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舞

陳鳳群

進入二月，巴麗每天都要去杉樹林看看。巴姆告訴巴麗，臨近三月白鷺就會飛回來了。巴姆說，每年三月，白鷺就會飛回景陽湖畔，在濕地附近這片杉樹林繁衍生息。

三年了，白鷺杳如黃鶴。

那年煙花三月，白鷺翩然而至。湖區(qū)有戶人家探得黑市食肆野禽高價，偷偷射殺了頭鷺。鷺后跟蹤到這戶人家，突然從空中俯沖而下撞死在門上。當天，鷺群便飄搖而去。在眾人憤怒譴責(zé)聲里，這戶人家連夜逃離湖區(qū)。

第二年，白鷺歸途未有途。第三年、第四年，山渺水淼，望斷那白色麗影。

三年來，巴姆常常帶上巴麗，駕著漁船沿景陽湖突突上溯拾撿湖里枯草敗葉，到杉樹林里蒔花弄草種樹。巴姆時常對巴麗說，白鷺對環(huán)境要求很高，有多個棲息地，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能感應(yīng)到哪里棲息地最安全最生態(tài)。只有虔誠地把白鷺棲息地修葺好了，白鷺才會對景陽湖畔生發(fā)戀棧之心。

驚喜來得不晏。

那天天擦亮，巴麗就被一陣天籟之音喚醒了。巴麗急忙推開床前窗牖，就見窗外杉樹上棲滿了白鷺！

“姆媽，姆媽，白鷺飛回來啦！”巴麗蹦下床，光著腳丫子在屋里四處喊。

屋里哪有巴姆影子。

巴麗飛奔出去，只見巴姆一身白緞煢煢孑立林中，對巴麗呼喚渾然不覺。

“姆……媽……”望著禪定一般的巴姆，巴麗停駐了腳步。

奇跡剎那如幻般出現(xiàn)。

白鷺瞬間成群起飛，遮天蔽日。眨眼間，白鷺又成群而下，繞著巴姆飛了幾匝后，亭亭玉立在巴姆肩上、手上、腳上，四周。

“白鷺夜半就飛回來啦，我一直佇立到現(xiàn)在，白鷺感應(yīng)到了我的誠善終于與我相融啦！”巴姆回眸對巴麗粲然一笑。

巴姆變化顯而易見，步子輕盈了，笑容柔曼了，一張口就跟白鷺和歌。家里總不見巴姆身影。巴麗一放學(xué)就往杉樹林里跑，和巴姆一起打掃鳥糞，一起給白鷺喂食，一起跟白鷺對歌。日子是那么溫馨祥和。

噩夢來得猝不及防。

一天深夜，巴麗被一陣嘈雜喧嘩聲觸醒。

事發(fā)現(xiàn)場一片狼藉。

巴姆蓬頭垢面，一身泥水，把前來的巴麗攬在懷里，無聲落淚。

警察取證拍照，捕鳥網(wǎng)、錄音機、易拉罐、手電筒、火銃等，收繳了一大堆作案工具。

警察把嫌犯押走了。

巴姆輕柔唱起白鷺歌，可杉樹林一片死寂，白鷺仿佛銷聲匿跡一般。巴姆一遍又一遍地唱。不知過了多久，杉樹林里響起一兩聲哀鳴，隨后此起彼伏，白鷺現(xiàn)身了，紛紛飛到巴姆身旁。巴姆捧起受傷的白鷺，上藥，包扎，整理折了的羽毛。

“他們步下嚴絲合縫的捕鳥網(wǎng)，用錄音機模仿雌鳥叫聲吸引雄鳥，下滾鉤，用排銃打鳥，用強光燈捕鳥！這幫天殺的，用火銃把白鷺的羽毛燒了啊，用強光燈一照把鳥照呆了任由他們捉啊，他們還用上毒藥……”巴姆哽咽了，眼淚簌簌而下。

此后，巴姆不敢絲毫懈怠，和枕湖幾戶人家聯(lián)防聯(lián)護，日夜守護白鷺。

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含情。一天，巴麗驚奇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一只只白鷺頭上竟然長出兩根長長的羽毛。巴姆喜滋滋說，成年白鷺在求偶期間，頭上長出這種冠羽俗稱婚羽，每年三月長出夏季脫落，不久杉樹林將添許多雛鳥！

求歡盛會，游客紛至沓來。每天清晨，一只只披著婚禮盛裝的白鷺迎著朝霞，擺動著長長冠羽，抖動著全身如絲如緞蓑衣狀翎羽，翩翩起舞，唱著婉轉(zhuǎn)情歌。白鷺又展樣又大方，時而交頸纏綿，時而相互梳妝，時而雙雙舞步回旋，時而雄鳥在雌鳥背上跳踢踏舞，引得游人競折腰。

一天，巴麗在游人中發(fā)現(xiàn)一位怪異男子。這位青年男子身披蓑衣狀羽服，形似白鷺，在杉樹林里兀自而舞。男子舞到哪里，鳥食就撒到哪里，但白鷺對男子若即若離。讓巴麗奇怪的是，巴姆對這位好鷺之客竟視而不見。

如是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星期。這天中午放學(xué)，巴麗驚訝看見巴姆穿著蓑衣狀羽服，愉快地和男子翩躚。成群白鷺繞著巴姆和男子飛呀飛，棲在巴姆和男子肩上、手上、腳上，四周。

人鳥如此祥瑞，巴麗看癡了，游人看癡了。

事情跌宕得太突兀。

這天深夜，巴麗被一陣凄厲哀嚎驚醒。

巴麗操了門上一根棍子飛奔而去。

“你、你、你……”巴姆手指戳著那男子額頭，哽咽難語，一屁股跌坐地上。

男子身穿蓑衣羽服，頭戴蓑衣羽帽，酷肖白鷺，手里拽著一扎白鷺羽毛。

巴麗一甩棍子頂住男子胸口。

巴麗是學(xué)校武術(shù)隊棍術(shù)隊長，幾個月后到秋季開學(xué)就要到省體校棍術(shù)隊去了。

巴麗寒光凌凌地逼視男子。

被巴麗眼光一戳，棍子一剜，男子腿一軟噗地癱倒在地。

巴麗一使勁，棍子戳得男子嗷地一聲呻吟。

“巴麗，放、放，放他走……”巴姆在背后也呻吟了一聲。

巴麗棍子一收，男子倉皇而去。

看著一地白鷺羽毛，巴姆喃喃道：“我不該相信他的，我不該相信他的……”

巴麗把巴姆摟在懷里，聆聽巴姆述說。

原來男子是巴姆初戀情人，在雙方敲定婚事后，男子突然不辭而別。巴姆離開傷心地來到景陽湖畔，一待五年。一場生意失敗，男子傾家蕩產(chǎn)。白鷺純白色翎羽是極為貴重裝飾品，用于華麗禮服帽子。所以，白鷺有了這場血災(zāi)。

“姆媽，我體校畢業(yè)后就回來。你就是我的親姆媽，我要和你一輩子照料這些白鷺！”巴麗緊緊摟著巴姆，動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