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你知道梁生在家中的地下室里完成了一項多么有遠見而又浩大的工程,你一定會對他肅然起敬。
不過此時,他如同其他的普通工薪階層一樣,坐到銀行柜臺外的轉(zhuǎn)椅上,萬分不舍地把存折遞給里面的營業(yè)員。
等到付清所有的賬單,還完所有應還的貸款,梁生存折上已經(jīng)只剩下很可憐的一些余額,他又仔細地核對了兩三遍,確認無誤后,才讓營業(yè)員給他全部取成小面額鈔票,厚厚的一疊鈔票鼓囊囊地揣在身上,梁生心里感到一陣踏實。
雖然信用卡早就已經(jīng)普及了,但梁生還是堅持要使用存折,這倒并不是因為他的懷舊情懷或者某種執(zhí)著的偏好,而是存折上一行行數(shù)字明確的增減,才讓他感覺到清晰和安全,而新聞上經(jīng)常報道的信用卡詐騙案件,讓他對那一張薄薄的硬紙片總是充滿了一種無明的恐懼。
“那一張硬紙片,怎么能讓人放心?”
這種樸素的觀念支撐著他,為此,他寧肯花上半天時間排隊,也從不肯去自動取款機上存取錢,仿佛那機器是一只巨大的怪獸,隨時會吞噬他的存款一樣。這種偏執(zhí)甚至擴展到其他許多方面,比如說他從不在商場刷卡消費。這件事確實有點麻煩,因為他也從不肯帶太多現(xiàn)金,原因當然是眾所周知的,所以他常常會先去看好要買的貨物,然后回家取錢再來。
每年年終,梁生都會把節(jié)省下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錢轉(zhuǎn)存成定期,然后把那些存單鎖進家里的保險箱,長長地出一口氣,似乎這樣就把那些鈔票鎖緊了一樣。但是這些措施并沒有什么效果,這些錢就像捧在手掌里的水,不論想什么辦法,它們都會飛快地從指縫中漏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梁生用力在裝鈔票的口袋上壓了壓,又認真地向四周看了看。
其實在這個時間,銀行早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大廳里顯得空蕩蕩的,陽光透過路邊高大的法國梧桐和裝著鐵柵欄的窗戶照進大廳,在地上印出一副水墨畫,防盜窗的影子在地上打出的一道道豎紋,像是把樹影囚禁起來了一樣。這是個讓人懶散和放松的下午,營業(yè)廳一溜窗口里只剩下兩個營業(yè)員,坐在厚厚的防彈玻璃后面,一個在給梁生辦理業(yè)務,另一個已經(jīng)一邊打哈欠一邊開始結賬,準備下班了。一個穿著制服的門衛(wèi)在大門口無聊地四處看著,另一個門衛(wèi)在大廳的一張椅子上打著瞌睡。有兩個女人坐在大門的一旁,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閑聊著,瓜子皮灑落了一地,較胖的那個女人不時地把嘴湊到另一個女人的耳朵邊小聲嘀咕著,然后兩人一起捂著嘴開始竊笑,好像聊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要不然就是什么人的隱私又被揭了出來。
窗外,一輛押運車已經(jīng)??吭诹算y行門口,兩三個全副武裝的押運員護送著兩個手提保險箱的運鈔員準備進入銀行,銀行的卷閘門也已經(jīng)降下一半,只留下不到一人高的空檔。銀行外面的馬路邊有一個汽車站,三四個人在那里等著公交車,有兩個是剛剛下學的學生,背后沉重的書包壓得他們的身體微微前傾,一個年輕人無聊地玩著手機,另一個則倚在一個孤獨的郵筒上四處張望,里面并沒有惹眼的人。兩邊的商店敞開著大門,仿佛等待著吞噬一切的饑餓的大嘴一樣,然而每一個商店里都冷冷清清,甚至可以想象到里面無所事事的營業(yè)員不??幢淼臉幼?。
梁生又認真地聽了聽,確認那兩個人聊天的內(nèi)容和他的錢袋子無關后,才放心地走向銀行的大門。
兩個聊天的女人朝梁生看了一眼,梁生下意識地捂住了口袋。不過幸好是虛驚一場,兩個人又扭頭繼續(xù)開始聊天,然后好像又說到了什么高興事,哈哈大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梁生那微微有點禿的頭頂和架在鼻子上的那副小眼鏡,或者是他掛在要帶上的那一大串一動就會嘩嘩響的鑰匙。
梁生長出一口氣,腦門上卻已經(jīng)有汗珠浸了出來。
在梁生眼里,這世界充滿了威脅和不安,時時讓他感到人生的艱難與痛苦,不得不防備隨時隨地可能降臨的災禍。他總是探著頭,謹慎地到處張望著,活像一只巨大的想要出洞覓食的甲蟲在探查著周圍的環(huán)境。
記得小時候,梁生常常和小伙伴們一起把甲蟲的殼從它們的背上硬生生地剝下來,讓它們痛苦地死去,有一次他們甚至把一只小烏龜?shù)臍簞兞讼聛?,然后看著那個可憐的小家伙在地上掙扎,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快樂。然而如今他卻巴不得自己能變成一只甲蟲,或者最好是變得像烏龜那樣,有一個堅硬無比的殼兒:藏在這樣的堅固的殼兒里,那才是真正的安全呢!
不過梁生的殼兒可不少,他的自行車上那把巨大而形狀古怪的車鎖——這輛車最顯眼的就是這把車鎖了——就是其中之一。雖然這輛自行車價格便宜,車身破舊,卻也不讓他放心,他還是買來把據(jù)說絕對不可能被撬開的車鎖。
然而新的麻煩又來了,車鎖的價格遠遠高于自行車,這讓他有時候不得不擔心車鎖會被偷,倘若有可能的話,他真想再買來一把鎖鎖在車鎖上面。
人生就是一個不停地制造麻煩,然后再竭力解決麻煩的過程,不是嗎?
不過,看上去車鎖暫時還是安全的,因為梁生也頗耗費了些工夫才把車鎖打開。
梁生推著車小心翼翼地出了路口,上了便道,腳邊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撿起一看,原來是一顆小螺絲釘,他把它揣進口袋。
“這個倒是很有用,”他想,“雖然暫時還想不到哪里可以用得著,然而將來總是要用得著的?!?/p>
這是他的習慣,道路上任何有用的物件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這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特異功能,而他微微有些傴僂的身體和一直不停探尋的雙眼實在是幫了他不少忙。所以只要他從某處經(jīng)過,那么這地方剩下的東西就可以放心地直接扔進垃圾填埋場了。
他衣服上的口袋里除了各種必備物品之外,就是他在道路上撿到的那些小物件,另外幾個口袋,則被一些剪報和各種指南塞得鼓脹脹的,那些剪報大多都是梁生今天在單位從不同的報紙上剪下來的關于本市的一些新聞或者關于健康的文章。梁生根據(jù)這些報道計算出最安全的通道——凡是發(fā)生過搶劫或者車禍的路段是絕對不能去的,保證自己的行路安全。
“這些路段既然發(fā)生過事故,那么就一定還會再發(fā)生的,如果這些路段是安全的話,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呢?”
這是帶有點哲學思辨色彩的悖論,卻一直被梁生奉為真理,這充分證明梁生的思維是精深而博大,卻又樸素而實用的,這甚至超過了很多專家。
梁生推著車走到十字路口,等到下一個綠燈亮起來之后又過了五秒,才從斑馬線上穿過去,然后小心地騎上車,沿著絕對不可能出危險的地方騎著,盡量避開井蓋之類的東西。每當有車從他身旁經(jīng)過,他都會盡力記住車輛的牌照。
“一旦發(fā)生車禍,記住車牌總是有用的,沒準哪輛車就會失控而沖上便道呢。”
我們的梁生總是如此地有遠見,仿佛他生來就是為了躲避各種災禍而不停地做著準備的,這是件很費神的事兒,但是誰又敢說他做得不對呢?
二
回到家,梁生已經(jīng)是一身汗,他掏出一大串鑰匙——這串鑰匙會讓人以為他是某個部門的實權派人物,而實際上,他只是一個小單位的一個小職員,這些鑰匙掌管的只不過是他家中各個門而已,梁生家內(nèi)內(nèi)外外到處都安滿了各種鎖具,種類多到即使是一個賣鎖具的來到這里,大概也要感嘆自己的孤陋寡聞。
梁生用了大概一刻鐘或者更長的時間來開鎖——找鑰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兒,然后他推開那扇沉重的防盜門,這扇門是用了加厚的鋼板焊接而成,又用巨大的鉚釘和膨脹螺絲固定在墻壁上,看上去極其堅固牢靠,因為梁生擔心現(xiàn)成的鐵門不夠厚重結實,所以專門定做了這個防盜門。他進到屋內(nèi),又依次把門上的插銷插好,才終于安心地走進了他那個極其安全的公寓樓里——他那個巨大而結實的殼兒。
當初,梁生在買房子的時候,不顧家里人的反對,極力堅持買下了一樓的位置,倒不是他有恐高癥,也不是因為價格的緣由,而是因為根據(jù)專家們調(diào)查,公寓樓中最不被盜賊們青睞的樓層,就是一樓。自從看到了這個報道,梁生就再也沒有留意過其他樓層了。
買下這層公寓之后,梁生又花費了不少力氣來加強安全措施,安裝了厚實的防盜門,窗戶上也用粗大的鋼筋焊上防盜窗,這讓他感覺踏實了不少。
窗戶上都是雙層的厚玻璃——如果不是因為花費太巨大,梁生差點把所有的窗戶都安裝上防彈玻璃,就像總統(tǒng)辦公室或者首相的公務車上的那種,當然,如果允許買槍的話,你會發(fā)現(xiàn)梁生家到處都會布滿了各種槍支。但是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好做了幾個巨大的彈弓,安放在正對著窗戶的位置。這些彈弓兩邊的皮筋各用了十股強力的牛皮筋絞合而成,皮筋中間的包彈丸用的皮布足有三十厘米長,可以把半斤左右的石塊彈射出去,如果真有人要入侵梁生的私人空間,那么他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當然,梁生是不是有膽量或者有能力反抗,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梁生把撿到的螺絲釘放進一個特別的工具箱里——里面放滿了各種形狀不同大小各異的螺絲釘和其他一些小物件,種類全面到大約可以開一個特別的博覽會的地步了,然后他走進廚房開始做飯。梁生算不上是一個家用小男人,但基本上每天都是梁生在做飯,一是因為他不放心讓妻子去安排這么重要的事情——人類許多疾病都是因為吃造成的,甚至買菜買糧都必須是他親自前往,而絕對不肯讓妻子代勞,二是妻子要帶女兒去參加各種培訓班,根本沒有空余時間來做這些雜務。
蔬菜是從專賣店買來的,用特制的洗液清洗干凈,這種洗液據(jù)說可以洗凈掉所有的農(nóng)藥殘留,又不破壞蔬菜的營養(yǎng)。正是這些東西,讓梁生本來鼓鼓囊囊的口袋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會迅速地癟下去。
很多人都會奇怪梁生這樣的人竟然也會結婚,讓另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進入到他的生活中,窺探他的秘密。其實原本梁生對于婚姻也是很有些抗拒的,不過,在婚姻的問題上,習慣心里和傳統(tǒng)習俗總是要起很大作用,而且,一旦他選擇終身不娶,會有更多的人不停地詢問其中的緣由,傳播他的謠言。他為什么不結婚?他生理有問題還是心理有問題?或者兩方面都有問題?進而他們會窺伺他的隱秘,打探他的隱情,揣測其中的緣故,無中生有地編造出許多莫須有的情節(jié),虛構出許多他根本沒有過的經(jīng)歷,假設出無數(shù)聞所未聞的連他都會吃驚的故事來,然后他的一切都將徹底地暴露在大眾面前,那還不如只讓一個人闖入他的生活來得劃算呢!
我們無法得知梁太太是出于什么心理嫁給梁生的,也不敢去貿(mào)然揣測梁太太的少女情懷或者青春美夢,但我們可以推測出梁生娶梁太太的緣故,因為梁太太雖然并不漂亮,但是骨骼粗大,肌膚微黑,看上去很有安全感。
剛結婚的時候,梁太太也曾經(jīng)堅持過自己的生活主張,但是最終還是被梁生同化了。女人內(nèi)心那種強烈的不安全感被調(diào)動了出來,并且被不斷強化,最終她完全認同了梁生的觀念和做法。
但是女兒的降生讓他們很有些措手不及,他們不得不再去擔心另一個人的未來,這就像是在他們的殼兒上粘上了一塊甩不掉的石頭,掛上了擺不脫的水草,這很讓梁生很有些膩煩,卻又無可奈何。
終于,梁生的妻子和女兒也都回到了家,一家人坐在一張結實的飯桌旁開始吃飯,飯桌上擺著蔥爆豬腰,番茄炒雞蛋和清炒西蘭花,主食是發(fā)糕,另外有一盆蓮子百合銀耳羹,不用問,這又是營養(yǎng)學家一致強烈推薦的營養(yǎng)餐。
“你要好好學英語,記住嗎?”梁生對女兒說道,“將來是肯定要有大用處的,或許你會遇到一個外國人,比如說上大學的時候,你們班有個外國的留學生,那就極其重要了,尤其是全班如果只有你一個人能跟他交流的話(其實梁生想說的是,沒準那個外國留學生會看上他的女兒)。還要多學點技能,雖然也許將來是用不到的,然而總不是壞事?!?/p>
“爸爸說的,你都記下了嗎?”梁太太在一旁說道。
十來歲的女兒還弄不明白他父親的危機意識和遠見卓識,然而卻頻頻點著頭,眼鏡隨著上下晃動著,鏡片上閃著光,這讓梁生和他的妻子很欣慰。
在孩子的問題上,夫妻二人都有著超乎常人的遠見。梁太太從得知自己懷孕的消息起,就開始進行胎教,十個月的時間,梁太太幾乎購買了所有她知道的以及她聽說過的任何有效果或者可能會有效果的胎教產(chǎn)品。從孩子降生的那一刻起,兩人就制定了詳細的計劃來培養(yǎng)女兒,兩人幾乎都變成了這方面的專家。為了讓女兒學好英語,梁生曾經(jīng)把家里全部用與英語有關的物件裝飾起來,連床單窗簾和桌布上都是用印著英文的布料來制作的,甚至在吃飯的時候,他都要堅持看英文臺,最后因為確實大家都看不懂,才不得不換回來。而且幸好家里的錢經(jīng)常入不敷出,再加上女兒的精力也有限,否則只怕梁生會讓女兒把他所知道的外國語都學一遍。
“今天上的什么班?”梁生問。
“小提琴班?!迸畠鹤炖锖澄锘卮鸬?。
“嗯,要好好學,雖然將來并不一定可以做音樂家——音樂家也不夠好,然而將來如果你找不到工作,你可以去酒吧什么的謀生,現(xiàn)在找工作這么難。當然你將來也可以去達官貴人家做音樂家教,也是不錯的選擇(當然,梁生想表達的意思是沒準那家人也許會看上他的女兒)?!?/p>
梁生很喜歡用“將來”這個詞,這個詞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欣慰和成就感,讓他覺得這就是自己多年辛勤勞作勤儉節(jié)約的價值所在,所以他常常會刻意地重復并且重讀這個詞。
“唔……唔……”女兒含含糊糊地答應著。
梁太太說道:“老張的女兒拿了市里鋼琴比賽的一等獎,人家從三歲就開始培養(yǎng)女兒了,咱們女兒五歲才學,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落了后?!?/p>
“唔,唔?!绷荷埠垜?/p>
梁太太又對著女兒說:“你要注意吃飯的禮節(jié),因為你將來可能會進入上流社會,這些禮儀都是你要學習的,一旦你失了禮儀,可能就會被人恥笑,那么就很麻煩了,你將來就永遠不會被富人家看中了……”
女兒透過厚厚的鏡片認真地看著,雖然聽不太懂父母每天都在重復的類似的話,然而記在心里總是沒錯。
梁生和妻子卻已經(jīng)沉浸在對未來的暢想中,仿佛女兒已經(jīng)嫁入豪門,在一棟豪宅里,周圍是到處都是輝煌奢華的裝飾,燈火通宵明亮。女兒坐在豪華的沙發(fā)上,或者也可以是躺在精致的貴妃床上,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各種水果和零食,一群下人簇擁著女兒,有人不停地把各種珍稀的水果捧給慵懶而嬌媚的女兒。
整個晚餐就是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中結束的,而且?guī)缀跏遣妥郎媳貍涞墓?jié)目,每天都在上演,比音樂美術還要頻繁地成為女兒的必修課。
和許多養(yǎng)著一個女兒的家長一樣,他們期盼著自己的女兒被一個富商或者高官的兒子看上,因為他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女兒婚后的幸福,而他們也可以趁機脫離這種辛苦的生活。
這當然是無可厚非的,大家都有這樣的想法,不過女兒近視的眼睛,和長期奔波于不同的課外興趣班而導致的瘦弱的體形,使得梁生有時候不得不為自己的理想產(chǎn)生新的擔憂。
會有一個富人看上他這個瘦弱而且近視的、還稍稍有些駝背的女兒并且肯于把她娶回家嗎?
“老李的兒子出國留學了,光費用每年就要十幾萬……他們?nèi)叶紲蕚湟泼瘛?/p>
“唔……”
“老劉的女兒嫁給一個當官的了,光房子就有三四套……還有車……唉,人家長得漂亮……又有錢……咱們也得開始攢錢了……
“日本發(fā)生大地震,但是死傷很少,你知道為什么嗎?日本家家戶戶都有救生裝備……
“今天辦公室老張又買了新的基金……還有股票,據(jù)說他有內(nèi)部消息……”
三
吃過飯,梁生來到臥室,不過他可不是去休息或者看電視,那種懶散的生活顯然不適合他這樣勤奮的人,他會覺得那是在浪費他寶貴的生命,他有許多事情要做。
狹小的臥室里只有一張雙人床,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梁生掀起地毯,露出下面一塊厚實的鐵板,鐵板的用巨大的合頁固定在地板上,掀開鐵板,下面是一個地下室的入口,鐵板上面沒有上鎖,這里是梁生家里唯一不上鎖的地方,因為一旦發(fā)生災禍,開鎖會耽誤逃生的時間。
這個地下室并不是蓋樓的時候修建的,而是梁生利用空余時間自己建造的,當然還沒有完工。起初,他想買一個或者定做一個足夠大的保險柜,可以把自己和家人裝進去,不過巨大的費用和在里面的生存問題讓他不得不放棄這個計劃,經(jīng)過慎重的考慮和多方面的考察,他終于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在房子的下面修建一個地下避難所。
這個看上去有些瘋狂的想法其實一直就是梁生的夢想,很小的時候,梁生就喜歡在床上用被子圍成一個圈,做成壁壘的樣子,然后把玩具和各種吃的東西都放進這個壁壘里。他整天整天地躲在這里面,直到下班的父母把他叫出來,壁壘讓他感覺心里非常踏實。他熱衷的另一件事情是呆在家里的大衣柜里,尤其是受到驚嚇或者感覺不安的時候,他就會迅速地藏到里面,一直到他覺得威脅已經(jīng)過去的時候才肯出來,所以梁生和很多人不一樣,他不喜歡夏天,而喜歡被厚實的衣服包裹起來的冬天。當然,可以想到的是,梁生懼怕黑夜遠甚于白天,當他不得不閉上永遠充滿警惕的雙眼休息的時候,一種強烈的不安會瞬間籠罩全身。
“天吶,我要是能像一只海豚那樣不用睡覺該多好!”
每天晚上要睡覺的時候,梁生都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他總覺得任何地方都不能保證他的絕對安全,不論是臥室還是客廳,他既害怕門封閉不好了會影響安全,又害怕封閉太嚴了導致他不能逃生,他把房門的鑰匙放到手邊,又在房門的把手上拴上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抓在手里,但是這樣仍然不能保證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覺,每一晚他都會驚醒無數(shù)次。
所以,當修建避難所這個偉大的計劃在他腦海中誕生的時候,梁生興奮了很長時間,這個目標支撐著他,激勵著他,讓他奮斗不息。
地下室的入口設置曾經(jīng)讓梁生頗費了一番腦筋,他原本把入口設在床下,但是每晚都要搬動床才能進到地下室,這讓梁太太不勝其煩,所以他把床挪到了其他位置,然后在地下室入口的鐵板上面鋪了一張地毯來掩蓋。
看到這里,大家應該會明白梁生選擇住在一樓的緣故,而不得不佩服起梁生的遠見了,這充分證明了人類是如何地優(yōu)于其他生物——有哪個甲蟲會在堅固的殼兒里面再建造一個更加堅固的新殼兒呢?
地下室建造得非常堅固,地面用水泥鋪就,天花板重新用鋼板加固過,周圍再用巨大的鋼架支撐起來。天知道梁生是如何把這些沉重的鋼鐵豎起到合適的位置上的,他以驚人的毅力把這一切變成了現(xiàn)實,白天上班,晚上便如同一只巨大而瘦削的土撥鼠一樣,在地下室里辛苦地勞作,耗費了十多年的時間來為將來可能到來的危機做最充足準備。工程初期無疑是最艱難的,梁生每天都要把頭一天從地下室挖出來的泥土用背包或者手提袋運出去倒到小區(qū)花池中或者垃圾箱里,而且一次還不能仍太多,他害怕會引起大家的懷疑,然后還要把各種物資和工具帶回家里,并通過那個狹小的入口運進避難所。
這項工程是如此的浩大,又是如此的艱巨,好多次,當梁生紅腫著眼睛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去上班的時候,他都恨不得要放棄了,然而每當他看到報紙雜志上報道的各類層出不窮的危險事件時,就會重新鼓起勇氣,繼續(xù)他無盡而艱難的偉大工程。
地下室的北面依著墻壁和承重墻用木板分割成三個房間,這是他們夫妻和孩子的臥室,三個臥室之間有門連通起來。西邊是一間很大的儲藏室,儲藏室的南邊是一個廚房。地下室的中間空出來當成是一個工作室,擺放著梁生的工作臺。東南角則被建造成一個洗手間,洗手間的頂上開了個孔洞,用來換氣,并且通過這里的管道把自來水引到了地下室。整個地下室布局合理,空間充分利用,像是一個洞穴中不同的小窟一樣,不同的洞穴有不同的作用。儲藏室里面再分割出幾個小的空間,來放置不同的物品,有些里面放滿了食物和桶裝水,有些放置了毯子和棉被,有些則是藥品和醫(yī)藥用具,這些儲備完全夠他們一家人住一個月而根本不必去擔心生計問題。梁生把這些食物和水按照保質(zhì)期的長短分類擺放,然后定期更換,并且會不定期地增加新的種類。
雖然這里看起來有些怪異,但是如果萬一發(fā)生地震或者戰(zhàn)爭,而他們又不能成功逃離的時候,那好處就不言而喻了。
除了這些,地下室里還有一些不用的舊家具,這些舊家具遠比梁生的年齡為大,然而賣掉卻并不十分值錢,不賣也沒有地方安置,也都想方設法拆開挪到了地下室,然后再拼裝起來。當然梁生也還有其他想法:一旦他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過后,他們完全可以依靠這些東西過活。他曾經(jīng)在一個鑒寶節(jié)目中看到有人偶然留下的一套古家具,竟然賣了一個非常好的價格,這讓他對這些老古董充滿了期盼,盼著這樣的好運也能降臨在自己的頭上,雖然似乎好運女神還沒有做好青睞他的準備。
為了建造這個地下室,梁生幾乎精通了所有工種,泥瓦工、電工、木工,甚至連電氣焊的技能都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讓人不得不驚嘆于他的才華,然而這才華似乎只在建造這個避難所的時候才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在單位,梁生只是一個中規(guī)中矩默默無聞的小職員。
在梁生的計劃里,地下室不但要隔出不同的房間來,甚至還要建一個沼氣池,這樣一旦被埋在地下之后,他們也可以有清潔而且可以長期使用的能源。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他甚至打算在地上打出一眼水井來。
地下室的入口有兩處,一個在梁生的臥室,一個在他女兒的臥室,只不過兩個出口都在這座樓房下面,這是一個讓梁生頭疼不已的問題,但是地下室的四周已經(jīng)擴展到樓基的位置,再也不可能向外擴張,他當然也不敢貿(mào)然再去繼續(xù)向外擴張他的領地,而從其他位置又很難再找到一個通道,讓他可以順利地逃出生天。
進到地下室,梁生長長地出了口氣,感覺到一陣舒暢,只有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所在,才讓他覺得安全,才能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暫時松弛一下,所以即使是沒有什么事,他經(jīng)常也會幾個小時甚至一天都躲在地下室里,各處查看,找出不安全的地方,然后列出新的計劃,繼續(xù)完善他的避難所,或者什么都不做,只為享受片刻的安寧。假如有一段時間沒有進到這里,即使只有幾天,都會讓梁生心緒不定,感覺似乎有什么缺憾一樣,所以他寧可放棄旅游或者出差的機會,也要盡量呆在家里。
然而短暫的安寧之后,便是更多的憂慮糾纏在心里,追逐在身后,讓他即使是筋疲力盡的時候,也不敢休息,不敢停滯不前。
梁生照例先把地下室各處仔細檢查了一遍,把食物和水重新擺放位置,然后來到他的工作臺,繼續(xù)焊接一個通風管道,這個管道順著墻壁,經(jīng)過兩個“臥室”,從儲藏室上面過去,然后經(jīng)由洗手間頂部打出的孔洞穿出地面,再從上面的廚房的窗戶伸出去,這樣就可以解決空氣流通的問題。
電焊發(fā)出的耀眼的光芒映照著梁生有些蒼白的臉,工作臺上灑滿了焊接掉下的鐵屑,像是掉落了一堆甲蟲的殼兒。
四
等到梁生忙完回到臥室,已經(jīng)是差不多一點了,他對自己今天的成績非常滿意,他躺在床上,難得地輕松了一下。
他仰視著天花板,計劃著明天的工程,忽然,他意識到有新的危險在威脅著他和他的家人,就是天花板。
“天吶,我以前怎么沒注意到,萬一有一天天花板塌下來怎么辦?”
這個念頭馬上讓他不安起來,他一夜都沒有睡好,總是覺得有些莫名的東西在威脅著他。有一段時間,他總覺得身上的被子變小了,身體的一部分總是裸露出來,他拼命蜷緊身子,把被子緊緊地裹住身體,才感覺到稍微有些安慰。忽然他又覺得門窗沒有關好,以至于他起來三四回,到處查看,就連通風管道都不放過。直到確認所有地方都密閉的很好,才又迷迷糊糊地睡著。然而他睡得很不安穩(wěn),他夢到天花板掉了下來,壓住他的胸口,讓他難以呼吸,他掙扎著,頭左右用力地晃動,直到從夢中驚醒。再次睡著后,卻又覺得整個房間忽然在縮小,漸漸地向他擠壓過來,像籠子一樣囚禁住他,又變成枷鎖,勒住他的身體。一個聲音尖聲獰笑著,讓他再次被驚醒,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被子圍住了脖子。
然而再次睡著之后,他又夢到自己全裸著走上街頭,周圍人圍著他,哈哈地笑著。
驚醒之后,才聽出來是樓上的下水道傳來的嘩嘩的水聲。
“這么晚了上廁所!”梁生咒罵了一句,卻已經(jīng)睡意全無,只好看著天花板,盤算著如何應對新的危機。
第二天起床,他臉色蒼白,眼神也有點不濟,甚至手指都感覺有點變得瘦削而僵硬。他在單位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天,幸好他在單位每天做得也都是相同的工作,倒是沒有造成什么麻煩。
下午回到家,梁生已經(jīng)盤算好如何應對新威脅的辦法,他買來一張大木板,擋在床的正上方的天花板下面,木板的四角鉆出四個洞,然后把鋼管穿進去,鋼管上鉆了四個眼,插進四個短鐵棍,如同四個插銷一樣,木板就被牢牢地固定在了鋼管上,然后再把鋼管固定在天花板上。為了防止木板也有掉下來的可能,他又在木板的四角安裝上四個滑輪,把一條鋼絲繩穿過去,鋼絲繩的一端固定在木板一角,另一端安裝到一個手搖把手上,這樣不僅能把木板牢牢地吊住,還能通過調(diào)節(jié)插銷和鋼絲繩的長度來讓木板隨意升降,木板上就可以放上一些不太重的雜物,或者在夏天的時候把蚊帳吊上去。
這計劃是如此完美,安全罩制作得又是如此精巧,絕對可以讓他和他的家人高枕無憂,只不過這東西看上去十分的怪異,仿佛是中世紀貴族家中的宮廷床,只不過上面垂下來的不是綴著流蘇和花繡的幔帳,而是冷冰冰的鋼鐵,但是這種堅硬的寒冷卻遠比柔軟的布幔更讓梁生覺得安心。
這件怪異的東西倒是讓晚上順路來拜訪他的兩個朋友大吃一驚——很難有人見到這樣的東西會不吃驚的,他們以為梁生準是腦子進水了,否則怎么會做這樣一個怪異的東西出來?幸好梁生家里到處是這樣怪異的物件,比如帶玻璃殼兒的電視,帶鐵套子的高壓鍋,所以再多出這樣一個怪異的床來,倒是在情理之中的了。
雖然這兩個不速之客并不受梁生歡迎——日常的時候,即使是有人偷偷地窺視他一眼,都會讓他感到一陣不安,更何況讓他們進入到他的領地來呢?盡管如此,梁生還是向他們詳細講解他的安全罩的作用和好處,兩個朋友不由得佩服起他的遠見來,而且還幫著出主意,讓他把這東西搞得更結實更安全一些。
兩位朋友走的時候,都表示回去也會做一張這樣的安全罩,這種認可讓梁生很是興奮,但是他并不準備去朋友家指導如何做這玩意兒,因為這些年,他已經(jīng)把出門的次數(shù)降到了最低限度,他從不去看電影或者演出,也不去人多的地方,如果不是為了生計,他恐怕連上班和買東西都會省掉,就像一只蟄伏的烏龜或者甲蟲那樣,只呆在自己安全而結實的殼兒里面。
五
梁生欣喜地看著自己的避難所漸趨完善,差不多要竣工了。這使得他沉浸在一種巨大的喜悅和安慰中,以至于按捺不住想要向他的親朋展示他完美的計劃和巨大的成就,讓一個人保守這樣的一個重要秘密畢竟是一件很難也很累的事情。甚至有時候,他的腦海中會閃現(xiàn)出一個邪惡的念頭,他巴不得來點災禍,比如地震或者戰(zhàn)爭,或者莫名其妙的原因?qū)е碌臉欠康顾麆t安然無恙地躲在避難所里,讓周圍人都來敬佩他、贊美他的遠見卓識。但是如果真的出現(xiàn)災禍,大家還有沒有心情來欣賞他的避難所,梁生便不考慮了。
不過梁生還是壓抑住了內(nèi)心深處強烈的沖動,萬一這些人要來他的避難所躲避災禍,那么勢必引發(fā)一場新的危機,他不愿與他們分享自己的成就,更不愿他們干擾自己的生活,因為這種做法讓他恐懼,似乎是有人要剝開他的殼兒一窺究竟一樣,他只希望自己為將來可能到來的災難盡量做好準備。
然而,生活卻跟我們的遠見先生開了個大大的玩笑。似乎命運就是這樣,總會在我們得意忘形的時候來搗亂,而絕不肯讓我們遂心如意。
六月的一個周五,梁生所在單位召開例行會議,但是梁生坐在會議室里卻一直有一些不安和焦慮,就像他最近在他的避難所忙碌的時候的那種不安的感覺一樣,他并不知道這種不安來自哪里,他總是覺得自己的安排有些不完善的地方,可是他又不知道不完善的地方在哪兒,他只好把這種不安歸結為他急于完成避難所的焦急心情。
今天的例會時間非常長,遠遠超過了平時。梁生在心里暗暗地咒罵自己,祈禱著會議趕快結束,當然,他沒有膽量咒罵領導,即使是在心里。
散會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七點,往常的這個時候,他早已經(jīng)坐在家里的餐桌前了,他不敢太晚回家,倒不是怕梁太太懷疑他有什么不軌的行徑,而是因為他覺得太多的不安全隱藏在黑夜中,他總是會擔心他被打劫了,或者被車撞了,而他還來不及跟梁太太交代家里的情況?;蛘弋斔芡砘氐郊?,面前出現(xiàn)了另一幅恐怖的場景,他的家門大開,幾個人將他的家里洗劫一空,因為每個周末梁太太都會帶他們的女兒回娘家,有時候她們會住在那邊不回來。這兩幅畫面交替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讓他覺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他把身體貼在車把上,左右搖擺著,用力地蹬著車,很少見地沒有謹慎騎行,而呼吸也因此變得急促起來,夜風吹著他單薄的白襯衣,貼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隱隱地顯現(xiàn)出皮膚的顏色。
進到小區(qū),遠遠地就看到燈光從他家的窗戶透出來,華生驚出了一身冷汗。一拐進樓道,他就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最恐怖的場景:他的家門大開,里面燈火通明。
梁生幾乎嚇傻了,他把自行車靠在墻壁上,他發(fā)抖的手甚至無法鎖好車鎖。上樓梯的時候,他被絆倒了,身體重重地磕在臺階上,他想爬起來,但是雙腿打顫,如同灌了鉛一樣,他只好用手肘支撐著身體,手腳并用,爬到門口,才扶著門框站起來。他的手緊緊地抓著門框不敢松開,好像門框是滔滔洪流中唯一可以救命的稻草似的,如果丟掉,就會隨時被驚濤駭浪沖走。好半天,他才定了定神,艱難地往已經(jīng)干涸得如同大旱中的土地一樣的咽喉里咽了口唾液,邁開幾乎已經(jīng)不聽使喚的雙腿向屋里走去,他腳步發(fā)顫,落腳的時候,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他渾身酸軟,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冷汗直冒,腦子一陣陣地眩暈,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努力地辨別著眼前的東西,祈禱他的避難所沒有被盜賊找到。
等梁生進到臥室的時候,他內(nèi)心最后一點希望也熄滅了,避難所的鐵蓋被掀開了,所有最恐怖的事情全部發(fā)生了。
“??!”他凄厲而絕望地慘叫一聲,他從來沒有這么大聲地叫過,聲音穿透了墻壁,震得窗外一輛汽車的報警器都開始鳴叫。
他恍恍惚惚聽到避難所里什么東西被碰倒的聲音,然后看到一個黑色的頭顱從避難所的入口冒出來,然后一個男人的身體迅速地從地下鉆出來,像是被繩子吊上來的一樣,然后又有一個女人從里面出來。他直愣愣地看著那兩個人,短促而痙攣般地呼了口氣,然后他的臉色紅了一下,但是馬上就變得慘白,他身體僵硬,渾身的皮膚縮緊,如同石化了一樣站在那里,變成了木雕泥塑一樣。
那兩個人好像說了些什么,但是梁生已經(jīng)聽不到了,他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聲音,那兩個人的話像是從地下發(fā)出來的,極細極柔弱,又極其遙遠。他努力地睜大眼睛,但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一些五色的小球飄來飄去,然后,一切的聲音和圖像都消失了。他向后倒下去,伸展的手臂碰到了墻上,他想站起來,但是他的身體只是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他就放棄了努力,一股帶著腥臭氣的液體涌進嘴里,苦澀的味道瞬間彌散到了口腔各處,他咬了下牙齒,想要咽回去,但是疲憊不堪的身體和逆來順受的性格讓他接受了自己的悲劇命運。然而他心里卻又一下子變得輕松起來,他的四肢平平地伸展開,像是被打敗了,又像是獲得了完勝,如同一只擺脫了甲殼的烏龜。
那兩個人沖上來扶起他。
“姐夫,你怎么了?姐姐帶我來參觀你的地下室,打算讓我回去也依樣建一個,”那個男人喊,“姐夫,你別嚇我!”
“梁生,你怎么了,你說話啊!”那個女人也喊。
“人生就是個最大的錯誤!”梁生心里暗暗地感嘆了一句,所有的故事都在他的感嘆之后結束了。
喪事辦完之后,大家打開了梁生的避難所,不由得都驚呆了,雖然這個避難所并沒有完工,但是仍然可以看出設計者獨具匠心的構思,還有建造者的遠見卓識以及超乎常人的毅力。
“他真是個有才華而又有遠見的人!”
大家紛紛贊嘆,以至于很多以前看不起梁生的人,也都開始對他肅然起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