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博文
像是一道光芒,猝不及防地將黑夜劃破,就這么閃電般撕裂眼球,繼而,鮮血與汗液交織的氣味在空氣中凝聚發(fā)散,發(fā)散又凝聚,似是大幕拉開后的序曲,瞬息之間,四野遍布哀聲。
他仍舊躲在視線不可及的位置,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由美好墜落到另一個與之相對的極端。
漫漫長夜,死亡如廣廈傾塌。那只屬于死亡的聲音在他的眼睛、耳朵,乃至鼻息里移動,叫人作嘔,怨聲震耳欲聾。
出刀呀,你為何要躲著我……
刀呢?
刀在不遠處,可那雙手劇烈地顫抖,篩糠似的,將他拔刀的念頭攪得一干二凈。
懦夫!
也許真如他人所言,他就是個空有一副皮囊的懦夫。
刀呢──傍晚的天空很燦爛,老陳的目光卻深邃如井,把小馬的目光完全給吸了進去,透過這并不清澈的井,他意識到剛剛不過是個模糊的夢而已,刀在夢中。小馬揉了揉惺忪的眼圈。抬腕時,那一抹宛如紅霞的紅線還在腕上,如鯁在喉,他握緊了拳頭。
待他回過神來,想再透過對面這渾濁的目光捕捉到些許隱秘時,老陳早已從門前消失,速度之快,好比赤水河上的清風(fēng)。
都是有故事的人呢。清風(fēng)無痕,小馬抬頭看了一眼門前的流水,和來時見到的一模一樣,倒影在水中的晚霞亦是如此,該出工了。
迎著老陳的呼喚,小馬腳步匆匆地朝前廳奔去,可記憶卻如同被風(fēng)刮著的逆流之水,生拉硬拽般朝相反的方向奔騰。小馬是五年前來到小鎮(zhèn)的。五年有多長,小馬沒有精確地算過,大概也就是一條河流向大海的距離吧。當(dāng)初來到這兒,是他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他。這里的偏僻閉塞,不曾讓他有過丁點后悔。
真不后悔,跟著我在這小店做了五年的包子?
新鮮的包子出籠,言語穿過巨大的水蒸氣,被迅速蒸發(fā)。
人前的偽裝罷了。洗凈手上的發(fā)面,老陳叼著煙斗,默默吐出這七個字。老陳就是這樣,說話和揣餡一樣滴水不漏,言語中,直白得不給人留一絲余地。
像他做的包子,白凈,瓷實,從不破皮。
別怨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jì),把世事都看得寡淡些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有些一針見血,不見得多疼。就像武林中,許多人追逐一生的神兵利器,到頭來,還不如一對拳頭發(fā)出的最簡單直接的打擊,哪怕你是一個懦夫。
懦夫,敢出拳?小馬邊自語,邊咀嚼著方才這番話的含義,猛一瞥,窺見老陳在冒汗,一雙手顫抖得厲害!
把老陳扶進屋,小馬才隱約察覺到他身上暗藏著的隱秘。普通人額頭上的青筋斷不會有黃豆那么粗。
一切都不重要了,小馬的目光順著老陳緊緊攥在一起的大手,兩顆拳頭的指向,正是門前流水處,不知何時,流水處擺放著三朵落花!
小馬的眼睛盯著三朵落花,死死的。他抬腕看了一眼,紅線還在,宛如噩夢。
落花有情君無意,君問歸期不知期!混跡于江湖的人,幾乎都聽過這首詩,而她的到來也意味著死亡與血腥氣。三朵落花后,片甲不曾留,是聽雪樓一貫的作風(fēng)。
聽雪樓是近年來江湖中甚囂塵上的殺人組織,其手辣之程度已超過天魔宮。
小馬又想起了那個噩夢,連續(xù)困擾他半月的噩夢,夢中的一切真要現(xiàn)實了?沒理由的,已經(jīng)躲到這里了,沒理由的!小馬垂頭,一雙手沒來由地開始顫抖。
聽雪樓要血洗小鎮(zhèn)的消息瞬間炸開,這座落于河邊的小鎮(zhèn),剎那間變得人心惶惶,唯有老陳仍在做他的包子。他將花取來,插在鋪前的水瓶中,默默地揉著面。買包子的客人越來越少了。困擾小馬的那個噩夢,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
他知道真正的噩夢,正順著暗涌的流水朝二人襲來。就像五年前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已是廢人,一個再也握不起任何兵器只配四處竄逃的廢人!
大幕拉起的那天,是個極為平常的傍晚。
于噩夢中驚醒的小馬發(fā)現(xiàn)自己已置身于另一重噩夢中。令他僥幸又意外的是,那些白衣勝雪的人并不是來找他的,透過門縫,可以隱約瞥見老陳。
同平時判若兩人的老陳!
沒想到吧,躲了這么些年,你這個負心漢,還是被我們給找到了。
我不后悔,茍活這么些年,我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我死之前只求你們一件事。
說。
放過鎮(zhèn)上的人吧,還有我屋里的那個年輕人,他們不曾負心于人,很多人只怕還沒愛過,不像我。
小馬的臉倏地紅了,透過縫隙可以看見,白衣勝雪的中年婦人臉上泛著淚花。
是因為愛還是恐懼?不得而知。但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老陳最終還是倒在了冰冷刺骨的地上。他夙愿得償,白衣婦人只帶走了老陳一個人的血跡……
那血勝雪刺眼!
小鎮(zhèn)的生活恢復(fù)如初,刺骨的寒風(fēng)里,小馬的一顆心卻在暗中悸動。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他策馬,肩上披著的,是老陳生前最愛穿的一件黑袍。
黑袍上有血,老陳的血,與他手腕上的紅線似乎在冥冥中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小馬決定回到五年前的那個地方,以拳替刀,斬斷他這些年來所有的恐懼和噩夢。
最簡單的打擊往往最有效,哪怕你是一個懦夫!思索著老陳生前的話,小馬雙拳攥緊韁繩,大喝一聲:駕──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