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身軀是扭曲的
深深扎進巖層的虬根也是扭曲的
我猜想它是為了擰干身體中多余的東西
崖下河水時慢時急
但再怎么慢,也磨不去它沉重的倒影
再怎么急,也拔不掉
那梗在時光深處的骨
這一場對峙,應該有幾百年了吧
我沒敢想用它做我的棺木
我的一生長不過它的一根枝杈
屋后的山上,野樹雜亂,藤蘿繁茂,
陳腐的落葉,散發(fā)荒蕪的味道。
很多年了,我沒來過這里,
但不止一次,這里的蟲聲和鳥鳴,
夜間小動物的尖叫,
一些奇怪的窸窣之聲,確實驚動過我。
我想象過密林深處縱橫交錯的秘道
螞蟻的隊伍,在枯木和亂石間游弋、掃蕩。
蛇和灰鼠,一對冤家,一個伏擊,一個竄逃。
蜘蛛織網(wǎng),野蜂筑巢。
蟬、螳螂和黃雀,遵循各自簡單的規(guī)矩。
枯枝上,一只甲蟲的死亡,
沒有臨終禱告,也多么干凈而安詳。
我手無寸鐵,不敢闖入這片林地。
我已習慣人間的寬敞和熱鬧,
習慣遠遠看著,橡木和杉樹昂頭向上,
并不介意,空中的蔚藍,是那樣高。
沒有什么可以阻擋
秋天時離開的鳥群,又回來了
湖水如此碧綠,像大地張開的眼
鳥群來為它點睛
那些覓食的、休憩的、戲耍的、交配的……
那些高亢的、清亮的、沙啞的、悠長的……
大地喜愛這樣熱鬧的嘈雜
“抵達,豈非一種神圣?……”
萬水千山,大天鵝和灰雁旅程兩千八百公里
白頭海雕三千公里,雪雁四千公里
白鸛五千公里……
斑頭雁特別厲害,它飛越了
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脈……
多少葬身荒野的軀體無人看見
多少隨槍聲紛紛墜落的悲鳴
我愿意看作是,上帝擲向人間的
凜冽的箴言
萬眾生靈都不容易
有那么一刻,我動容于它們飛行的姿態(tài)
伸長的脖子,繃直的身體,竭力扇動的雙翅
這不是我們常說的翱翔
這種努力前傾的姿態(tài),使我想起
一個頭戴草帽的人,把一車高高的稻秸
奮力拖往暮秋的村莊
隱身在茫茫黑夜的河流是不可言說的
甩開了萬家燈火,在僻野中一路向東的河流
有好幾次,我朝河面張望
除了一片深深的黑色,我看不清河流的形狀
我知道流水還在,漩渦還在,浩蕩還在
但河水已變得神秘而深不可測
我和她之間的落差,也變得深不可測
是啊,夜色加深了河水,加深了想象
一些難以言說的,更加難以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