高偉說,請問邢曉,你說的這些和你奶奶走失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怎么會沒有關(guān)聯(lián)?邢曉說,當(dāng)時我那個文盲的奶奶太幸運了,她隨丈夫、兒子輕松進城。從窮鄉(xiāng)僻壤的崖厝、榫石坪到車水馬龍的香城,從繁重農(nóng)活到坐享清閑,用我爺爺?shù)脑捳f,她的人生充滿了戲劇性,同時也一下子失去了根基,不知道天南地北的了。我奶奶一直在告誡自己處在福中要知福,努力自我改造。她在幸福中感慨,在身邊沒人的時候嘆息;為了排遣已回不去的鄉(xiāng)愁,隔三岔五就到隨后進城的老鄉(xiāng)家去串串門,去溫習(xí)一番已成為過往的生活……

      以你邢曉的觀察,你奶奶最近有沒有什么異于過去的狀況?高偉及時拋給又要跑離話題的邢曉一個糾偏。

      邢曉說,細細想來,自從我爺爺去世后,我奶奶的話題就少了,因為沒有誰會認真當(dāng)她的聽眾。她最近變得不太愛說話,愣怔著,眼神時不時的便給人一種渙散的感覺,干什么事都丟三落四的……

      兩天后是星期六,高偉一大早打邢曉的手機,聲稱要帶她去找奶奶。

      見車往蒲頭溪往喀山的方向開,邢曉說,我爸爸曾委托鄰近的朋友專程上喀山查找過,喀山的崖厝和榫石坪平時都不住人了。

      高偉說,別這么沉不住氣,我?guī)慊乩霞覍じ?,相信你能看到生活的另一面,或者從一個不同的視角去看待人生。

      本來有個“村村通”的政策性公路工程,但喀山上的崖厝、榫石坪兩個自然村已不住人,高偉的車只能開到半山腰。

      你人高馬大,還是個搞體育的。下車爬山時,高偉塞給邢曉一個裝著礦泉水、八寶粥之類的雙肩包。

      你一個大男人,不當(dāng)護花使者也就罷了,還厚著臉皮要奴役我?邢曉在接包時也不忘來這么一句。

      如果我今天在你身邊背這個包,就不再是跟班拎包的了,而會讓人把你懷疑或雇傭了童工。高偉干脆先一棍子將自己打死。

      我出生不久就舉家入城了,對老家的印象只是一個概念。讀小學(xué)、高中時回來過,山高嶺陡的,攀登時雙腿發(fā)軟,過山風(fēng)裹著冰涼,與山下、與城里相比是讓人敬畏的另一種生態(tài)。邢曉見高偉那樣低姿態(tài)“自殘”,話便適可而止。

      邢曉你的這種感覺已基本能說明你奶奶的問題。高偉說,你大字不識的奶奶在喀山上長大并生兒育女,人生的主要經(jīng)歷全在此度過。年紀(jì)大了才入城,和山上相比,城里的生態(tài)同樣讓她敬畏。只是城里畢竟比山上優(yōu)越得多,她的那種感覺被掩蓋得更深罷了。

      高偉我真的有點服你了,聽你這些話說的,我不得不承認在我心目中你的形象在此刻高大了一點。

      邢曉你放心,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邢曉在心里叨咕,才夸呢,你矮子就滿世界領(lǐng)受了!

      四十分鐘后,兩個人汗流浹背、一路牛喘地爬上喀山上的榫石坪。

      榫石坪是喀山一道崖磡撐出的一面坪壩,坐落著七八間瓦房。身后的山頂云遮霧罩的,大有直抵霄漢的意思。瓦房的門都鎖上了,荒涼卻不至于荒廢,看得出隔三岔五便有人走動或啟用過。邢曉說,喀山上這兩個小村子攏共也才五六十口人,因為地理位置特殊,山上、山腰有不少耕地、林地,山頂上還零散栽種著被外界稱奇的拾蕾巖茶。這種茶有解暑功效,喀山人只要喝了它,就會心神清爽。基于這幾方面的原因,雖然他們已遠離家園,卻也不肯就這樣放棄了,時不時的便有人回來巡查看護一番。特別是春秋兩季,一定會招呼幾個上了年紀(jì)的回來采茶,制成茶葉分發(fā)給各戶。如果說有點變化的話,是山頂上零散的拾蕾巖茶最近好像被誰承包了。當(dāng)然,說承包其實就是統(tǒng)一管理,制作的成品茶也不外賣,還是供應(yīng)原有住戶,只收點工本費……

      每次族群的搬遷,既給人新的希望,同時也有割舍不了源頭的種種悲痛。高偉說罷,揭開易拉罐蓋子,遞一聽八寶粥給邢曉。

      直至現(xiàn)在,我還看不到你有找不著我奶奶的絲毫緊張。邢曉接過八寶粥,張大嘴一口氣喝下。

      高偉說,從各種跡象看來,你奶奶是患了腦萎縮,也就是通常說的老年癡呆癥。隨著病情加深,她的記憶模板將一天比一天模糊,直至完全喪失。她的行為可能是無意識的,她的內(nèi)心可能只剩下一種驅(qū)動,那就是回到她過去的某一個時段。這在外人看來是可怕的固執(zhí),她自身卻是不自覺的。

      回來過兩次,邢曉大體上知道那兩間瓦房是自家的,但門都上鎖了。坐在門外的石凳上喝了水,吃了罐裝八寶粥,小歇一下,便又起身前往喀山西面的崖厝。崖厝與榫石坪不同,它是建在一道崖磡下方的六七間瓦房。瓦房緊貼山體,被開辟出來的最敞亮的那塊禾埕也只有客廳大小。崖厝淺陋而寒薄,屬于山高水冷的逼仄之地。

      高偉對邢曉說,稍后若真的見到你奶奶,可千萬要保持克制。記住,任何事都可以細細思量后再作定奪。

      此刻日已偏西,崖厝卻是日照最好的時光。

      果然有一間瓦房的門是敞開的。

      奶奶就在屋里靜靜坐著!奶奶的下首還坐著一個老頭。如果喀山上的榫石坪和崖厝還有邢曉不認識的,那他肯定就是長期打工在外的老光棍侯佬了。與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奶奶相比,侯佬是風(fēng)吹日曬的那種蒼老,實際年齡卻要比奶奶小八九歲。這是邢曉跨進門時在腦袋里閃現(xiàn)的臆斷。

      奶奶,我是小小呀!你是怎么回到崖厝來的?要不是身后的高偉及時拉了邢曉一把,就怕她要失控了。

      是小小呀,你要帶奶奶回喀山的崖厝去。奶奶見邢曉到來,口氣平淡,既沒有驚喜也不覺得意外。

      奶奶,你這不是已經(jīng)回到喀山的崖厝了嗎?奶奶說的話嚇了邢曉一大跳。奶奶明明置身喀山崖厝,還認為自己在香城。

      高偉示意邢曉別再糾纏這個話題,并把侯佬叫出屋外。緊跟出來的邢曉說,侯佬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佬說,我在山外打了幾十年工,打到頭了,想回崖厝了,恰好我侄子承包了喀山上的巖茶,要我回來代為看管。半個月前,從我侄子家下樓時遇上你奶奶要到我侄子家串門,十多年沒見過面了,我還是一眼認出她。說了幾句話,我便要去趕車回崖厝了。誰想你奶奶竟一步不離地跟著我走。我原以為她是要送我去車站,可我上車了她也跟著上,我和她急眼,說你這無緣無故跟著我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回家去,我干脆也不回崖厝算了!你奶奶就跟我放狠話說,沒有你這個小氣的侯佬,我也回得了崖厝!我左右為難,只好給你奶奶補了張票……

      侯佬爺你這就不對了,你這是拐騙人口知道不?正要發(fā)火的邢曉在高偉的制止下轉(zhuǎn)口接著說,不管怎么樣,你也該通知我家一聲!你知道這半個多月,我們?nèi)疑舷潞陀H戚朋友有多少人都在找我奶奶……

      我也想??!侯佬說,以前我的手機是老板買的,每月固定充三十元話費,我離開了,話費一斷電話就打不通了?;氐窖仑?,我這才發(fā)現(xiàn)一下子拿它無法可行了,想把你奶奶送回香城,可我一勸說她就罵我不懷好意,罵我是個黑心賊,不肯聽我的。我只好把她和巖茶一起看管,左右為難也只好這樣了。

      你要明白,侯佬爺和你奶奶是同齡人。見邢曉騰一下又要冒火,高偉制止她說,你能通過手機上網(wǎng)干許多事,可我更相信侯佬爺還不曉得怎樣充話費,到哪里充話費。而且他要做的每一步,都會局限于他內(nèi)心的承受能力,不像你在多數(shù)情況下可以率性而為。

      高偉轉(zhuǎn)而對侯佬說,侯佬爺我向你打聽個事,你覺得她奶奶年輕時長得怎樣?

      侯佬說,你是說阿婉姐呀?她年輕時長得比任何城里人都漂亮!

      邢曉說,我奶奶有一個很洋氣的名字叫侯婉約。阿婉是她的小名,我爺爺一直都叫她阿婉。

      高偉故意嘆息說,如今她年紀(jì)大了,風(fēng)采就大不如從前的了!

      阿婉姐現(xiàn)在也是城里人了,侯佬說,可她比任何城里人來得漂亮。

      高偉說,今天邢曉見了她奶奶,她奶奶頭腦都不清楚了,人變傻了,這可怎么辦才好?

      侯佬說,阿婉姐不是頭腦不清楚,是她用不著想清楚了;她也不是人變傻了,只是渴望能回到喀山崖厝來——她就這樣一個想法,沒有別的,你們城里人想得太多了。

      沒想到侯佬竟有他的另一套說法。

      阿婉姐,你家孫女小小要接你回香城享福去,你回嗎?侯佬隨即又回到屋里,在邢曉奶奶下首的杌凳上坐下。

      你別想害我,我要回喀山崖厝!邢曉的奶奶不管不顧的,口氣的執(zhí)拗就怕幾頭牛也拉不動她。

      高偉與邢曉默契地退到只有客廳大小的禾埕上。

      邢曉,你我還是走吧,找到你奶奶就行了。高偉說,你奶奶挺好的,可也不得不承認她已經(jīng)人事不識,生拉硬拽她回香城,是孝心卻也是不人道的。還不如與你父母、叔嬸商量后,再從長計議比較合適。

      邢曉說,我就擔(dān)心這里窮山惡水的,還由一個同樣上了年紀(jì)的侯佬爺照顧我奶奶,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咋辦?

      放心吧,你沒見那個老光棍侯佬爺把你奶奶當(dāng)觀音菩薩給供著?高偉說,侯佬爺說的是實話,但也有所保留。我敢說他從小到老都是你奶奶的粉絲,他的內(nèi)心沒有被世事污染,那種美好至今未變。但從世俗的角度看,卻關(guān)乎你祖父輩的名聲,切不可躁急于一時,你奶奶回不回香城,由你父母、叔嬸商量后再作定奪也不遲。

      不知道為什么,被你高偉充滿理論依據(jù)的話七攪八攪的,一家人忙乎了半個多月的大事,會轉(zhuǎn)眼變得乏力而沒有意義。邢曉說罷內(nèi)心酸楚,竟眼淚鼻涕一起涌將出來。

      有的事情看起來挺急的,放在心里也挺讓人邪火的,可當(dāng)事人偏就不情愿去觸碰它。

      高偉,你幫邢家一個大忙找到我奶奶,你是想要報酬呢,還是有別的想法?又半個月時間過去了,邢曉無時無刻不在糾纏自己的心思,但要她開口反而難度很大。

      按你邢曉自己的判斷呢?在電話里,高偉好像正在忙著案頭一件什么事,隨口這樣反問她。

      高偉你滴水不漏的,你反憑一個人的身世便能搞清她的動向,你凡事一經(jīng)了解便能抓住要害?!矣X得你這個人太可怕了!邢曉這樣吐露了自己的心聲,反倒覺得輕松了許多:你說你是不是很可怕?

      不是可怕,而是你練就洞悉能力之前的盲目。高偉說,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一顆勇于擔(dān)當(dāng)?shù)男摹?/p>

      不瞞你說,我心里挺矛盾、挺痛苦的。邢曉說,我既怕頭腦豬一樣簡單的男人,又怕頭腦像你一樣帶手術(shù)刀的男人。

      我聽明白邢曉你話里頭的意思了。高偉說,你是想嫁一個高大體面、風(fēng)險可控的男人對不對?

      高偉你別這樣不負責(zé)任地左推右擋、刀槍不入好不好?邢曉說,一想到你的那副嘴臉,我就會恨你!

      那你麻煩大了,肯定是在內(nèi)心深處愛上我了。可你又被世俗的目光所左右,自己跟自己掐架對不對?高偉就那樣沒心沒肺地朝她笑了起來。

      愛上你?就我這又煩又惱的心態(tài)?邢曉咬牙切齒地說,高偉你有病,你自視甚高——你也太過自戀了!

      邢曉你知道嗎,為什么你會覺得嬰幼兒可愛?那是因為他純潔,他的欲望你看得見;他生機勃勃,給你生命成長的預(yù)期……一切都在你允許的范圍內(nèi)完美地呈現(xiàn)??赡阋苍摱?,那只是生存的特定時態(tài),根本無法替代復(fù)雜的社會性。

      我知道怎么樣,不知道又怎么樣?我邢曉只知道,我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我自己的。

      奶奶被父母連哄帶騙接回香城。奶奶是真的傻模傻樣的了。除了被動吃飯睡覺,她就那樣任由自己靜靜地成了一道擺設(shè)。父母、叔嬸輪流帶奶奶去看醫(yī)生,反饋的信息是只能抑制病情,而更多的時候只能聽之任之。

      五十多年前,有一個叫侯婉約的女子剛好長成,就在峻峭寒薄的喀山上,等著返鄉(xiāng)務(wù)農(nóng)的爺爺。那是一種沒有選擇的天造地設(shè),如花似玉的侯婉約成了爺爺心目中一輩子的“阿婉”。大大咧咧的爺爺,敞開他的胸懷與臂膀,用不著任何承諾便為他的“阿婉”撐出一片藍天。

      盡管傻了,那個叫“阿婉”的奶奶也能得到后輩的孝敬,活在親人的溫馨中間。邢曉更愿意奶奶的模樣是發(fā)癡——她是那樣專一、那樣癡情地回到自己的內(nèi)心。

      每想至此,邢曉都覺得自己最少該在電話里感謝一下高偉。奈何一通上話,邢曉感到自己就像麥芒一樣想與他針鋒相對。

      有好些天,在訓(xùn)練場上,教練邢曉甚至比隊員還要賣勁地流汗。

      然后邢曉整理一下自己,勉強也好服從也好,她都得聽候親友的安排再一次去面對相親。

      接觸后邢曉才知道,協(xié)警羅廣宇已悄悄來過幾次體訓(xùn)中心,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某個隱秘視角,對她實施相親前的“偵察”。羅廣宇的外貌契合他的名字,邢曉準(zhǔn)備原諒他此前的無禮之舉。

      羅廣宇來到邢曉在體訓(xùn)中心的午休宿舍。羅廣宇說,他在訓(xùn)練場看到邢曉充滿活力的矯健身姿,當(dāng)時就對她非常動心。羅廣宇說他也是各種活動的愛好者,比如籃球、登山、游泳和慢跑等,說罷他站了起來,脫掉夾克、襯衫,露出他印有阿拉伯字的背心和結(jié)成硬塊的胸肌。羅廣宇說,我們以后會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從遺傳的角度講也頗具優(yōu)勢,生個冠軍選手肯定不成問題。

      你該不會對拳擊也有興趣吧?自始至終邢曉只說了半是質(zhì)疑半是嘲諷的這么一句話。

      羅廣宇要車有車要房有房,包括他的身體,都是讓人看得見摸得著的優(yōu)選條件。

      邢曉不置可否,只給對方一個矜持的表情。當(dāng)然邢曉也清楚,牛脾氣的羅廣宇一旦對她上心,要她遭遇的就是被死纏爛打。

      邢曉找到高偉的辦公室,要他幫忙出一個選擇的態(tài)度或建議。

      高偉說,你這是魚和熊掌的問題,可以用抓鬮的辦法解決。

      邢曉當(dāng)場寫了羅廣宇、高偉兩張小紙片,放在掌心搓成團,拋在桌面上,閉上眼睛摸一個打開,是高偉。

      我看出你心痛了。高偉說,你可以依樣畫葫蘆再來一次。

      邢曉聽話地再搞一次,這一次她抓到的是羅廣宇。

      高偉說,我看得出你這一次的心也在隱隱作痛。

      邢曉的眼淚奪眶而出。

      高偉的香城互聯(lián)咨詢公司受市婦聯(lián)委托作了一個問卷。問卷A為男性版本,B為女性版本。高偉希望邢曉也填寫一份。高偉說,姓名可用邢某某代替,其余問答要服從內(nèi)心據(jù)實填寫。

      其中一個問題為:你對未來的伴侶有何要求(包括家庭背景、房、車、外貌、智商、職業(yè)、月薪等)?什么樣的條件是最讓你心動的?

      ——別的都在其次,我要的是高偉的智商、羅廣宇的外形,二者合而為一就OK了,就不止于讓我心動還會心跳加速。

      為公平起見,邢曉也要求高偉填寫一份男性版本的A問卷。

      在同一個問題上,高偉的填寫簡明扼要:邢曉雖有貪欲,但率性無私,她就是我心目中的最佳答案。

      十一

      其實邢曉對自己并不具有信心。半年后她與羅廣宇結(jié)婚。結(jié)婚的場面很大,雙方的親朋好友同事基本到場。說臉皮厚也好,說肆無忌憚也好,羅廣宇似乎很擅長這方面的吆喝。

      婚后的小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彼此熟悉對方的話題,話題挺多,有興趣聊的卻很少。邢曉也覺得自己并不缺少什么。過些天邢曉懷孕了,單位同事和親人們百般呵護她,到了產(chǎn)期當(dāng)真生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兒子。有很長一段時間,邢曉的身心被幸福灌滿,已無別的奢念。

      相反,高偉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偶爾,邢曉也挺想知道高偉的近況,但她和那次找到奶奶后的心情一樣,她就是不想打電話,就是不想去觸碰它。

      十二

      邢曉有一個叫許語嫣的隊員。許語嫣有標(biāo)致嫵媚的臉蛋和極好的身材。當(dāng)然這要站在男孩子的角度看,與專業(yè)無關(guān)。在同性扎堆、訓(xùn)練艱苦的集體里,許語嫣是個讀書很爛、專業(yè)素質(zhì)一般般的女孩子。當(dāng)初大概是大家都放行了,邢曉的態(tài)度也是模棱兩可的,許語嫣就那樣進入女子排球隊了。在訓(xùn)練場上,本來球技很差的許語嫣,時不時的便會出現(xiàn)表演意味很濃的動作。邢曉一直覺得她之所以進女子排球隊,更多的是為了展示她的美貌與身段,就算遭人白眼、受到隊員們的譏諷她也在所不惜。

      邢曉產(chǎn)假后上班就發(fā)現(xiàn)情形不太對頭,一連幾天訓(xùn)練場邊上都站著一個雙臂抱胸的小伙子,一眼不眨地只盯著許語嫣的身影。許語嫣有意不往場外看,但她的身姿體態(tài)變得曼妙而充滿戲劇性,可以說訓(xùn)練場應(yīng)有的秩序因此受到嚴重滋擾,空氣中彌漫著高潮即將到來的某種期待。

      邢曉將女主角拉到一邊質(zhì)問:許語嫣你這什么意思?

      邢教練,我又怎么啦?平時逆來順受的許語嫣,這一次并不買邢曉的賬。

      你別裝傻了,場外那個小伙子難道不是沖著你來的?邢曉說,你現(xiàn)在的文化課和專業(yè)集訓(xùn),就是你學(xué)習(xí)和成長的階段,誰允許你這樣招人現(xiàn)眼了?

      邢教練你這是血口噴人!許語嫣聽了淚水直冒,那個小伙子站在場外,要看也是看全場隊員,你憑什么編排我招人現(xiàn)眼?

      邢曉還想說點什么,發(fā)覺那個雙臂抱胸的小伙子竟跟了過來,還惡狠狠地站在她身后。邢曉讓許語嫣先回訓(xùn)練場,她借口上洗手間,反鎖門后給保安打了電話。

      很快那個小伙子便被兩個保安勸離體訓(xùn)中心。

      十三

      傍晚下班,騎電動摩托的邢曉被另外三輛摩托車堵在打錫巷路口,其中就有那個雙臂抱胸的小伙子。小伙子蠻橫地抓住她的車把說,再敢為難許語嫣,就想想你自己的結(jié)果吧!說完,三輛摩托車擰了最大馬力呼嘯而去。

      邢曉何時受過這樣的威脅?氣得哆嗦的邢曉回到家中,訴說了下午讓她窩心的經(jīng)歷。正在逗兒子嘟嘟玩的羅廣宇生氣了,這算什么?明天你就給體訓(xùn)中心主任反映情況、給那個許語嫣的家長打電話!

      你以前不是也在訓(xùn)練場窺伺過嗎,那你算什么?邢曉對羅廣宇也沒有好聲氣。

      這能一樣嗎?你我當(dāng)時已是大齡男女!再說了,我影響你們女子排球隊訓(xùn)練了嗎?全身都散發(fā)火藥味的羅廣宇說,我明白你受威脅的滋味不好受,惹毛了,我把那個小伙子收拾他個哭爹喊娘的!

      沒人要你去逞這個能!邢曉從羅廣宇的懷里奪過嘟嘟,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你何必從腦門一直哆嗦到腳后跟——回到家就嘮叨個沒完?羅廣宇十分感慨,眼前這個女人變得太不可理喻了。

      事情果然不算完。第二天午后邢曉上班,又看見那個小伙子戴墨鏡、騎摩托車守候在體訓(xùn)中心大門口。那樣的情景讓邢曉想起電影里的黑社會鏡頭。

      恐怕不能等閑視之了。邢曉的胸口忽撞著,直奔體訓(xùn)中心主任室。郭主任聽了經(jīng)過,安慰邢曉說,首先是保安失職,讓陌生人混進體訓(xùn)中心;二是打鐵要自身硬,我立即派人請隊員許語嫣過來了解一下情況!

      在訓(xùn)練場上,許語嫣被郭主任請去辦公室。邢曉取消了模擬對抗訓(xùn)練,由正副隊長各負責(zé)一個組進行常規(guī)練習(xí)。許語嫣雖然一米七多的個頭,實際上還只是個孩子。邢曉放心不下,跑到辦公室給她的父母打電話。

      要不是我女兒一上初中就談朋友,我何苦花那么多冤枉錢送她進城去?你們少體校不是一個封閉式的學(xué)習(xí)、訓(xùn)練場所嗎,為何還會惹出這檔子事?沒想到接電話的許父性子火爆,說話粗俗而直接,——不過說實話邢老師你做得對,就是要殺一殺她這樣的苗頭!放心吧老師,等會兒我打電話教訓(xùn)她,再不濟就讓她退學(xué)!

      大哥,事情哪有這么嚴重!我的意思只是為了你女兒免于不必要的傷害,學(xué)校、家長、老師三方應(yīng)該密切配合……沒容邢曉說完,性急的對方早已掛斷電話。

      邢曉覺得自己可能把事情搞復(fù)雜了。她對昨天丈夫羅廣宇的建議十分反感,可奇怪的是,當(dāng)她看見那個戴墨鏡的小伙子守候在體訓(xùn)中心大門口時,她的言行就不由自主按羅廣宇的思路走了。

      許語嫣不再歸隊,直接回宿舍去了。

      訓(xùn)練課結(jié)束后,邢曉步履匆匆趕到主任辦公室。郭主任說,搞定了,我讓許語嫣寫了檢討,不管深刻不深刻,反正寫得她全身汗水淋淋的。

      我錯了,我年紀(jì)還小,不該不要臉找校外的男生談戀愛……所謂檢討,完整的也就是這一句話,其他的是寫了又全被涂抹掉了。

      這個粗線條的郭主任!

      邢曉看了許語嫣的檢討暗叫不好,轉(zhuǎn)身往隊員的宿舍趕。別的隊員都去食堂吃飯了,許語嫣還勾著頭坐在宿舍里。邢曉在她身邊坐下說,語嫣,可能是老師誤會你了,你原諒老師好嗎?

      許語嫣沒有搭理邢曉,她起身取了餐具,顧自離開宿舍吃飯去了。

      十四

      邢曉本想了解一下被郭主任叫去寫檢討、被老爹剋了一頓的許語嫣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但許語嫣拒絕溝通,對她這個教練已經(jīng)相當(dāng)?shù)钟|。

      七個月大的兒子嘟嘟被羅廣宇逗得咯咯直笑。一般的情形是,羅廣宇一到家便接手了嘟嘟,保姆做完晚飯就走了。

      因為心還懸著,回到家里的邢曉唉聲嘆氣的,連去親一下兒子嘟嘟的心情都沒有。

      看你愁苦滿面的,又有什么煩心事添堵了吧?羅廣宇一邊給嘟嘟裝鬼臉,一邊關(guān)心老婆。

      沒有,沒有你的什么事!邢曉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直腸子的羅廣宇插手她單位的任何事。

      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有心事你不說,就憋著難受你自己吧。羅廣宇對兒子說,嘟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邢曉快速地沖了個澡,一家三口這才上桌吃飯。坐嬰兒椅的嘟嘟儼然是家中一員,胖乎乎的小手一直用力拍著桌板。夫婦倆扒自己的飯菜,也不忘左一下右一下兼顧著喂兒子。吃罷晚飯歇息片刻,羅廣宇把嘟嘟兜在他胸前的寶寶背帶里,一家三口到江濱公園散步,呼吸新鮮空氣。

      除了感覺有一團飯菜擱在肚子里不消化讓人難受外,小家庭的溫馨無疑沖淡了邢曉從單位帶回家的負面情緒。等嘟嘟睡下,小兩口便一個電視一個電腦,還兼顧著手機上的微信,各忙各的,直到快要累趴下了才上床睡覺,這一天才算過完。但是這一天隨著一串電話鈴聲的響起,剛睡下的小兩口頓時亂作一團。

      十五

      電話是宿管阿姨打來的:她查夜時,發(fā)現(xiàn)床鋪是空的——許語嫣不見了!

      確認許語嫣的手機關(guān)機后,邢曉接著打郭主任的電話,然后穿衣挎包就要出門。羅廣宇一把拉住她,三更半夜的你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邢曉看了嬰兒床一眼,丟下嘟嘟單個在家你羅廣宇就放心得下?

      沒關(guān)系的,讓我們家的嘟嘟歷練歷練。羅廣宇很快將熟睡的嘟嘟兜在他胸前的寶寶背帶里,快步下樓騎摩托車帶上邢曉便向體訓(xùn)中心駛?cè)ァ?/p>

      在宿管阿姨狹窄的門房里,早一步趕到的郭主任對邢曉說,辛苦你一家子了!邢曉說,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要給許語嫣的家長打個電話?郭主任下了很大決心說,打,查查看這小丫頭是不是跑回家消停去了!

      這個電話不打還好,一打就像惹上了馬蜂窩:你們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堂堂少體校竟把我的女兒管教丟了!我兩個小時內(nèi)趕到少體校!趕快報警,別再拖延了!要是我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我見誰跟誰玩命!

      少體校,體訓(xùn)中心,其實就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這個夜夠折騰的,除了退休和病痛在床的,所有教職員工都到校找人。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和當(dāng)事人邢曉恨不能將周遭十里像篩沙子一樣過一遍??缮袤w校畢竟是個集體,被攪了清夢的大都心存不滿,甚至有罵罵咧咧的。許語嫣的手機一直關(guān)機,加上業(yè)余與漫不經(jīng)心,所謂尋找基本上就是一場鬧劇。

      而更大的鬧劇在于,許語嫣的父母帶來了三大卡車的親友,那種氣勢和聲浪的強悍,就差沒有把體訓(xùn)中心淹沒掉。

      十六

      似乎任何作為都成了干著急,直到次日晌午還是沒有許語嫣的行蹤,體訓(xùn)中心領(lǐng)導(dǎo)不得不帶著學(xué)生家長和邢曉到鄰近派出所報案。

      四五個鐘頭后,坐立不安的邢曉再次趕回派出所打聽情況。值班民警說,已經(jīng)立案了,但不可能像你那樣心急。邢曉說,我怎么能不急?鬧不好要出人命的!

      值班民警說,這年頭少男少女出走的案件多了,給學(xué)校、家庭帶來了要命的沖擊,當(dāng)然被拐、失蹤、出人命的也有,但他們更多的只是賭氣。他們中斷一切聯(lián)系,有的跑到外地暢游山水去了,有的找個隱秘角落昏天暗地上網(wǎng)玩游戲,有的干脆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跟你捉迷藏……反正他們要的就是你急得淤青焗血的效果……

      體訓(xùn)中心動用了許家所在的當(dāng)?shù)卣?,包括派出所的案情分析,甚至是方方面面的私人關(guān)系,好說歹說,總算把大部分人勸回去了,留下的許家父母及五六個骨肉至親在辦公室打地鋪,變換花樣催逼要人,賴著不走了。

      事情已經(jīng)出了,先找到解決的辦法再說。郭主任要求邢曉盡量不在體訓(xùn)中心現(xiàn)身,以免引發(fā)正面沖突。邢曉自覺理虧,她悄悄去訓(xùn)練場上課,又偷偷摸摸離開,情形很是狼狽,回到家就拿羅廣宇出氣。

      十七

      那個許語嫣,簡直就是要她邢曉的命來的。兩天后,許語嫣全身浮腫的尸體在香江的新世紀(jì)大橋下被找到。

      邢曉接到體訓(xùn)中心的緊急通知,一是暫時停職在家,不準(zhǔn)外出,隨時配合公安部門的偵查;二是要高度注意自身安全,避免再有意外發(fā)生。

      十八

      女子排球隊出了人命,教練邢曉要負多大的責(zé)任?人都死了,家屬的亡命催逼、胡攪蠻纏也在情理之中。極度自責(zé)的邢曉感到徹底崩潰。許語嫣的死,邢曉至少是導(dǎo)火索之一。天哪,那樣鮮活的生命,偏偏在她邢曉這兒撕開死亡的一道口子!邢曉面臨職業(yè)責(zé)任、道德良心上的多重拷問。

      被“囚禁”在家的邢曉知道,體訓(xùn)中心領(lǐng)導(dǎo)、有關(guān)同事、公安部門都在為此緊張忙碌。父母、叔嬸、公婆、丈夫羅廣宇自行形成班次,輪流陪在她身邊,為能搞清責(zé)任真相而四方奔走,盡量不留痕跡地央人說項,以謀求死者家屬的諒解……

      感到困苦、疲憊加迷茫的邢曉,瞅準(zhǔn)一個空檔偷偷溜出家門。

      邢曉第一次來到高偉既是居家也是香城互聯(lián)咨詢公司辦公場所的西肆公寓樓。從房門貼著嶄新的紅囍字看來,高偉也結(jié)婚了。邢曉推測給她上茶水的那個臉上還有喜氣的女子,應(yīng)該就是高偉的新婚妻子了。

      高偉說,邢曉你今天應(yīng)該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邢曉把她產(chǎn)假后上班這些天來發(fā)生的事簡明扼要地講了一遍。

      發(fā)生在少體校女子排球隊的事我早聽說了。高偉說,誰沒有個青春期?倘若你多少給點包容,說不定就不會出現(xiàn)后面的事了。退一步說,你對許語嫣一對一批評教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糟糕的是你還聽從羅廣宇的建議,由中心主任出面要許語嫣作檢討,還給她的父母打告狀電話,直接沖垮她所能承受的心理底線,讓她無法面對,那你說她還能怎么辦?你想過沒有,她可還是個孩子啊?

      我并不是聽從羅廣宇的建議,而是那天午后上班,又看見那個小伙子戴墨鏡、騎摩托車守候在體訓(xùn)中心大門口——那樣的情景讓我想起電影里的某個黑社會鏡頭,我心頭騰火,就不管不顧地了。邢曉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成熟,哪有可能輕易去盲從誰的建議!

      高偉說,雖然你厭惡羅廣宇前頭給你的那些建議,可你在急火攻心之時,就像在黑暗中看見亮著燈光的那個路口,你百分百會往那個方向跑。

      我悔恨交加的心情難以形容,該我承擔(dān)的責(zé)任我也不想推諉。邢曉說,可我就是覺得,即便我是個導(dǎo)火索,整個過程也肯定還有多種原因在起作用,不應(yīng)該全賴在我對她的批評、給她的父親打電話、還有郭主任要她寫的檢討上吧。

      這恰恰是你在生活中不自覺的一個偏離,又在無形中把它推向一個極度。高偉說,就像你奶奶的“出走”、許語嫣的“溺亡”,都是從不自覺的偏離到一個極度的過程。

      我不認為我奶奶有什么偏離!邢曉不服氣。

      高偉說,你奶奶是對日常生活態(tài)度的退卻,在記憶上產(chǎn)生了偏離——偏偏你全家誰也沒有覺察到她的這種變化。

      邢曉說,我不需要你偏離與極度的理論。我愿意承擔(dān),可同時也需要能讓我安心、明白的理由。

      公安部門不是在立案偵查嗎?到時候自會給你一個合乎邏輯的說法。高偉說,倒是你要警惕招惹由此衍生的事端。

      邢曉對高偉后半句話悚然一驚,要求他講具體講明白點。

      多說無益,多說只能給你的日常生活帶來不便、帶來不良影響。高偉說,凡事當(dāng)心就可以了。

      我想了解整個過程的前因后果,高偉你能不能幫我做這個調(diào)查?邢曉說,我不但要合乎邏輯還要合乎情理,否則的話我一輩子都會為這件事感到虧欠感到愧疚。

      高偉說,那你可得破費了,即便打折也要你一萬五千塊錢。

      我當(dāng)然是要給錢的。邢曉說,你要讓公司人員來做這件事,你要養(yǎng)家糊口,再說了我也不想欠你太多的人情。

      十九

      由于有多個層面的人事介入勸解,體訓(xùn)中心與家屬的“談判”也到了實質(zhì)階段。邢曉暗暗松了一口氣。

      因為一時找不到人手,挫失了銳氣的邢曉回到訓(xùn)練場上,她作不了任何辯解,除了苦悶就是迷茫,與往日相比判若兩人。隊員們見了,激情沒被喚醒,卻個個心里碼著一股勁,訓(xùn)練課程反倒沒有落下。

      這一天邢曉騎著電動摩托往家里趕,身后差不多同時響起兩股突發(fā)的朝她碾壓過來的聲音,接著就是兩輛摩托車激烈的碰撞。騎車的兩個人被甩脫出去,砸在馬路中央和馬路牙子上。就算戴著頭盔,就算倒在血泊里,邢曉也一眼便認出一個是羅廣宇,另一個就是那個小伙子。停下車來回頭看的邢曉,當(dāng)即癱軟昏厥了過去。

      二十

      羅廣宇股骨粉碎性骨折,那個小伙子摔斷了腰椎。在暗中護送邢曉的羅廣宇,發(fā)現(xiàn)前頭騎摩托車的那個小伙子正在加大馬力向邢曉沖過去,情急之下羅廣宇飛車阻擋。意識清醒后,小伙子說他之所以騎快車,為的是要去辦一件急事,否認對邢曉有任何意圖。這樣一來,羅廣宇就具備了犯罪的主觀故意。

      送往醫(yī)院的兩個重傷患者,院方告知,一個可能終生癱瘓;一個要幾次手術(shù)才能修復(fù)粉碎性的斷腿,治愈后也是個瘸子。羅廣宇不但攤上刑事,還意味著要承擔(dān)海量的醫(yī)藥費。脾氣固執(zhí)的羅廣宇自以為是,意識在某一時刻產(chǎn)生了偏離,而導(dǎo)致眼下讓邢曉昏天暗地的這個極度。

      高偉曾經(jīng)提醒邢曉要警惕招惹由此衍生的事端,邢曉沒想到會以這種可怕、可恨的方式應(yīng)驗。都是花樣年華,一個已經(jīng)“溺亡”,一個終生癱瘓,三四個家庭為此支離破碎。邢曉、羅廣宇,娘家、婆家一下子處于輿論的風(fēng)暴眼。對于邢曉而言,事態(tài)已擴到比天還大,她的心志全線塌陷,要不是懷里的兒子嘟嘟需要她,她覺得自己活著還不如死去的好。

      二十一

      因為給對方已造成無以復(fù)加的悲劇,邢、羅兩家放棄所有努力,一切交由執(zhí)法部門去依法裁定。

      兩周后案件告破。

      許語嫣就讀當(dāng)?shù)匾凰踔袝r,與那個小伙子戀愛并且流產(chǎn)過兩次。父母為了切斷女兒與那個小伙子的關(guān)系,付出巨大努力悄悄將女兒送進市區(qū)的少體校。半個多月前被那個小伙子嗅著了女方的行徑,得到許語嫣新的手機號碼,便又糾纏過來,而且態(tài)度變得極為惡劣蠻橫。經(jīng)教練、校方及父母的干預(yù),許語嫣天真地跑出體訓(xùn)中心,想與對方作一次徹底的決斷。那個小伙子騎摩托帶她到香江一個叫草塥子的堤壩上,提出要一起殉情投江。許語嫣不搭理他,低頭玩自己的手機,實際上是給她的朋友發(fā)出當(dāng)時的相關(guān)信息。絕望透頂?shù)男』镒油屏嗽S語嫣一把,在他臨要跟著跳下去時看見他心愛的人在水中掙扎的慘狀,小伙子就猶豫了?!安恍校幢闼酪惨粋€墊背的”——審訊時,躺在病床上的小伙子為自己這樣辯解說。小伙子要拉的那個墊背的,就是所謂點燃導(dǎo)火索的邢曉。羅廣宇的判斷沒有錯,若非他的撞擊,那天受重傷或者死亡的人就是邢曉了。

      因為在草塥子堤壩一帶出過多起案件,公安部門在隱秘處裝有電子監(jiān)控。這是破案的關(guān)鍵點,與市區(qū)的電子監(jiān)控,以及許語嫣、那個小伙子發(fā)出的微信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

      那個供認不諱的小伙子在病床上哀嚎,死活要家人抬他去草塥子的堤壩上,他要兌現(xiàn)諾言殉情投江。家屬只好請求醫(yī)生給他打了一針鎮(zhèn)靜劑。

      二十二

      高偉給邢曉打電話,告知他的調(diào)查與公安的破案結(jié)果沒有多大出入,若心中還有別的疑問,他還會知無不言。當(dāng)然高偉也沒有向邢曉要他調(diào)查的費用。邢曉已經(jīng)夠難的了。

      最后邢曉說,高偉,能不能對你現(xiàn)有的婚姻作個評價?

      高偉說,挺好的?;楹笏F(xiàn)在看我的目光,就像當(dāng)初我看你的目光一樣。

      邢曉抱著嘟嘟回娘家,與癡呆的奶奶并排坐下。嘟嘟長得很健壯,在邢曉雙手支撐下站在她的大腿上,不但伸手摸,還用濕漉漉的嘴唇去親外曾祖母柔和的臉頰,然后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

      邢曉說,奶奶,和嘟嘟一起回喀山榫石坪好不好?

      奶奶說,榫石坪有什么好?我就想著要回香城去!

      奇怪的是,奶奶為什么會對地名產(chǎn)生這樣的顛倒置換?

      這時候的邢曉想到高偉偏離與極度的理論,內(nèi)心是既困頓而又迷茫。她忘了和奶奶告別,就又抱著嘟嘟走了。

      責(zé)任編輯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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