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王雪瑛
王雪瑛
:渦鎮(zhèn)不大,它僅是秦嶺中的一個點,渦鎮(zhèn)又很大,不僅是秦嶺中最大的鎮(zhèn),主要是在閱讀中感到了渦鎮(zhèn)氣場的強大?!渡奖尽肥亲屛覀冊跍u鎮(zhèn)中感悟天地人之間的關系?天,白天黑夜的更替,斗轉星移的輪轉,這是天道對人的影響;地,莽莽蒼蒼的秦嶺,千山萬壑中無數(shù)生靈的繁衍生息;人,渦鎮(zhèn)內(nèi)外的人與人之間愛恨情仇的纏繞,禍福相依的命運之間的交織。賈平凹
:渦鎮(zhèn)是秦嶺中的一個點,秦嶺又是中國的,人間的。我曾經(jīng)畫過一幅畫:天上的云和地下的水是一樣的紋狀,云里有鳥,水里有魚,鳥飛下來到水里就變成魚,魚離開水躍入云里又變成鳥。人在天地之中。人之所以不能變成鳥與魚般的飛翔騰躍,是靈魂受困于物欲追求,而為了滿足自我的需求去掙扎、恐懼、爭斗。人類能綿延下來,憑的是神和愛,神,是人對于天地萬物關系的理解;愛,是人與人關系的理解。王雪瑛
:《山本》不僅僅沐浴著秦嶺的自然氣息,還浸透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血脈。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你受到哪種文化或思想的影響最大?在《山本》中氤氳著莊子的氣息?賈平凹
:我一直好愛著佛和道,談不上什么研究,只是讀過一些經(jīng)典,甚至參照著新舊約全書和古蘭經(jīng)讀。要說最受影響的,那是《易經(jīng)》和莊子了。因為受其影響,其思維和意識就不免滲到寫作中,這應該是我認識事物的另一個維度,而不是生硬強加的,不是要什么裝神弄鬼,它是自然而然的。王雪瑛
:是心靈受到佛和道的影響。在各種勢力的角逐中,麻縣長在任上難以作為,于是,他留意草木蟲鳥,采集多種標本,編撰了兩本大書,一本是秦嶺的植物志,一本是秦嶺的動物志。而你撰寫的秦嶺志:《山本》,主體是渦鎮(zhèn)的人物,時代的激流沖刷著人物命運的起伏跌宕,你和小說中虛構的人物麻縣長,一個是真實的作家,一個是虛構的人物,各自完成著秦嶺志,我感到一種真實與虛構相互呼應和勾連的方式,你寫作的時候,有過這樣的考慮嗎?賈平凹
:作家寫任何作品其實都是在寫自己。寫自己的焦慮、恐懼、懦弱、痛苦和無奈,又極力尋找一種出口。這樣,就可能出現(xiàn)真實與虛構的呼應和勾連。就以書中的人物來說,說穿了,常常是以人的不同面形成一組形象,比如周一山、杜魯成、井宗秀,就是一個井宗秀;陸菊人、花生,就是一個陸菊人。這一切在寫作中僅僅是混沌的意識,就讓它們自然發(fā)枝生葉。我強調(diào)自然生成,不要觀念強行插入,這如土地是藏污納垢,但它讓萬物各具形態(tài)的肆意蓬勃。王雪瑛
:“渦鎮(zhèn)之所以叫渦鎮(zhèn),是黑河與白河在鎮(zhèn)子南頭外交匯了,那段褐色的巖岸下就有了一個渦潭……接著如磨盤在推動,旋轉得越來越急,呼呼地響,能把什么都吸進去翻騰攪拌似的?!蹦愎P下的渦鎮(zhèn),既是水文地理的寫實,也是人物命運的隱喻?比如麻縣長的自殺,他跳入河水中,最后卷入漩渦,阮天寶父母的慘死是因為兒子與井宗秀為敵,株連到他們……在亂世中,人如在激流中飄蕩,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麻縣長這個人物意味深長,他記下的草木在秦嶺歲歲年年地生長著,而他的生命消失在歷史的漩渦中……賈平凹
:時代、社會、世事都是漩渦,任何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攪進去。這就是人生的無常和生活的悲涼。但在這種無常和悲涼中,人怎樣活著,活得飽滿而有意義,是一直的叩問。王雪瑛
:《山本》展開的情節(jié)和故事,是以秦嶺以及陜西二三十年代的民國史為背景的,讀完全書,感覺到你似乎沒有興趣總結那段歷史中各路人馬的成敗得失,不是梳理歷史大事件,而是描述世俗煙火中各自展開的日常人生,思索處于時代激流中的人物命運:個體的渴望與困頓,理性與情感,人性的復雜與黑暗,彼此的爭斗與殘殺……秦嶺不僅僅是《山本》的地域背景,而是你呈現(xiàn)與思索中最重要的價值尺度,秦嶺蘊含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和恒長不變的價值能量,你依靠著秦嶺,審視和思索歷史、人性和命運?賈平凹
:你的提問已經(jīng)回答了,回答得十分精彩。歷史是歷史,小說是小說,它們攫取的素材和處理素材是不一樣的。小說中當然有作家的觀念,但更大力氣的是在呈現(xiàn)事實,也就是它的人物,它的情節(jié),它的語言,不管你這個時期,這個觀念去解釋它,還是那個時期,那個觀念去解釋它,它始終都在那里。這如有詩說,你走進花園,花開了,你沒走進花園,花也開著。小說家的工作是讓花開,在這一點上,我一直向往做得好些,但我還做得不好。王雪瑛
:有評論認為,這是你寫得最殘酷的一本書。《山本》寫出了農(nóng)民和下層民眾參與的各種武裝力量之間的暴行,殘暴的復仇方式,被剝了人皮做鼓的三貓,被開膛剜心的邢瞎子……太多百姓死于無辜。面對你生活著的秦嶺上,曾經(jīng)有過的殘殺與暴行,人性中的黑暗與殘酷,你的選擇是呈現(xiàn)和審視,而不是遺忘與掩飾,你有過猶豫嗎?在寫作的過程中,有著沉重的心理體驗嗎?在你痛心的反思中,流露的是深刻的悲憫?賈平凹
:《山本》中隨時有槍聲和死亡,因為這是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之所以人死得那么不壯烈,毫無意義,包括英雄井宗秀和井宗丞,就是要呈現(xiàn)生命的脆弱,審視人性中的黑暗和殘酷。越是寫得平淡,寫得無所謂,我心里也越是顫栗、悲號和詛咒。王雪瑛
:在殘殺與爭斗中,生命在瞬間被毀滅,意義和價值被消解,是最讓人痛心的。你是一個有著豐富寫作經(jīng)驗的作家,你判斷一部長篇小說的成功,主要依據(jù)是什么?在《山本》的創(chuàng)作中,讓你感到特別滿意的是什么,感覺還有遺憾的是什么?最難處理的又是什么?賈平凹
:年輕時閱讀,好技巧,好那些精美的句子,年紀大了,閱讀看作品的格局和識見。現(xiàn)在人閱讀習慣于看作品講了個什么故事,揭露了什么,宣傳了什么主義,或者有趣不有趣,其實人類最初談小說,就是為了自己怎么活人,里邊有多少值得學習的生活智慧?!渡奖尽肥俏?0多歲后的作品,我除了要講一個完整有趣的故事,就是一有機會就寫進了我60多年的生命經(jīng)歷中所感知和領會的一些東西。遺憾的是這一點常常被閱讀者忽略。《山本》中你能感覺某一章,某一節(jié)寫得特別痛快淋漓,那就是我得意時,而某一章,某一節(jié)寫得生澀遲滯,那就是我思路不暢或我不熟悉或不愿寫又不能不這么過渡時。生活中最難處理的是個人與社會的集體的人之間的關系,作品寫生活,也就是寫人的關系,也是最難的。
王雪瑛
:《山本》的結構方式很獨特,全書不分章節(jié),不設標題,僅以空行表示敘事的節(jié)奏,內(nèi)容的轉換,請說說為什么采用這樣的結構方式?“陸菊人怎么能想到啊,十三年前,就是她帶來的那三分胭脂地竟然使渦鎮(zhèn)的世事全變了?!边@十三年指的是哪個時間段?賈平凹
:從《廢都》始,除了《帶燈》和《古爐》,別的作品,尤其是《秦腔》和《山本》我都采用這種結構方式,這主要是作品都寫日常生活的,想寫出日常生活的瑣碎和冗亂。黃河就是這么流的,大水走泥,少有浪花,全是在涌,遠望是一動不動,流下面全是激礪,而我們的日子更是這樣,好像這一天做了許多事,又像什么都沒有做,不知不覺天黑下來,這樣的一天就過去了。這樣的寫法是比較難寫的,需要有細節(jié)而產(chǎn)生真實感和趣味性,又要保持住節(jié)奏。節(jié)奏在寫作中是極其重要的。至于問到十三年,那當然是指陸菊人當童養(yǎng)媳那一年到渦鎮(zhèn)全被毀掉這一年的之間。
王雪瑛
:井宗秀是渦鎮(zhèn)的核心人物,也是《山本》中著墨最多,形象最鮮明的人物,“井掌柜是從來不說一句硬話,從來不做一件軟事?!边@話,讓我過目難忘,這可以概括井宗秀的個性與為人嗎?賈平凹
:嘿嘿,這話是多年前陜西一位學者來說我的話,這話也可能是陜西的一句老話,我寫井宗秀時用上了。井宗秀在我心目中應該是戲劇里的小生角色。戲臺上的小生面白,不掛胡子,發(fā)聲也與眾不同。這種人是陰陽雌雄同體的,最能代表中國人的傳統(tǒng)審美。王雪瑛
:井宗秀,有著鮮明的個性和豐富的內(nèi)涵,小說以他與渦鎮(zhèn)的關系來展開他的人生。渦鎮(zhèn)是他生命的家園,他與渦鎮(zhèn)是彼此塑造的關系,他兢兢業(yè)業(yè)地守衛(wèi)著渦鎮(zhèn),但他又因為報仇和殘殺給渦鎮(zhèn)招來殺身之禍,渦鎮(zhèn)失去了長久的堅固,最后毀于紅軍的炮火。他又在毀壞著渦鎮(zhèn)?也許,渦鎮(zhèn)在時代的風云中,在歷史的漩渦中,誰也無法一定守住渦鎮(zhèn),因為一切都在動蕩中?賈平凹
:有晴天就有陰天,太陽和風雨是日子的內(nèi)容。不是有句老話: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么。那個年代的“英雄隨草長,陰謀遍地霾”。如果井宗秀算是一個英雄,那是如夏日的白雨,呼嘯而來,呼嘯而止。王雪瑛
:井宗秀和井宗丞是井家兩兄弟,他們是兩種不同的人生選擇,從地域上看,是固守渦鎮(zhèn)和離開渦鎮(zhèn)。在小說中的陳先生看來,他們都稱得上英雄,相對而言你對井宗秀用筆更多,刻畫得更全面而豐滿,請你說說井宗丞,他與井宗秀有什么不同?你在塑造他的時候,有怎樣的構想?賈平凹
:他們是同而不同,不同而同,是一棵樹上的左右枝股,是胳膊被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人生常常這樣,要么需要不停地尋找對手,要么不停地尋找鏡子?!渡奖尽吩谔幚磉@兩個人的興趣在于人性的復雜,不關乎黑白判斷。王雪瑛
:《山本》呈現(xiàn)了在戰(zhàn)亂頻繁的動蕩年代,仇恨點燃著以暴制暴,底層百姓的旦夕禍福。你,以冷峻的筆觸揭示了“恨”,改寫著人的命運,你也細致地敘寫著“愛”,是一種強大的能量,會改變?nèi)宋锏拿\,比如陸菊人和井宗秀的關系。賈平凹
:我喜歡陸菊人和井宗秀的這種關系,既和諧,又矛盾,他們被虛妄的東西所鼓動,從此有了向往和雄心,而相互關注著,幫扶著,精神寄托著,最后分離。一提到愛,現(xiàn)在的人多想到性愛,而人間卻是有大愛存在。王雪瑛
:在《山本》中沒有演繹酣暢淋漓的愛情,你筆下的陸菊人與井宗秀的感情,深長、獨特而節(jié)制。在亂世與困境中,他們彼此相互成就,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但他們又始終保持著距離。有人認為,他們的感情是傳統(tǒng)的“發(fā)乎情止乎禮”,有人質(zhì)疑在現(xiàn)實人生中是否有這樣的感情?我想,這是不是有著豐富人生閱歷的你,對兩性情感的一種期許,一種理想?賈平凹
:還是談這種“愛”吧,有人說,陸菊人和井宗秀怎能不發(fā)生肉體的關系呢,我說,在那個年代,從小都一塊長大,發(fā)生身體關系是可能的,也是不可能的,而對于他倆來說,相互欣賞,又被要干大事的欲望鼓動,應該是不會發(fā)生身體關系的。作為男人,我讓井宗秀下部受傷了,作為女人,我給陸菊人身邊安排了花生,花生是代表了陸菊人的另一種欲望。王雪瑛
:閱讀中感覺你的細致安排,你在書寫和探尋一種更理性的情感,不是本能的強烈,而是克制的長久,是成熟心靈中生長的“愛”,歷經(jīng)現(xiàn)實的磨礪,歷經(jīng)戰(zhàn)火的考驗,依然留存在彼此的人生中。小說以他們的愛,在探尋愛的持久與能量?陸菊人的愛,不是易損的激情,而是將利他放在首位,成就對方,支持對方,這很不容易。渦鎮(zhèn)內(nèi)外炮火與殘殺中的人性很暗沉,而他們的情感中透出了理想之光,人性之光?賈平凹
:是呀,你說得很對。王雪瑛
:井宗秀是一個有著理想的亮度,現(xiàn)實的灰度的形象,他有著英勇無畏的明亮,也有著殘忍腹黑的灰暗。而陸菊人是透著人性光亮的理想形象,她,與你以往小說中塑造的女性形象不同,她是血腥的亂世中一株身姿挺拔又柔韌的野菊,她是偉岸的秦嶺孕育的秀外慧中的女子。他們隨著小說情節(jié)的展開成長著。井宗秀將原本屬于她的胭脂地里挖出的銅鏡送給了她,你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大有深意?她的目光注視著渦鎮(zhèn)和井宗秀,她是一地碎瓷的年代里,沒有碎裂的銅鏡。賈平凹
:在我以往的小說中,人物一出場都是定性的,《山本》的陸菊人和井宗秀卻一直在成長。曾經(jīng)寫過許多女性形象,應該說陸菊人是特別的,她并不美艷,卻端莊大方,主見肯定,精明能干,這是中國社會中男人心中最理想的形象,現(xiàn)實生活中常見到這樣的女人。她的原型有陜西清末時期很有名的周瑩的部分,更有我家族中三嬸的部分。胭脂地里挖出的銅鏡,是我寫作中的靈光一現(xiàn),那時就想到她該是井宗秀的鏡子,該是渦鎮(zhèn)的鏡子。王雪瑛
:你在后記中有言,在寫作《山本》時,你的書房里掛著“現(xiàn)代性,傳統(tǒng)性,民間性”的條幅。我想,小說寫的是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秦嶺渦鎮(zhèn)民間的往事,行文中氤氳著傳統(tǒng)文化的氛圍,而你認識和審視的目光是現(xiàn)代的,你以現(xiàn)在的思想來認識歷史上權力爭斗的真相,人性深處的復雜,個體命運的難測?賈平凹
:現(xiàn)在寫小說,沒有現(xiàn)代性那怎么寫?現(xiàn)代性不僅是寫法,更是對所寫內(nèi)容的認識。傳統(tǒng)性,我主張寫法上的中國式敘述。民間性,往往是推動現(xiàn)代性和傳統(tǒng)性,它有一種原生的野蠻的卻有活力的東西。王雪瑛
:你原來想寫一部秦嶺的散文體草木記動物記,而最終寫成的是一部視域宏闊內(nèi)蘊豐厚的小說。一面是以“賈氏日常生活現(xiàn)實主義敘寫法”,讓讀者看見“一堆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另一面又以靈動而神秘的描摹,展開秦嶺的自然生態(tài),動物與植物的傳神細節(jié),寬展師傅的尺八,陸菊人家里的貓,有龍脈的胭脂地,老皂角樹的焚毀,鐘樓里的尖頭木楔,炮火中紛飛的鳥群,天空中火紅的云紋,讓讀者感受到了萬物有靈的意蘊空間。既有日常的寫實,又有神秘的迷離,是《山本》的小說美學?也是你對人世間,人與自然關系的理解?賈平凹
:把握一個故事,需要多種維度、空間才可能使故事活泛,讓人感覺到它一切都是真的,又是混沌的產(chǎn)生多種含義。故事的線條太清晰,會使人感覺這是編造的一個故事,移栽樹木,根部不能在水里涮得太干凈,連著土一塊移栽了樹才能活。王雪瑛
:《山本》中有兩組人物,一組是與以井宗秀為主的渦鎮(zhèn)預備團(后升級為預備旅)、以井宗丞為主的秦嶺游擊隊,以阮天保為主的保安隊,他們在渦鎮(zhèn)內(nèi)外不停地爭斗著,構成了推動情節(jié)的緊張關系。還有一組人物,是由陸菊人、目盲的陳先生和失聰?shù)膶捳箮煾附M成。陳先生在安仁堂,為渦鎮(zhèn)的人們療治著身體的病痛,也為亂世中眾生開啟心智。寬展師父的悠悠尺八和誦經(jīng),給身處現(xiàn)實困苦中的渦鎮(zhèn)人,帶來悲憫和超度。陸菊人是這兩組人物的紐帶,她是渦鎮(zhèn)亂世中的銅鏡,她體驗著,承受著紛繁日子中的冷暖悲歡……她的目光中有著你的注視,她的無奈中有著你的心事,她的仁愛與憐憫中有著你的情感溫度,塑造他們的時候,流露著你的價值尺度?賈平凹
:你全都說了呀,社會是一個網(wǎng),生活是一個網(wǎng),寫作中作者是一個蜘蛛吧。王雪瑛
:在一天中,你習慣于在哪一個時間段寫作?在《山本》的寫作中,最順利的時候,一天寫了多少字?海明威說,在知道接下去會發(fā)生什么的時候停筆,第二天就能順利地接著寫下去。你的寫作習慣是怎樣的呢?賈平凹
:我現(xiàn)在沒有整塊時間呀,會多活動多,我基本上是有事忙事,沒事了就抓緊寫。如果這一天沒有事,我從早上8點30分可以寫到11點,下午3點可以寫到5點,這樣能寫5000字左右。海明威的經(jīng)驗是作家的普遍做法,就是這一天寫順了,萬不能一氣寫完,應是第二天接著寫,而不至于寫不下去。我通常是每天早晨起來,要在床邊坐那么一個小時,想今天要寫的內(nèi)容,不說話,不吃不喝,不允許家人打擾。王雪瑛
:你以這樣的方式在心中孕育文思。評論家陳思和對你貫穿當代文學近40年創(chuàng)作,有過高度的評價:賈平凹既能夠繼承五四新文學對國民性的批判精神,對傳統(tǒng)遺留下來的消極文化因素,尤其是體現(xiàn)在中國農(nóng)民身上的粗鄙文化心理,給以深刻的揭露與刻畫;然而在文學語言的審美表現(xiàn)上,他又極大地展現(xiàn)了中國本土文化的力量所在。他在新世紀以來創(chuàng)作的《秦腔》等一系列長篇小說的藝術風格,都是帶有原創(chuàng)性的,本土的,具有中國民族審美精神與中國氣派。你對這樣的評價怎么看?賈平凹
:陳先生是我敬重的大評論家,他的評論文章不是很多,但每有文章,必有重要觀點,對文學的影響甚大。他對我的一些評論,給過我相當大的力量。評論和文學創(chuàng)作是共生的,相互影響,發(fā)酵、刺激和作用的,光照過去再反射過來,聲音在崖上撞響才回蕩于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