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明

仿佛我是一個路人

那天，在一本書里

我流淚了

而我并不把書合上

我轉過身去

仿佛我

是一個路人

我的手

我這雙手

洗衣、擦塵、縫紉、寫作

是做的最多的事

也做面食，烙餅、包餃子，都還行

沒有什么是做得最好的事

打過孩子，誤傷過自己

那么多的過錯

除了握手禮，我很少

伸出手來

因為覺得掌心有云

除了取下行囊，我很少

掌心向下

土地并不需要

我的安慰

友人寄來干果

葡萄干，巴旦木，杏仁……

它們山長水遠地來了

我的家里

單據上的我的名字

被路，磨得光亮

從新疆到哈爾濱，再到我的城市

我吃到雙倍的甜和暖

我甚至喜歡它們身上的塵土

舍不得洗去

真的，它們在閃光

算術題如下：

它們，加上它們生長地晝夜溫差

加上路上的顛簸

剛好等于和對抗，這個九月

白露為霜

流 淚

每次參加婚禮我都會流淚

他們可以同行一段

每次探望病人我都會流淚

他們又度過一難

每次參加葬禮我都會流淚

他們終于離苦

從現在起

從現在起，再不跑馬圈地

再不糾結遠和近

哪怕兩點之間井水蔚藍

保留那純凈，保護

每件好物，每個詞句

一陣香氣，一縷光

我見到的一草一木

每一個心懷春風的人

都等同于

我臉上的每道皺紋、斑點

都是我的勛章和不容侵略的國土

我愛，那些結束

因 為

因為絕望

我們不恐懼死亡

因為親情

我們不抗拒衰老

因為遺憾多年

我們不驚訝繁華

因為植物

我們相信輪回

因為殘夢

我們忍耐完整的現實

因為雷霆

我們擁有這平均

因為竹子

我不需要墓地

因為米

我們同時愛繁茂和荒蕪

因為鏡子和絲綢

我們知曉這兒，是一座

廣大廟宇

因為來了

我們要用一生悔改和贖罪

見 聞

我兒子說：今天

老師家里的貓從樓上掉下來了，但沒事

一個小孩因為不讓玩手機跳樓，他沒了

真希望那小孩和貓一樣沒事

看著他

我突然間有了歉意

我給他生命，卻沒給他貓的本領

沒給他的太多，包括手機

我這樣想著，情緒復雜得就像我們

都失語，且身陷囹圄

想開一個書屋

想開一個書屋

名字叫小慢，因為

對時光，對天地萬物

我們活著的時候，小如塵土

小如露珠，小得轉瞬即逝

還因為

我想讓日子慢下來，偶爾

停頓一下，飲一杯茶

看一本書，讓書張開翅膀

替我們飛一會兒

原地，總會有痕跡

椅子上短的凹陷，長的空

而這一切，我們都將

輕快地忘記

這是真的

無數次看到那些老人

背著集市上買來的蔬菜，拎著早餐

蹣跚著，小心翼翼著

菜根上的泥土和豆?jié){杯里的蒸汽

都完好地掛著

家里有即將上班的孩子，和幼小的孫輩

都在需要他們的腳步

我真的，愿意

變老

一道一道被獨裁者刻下的皺紋里

有松弛的歲月

那時，溫柔有了甲胄

死亡有了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