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金民

一天，女兒放學(xué)回家，臉色很難看，一副氣憤的樣子。沒等我開口，她就憤憤不平地說：“今天真是遇到鬼了?！蔽倚χf：“誰叫你今天起那么早，有句話叫‘早晨起得早，出門遇鬼叫。到底怎么了？”

女兒生氣地說：“今天早晨我在教室里蹲下來系鞋帶，小麗從我旁邊經(jīng)過踩了我一腳，她自己沒站穩(wěn)，茶杯摔破了。可是她卻向班上的兩個女生說是我把她絆倒了，害得她把茶杯摔破了。明明是她踩我的腳，卻說成是我絆她的。明明我是受害者，她卻說自己是受害者。那兩個不明真相的同學(xué)信以為真，一起來討伐我，你說我冤不冤？”

我說：“是有點冤。你怎么知道小麗是那樣說的？也許是傳話人曲解了她的意思呢？”女兒說：“不用問，小麗就是那樣的人，喜歡在背后議論別人，背地里說人家壞話。先前我把她的茶杯碰倒在地摔破了，我要賠給她，她表面上說不要我賠，態(tài)度顯得很誠懇，還說如果我賠就太見外了。當時我信以為真就沒賠，結(jié)果她在別人面前說我壞話，說我損壞她的東西不賠。后來，別人告訴我了，我馬上賠給她了。這種人表里不一，顛倒黑白，歪曲事實?！?/p>

我接著問女兒：“這次她有沒有向那兩個同學(xué)說要你賠？”女兒說：“沒有。這次她憑什么要我賠？本來就不是我摔的，是她自己摔的，憑什么賴上我？她就是要我賠，我也不會賠！”我說：“她沒讓你賠也就算了，這說明她心中有數(shù)，她也沒有向別人提起，也許是她自己不好意思說自己摔破茶杯這樣囧的事，只好賴上你了，掩飾一下自己的難堪?！?/p>

女兒說：“才不是呢！她知道自己理虧，知道我也不會賠，就不在同學(xué)面前提賠償?shù)氖铝?。不提賠償，這樣在同學(xué)面前顯得自己很大度，真虛偽！”

我說：“離高考只剩一個多月了，一個月后大家就各奔東西了，畢業(yè)季同學(xué)之間要搞好關(guān)系，不要留下隔閡，要給自己和同學(xué)們留下美好的回憶。我覺得小麗挺好的，以前你們經(jīng)常放學(xué)后在一起玩得很開心。據(jù)我和小麗的接觸，我覺得她挺不錯的，每次你沒有按時回家，我打電話問小麗，她都熱心回答我的問題，還說你去搞什么活動了，會晚一點回家，請我放心。”

女兒還是有些不滿地說：“那是因為有一次我到她住的地方去玩，用她的手機給你打了電話，你留了她的電話號碼，你沒有我們班上其他同學(xué)的號碼，只有她的號碼所以只好打給她了。按你的意思，經(jīng)常打某人電話，就說明和這個人關(guān)系好，那有人經(jīng)常打110，他就和110關(guān)系好嗎？”

我說：“也可以這樣說，人們打110，起碼說明人們對110很信任，警察值得他們信賴，警民一家親嘛！人無完人，看人要看優(yōu)點，我覺得小麗是一個不錯的人，直率、開朗、熱心，學(xué)習(xí)勤奮。之前你還說有很多同學(xué)抄襲而小麗不抄襲，學(xué)習(xí)進步很大。以前她和你同桌，你說她性格耿直，敢說敢當，敢當面斥責那些違紀的人，不怕得罪人?！?/p>

女兒說：“你別給她臉上貼金了，幸虧我現(xiàn)在不和她坐同桌了。有句話叫‘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那時我和她交往不深，還不知道她喜歡腹黑、顛倒黑白，害得我遭其他同學(xué)數(shù)落，她卻被同學(xué)贊揚大度?！?/p>

女兒心中有個結(jié)，正在氣頭上，講得太多，她也聽不進去，我決定暫停，等過兩天再和她深入交流。過了兩天，我問女兒：“你和小麗和好了嗎？現(xiàn)在關(guān)系怎么樣？”女兒說：“就那樣?！?/p>

女兒平時愛看故事，為了增強交流效果，我拿來一本書，書上有篇林雨荷寫的文章《原諒別人，便是“美好”自己》。文章內(nèi)容如下：

在上海一家餐館里，負責為我們上菜的那位女侍，年輕得像是樹上的一片嫩葉。她捧上蒸魚時，盤子傾斜。腥膻的魚汁魯魯莽莽地直淋而下，潑灑在我擱于椅子的皮包上。我本能地跳了起來，陰霾的臉，變成欲雨的天。

可是，我還沒有發(fā)作，我親愛的女兒便以旋風(fēng)般的速度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女侍身旁，露出極為溫柔的笑臉，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不礙事，沒關(guān)系?！迸倘缡荏@的小犬，手足無措地看著我的皮包，囁嚅地說：“我，我去拿布為你抹……”

萬萬沒想到，女兒居然說：“沒事，回家洗洗就干凈了，你去做事吧，真的，沒關(guān)系的，不必放在心上?！迸畠旱目跉馐悄敲慈岷?，倒好似做錯事的人是她。我瞪著女兒，覺得自己像一只氣球，氣裝得過滿，要爆炸卻又爆不了，不免辛苦。女兒平靜地看著我。在餐館明亮的燈火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大大的眸子里，竟然鍍著一層薄薄的淚光。

當天晚上，返回旅館之后，我們母女齊齊躺在床上，她這才亮出了葫蘆里的藥。女兒在倫敦獨自求學(xué)三年，為了訓(xùn)練她的獨立能力，我和先生不讓她在大學(xué)的假期里回家。我們要她自行策劃背包旅行，也希望她在英國試試兼職打工的滋味兒。

活潑外向的女兒，在家里十指不沾陽春水，粗工細活都輪不到她。來到人生地不熟的英國，她卻選擇當女侍來體驗生活。

她第一天上工便闖禍了。她被分配到廚房清洗酒杯。那些透亮精致的高腳玻璃杯，一只只薄如蟬翼，只要力道稍稍重一點，便會支離破碎，化成一堆晶亮的碎片。女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將那一大堆好似一輩子也洗不完的酒杯洗干凈了，正松了一口氣，沒有想到身子一歪，一個踉蹌，撞倒了杯子。杯子應(yīng)聲倒地，“哐啷、哐啷”連續(xù)的一陣陣清脆響聲過后，酒杯全化成了地上閃閃爍爍的玻璃碎片。

“媽媽，那一刻，我真有墮入地獄的感覺?！迸畠旱穆曇暨€殘存著些許驚悸?！翱墒?，您知道領(lǐng)班有什么反應(yīng)嗎？她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摟住了我，說：‘親愛的，你沒事吧？接著，她轉(zhuǎn)過頭去吩咐其他員工：‘趕快把碎片打掃干凈吧！對我，她連一字半句責備的話都沒有。”

又有一次，女兒在倒酒時，不小心把鮮紅如血的葡萄酒倒在顧客乳白色的衣裙上，好似在她衣裙上開放朵朵殘缺的九重葛。原以為顧客會大發(fā)雷霆，沒想到她反而倒過來安慰女兒，說：“沒關(guān)系，酒漬嘛，不難洗?！闭f著，她站起來，輕輕拍拍女兒的肩膀，便靜悄悄地走進了洗手間，不張揚，更不叫囂，把眼前這只驚弓之鳥安撫成梁上的小燕子。女兒的聲音，充滿了感情：“媽媽，既然別人能原諒我的過失，您就把其他犯錯的人當成是您的女兒，原諒他們吧！”

此刻，在這靜謐的夜里，我眼眶全濕。原諒別人便是“美好”自己。檢視一下自己平日的言行，哇，原來有這么大的上升空間……原來，善意可以如此美妙；原來，善意可以如此接力般地傳遞。原諒別人的錯，自己便有好心情。生活，原來如此美好！

等女兒看完文章，我問她：“文中的女兒在倫敦當服務(wù)員將一堆酒杯打破了，那一刻她非常害怕，領(lǐng)班是怎樣處理的？”女兒說：“領(lǐng)班摟住她還安慰她，并吩咐其他人把玻璃碎片打掃干凈?！蔽艺f：“領(lǐng)班這樣做，對文中的女兒有什么影響？”女兒說：“文中的女兒后來遇到這類事情，也像領(lǐng)班那樣，不指責犯錯的人，而是和顏悅色盡力安慰對方?！?/p>

我說：“你看看這個領(lǐng)班，她的善意在犯錯的人心中開花，在社會上不斷傳遞，影響著越來越多的人。讓自己的境界高起來，讓大家的生活美起來。如果領(lǐng)班不原諒她，對她冷眼相向，嚴厲訓(xùn)斥，還會有后來那些美好的善行在社會上傳播嗎？善行還跨越了國界，從英國傳到中國。對照這個故事，我覺得你有值得改進的地方，你也可以讓自己美好起來，驅(qū)散心底的陰霾，讓自己的心情像花兒一樣燦爛美麗。你說說看，怎樣改進呢？”

女兒說：“這件事點到為止，在心里原諒對方就行了?！蔽艺f：“在心里原諒對方還不夠，還要像領(lǐng)班那樣向犯錯的人表達善意，讓她知道你的善意，把善意傳遞下去。如果為了別人踩你一腳就耿耿于懷，因此失去一個朋友劃不來。其實，你也有值得改進的地方。”

女兒說：“就這些。還有？”我問她：“當小麗摔倒摔碎了茶杯，你可以像領(lǐng)班那樣安慰她、幫助她打掃一下玻璃碎片，我想她是不會在同學(xué)面前說你壞話的。為什么呢？因為犯錯的是她，你不僅原諒了她，還拿出實際行動來關(guān)心她，你美好的心靈會打動她，她的言行也會變得美好起來。你覺得你的言行是不是還有提升的空間呢？得了理還要助人，讓自己的境界更高，讓自己的心情更好，讓自己的生活更美。”女兒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