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早娟(陜西師范大學)
直到那一日,風神與雪神重聚,風雪大作,她們十指相扣,相視一笑,才明白彼此存在的意義。
——題記
我知道,我生來不是凡人。但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小時候就很孤僻,沒有人愿意和我玩,我亦不愿去找他們,只是靜靜地,一個人看著他們在瘋狂地嬉鬧。羨慕卻永遠也不參與。
總喜歡一個人游走在秀美的山川之間,這里的瀑布很高水量也很大,四季溫暖如春,林木蔥郁。聽人說,已經(jīng)有幾千年不曾下雪。我有時一個人跑出去,她總會摸著我的頭,慈祥地說:“青姬,女孩子別亂跑。”我叫她九奶奶,但卻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叫,我的身邊只有她這樣一個親人。
等到長大一些,我梳起來了長長的辮子,穿起了長裙,和九奶奶從人群中走過的時候,從周圍人驚嘆的目光中,我知道我是美人。每次九奶奶說起的時候總會特別自豪,因為家門口總會有人問起,你家青姬小美人在不在啊??墒沁@種美貌似乎并沒有給我?guī)硎裁磧?yōu)越感,孤獨如影隨行。
有一天,九奶奶帶來了很多書,對著我說“青姬啊,長大了就該讀書了,別一天老亂跑。”于是我被九奶奶逼著扎在一堆又一堆的書中,在書籍中獲知著外面的世界,第一次興奮而緊張。
那一天,陽光正好,我穿了九奶奶新作的粉色的棉紗長裙,歡喜地在鏡子前轉(zhuǎn)了兩圈,在長長的海藻般的頭發(fā)上綁了個蝴蝶結(jié),便央求著九奶奶說,我要出去玩。她看著我的眼神慈祥而復雜,“去吧,早去早回?!蔽覛g喜急了,一路飛奔下了山,感覺風就在我的手中,在身上的每一個角落,身體輕快極了。
終于看到了那南山旁轟隆隆地瀑布,我便嘴角一揚笑了。站在瀑布邊上,聽著周圍清脆的鳥鳴,蘭花正吐著香氣,周圍是郁郁蔥蔥的森林。長長地吸一口甜甜的空氣,撩起裙角,便歡笑著轉(zhuǎn)起了圈,耳畔呼呼的風聲不見了,只能感覺到和煦的微風撓得臉上癢癢的。
突然,感覺身后有人,便睜開眼睛回頭一看,幾米開外有位年輕男子似乎在說些什么。正猶豫著,他走過來說:“姑娘,你的裙角濕了。”我又羞又窘;“多謝公子提醒。”慢慢抬起頭細細打量,他身高八尺,面目清秀,手中拿一把折扇,翩翩風雅,氣度非凡。正打算離開,可他卻突然死死盯著我看,好不害臊。
眼看著他一邊踱步一邊嘴里念念有詞:“初見佳人如驚鴻,曦光和煦春意濃。最是含羞回首時,美目傳情留心中?!彪m然并沒有完全聽懂他的詩,但什么情之類的,我的臉不由得越來越紅。便走上前去行禮,“公子,失禮。”他莞爾一笑回禮道,“應是我道歉才對?!彼难鄄ㄋ扑崛岬耐蛭?,帶著笑意,我迷失在他的心突然劇烈地跳了起來,臉亦像著了火一樣燙。他突然打破了沉寂,“需要幫忙嗎?”我急急地搖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紅著臉便飛一般得逃跑了,任他在后面不斷呼喊。
那一年我十六歲,直到后來,他問我為何逃跑,我仍說不出答案。
他是我出門遇見過的第一個陌生男子。我心慌意亂,看書想著他,做夢也夢見他,手心還不斷冒汗,整日心神不寧。九奶奶問我怎么了,我說沒事,可是在夜晚偷偷流淚。年少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有人偷窺到了我的秘密,又似乎是心的一角丟失了,就像丟了魂。
那一日,我去問了神婆,她一雙幽深的老眼瞅了瞅我的眼睛,窺見了我慌亂的神態(tài),摸著我的手說,“姑娘,那人是你宿命的人?!蔽业纱罅搜劬φ撕冒胩?。老太婆看著我的眼睛復雜而深不見底,她囁嚅著嘴唇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可沒等她說完,我便已經(jīng)飛奔了出去。
在門前正好撞到了九奶奶身上,她嗔道:“瘋丫頭,怎么老是慌慌張張的,沒個姑娘樣?!蔽覜]有回答九奶奶的話,只是朝著她做了鬼臉,便急急地跑了。
我急不可待地跑到了南山的瀑布前,這里仍然鳥語花香,可是那人早已不見蹤影,正垂著頭想要返回。突然遠處幽幽的蕭聲傳來,那蕭聲纏綿悱惻,無限哀怨,不絕于耳,瞬間空氣都潮濕了。如此熟悉的蕭聲,似是前世的記憶,聽著聽著突然淚如雨下。循著蕭聲,我走到了一個湖畔的一個亭子,他在那里吹簫,一曲完畢他回過頭看見了呆若木雞的我。他的眼睛突然亮了,飛奔著從亭子里出來,似乎怕我飛了。他又驚又喜雙眼噙著淚花,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如獲至寶:“你來了。”我似乎被他搖醒了,雙眼噙著淚水,“你的蕭聲太美了,我好像......好像在哪里聽過?!彼⒉换卮鹞业膯栴},哈哈一笑,“我在這里已經(jīng)等你好幾個月了?!薄澳銥槭裁吹任??”我轉(zhuǎn)而問他?!澳悄銥槭裁磥磉@里?”他不依不撓,然后我們相視一笑,都不再說什么。
如果世間有一見鐘情或者一見如故,這便是了,我想我足夠幸運。突然感覺心里殘缺的那一角似乎補上了,又仿佛自己沐浴在春光里。
他叫青揚。我們的名字都有一個青字,我默念著他的名字,心里雀躍著,歡喜著。從此每隔一段時間,我就瞞著九奶奶偷偷溜出門,我們手挽著手游遍山川,他吹簫給我聽,我們交換彼此的讀書心得,吟詩作對,一路歡笑。
我與他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他是我的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那一年,我十八歲,我們相識整整兩年。
那一天,生日。天空輕輕飄起了小雨,這下可急壞了我。怎么辦呢,可是說好了要見青揚的。我焦急地在屋里踱著步。吃完九奶奶做的長壽面,正琢磨著怎么跟九奶奶怎么說要出去這事。突然閨房的門吱呀一聲,“青姬,怎么要出去啊。”我低著頭紅著臉點著頭。九奶奶突然笑了,“你是我養(yǎng)大的,你的心思我怎么會不知道呢?!彼o我一把油傘,并不問原由而是溫和地說:“早去早回?!蔽倚老驳匾话呀舆^傘飛奔了出去,傳來了九奶奶在身后的罵聲,“小心點,這么大了還像個瘋丫頭似的?!蔽乙嗖还懿活?。
顧不得下著的小雨,我飛奔到了幾米開外的那個亭子。焦慮地望著亭子,卻空無一人,莫不是青揚忘記了我們的約定?還是我來早了?越想心情越煩躁,便噘著嘴往回走。
“青姬,要去哪里?”身后傳來男子磁性的聲音?!安蝗ツ睦锇??!蔽翼樦卮?,回過頭卻見心心念念的那個男子就在我的眼前。他背著手看著我,似笑非笑,眼神里溫柔地化不開的目光?!拔?.....”我不安地低著頭偷瞄著他。他走過來,摸著我濕漉漉的頭發(fā),“瞧你,衣服,頭發(fā)都打濕了,怎么這么不小心呢。”他嗔怪著。我憨憨地抬頭笑了,“還以為你沒來呢!”她笑著說:“傻丫頭,怎么會不來呢?!闭f著便拉著我進了亭子,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只的花環(huán),戴到我的頭上,便怔怔地望著我說,“真是適合你呢?!被ㄏ阋u人,外面飄著小雨,清新的泥土氣息迎面撲來,而這亭子卻似乎溫暖如春。
“喜歡嗎?”他輕輕地摟著我的腰認真地問。我低著頭紅著臉輕輕點頭。
“手伸出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命令道,“我不!”我噘著嘴想都沒想?!澳闵觳簧欤俊彼傺b嗔怒道。“我就不!”我玩味十足地看著他。“再不伸手就打你屁股了!”他笑道。“有本事你來呀。”我嬉笑著跑開。他還是抓住了我,強拉出我的凍得冰涼的手,“啊呀,手這么涼,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蔽倚χf,“從小手就涼?!彼凉种乙贿呌米约旱碾p手搓著我的手,一邊呵著氣。我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癡癡地笑。
他幫我搓完了手,看著我通紅的手,滿意地笑了;“這下手不冷了吧。”我撅著嘴笑著罵他,“傻子?!比缓笏^去自然地坐到石凳上,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沉默了一會,并不說話,似乎在沉思著什么。我走過去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傻子!”他并不理會,臉沉下來,低低地說:“過來!”“過來干嘛?”我一臉不解?!白彝壬?!”他命令?!拔也挪灰?!”我不依不撓。可是下一秒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jīng)坐到了他的懷里,他嘴角一撇壞壞地笑了,我紅著臉正想掙脫,他拉起我白皙修長的雙手,仔細地看著。我看不透他的心思,“青揚,你要干什么?”也許是我的話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反應過來,從懷里掏出一個玉鐲,套在了我的手上。“青姬,你和它最配?!弊旖菂s是苦澀的笑,說著用臉頰蹭著我的額頭。
我剛想說什么,他的吻細細碎碎地從額頭落了下來,想掙脫,卻發(fā)現(xiàn)整個人被他圈在懷里動彈不得。他溫熱的氣息落在我的額頭,我的臉頰,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突然像是來到了一個綠色的深不見底的世界,無法動彈也舍不得動彈。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跳躍著叫囂著,一股電流貫穿了全身,仿佛雨將天地連接,天地交融。這種奇妙的感覺蔓延著,充斥著全身,似乎還想要索取更多。我嚶嚀一聲,眼淚奪眶而出。喘著氣叫著他的名字,他顯然嚇到了,突然放開了我,替我擦干了眼角的淚水。
后來,他默默替我撐著傘送我到門口,擁著我的肩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青姬,下次帶你去我家?!蔽一仡^一笑點頭便進了家門,心里突突地跳著。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她,她是我見過的所有的女子里面最端莊、優(yōu)雅地一位,她身著一襲白衣,氣態(tài)嫻靜地在湖邊喂鵝。我看見她修長的身段,嫻靜地氣質(zhì),頭深深低了下去。青揚家的院子很大,我找不到南北,幸好他拉著我。她回過頭,微微一笑,“青姬吧,快來,聽清揚經(jīng)常提起你呢?!彼曇魷厝崴扑?。我過去行了禮,青揚笑著說,“白婷。我?guī)熋谩!蔽叶Y貌地微笑點頭,好一個冰雪美人啊。
三人一起慢慢行著,他不說話,反倒我們倆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天南地北地扯著,他偶爾插上一兩句。我大她一歲,她笑著問,“以后可以叫你青姬姐嗎?”我大大咧咧道,“沒問題啊。”青揚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們之間究竟什么關(guān)系呢。我狐疑著,但青揚并不看她,我便舒展著眉心笑了。
她小心地說著話,看著我,偶爾有意無意瞅瞅青揚,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青揚總是提起你呢,總說你氣質(zhì)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我笑著說“妹妹也是氣質(zhì)脫俗啊?!鼻鄵P依然沉默著并不說話。“那青姐姐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玩啊。”她莞爾一笑,我點著頭。真是個會說話又聰明伶俐的丫頭呢。
“青姐姐,你可聽說我們這里已經(jīng)有幾百年沒有下雪了?!薄笆前?,聽老人家經(jīng)常提起,就是不清楚原因呢。”我懶懶答道。她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青揚,可青揚卻不抬頭??傆X得他們之間有一些說不太清楚的東西,又不知道是什么。而我的第六感一向是最準的。而接下來的事情更加證明了我的判斷。白婷說話間腳底下一顆小石頭小不心絆了她一下,她驚叫一聲,青揚臉色一變,立馬扶了她,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焦慮,“怎么這么不小心?!卑祖眉t著臉并不說話,他們言語間是從未有的曖昧,我的心在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青揚,如果你跟白婷之間真的有什么,那我們之間算什么。敏感如我,眼睛里不知不覺噙了淚水,但我善于強顏歡笑,并不表露自己的任何心跡。青揚啊青揚,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你的所有心事怎會逃出我的眼睛,只是我不知既然你喜歡白婷,又為何讓我們相見,你到底有何用意。
我多么希望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測,而青揚你依然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我們還是過去快樂的樣子。但是眼前的一切告訴我,他與白婷之間,絕非如此簡單,似乎比我們認識的時間更長。而后來的一切也證實我的猜測。我抬頭看青揚,他并不理我,頭轉(zhuǎn)向別處,沉默不語,而白婷在他身邊緩緩地走著,三個人并不說話。氣氛好不尷尬,好像各人懷著各自的心思,我只是覺得心口悶得慌。于是,連午飯沒吃,便對青揚說身子不舒服要回去了,他眼睛里是望不到邊的黑暗和憂郁,他并沒有留我,也沒有了往日那種獨處時的體貼呵護,也很大方地直接對我說,那我送你。青揚,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一片又一片。我的眼前開始慢慢模糊,也沒聽見白婷說了些什么,只是看到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嘴角輕啟,露出了客氣的微笑,不用。然后大踏步轉(zhuǎn)身,身后的人說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而一切也從此與我無關(guān)了。
其實,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你追出來,但是你并沒有。眼淚像斷了線突然之間。青揚,再見!我心里默默說著,一遍又一遍。眼淚模糊了視線。只是沒有來得及對你說愛你,好愛好愛你,青揚,然而一切都結(jié)束了。
走到宅府門口,聽到兩個老媽子在討論青揚什么,我突然屏住了呼吸,藏在了柱子背后?!澳懵犝f沒有,老爺已經(jīng)開始為白小姐和青揚少爺準備婚禮了。”“這不奇怪啊,他們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總算要成親了......”心口突然像扎了刀子,劇烈地疼痛起來,青揚,到底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
走出大門,我深深望了一眼青府,青揚,你是愛她的吧?你看她的眼神那樣深情。而對于我,只是一個過客吧,看吧,在我倆之間你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你終究沒有追隨我出來,你是去照看白婷了吧,畢竟她的腳崴了,她比我重要。是的,她在你心中比我重要,我在你心中算什么呢?也許什么都不是吧。
第一次,感覺心缺失了一角,那一角就像是用刀硬生生地剜掉了,青揚?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么?你究竟為何要負我?不自覺來到了初遇的瀑布旁,瀑布依舊轟隆隆地響著,陽光明媚,鳥語花香。而這一切對于我,似乎都是一個玩笑。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我捂住了心口,蹲下,失聲痛哭。眼淚滴落在翡翠玉鐲上,這是他給我的定情信物,曾經(jīng)天天捂在心口怕丟了,睡覺都不舍得丟下的玉鐲,翡翠玉鐲。呵呵。使勁從手腕拽下來,狠狠地扔向了瀑布,愛情已經(jīng)不在,何須一個多余的道具。從哪里開始,就從哪里結(jié)束。
對著瀑布,撕心裂肺,我大吼了一聲。頓時,草木驚心。聽著水聲咕咚一聲,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慢慢地擦干了眼淚,一步一步開始往回走。
起先并未感覺自己的異常,直到突然之間,覺得,腳底下越來越輕,越來越輕。似乎有風在耳邊,在手心,在腳下。好端端的青天白日,怎么會起風。等我抬起頭,我突然發(fā)現(xiàn)周圍的樹林已經(jīng)開始劇烈地搖晃,而太陽早已不見了蹤影,烏云黑壓壓的一片。而更讓我尖叫奔潰的是,等我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在走路,而是雙腳低低地浮在半空中,裙裳之間全都是風,我簡直又要哭了。
青姬,你是不是要死了?不過是一個背叛了自己的男人。我還有九奶奶,不想死啊。
瞬間,長發(fā)開始迎著風朝天飛舞了起來,而我的腳離地面越來越遠,耳邊全是呼呼的風聲。我流著淚不斷地說“我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庇谑牵偪竦爻业姆较蝻w奔,令人驚奇地是,風卻是跟著我走,我不是跑回家,而是低低地在半空中飛回去了。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家門口。
看到了九奶奶時,我已經(jīng)泣不成聲,我只是默默流著淚,緊緊抱著她,并不說話。她慈祥地眼睛擔憂地望著我,而后摸著我的長發(fā)說:“乖青姬,不要哭,風神蘇醒,這就是你的成人禮,看來這一天還是來了?!薄帮L神蘇醒?”我抬起淚眼婆娑的雙眼。“對啊,神婆說了,風神蘇醒,青姬,你總算長大了?!彼劢怯袦I?!翱墒牵拍棠?,為什么我的心好痛。”說著便淚如雨下。“孩子,不要哭,奶奶明天教你如何駕馭風,你是風神轉(zhuǎn)世,自然有你的使命,只是.....”她突然落淚。我沒有明白她的欲言又止,也沒明白她的眼淚,只是記得那晚的月亮那樣圓,那晚,她看著我入睡,眼中是無限的愛憐。
第二日,大雨。大雨持續(xù)了一周。九奶奶柱了拐杖,倚在門口,若有所思,喃喃道“不好的兆頭啊,我們這里已經(jīng)好幾百年沒有這樣下過雨了?!倍鴮τ谖?,這幾日正好是解脫,不能出門,只好一日一日縮在被窩,無休止的一天又一天地睡下去,夜里,偷偷地以淚洗面。心如死灰。
好不容易天晴了,九奶奶便拉著我教我如何御風。剛開始很害怕,后來一天天地越來越輕松。一念起,風就在我手中,如何運用也都是我說了算。時間一日一日平靜地走過,波瀾不驚。就讓我在這平靜中慢慢遺忘,就讓傷口一日日慢慢痊愈。
直到一日,我路過青家灣,替九奶奶跑一趟。不遠處就在我的眼前,一對璧人,他們無限親昵地站在一起,不近不遠,那不是青揚和白婷嗎?還真是般配呢,男的英俊瀟灑,女的溫柔端莊。我正想繞道而走,白婷眼尖,叫住了我。我忍著心痛,轉(zhuǎn)過頭。他眼中明顯的驚異,“你怎么在這里?”“我路過?!蔽译S口說道,有些慌亂。白婷說;“青姬姐,好幾個月了,怎么不見你來?”我笑笑,“這不是來了嘛?!彼乙恍Γ且恍?,溫柔含情,無限妖孽,顛倒眾生,似曾相識。青揚,你既跟她在一起,既不愛我,又何必這樣勾引我。為什么?為什么?我真的好想你,無數(shù)個夜晚,可是當你和她同時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又想將你碎尸萬段。我使勁攥了拳頭,換了表情,微笑著說,“白婷妹妹,你們新婚可愉快?。俊?/p>
白婷似乎怔住了,半天才窘著說,“青姬姐,沒有呢?!庇滞瑫r含淚瞥向青揚,“祝你們幸福,我有事先走了?!睕]等他們反應,我已經(jīng)匆匆逃離。而我知道,我心里的那個青揚早已經(jīng)死了,以前的青姬也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活著的是風神,而不是青姬,那個單純,視愛情為生命的少女。有什么呢,只是在心里死了一個人,埋了一個人而已。
大概過去了半年,天下大旱。不下雨也不刮風,四季不分。神婆有一天經(jīng)過我家門口,拉起我的手,用她幽深的眼睛望著我說,“青姬,希望你做正確的選擇。記住,不可動情,你動情那一日,就是天下大劫之日。”我的眼睛慢慢暗了下去,等待我的是什么命運呢。
那一日,天地一片混沌,天上,地上都是一片黃色,按說是冬天的季節(jié),不該這樣的,縱使不下雪,也不應該是天地一色。白婷來了,她著一身白衣,婀娜多姿地走來,問九奶奶道;“青姬在嗎?”我詫異道:“你怎么來了,不是成親了嗎?”她拉住我的手,“青姬姐,走,進去說話?!?/p>
原來,不出我所料,他們確實在我出走青府不久成親。但是,青揚是個放蕩不羈的浪子,他在年少時和天女交好,兩人盟約結(jié)為夫婦,當時青揚很受天父喜歡。他跟天女的關(guān)系幾十年也并沒有斷過,后來,青揚成親惹怒了天父,而天女聽說了這個消息也是不甘心,不僅大鬧了婚禮現(xiàn)場而且遷怒與青家,從此他們家開始敗落。天女傷心欲絕,從此天地一色,暗淡無光。
白婷含著淚,“青姬姐,看到你第一眼,我覺得你可以抓住這個浪子的心??墒俏覀冋l都敗了?!薄翱墒撬麗鄣娜瞬皇悄銌?,所有人,他只選擇和你成親?!蔽也唤?。“他不只愛我,還愛很多人呢?!卑祖米猿暗??!霸瓉砟阍缇椭浪鞘裁慈肆??!蔽彝?。“我從三歲認識他,好多年了,他選擇和我成親是因為他別無選擇,我父母雙亡,和青家交好,曾經(jīng)指腹為婚?!彼卣f。
一切似乎真相大白,而我心目中的青揚,早已經(jīng)污穢不堪。我冷冷地流著淚,
“那你找我又有何用呢?”心里默念著這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魔鬼?!八懒耍覀円人?....”她流著眼淚。原來天女為了懲罰他,讓天地一色,天地混沌不散開,他會在七七四十九天內(nèi)下地獄,而白婷并不愿意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八@樣對你,你為什么還要救他呢?而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冷哼。“我們要合體降一場雪,才能劃開天地混沌?!薄拔覀冊趺茨芙笛┠?,都有幾百年沒下雪了,你我都不過是凡人?!蔽衣唤?jīng)心。“因為你是風神轉(zhuǎn)世,而我是雪神轉(zhuǎn)世?!币痪涫铺祗@,我半晌沒反應過來。“我沒有理由救他。”我繼續(xù)冷漠。“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喜歡他的對不對?”我臉一紅,忙忙打斷她的話“我不喜歡!”
后來,我才知道白婷是雪神轉(zhuǎn)世,她從小體弱多病,又體寒,直到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qū)⑺Y(jié)冰。找了神婆,神婆告訴了她秘密。
我不答應,她就隔三差五來找,軟磨硬泡。我不是恨青揚,我只是覺得他罪有應得。我的心已經(jīng)是一片寒冰,對于這個人,我似乎從沒認識過似的陌生,他的生死也與我無關(guān)。
直到有一天九奶奶對我說,大旱,哪里哪里又死了人,我突然落了淚,難道這就是宿命。
同樣直到那一日,風神與雪神重聚,風雪大作,她們十指相扣,相視一笑,才明白彼此存在的意義。
那一日,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和白婷手挽著手來到了神壇,我舉起手,手心朝天,大喊“風起!”于是一陣旋風開始呼呼地從地面刮起,她微笑看了我一眼,輕啟朱唇“雪落!”然后將我的手和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用刀劃破,我們的血一滴滴融合在一起滴落到神壇的祭臺上,一切都是按照神婆的指示,從始至終,雙手緊握舉起朝天。這時,突然風越來越大,有一片一片的雪開始落下來。她突然微笑了。
這時,我看到人群中一個瘦骨嶙峋的人奔向神壇,那不是青揚嗎?他怎么瘦成那樣了,看到他的眼睛,熟悉的場景襲來,心開始微微疼痛,隨著他的靠近,心越來越痛。我看到白婷也捂住了胸口,我忍住了劇痛。看著他一步步踉蹌地朝神壇走來,風太大,他靠近不了我倆。我的眼淚突然落下,直到他又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才知道我原來一直從未忘記他,一直那樣愛著,只是并不承認。
我大喊:“風止!”風漸漸變小,他走到了白婷面前,對白婷說:“白婷,你不能這樣,這樣我們就永遠無法相聚了。就讓我死去吧?!彼鴼庹f著我聽不懂的話。而在這一刻,你依然惦記的是白婷,青揚。內(nèi)心又是一陣劇痛,我在這里,他并沒有看見我,眼淚嘩嘩流下。他焦慮著,呼吸艱難地喘息,似乎還要說什么,眼淚流了出來,卻被神婆打斷。她走過去一把拉開青揚,命令我說:“青姬,屏住呼吸,繼續(xù)作風,要不然你們?nèi)私裉於嫉盟涝谶@里!”
我驚愕,揚起頭,繼續(xù)作風。風越來越大,雪也開始飄起來。人們歡呼,“下雪啦!”而我們卻離地面越來越遠,飄了起來。眼淚斷了線,可我忍住仰著頭并不看他。
她回頭微笑對我說,“謝謝你,青姬,你救了青揚,也結(jié)束了我們?nèi)酥g的孽緣。”“什么意思?”“我們倆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做不了人了,從此就是真正的風神和雪神了?!薄笆裁??白婷你什么意思?”“記住,你該叫我雪神,而現(xiàn)在開始,我也應該叫你風神?!鳖D了頓,她又說“今天,我們救了天下蒼生,同時原來的青姬和白婷就死掉了,你不再是你,我亦不是我。我們將化為神,而青揚應該會安心地娶妻生子,一切孽緣到此結(jié)束。謝謝你青姬。”我大怒,“你怎么這會兒才告訴我,我還有我的九奶奶,你這樣對我不公平,白婷。”聲音開始顫抖。
“我們會在眾目睽睽下死去,同時得到永生!”她不急不緩。“我不要!”我大喊?!斑@是我們的宿命,結(jié)束幾百年的無雪的人間干旱,結(jié)束與青揚的孽緣?!彼職馊籼m。我的眼睛開始變紅,“你為什么不問我愿意不愿意,怎能如此放過那個負心漢!”“天道有常,青姬,放下吧!”她落淚。
神婆走過來對我說,青姬,你若繼續(xù)這種執(zhí)念下去,不僅死的是你們?nèi)齻€,而且還有天下蒼生為你們陪葬,你忍心這樣做嗎?我的眼淚再次斷了線,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已經(jīng)別無選擇。這時,心劇烈地痛了起來,我低下頭,目光投向青揚,“青揚,你不應該對我說些什么嗎?”,他瘦骨嶙峋,若若地望著我的淚眼,“青姬,對不起。我自知罪孽深重,但請相信,我愛過你!”看著他吐氣若絲,我的心再次痛了起來,想去觸碰他的臉,熱淚又一次奪眶而出,青揚,我這樣愛你,直到最后一刻才發(fā)現(xiàn)。白婷注意到了我的失神,她緊握了我的手,“青姬姐,不可以失神,集中注意力?!?/p>
人群中,我看到了九奶奶,那個辛辛苦苦將我?guī)Т蟮睦先耍蚁肫鹚凵裰械拇认楹腿粲腥魺o的憂慮,那是我深愛的人啊,為什么?白婷,你要對我如此殘忍。她對著我招手,低頭摸著一把老淚。我的心又開始劇烈地疼痛,神婆走過來,“青姬,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不要任性!”風越刮越大,雪花越飄越大,不一會兒,世界一片銀裝素裹。而我手心卻有血不斷流下來,身體輕飄飄的,和白婷離地越來越遠。白雪一片一片覆蓋了地面的血跡。白婷抿著嘴唇,微笑。她張著嘴對我說了些什么,我沒有聽見。
不知何時,我睜開眼,看到人間一片繁華,而我從此與凡間無緣。上天不經(jīng)我的允許,讓我成為了風神。而青揚,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上人一個個死去,痛不欲生,于是便自殺了。原以為能安穩(wěn)過上平凡生活的他,卻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解脫了自己。聽說他不斷在陰司前央求讓青姬去陪他下棋,讀書,但是世間從此再無青姬。從此,人世間便有一說,“世上最毒的詛咒,不是陰陽之隔,而是欲求不滿?!?/p>
雪神找到風神,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個書生,文曲星下凡,才華橫溢,同時愛上了幾個女人,卻不知如何抉擇,和很多女人同時曖昧,風流成性,女人們深深愛著他的才華,但卻痛苦不堪。天神為了懲罰他,讓他生生世世墮入輪回,嘗遍貪念之苦。而有一天,雪神看不下去了,一怒幾年不下雪,約了風神同時下凡轉(zhuǎn)世,去化解一段孽緣,只求書生醒悟,斷絕輪回之苦,從此世間再無青姬白婷以及青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