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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畜筆記(續(xù))

      2018-11-13 15:57:18張行健臨汾
      娘子關 2018年5期
      關鍵詞:公狗張姓狗兒

      ●張行?。ㄅR汾)

      狗(上)

      對狗的情感,張姓男人是五味雜陳的。

      首先是歉疚之情。

      張姓男人還是張姓少年的時候,曾伙同他們狐朋狗友深深地傷害過一只公狗。

      記得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個溫暖美麗的八月天,十一歲的張姓少年從山坡里砍柴歸來。

      一入村巷,就被大他幾歲的三豁子、二孬和石頭幾人叫到一處廢棄的院落里,見幾人表情怪異,動作也有幾分神秘,好奇心就誘發(fā)張姓少年跟在他們身后,欲看個究竟。

      院里荒草有半人高,在一面殘墻下面,有一黃一黑兩只狗兒相背而立,狗兒的屁股緊緊挨著,被什么東西連接在一塊兒了。

      狗連蛋!連這都不懂。二孬斂了嗓子給解釋著,一副不屑卻又是亢奮的樣子。

      張姓少年后來才知道,狗兒交配之后,有時公狗的生殖器由于過分膨脹一時抽不出來,需要等好長時間消縮下去。這中間它們掙扎著,努力著,公狗原先搭在母狗背上的姿勢也變成了相背而站了。

      看那只黃母狗,知是三豁子大伯家的;那只公狗則眼生。只見它長得高大、俊朗、雄奇、帥氣,毛兒黑烏烏,順溜溜的,兩只大而神氣的眼睛周圍,還點綴著一圈兒雪白的毛兒,真是可愛又英武。

      我認得這只公狗,是岳老丘家的,我在他們巷子里見過。石頭這樣說。

      石頭說的岳老丘是個地主分子,天天在清早掃生產(chǎn)隊的街道,是上下鄰隊。

      之后,就有瓦片和磚塊劈頭蓋腦地砸去,石頭在地上撿了一根胳膊粗細的樹枝,死命地朝公狗去戳去搗。母狗先前已經(jīng)借機解脫了,倉皇地夾了尾巴,轉過頭來,恐懼而凄迷地看了一眼公狗,逃離了現(xiàn)場。

      三個家伙可能打累了,一時住了手,權且小憩。三豁子卻把目光兇狠地盯在張姓少年身上。

      盛娃,你個小仔蛋子,讓你看西洋景呢?把镢掂上,給我把狗爪子剁下來!

      石頭和三孬也慫恿張姓少年快快上去。

      張姓少年掂著二孬那把镢頭,感到沉重無比。說不清什么原因,身上涌來一股力,一股破壞的力,朝公狗逼去。

      十一歲,正是從兒童到少年的轉型期,無形的沖動、狂躁、叛逆、沖撞、冒險,諸多情緒一起占據(jù)著小小的無知的心。

      張姓少年忽然發(fā)現(xiàn)公狗那對好看的俊美的眼睛,在祈求地看他,極無奈的,極哀傷的,極悲慘的,極無助的……在此之前,狗兒的眼光卻是困惑的,怨怒的,氣憤的,反抗的。

      少年的心顫抖一下,掂大鐵镢的雙手也抖了。

      看盛娃那慫包,害怕咧,怕一只傷狗兒咧,出息!

      身后的三豁子、二孬石頭不懷好意地嘲笑著。

      恃強凌弱的復雜心理還有埋藏心底的一份虛榮使張姓少年重又揮起了镢頭。

      公狗出于本能的保護和一線微薄的反抗意識,它張嘴抬頭嗓眼里滾出含糊不清的低吼。

      張姓少年把這低吼當成公狗對他的挑戰(zhàn)。

      高高揮起的镢頭,用力地朝公狗的前爪砍下去,砍下去……

      大家聽到的是一陣凄慘絕望的哀號。

      好個小仔兒,把狗爪子給剁斷啦!是石頭幸災樂禍的贊嘆。

      張姓少年不敢再看那只公狗,他在狗嚎聲中開始了耳鳴。扔掉镢頭,罪犯似地逃離了廢棄的院落,一人躲在家里不敢出去。他不知道三豁子他們幾個把那只不幸的公狗折騰到什么時候。

      傍晚時分,才聽從外面回來的小叔說,三豁子、二孬、石頭幾個搗蛋鬼把外隊的一只公狗打個半死,狗兒的主人找到三豁子家,要討個說法。那公狗的主人并不是地主分子岳老丘,是另一家農(nóng)戶,狗的主人不依不饒。多虧三豁子爸是隊長,經(jīng)眾人調(diào)解,從生產(chǎn)隊的庫房里稱出二十斤黑豆,作為賠償。

      那人挑著一副擔子,一頭是血肉模糊受重傷的公狗,另一頭是二十斤黑豆,一頭重一頭輕,就那么偏著,回家去了。

      四十多年來,一種贖罪的情緒一直折磨著張姓男人,他不知道那只公狗事后是否還活著,如果真能養(yǎng)好創(chuàng)傷恢復健康的話,那也是一只殘疾的狗兒了,被他剁下的一只爪子是不會再生長出來的,如果公狗死了,張姓少年也是不可饒恕的兇犯之一。

      那么一只漂亮俊逸的公狗,那么一個可愛鮮活的生命,在那樣一個溫暖多情季節(jié)里,它有權力追求它的愛情和幸福;它應當享受青春和履行它作為一只公狗的使命。是張姓少年,是無知冷酷而扭曲的他們一伙惡少們,殘暴地剝奪了它的權力,粗暴地傷害了它的肉體,甚或無情地殘害了它的生命。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對一只鮮活生靈的傷害,這如同一對青年男女在公園的某個角落談情說愛被幾個流氓惡少粗暴凌辱肆意傷害無異。

      它表明了張姓少年骨子里非人道的獸性,每每想起念起,張姓男人的心里就充滿了內(nèi)疚和罪孽感,他不可以饒恕自己。

      在懂得尊重生命和完善人性的今天,張姓男人首先得向四十幾年前的那只被他無情傷害過的公狗深深地懺悔。

      張姓男人對狗有一種驚異之情。

      那時張姓男人還應是張姓兒童。記憶中家里養(yǎng)了一只花兒狗的,毛色是黑白相間的那種,家人叫它花兒——。是公是母,張姓兒童不甚清楚,只知它是本地的土狗。滿月之后,爺爺從親戚家抓來的,一天一天,是一個窘迫農(nóng)家的殘剩食物半饑半飽中,把花兒養(yǎng)大了。

      長大了的花兒是一只機靈聽話懂事的狗兒。

      有生人第一次來家里,或串門兒,或走親戚,漸漸大起來的花兒就知道看家護院了,只要大門吱——扭——一響,花兒一對尖尖的耳朵就豎了起來。那真是一對有特點的狗耳朵,整個耳朵上是白絨絨的毛兒,而周邊的耳廓卻是一圈黑毛兒,這些黑毛像黑括號一樣把耳朵包裹起來,頗有情趣。兩只耳朵俏皮卻威儀,特別是在抖動時,堅挺中積蓄著迎戰(zhàn)和撲咬的準備。

      花兒卻不會貿(mào)然撲咬的,不會,它絕對不會冒失地給主人家?guī)砺闊?,惹來事端。它在雙耳抖立起來時,也警惕地盯視著陌生的來客,嘴巴里便生發(fā)出警告性的哼哼,那是頗為威嚴的打哼,之后才有一串警示性的汪叫。

      這汪叫是花兒當然也是所有家狗兒的普遍做派,一是警告不速之客或陌生來者;二是稟告家主有不明身份者來訪;三是聽從主家指令對來者采取何種態(tài)度……在主人未能出現(xiàn)時狗兒們一般都是以狺狺叫喚來制造一些聲勢。

      主人會在狗兒的叫喚聲中出得堂屋,先把狗兒吆喝住,再去迎接來訪者的。

      花兒是只靈性狗兒,僅一次,它就能記得主人家的親戚、朋友,近鄰當然更在其中,下次登門時,花兒警覺一下,不去哼哼更不會狺狺叫,而是起身躍起,友好地嗅著來客的褲腿,把一只長長的花尾巴柔柔地卷起來,殷勤地搖呀搖。

      再后來,花兒的靈性更讓家人和鄉(xiāng)鄰們感動,再疏于走動的親戚,或是一條街上的不曾走動的鄉(xiāng)鄰,偶有來訪花兒聽聽腳步就辨得清,它友好地跳一跳,以迎接友人的到來。

      三叔便驚訝,這花狗兒奇了,難道它的鼻子能聞出親戚的味道?

      陌生人是不行的,還有花兒認為形跡可疑的人一旦進入院落或在大門外弄出一些異樣響動,花兒一反往常的柔和,被一圈兒黑毛兒環(huán)抱著的狗眼里,立時透露出狼一樣的兇光,叫聲也兇狠得瘆人。三叔說,狗兒的本性是兇惡的,它是由早期人類從野狼馴化過來的,一旦遇到對手,它會在某一時間段里返祖到野狼的本性狀態(tài)去。

      那是一個缺吃少喝的饑饉年代。

      人餓著。

      家畜家禽自然也得受饑挨餓。

      奶奶偏愛的是她的一群雞婆;她在山坡上田地里把青嫩的野草野菜弄回家,洗一洗,煮一煮或剁一剁和糠呀麩呀拌在一起,便成了雞兒們的美食。

      爺爺偏愛他心愛的花兒狗;在地里勞作一旦打死田鼠、犁死黃蛇(無毒蛇)后,他會把這些東西帶回家,喂一喂饑餓的花狗兒。饑不擇食的花狗如見著美味佳肴,三口兩口便把田鼠連頭帶尾吞了下去,聽得見它把田鼠的骨頭咬得咔嘣作響,轉頭對付那條黃蛇時,它從容了一些,它是從蛇頭開始嚼起咬起,花狗兒的脖子一伸一伸,腦袋也偶爾仰一下?lián)P一下,以助力自己的吞咽……

      那時候張姓少年在一旁看著,他看得目瞪口呆,花狗兒的大口吞咽激發(fā)了他的食欲。

      鼻涕口水一直流到了下巴上……

      花狗兒吃田鼠黃蛇的機會并不多,半月二十天難得遇到一次。爺爺三叔們不可能天天弄到這些東西。

      雞群的糠菜食物卻每天有一頓的基本保證。勤奮的奶奶每天都會搗著粽子腳在山坡里弄回野草來。

      饑餓難挨的花狗兒把一對狗眼盯在了喂雞的食盆上。

      因有十幾只大小雞兒們,奶奶就備了兩只破有豁口的鐵盆,作為雞食盆兒。這樣,把十余只雞兒們分為兩撥兒才不至于喂食兒時擠碰打鬧。

      起初,花狗兒是等兩撥雞兒們吃完雞食紛紛離開之后到雞食盆邊的,它下意識地用兩只狗眼瞟一下房屋大門,看有無主人特別是奶奶的出現(xiàn),見無人出入走動了,便迅疾地來到破鐵盆邊,探下腦袋,伸出一條長長的紅舌頭……

      公雞草雞的尖長喙們是無論如何也啄不盡鐵盆的雞食兒的,當雞食的材料是一些糠糊粉狀時更是難以吃完,這樣,邊邊棱棱上,便留下了星星點點的殘跡。

      狗舌頭是收拾殘食的最佳物什兒,它那么長長的一條兒濕潤著,也抖動著,極富柔韌性伸縮性試探性和占有性,三下五下,風卷殘云,雞食盆邊邊底底便被舔食干凈,如同洗過一般。

      這樣幾天之后,自然引起了奶奶的留意,奶奶并沒多想。

      難以忍受的饑餓和嘗到些許甜頭的花狗兒倏然間有了賊膽兒。

      它是在雞兒們吃到一半兒時,趁家人不留意厚著臉皮斂了腳步走到雞食盆邊,一顆黑黑白白的狗腦袋有些粗魯?shù)財D開了爭食兒的雞兒們,開始了破天荒地第一次強盜性地搶食兒。

      雞兒們驚怕而憤怒地咯咯尖叫著,無奈而不甘地游走在鐵盆周圍。

      花狗兒貪婪地大口吞食,幾口過后又跑到另一只鐵盆邊,這又引起另幾只雞兒們的騷動和驚叫……

      花狗兒的搶食行徑還是被奶奶發(fā)現(xiàn)了,不是發(fā)覺,是逮了個現(xiàn)場,正好是奶奶與爺爺同時出得屋來,看到了花狗兒的做派。

      花狗兒是爺爺最喜歡的狗兒,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爺爺?shù)膶櫸锪耍欢亲託獾哪棠檀蚬愤€得看主人,她把犯了大錯的花狗交于爺爺處理。

      爺爺自然也氣兒不打一處來,他蒼沙的嗓門里爆出一聲斷喝之后,自知理虧的花狗兒就呆立在一邊聽從發(fā)落了。

      我們都擔心爺爺會把花狗暴打一頓。

      爺爺一把揪住花狗兒的耳朵,連同狗腦袋一起摁到雞食盆子里,摁一下罵一句,我叫你偷吃——摁一下罵一句,我叫你搶吃——你可學會本事咧,和自家院里的雞兒們搶食哩,有本事咋不到野地里逮蛇吃鼠去,哎——?!咋不到山坡里攆狼追兔子去,哎——?!

      爺爺也沒過分難為花狗兒,就那么氣急之下摁著狗頭罵了幾句,之后就放開了,花狗兒灰溜溜地走到墻根下,而四散了的雞兒們又圍攏到雞食盆邊,接著進食了。

      事情應該就告一段落吧,不是的,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花狗兒自此沒有靠近雞食盆一步,連雞食盆也不看一眼。事情過后的兩天里,奶奶還怕它記吃不記罵,記吃不記打,讓小叔專職偵察留意。小叔生性實在,自然忠于職守,每日飯時或不是飯時的其他時辰,他也會像個偵察員一樣,明里暗里察看,還把窗戶紙捅個破洞,將一只眼睛湊過去,觀看土院里花狗兒的行徑……幾天之后,小叔向奶奶匯報說,花狗兒一直臥在墻角,別說雞食盆子,連雞兒也懶得搭理了……聽小叔這么說,三叔也有些不信,他把雞食盆子里盛了糠麩和野菜拌過的食物,端到南墻根下花狗的臥處,意思是喂花狗吃食呢,讓人驚異的是,花狗兒把腦袋扭到一邊去,壓根兒不去搭理三叔的舉動,更不會去吃食物了……

      把這個狗東西惹下咧!爺爺說;

      惹下咧!三叔小叔附和;

      花狗兒絕食哩!姑姑說。

      爺爺自然心疼,讓聽話的小叔拿了些紅薯皮,土豆泥去喂花狗兒。

      花兒——花兒——小叔端了盤子到了花狗兒身邊,殷勤而誠實地喚,花狗兒可能出于禮貌僅把尾巴晃了晃,而一對狗眼壓根不去看那盤中之物,一如方才的姿態(tài)爬臥著,不亢不卑的樣兒……

      第三天,花狗兒脫離了土院,好像失蹤了。

      爺爺?shù)男?,像被酸棗刺無聲地扎了一下,痛疼、悵然、失落,還有一縷氣憤……

      一連十幾天沒有花狗兒的消息。

      這狗也太絕情了,就那么吵罵了它幾句,就離家出走,不回主家咧,還有這種狗脾氣?!三叔也憤憤然大罵。

      便有眼尖的村人告訴爺爺,曾在荒坡和澗南溝里見到過花狗兒,花狗兒警覺著什么,追咬著什么……

      家人大驚,花狗兒成了一只野狗了?

      更讓家人驚奇的,是后來發(fā)生的事。

      忽一日,土院里匪夷所思地就有了一只被咬死不久的野兔被拖放在臺階上;

      僅隔了一日,又有一只獾子被叼進土院里……

      那可是張姓少年第一次見到的獾子,小耳朵、尖嘴巴,四條腿短短小小,一身灰褐色的皮毛。渾身卻圓溜溜肥嘟嘟,一身的好肉膘。兩天前全家人已吃了一頓野兔兒肉了,肉湯泡窩頭也讓少年的嘴巴里依然有肉腥的香美,這一只獾子又憑空出現(xiàn)在了家里,張姓少年那個喜悅呀!如同面臨著過大年!

      咋會憑空降臨呢,肯定是咱家花狗兒在野外逮的,它舍不得吃,才叼到家里的……三叔精明,他估摸到了,也猜想到了。

      全家人聽罷都沉默了,一時間都在惦記那只樂觀忠誠,聰明警覺的花狗兒。

      猶如神助的花狗兒依然隔三岔五給家里叼來野兔兒、獾子,居然還叼回了幾只野雞和鴿子,讓家人驚奇的是,它還叼回了一只十分少見的狍子;花狗兒也索性不愿見家人或者說在與家人捉迷藏,它總是趁家里無人時才把獵物叼回院里的。

      有一陣子爺爺專門安排不愛上學的小叔在家里待著,守株待兔一般靜候花狗兒的造訪。老實巴交的小叔一直在堂屋門里,在門縫里觀察著院里的動靜。動靜終于有了,花狗兒頂開了院里的柴門,又叼回了一只野兔兒……它還沒有走上臺階的時候,性急的小叔便大叫一聲花兒——跳到了它跟前,花狗兒倒被嚇了一跳。

      畢竟見到了久違的小主人,花狗兒又驚又喜,它放下了口中叼著的獵物,就蹦著跳著去舔小叔的一雙赤腳一對小手兒,又用腦袋去拱小叔的褲腿,一番親密之后,花狗兒箭一般射出門外,又直奔野外了……

      聽了小叔的匯報,爺爺久默不語。

      第二天,爺爺引了三叔小叔,還有長孫的張姓少年,一行四人上南嶺翻澗溝,每跑到山豁嶺口,爺爺便放開嗓門沙沙啞啞大喚:花兒——回來吧——

      三叔小叔也學著樣兒大叫:花兒——回家吧——

      張姓少年也小鬼跟閻王爺喝下雨水,伸直了脖頸,如同一只瘦猴,大叫道:花兒——回咱家吧——

      整個臥虎山山腰上下,便回旋著老老少少蒼老和稚嫩的對花狗兒的啼喚。

      花狗兒畢竟靈性,它是在澗南溝聽到呼喚的,而聲源是在南壟上,它稍作遲疑,便撒開四腿,向遙遠的南壟方向飛奔,等跑到南壟,見到它主人的時候,全身汗?jié)裰轮囝^大喘著,它是一下?lián)涞綘敔斏磉叺?,嗚嗚地低吟和嗚咽,像是委屈地訴苦,又像表達著思念。爺爺緊抱著花狗兒,一句話也沒說出,兩行澀巴的老淚爬到鼻梁上……

      花狗兒是在它十五歲那年老死在家里的。

      狗(下)

      張姓男人對狗有一種敬畏之情。

      十七歲那年,張姓少年就已長成張姓小青年了。

      窘迫的日子使他遠離了故鄉(xiāng),在呂梁山深處的一個叫李家坡的小山莊里,當了代理教員。

      小學是個復式班,一至五年級,十三四個娃娃,娃娃卻來自三個自然村,其余兩村分別是西圪瘩和莊上村,離李家坡都是五里山路。

      教室是一孔大土窯,由羊圈改成的;張姓小青年的辦公室兼住宿的是一孔小土窯,由驢圈改成的。

      每日傍晚,就得早早散學,張姓小青年操心另兩個村的孩子們回家。

      甭操心,家家都有狗兒哩,有狗兒接孩娃回家。分管學校的貧協(xié)主任李老漢這樣告他。

      他便好奇。

      那是剛上任的幾天。

      傍晚時分,日頭坐在西山頂上,后晌的最末一節(jié)課還沒上完。窯外的土院里,便聚攏來十幾條狗兒們,有黑有白有黃有花各種色澤,它們撲騰戲鬧,追逐跑跳,互相啃咬,玩作一氣,滾作一團兒,嗚嗚叫著,彈丸一樣射出去,又球兒一樣彈回來……

      教室窯洞里,孩娃就分了心,趁他不留意,迅疾地將腦袋轉后去,透過窗格看一眼,似乎辨認自家的狗兒。

      是的,山校是三個自然村合辦,設在李家坡是因了李家坡居中,后晌散學后,西圪瘩和莊上村的娃娃們要走五、六里地的羊腸山路,各家的狗兒們,除了看家外,還兼有接送小主人的義務。每到日影西沉,狗兒們各自步出院落,不約而同朝了山校方向奔來。

      土窯里的孩娃兒便有些心猿意馬。張姓小青年知道時辰已不早,草草收場,就宣布散學。

      嗷嗷地,土窯里圈了一日的娃子們,久盼這句話,小畜牲一樣從圈里擠出,嗷嗷歡叫,釋放沉悶,也在招呼狗兒們,一舉兩得。一時間,娃子尋找自家狗兒,狗兒也辨認小主人,小小土院便熱鬧異常。狗兒騰起前爪,將兩腿搭于孩娃兒身上,撒嬌;娃子緊摟狗兒的脖頸,嗔罵,人和狗兒親熱地滾作一團兒。土院里的塵土昏昏地揚起,渲染一個亢奮場面。

      少許,孩娃兒與狗兒們各自歸于山路,四面散去,只聽一片黑兒——黃兒——花兒——悠悠地此起彼伏地呼叫,娃子和他們的狗兒,早融入橘紅的夕陽殘照中去了……

      張姓小青年很羨慕這樣的場景,覺得孩娃們的歡樂是他享受不到的。有幾次他借家訪去送孩娃們,和他們相走在蛇一樣扭曲的山道上,孩娃們因他的加入都有了拘謹和收斂,狗兒們也好像知悉小主人的心思,夾了尾巴乖乖地走,全沒了往日的張揚。

      張姓小青年便知趣地不去相送了,不過,有這幾次家訪,他領略到了山路的陡峭和險要。里面是高高的崖,外面就是深深的溝,一條二尺寬的路,如一條細細的帶子,在半崖里纏著,恐高的他第一次走時,還心臟緊跳,腦袋發(fā)暈。

      有個學生孩娃叫小豆子的,長有一對黑豆兒一樣兒的亮眼睛,這孩子機靈、聰明、調(diào)皮,功課一學就會,他卻沒有耐性讀書,常常因了貪耍遲到,張姓小青年便多去了他家?guī)状危嘧隽藥状渭以L。

      小豆子家在西圪瘩最西頭,是離山校最遠的,小豆子家的大黑狗兒,自然承攬了小豆子上學散學的接接送送。

      黑狗兒叫黑孩兒,身軀高大,遍體油光乏亮的黑毛兒。弄不清為啥小豆子家人叫它黑孩兒,張姓小青年頗覺好笑。相較其他的狗兒們,黑孩兒的性情要溫和沉靜好多,這和小豆子倒形成了反差與互補。送小豆子來到山校,黑孩兒在小土院溜達兩圈兒,便下到溝里去了。聽小豆子說,它是逮活食哩,去逮深溝里可吃的小動物去了。它總是第一個來接小豆子,在其他狗兒們未來之前早早回到土院,在一側靜靜臥著,好像也在聽土窯里張姓小青年講課。

      小豆子對黑孩兒的依賴,要強過其他孩娃兒對自家的狗兒,除了土窯上課,他幾乎都和黑孩粘在一處,騎在黑孩兒腰上,黑孩兒便像馬兒馱了他;坐在黑孩兒身上,黑孩兒便爬臥地上不動,杌子一樣任他坐;更多時辰里,是小豆子給黑孩兒順毛,黑孩兒在日光下躺著,舒展了四肢,小豆子拿一鐵絲擰成的小鐵耙子,或叫小筢子,一下一下,在黑孩兒腰身肚腹上順著毛兒耙著。這只小耙子是小豆子裝在書包里的,它和鉛筆、課本、作業(yè)本一樣,占有著書包里一席之位。

      渾身耙完了,黑孩兒慵懶地起得身來,開始舔小豆子的兩只小手,似乎是對小豆子勞作的一種回報,接著,就去舔小豆子的臉蛋兒了,那是一條厚實修長的狗舌頭,紅紅的,濕潤潤的,一下一下,很用勁地在豆子臉上舔著……山里孩娃兒很少洗臉,孩娃兒家長們也忙得顧不上打理,一張張小臉兒就臟兮兮的。只有小豆子的小臉蛋潔凈如洗,配著一對黑烏烏黑豆兒一樣的亮眼睛……還有小豆子一撮黑頭發(fā)總是被狗兒舔得光光鮮鮮,緊貼著他發(fā)青的頭皮……

      很快放了秋假,秋假是漫長的四十天。張姓小青年在老家住了四十天后,在開學的當天回到了李家坡的山校里。

      孩娃兒們頂著一張張被秋日田野曬黑了的臉子來上學,卻唯獨不見了小豆子。

      張姓小青年一打聽,大吃一驚,小豆子歿了。

      孩娃兒們七嘴八舌告訴他,小豆子是在秋日荒草里逮了幾只蟋蟀,回家的山路上,一腳踩空掉下深崖摔壞的,沒有救過來,死了。

      孩娃兒說是黑孩兒飛奔著跑回家里,叼著豆子父母的褲腿,下了深溝,找見小豆子的……

      按照當?shù)仫L俗,未成年的小豆子不能挖墳下葬,僅僅釘了一只小棺木,擇一處土崖掏一孔小窯將棺木封在了里面……

      張姓小青年一陣難受,心被這意外變故緊揪著,眼淚一下涌出眼眶。

      孩娃兒說,小豆子的媽受不了失去小豆子的打擊,心痛心疼得神志不清,發(fā)瘋了。沒法兒,小豆子爹東湊西借弄了些錢,把女人帶到平川一家醫(yī)院看病了。他們那個家就交由狗兒黑孩兒去看護。

      孩娃兒說,黑孩兒就是早晚在他們家里轉一圈兒,窯門是鎖著的,院子的柴門也是拴著的,黑孩兒高高躍起跳進院子里嗅一嗅,瞅一瞅,覺得沒有啥變化就又跳了出來。黑孩兒大多時辰是臥在小豆子土封了的小墳窯前的,特別是夜里,整夜一動不動地臥著,村里好多人都見過……

      哦——?!

      孩娃兒的話,讓張姓小青年驚詫不已,他覺著應該去看看小豆子的墳窯,祭奠一下自己的學生;他覺著應該去看看黑孩兒,看看這只如此癡情的狗兒。

      張姓小青年想了一想,學著小說書里的樣子,在坡里采了一大把山花,于傍晚的散學之后,一步一步下到溝里,朝了草叢茂密處的土崖下的墳窯走去……

      那會兒的夕陽灑下大片血色,像一個夭折孩娃兒不幸的命運,又像一個悲慟欲絕的人哭紅的眼窩。在一片悲凄和悲壯的氛圍里,張姓上青年撥開秋日荒草,來到了墳窯邊。

      草叢荒疏處忽地竄出一只黑狗兒來,嚇他一跳,黑狗兒用警惕的眼窩盯著他,且發(fā)出一聲低吼。

      黑孩兒——他驚慌地失聲叫道,停下了腳步。

      黑狗黑孩兒快速地認出了他,它的眼光從警覺冷峻到放松柔和,并且一點一點溫熱起來。

      黑孩兒——他又喚一聲,黑孩兒便順從地到他身邊,蹭著他的褲腿,搖動一條黑長的尾巴,如同久別相逢的老友,黑孩兒蹭著便嗚——嗚——哽咽起來,好像在訴說小豆子遭遇意外的經(jīng)過,又像在譴責自己的失職……狗兒嗚嗚的啼哭他是第一次聽到,如一根山刺,劃拉他的心,眼窩便被難受浸得濕潤了。濕潤里看一眼黑孩兒,且見往日油黑的狗毛兒變得灰黑而無色澤,腰身里兀顯一根根肋骨,它果真像一只野狗了。

      張姓小青年把手中的一大把野花兒插在墳窯前的土堆上,并靜靜地站立了一會兒,憶及小豆子的種種可愛和活潑,這時刻黑孩兒停了嗚咽,也默默地立于一側,仿佛陪伴著他這位祭客。

      離開墳窯時,他蹲下身子,兩手梳子般順著黑孩兒的狗毛,那毛兒如同一片片破舊的氈子,混雜著草屑灰土,交織著山野風霜,就那么沉重地覆蓋在黑孩兒身上。

      小豆子的爹媽從平川醫(yī)院治病回來后,山莊人都以為黑孩兒會離開深溝里的小墳窯回到家里,如同以往成為一條正常家狗兒的。村人想錯了,黑孩兒從小豆子父母回到家里后,它索性不回那個家了,這真是出人意料。小豆子的墳窯前倒成了黑孩兒名副其實的家。因為墳窯的封窯土坯朝里縮了二尺余,那土窯下便有二尺多的避風躲雨的臥身處,黑孩兒從遠處山坡叼來一叢一叢的北芽草,這種草綿軟暖和,成了它實際意義上的御寒被褥。

      山校的孩娃們說,多次在溝里見到黑孩兒在追野兔兒,也見它叼著野雞用嘴巴和爪子拔毛兒。日頭一落山它就臥在小豆子的墳窯前,那兒,也成了它的新窩兒咧。

      張姓小青年曾在夜深人靜時聽見深溝里傳來的嗚咽聲,那種凄切和凄厲,真無法形容,讓他感覺魂魄撕裂的苦痛,心里也怕怕地,大半夜不得入睡……

      代理教師的工作是極不固定的,年假后,張姓小青年調(diào)離了李家坡,到了別處學校,狗兒黑孩兒的故事就留在了那條幽深的溝澗里了……

      張姓男人對狗還有一種欽佩之情。

      張姓男人還是張姓少年時,曾有一段時間住在發(fā)小伯平的家里,一塊住的還有發(fā)小晨林。

      那會兒上四五年級,住在一起是為了好玩。伯平家住的土窯洞,冬暖夏涼,又是村子最邊上的一家,緊靠東山根,這就有了好玩兒的情趣;伯平家還養(yǎng)了兩只狗兒,一黃一花,黃狗兒叫黃喚,花狗兒叫花攆,這使得伯平的家里,有了誘惑少年的豐富內(nèi)容。

      住在伯平家里三兩天后,少年和兩只狗兒便混得熟悉而親切了。

      這兩只狗兒不僅身材不同,毛色不同,性格也不同。身材吧,黃喚墩厚肥胖,個子矬矮,花攆高大結實,四肢修長;毛色吧,黃喚遍體黃毛兒,是鄉(xiāng)間黃牛的那種黃色,無一根雜毛兒,花攆則白毛黑毛相間,白毛兒雪白,黑毛兒烏黑,一朵黑一團白,像一片墨汁兒洇開,像一團兒棉花盛放,煞是好看;性格吧,黃喚外向,一有風吹草動它就叫喚不休,花攆性情內(nèi)向,整天默默地臥于某一角落……

      少年曾好奇于兩只狗兒的名字,問過伯平,伯平說,這狗名是他爸起的,伯平爸曾當過幾年民辦教員,現(xiàn)在不當了,在社里干活。黃狗兒喜叫喚,叫黃喚,花狗兒喜跑動,特別能在山坡里追野兔逮田鼠,甚至常常能捕捉住野雞。晉南鄉(xiāng)野把追叫作攆,快追上叫快攆上它,古樸且文雅。花狗兒就喚作花攆。

      那些年東山上動物多,糟踐莊稼禍害村人的野獸也多。獾子有豬獾、狗獾、貓獾,尤以豬獾為多,這家伙嘴尖、耳小、四肢粗短,灰褐色的皮毛與土地的顏色無異。它們在地壟地溝的隱秘處掏窯挖窩兒,在土地里掏洞鉆洞,把成片的紅薯、山藥蛋吃個干凈,也把成熟半成熟的玉茭啃得一片狼藉;再就是東山狐貍,村人叫狐子,是東山的土產(chǎn)狐貍,這些家伙體長嘴尖,尾巴蓬松。狐子又生得狡猾奸詐,性情多疑,尤其跑得快疾,追攆者追攆得它著急了,尾巴根子下的小肉孔里能排出惡臭,把追攆者薰得難以忍受。狐子是偷食雞鴨的高手,也是村里老婆婆的死對頭,誰家的一只或幾只雞兒被狐子逮了,老婆婆會心疼得難受多天,哭得紅腫了雙眼;最可怕的是東山野狼,也是東山一帶的土狼,它們大多細腿長腳,毛糙腰長,下巴尖細,嘴巴闊大,它們不僅傷害村里的豬羊,更可怕可惡的是傷害小娃娃。村里曾有四五個孩娃兒被土狼咬傷叼跑啃食的,土狼成了全村人的天敵。

      處于村外東山根下的伯平家,首當其沖,很方便地受到這些野獸的光臨,騷擾甚或傷害。

      在這種自然背景和人文條件之下,伯平家的兩只狗兒便突顯出守護作用和社會價值。

      秋夜,那是在生產(chǎn)隊里即將成熟的紅薯地里。伯平爸領上他的黃喚和花攆兩只狗兒,當然還有伯平和在伯平家住的張姓少年以及晨林三個小伙伴。

      伯平提了一盞馬燈在前,兩只狗兒居中,少年和晨林緊隨著狗兒,伯平爸打著手電掂把鋼銑殿后,一行浩浩蕩蕩又悄無聲息走向秋日的紅薯地。

      無數(shù)個白天里,伯平爸早已作了仔細偵察,紅薯地地壟下有一眼獾子窩,它隱在一大叢茂密的酸棗藤下面。平時,獾子窩不為人留意,因地里的紅薯有被盜吃的痕跡,那痕跡突出表現(xiàn)在從酸棗藤到多棵紅薯凸起的土堆之間令人生疑的一道疏松了的印痕。

      那印痕便是地下獾子的作為。

      這是在地表下,一尺余的下面刨挖土壤掘出一條土洞來,憑嗅覺直接掘到紅薯堆下,開始啃食的。它專揀大塊紅薯啃食,啃食半塊或幾口,又掘向下一窩兒。

      在紅薯地地頭,黃喚似乎抑制不住亢奮情緒,對著浩茫夜色汪——汪——汪——一陣叫喚,伯平爸厲聲呵斥下,它才住了叫喚;而花攆則循了氣味兒早箭一般射進夜色里了,等伯平提了馬燈近前時,只見花攆是沿著那一道土質(zhì)疏松的印跡在觀察,并貼地皮嗅著氣味兒,嗅著,又專注地朝前移去,它雙腿幾乎也貼了地皮前爬著,爬著,倏忽間高高地躍起,兩條前腿抬了老多,它似乎將全身力氣運在前腿上,又迅疾而猛烈地狠踏下去,踏向土中的可疑地點,隨了雙腿猛踏的慣性,一只腦袋也探進土里了。它是在捕捉土獾,這樣一踏、二踏,到第三次踩踏時,松土下面生發(fā)出兩聲吱——吱——尖叫,霎時,花攆的尖長嘴巴從土里叼出一只不斷抖動的灰乎乎的東西。

      花攆側過腦袋來,拿了一雙狗眼去瞅它的主人伯平爸,它要征求主家意見,對這只獾子如何處理。

      在主人指使下,花攆將獵物叼給了主人。

      這是一只肥肥胖胖圓圓嘟嘟的獾子。馬燈下少年看到它灰乎乎的皮毛,四條短小的腿還在抖動。

      是只大母獾子——伯平爸說著,臉上蕩起一縷笑來。

      可能是人們的走動和狗兒的撲騰,也可能是黃喚的叫喚,正偷食的其他獾子已被驚嚇,夜色里鉆進窩里了,因為兩只狗兒在一道道疏松的印痕下再無獵獲。

      在伯平爸指揮下,大家聚在獾子窩前。

      伯平爸用鋼锨噌噌地斬斷了酸棗藤,一眼黑幽幽的狹窄土洞出現(xiàn)在地壟下面。

      黃喚急不可耐地對著獾子窩就是一通狂叫。

      花攆則趴在窩口,把腦袋探進窩里,嗵嗵吮吸。

      窩里沒任何動靜。

      熏它——伯平爸一邊命令三少年用鋼锨切斷酸棗藤條,一邊把干枯的蒿草拌了切斷的藤條結結實實捅進窩里,之后,他用火柴點燃了柴禾,柴禾因了濕潮而漚出煙霧,那一縷一團兒的乳白色的濃煙,在鋼锨锨面的扇動下,居然全灌進獾洞里。

      這就是熏獾子哩……伯平爸說。

      那大團兒大團兒的藤刺蒿草點燃完畢,聽得見窩里有吱——吱的呻吟,卻仍不見獾子逃出洞來。

      黃喚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狺狺狂叫,它好像要用暴烈的叫聲把獾子驚嚇出來。

      只見花攆這次伸開兩條前腿,用兩只尖利前爪在刨挖洞口,那些渾黃的綿土被它刨挖到身后,它在向洞里掘進,一尺、二尺、三尺、五尺……它的整個身子嵌進了洞窩里……

      黃喚在地面一直叫喚不休,它在用這種音質(zhì)高亢的叫喚為同伴加油。

      花攆嵌進七八尺之后,又開始了嗵嗵地吮吸,它先是大吐一口長氣,接著它緊收肚腹,腹腔收到了窄成一個瘦條的時候,又吐,又吸……當?shù)孛纥S喚叫喚累了的時候,花攆從洞里吸咬住了第一只獾子,這是一只幼獾,接著是第二只幼獾,最后把一只最大的公獾吸咬了出來。手電光下,大家看到公獾的雙眼已被熏得血紅血紅……

      大半夜逮了四只獾子,少年和伯平的家人都吃到了香噴的土獾肉,伯平爸還把獾子皮在公社收購站賣了好價錢。

      有一段時日,村里狐貍猖獗。

      隔三岔五就有鄰家的雞兒遭狐子叼了。伯平家的兩只大母雞因在離家稍遠的田地里覓食兒,一只遭吸血咬死,另一只被叼進東山。

      伯平奶奶跺著兩只粽子腳,大罵東山狐子缺德可惡,又返回頭來大罵兩只狗兒失職沒有作為,連自家的母雞兒也看守不了,白吃了多年的喂食兒,還能算個什么看家護院的家狗兒呀……

      奶奶噴了唾沫星子大罵的時候,兩只狗兒各自夾了尾巴,自卑地躲在土院角落里,低垂了兩顆狗腦袋,動也不動,平時愛叫喚的黃喚此時如同啞狗兒一般喚不出一聲來。

      狗兒們是有自尊心的,知恥而后勇是它們之后的作為。

      那是鄰家的雞兒在院子里遭了叼劫,鄰居婦人大吵大嚷著叫罵狐子的時候。

      那時候狐貍叼著一只母雞正跑出院落,朝了東山的土坡竄去。

      是狗兒黃喚一串緊湊的汪汪叫聲,喚醒了爬臥著的花攆,花攆一個機靈立了起來,抖動著渾身花毛兒,便沖向小院外。

      它看到了那只叼了母雞已跑到半山坡的火狐貍。

      那只狐貍的毛兒是黃中泛紅的色澤,日光照射下,它如一團兒熊熊燃燒的火,朝了山坡上滾去。

      它嘴里叼著的是一只花白的母雞,母雞還在抖動著翅膀,把一片一片雪白的毛兒,抖落在山坡上。

      在黃喚不絕如縷的狂叫聲中,花攆似乎低吼了一聲,沒有任何猶豫,便撒開四腿,朝了山坡彈去。

      一只黑白相間的彈丸朝了半山坡狐貍的方向射去了。

      花攆的身后,緊跟著叫囂不已的黃喚……

      少年們是在院子外面的野地里朝了山坡仰望的,曾經(jīng)跑著跟了一段山路,哪能跟得上呀,上了一個小土坡就喘得不接下氣了,只得遠遠望去。

      花攆的四肢是那種騰越跨撲的跑動,那不是跑,是躍,是跳躍,是一躍八尺或是丈余的躍動。

      跑過山彎的狐貍,起初沒有意識到后面有狗在追趕,因為人們的叫罵吵嚷聲漸次遠去之后,它奔跑的腳步也緩慢下來,畢竟叼著一只母雞,又奮力上坡,它已經(jīng)很累了,緩下來是為之后的奔跑調(diào)劑精力的。

      那時候火狐貍不可以看到背彎里的追趕者,正好被一座山峁擋住了視線,故而它緩慢下來,把叼著雞兒放地下,又叼起來,換一下口,并深深地呼吸幾下。

      狐貍畢竟多疑,沒把獵物叼回窩里的路途中,隨時都有意外和變故,它哪敢多喘息,復又叼起母雞來,繼續(xù)朝東山竄去。

      這正是花攆縮短與狐貍距離的大好時機,花攆也心知肚明地抓住這一難得機遇。村人們都喜歡看花攆奔跑捕獵的姿態(tài),它細長而柔韌的腰身在大幅度地伸展和收縮,前后四條腿在撲地和蹬踏時張弛有度,伸縮協(xié)調(diào),它在高度集中地追捕獵物時,看得出全身的肌肉在緊緊地繃著,遍體的花毛兒也似乎根根豎起,好像在表明一種決心一種態(tài)度,那其實也是神經(jīng)高度緊張的表現(xiàn)。它疾跑上坡時,四蹄的蹬踏把身軀猛地彈起老高,倏忽間就前去了一丈有余的距離,它掌控著這種快捷的節(jié)奏不讓自己的步子零亂,這是追跑時關鍵的一點。

      轉過土峁時花攆一眼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的火狐貍,這使它陡然勇氣大增,步態(tài)與速度更是迅猛起來。幾乎同時,火狐貍也察覺到居然有狗兒在其后追趕,驚嚇使它加快了逃跑的腳步。能看得出,它尚不愿意丟棄口中的母雞,得到母雞委實不易,小心翼翼,察看地形,提前踩點,擔驚受怕,母雞鮮活的血和噴香的肉使火狐貍此時愿意冒一次風險,它要珍惜自己偷盜來的成果,它不想半途而廢……這樣負重的火狐貍又得加快一倍或數(shù)倍的逃跑速度,同時,它要在出沒無常爛熟于心的東山上思謀如何選擇對它最有利的途徑和地形……

      火狐貍在思謀與忖度間,其實是遲疑了片刻,這片刻身后的花攆明顯地追近了,它尚無選擇的路徑,它依然沿著東山坡的羊腸小道撒開它靈巧的四爪兒。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狐貍跑過之后,一條長尾捎帶著掠掃山路上的塵土碎石羊糞蛋兒,塵土多少能瞇了追趕者的雙眼,而滑落的石塊糞球兒給身后的追者帶來阻礙。

      狐貍依然沒有放棄母雞,而花攆卻愈來愈逼近了。

      追趕獵物的刺激還有復仇雪恨的怨怒使花攆的一對黑白相間的花眼兒瞪直了也燒紅了,狗兒的自尊和找回失落的顏面讓它此時驍勇無比,也勇氣倍增。身后黃喚的叫聲,已離它有些距離了,但叫喚聲依然不絕如縷,黃喚在盡力追隨它,并且一直在用叫聲渲染氣氛營造聲勢,以壯行色。

      距離越來越近了。

      在花攆逼近火狐貍,并且一個躍動騰撲到它的身后時,依然不愿放棄母雞的火狐貍忽然揚了下尾巴,它把久積久憋的一股飽滿的臭氣從尾根下的一眼小孔里排了出來……哦呀,那是一股無法形象的惡臭、腐臭、腥臭、酸臭、騷臭混合在一起的讓任何動物聞之便能窒息的氣味兒,濃濃的,稠稠的,久也不散,因為它在接二連三地排著,卟——卟——卟——地噴向身后的花攆……

      花攆沒料到會有這一招,它著實被嗆著了,被熏著了,被噎著了,是這可惡的臭氣阻塞了它的喉管,就如同以往的大冬天追獵物時,在山嶺上被迎面山風猛頂住呼吸一般,它不得不收斂住奔跑著的四肢,搖晃一下,被慣性催涌一下,趔趄一下身子,它連連打了好幾個狗噴嚏,把從口腔里和鼻腔里嗆出的絲絲縷縷的黏液口水鼻涕一股腦噴射出去后,才感到些許清爽。

      火狐貍又躥前去了……

      花攆有了受辱的感覺,待山風掠去狐貍騷臭之后,它深長地吸了口氣,將屈辱化成了重新抖擻的力氣,又飛奔前去。

      花攆又追到了火狐貍身后?;鸷偣始贾匮?,又試圖再排出騷臭來,哪料力不從心,騷臭已被它上次完全透支了。

      火狐貍無奈地丟棄了叼了一路的母雞。

      它以為放棄獵物花狗就會就此止步的。

      狐貍想錯了,花攆只看了一眼死去的母雞,沒有遲疑半步,它伸開前爪,朝火狐貍撲去。

      狐貍的屁股被兩只尖利狗爪猛刺了一下,如兩只鐵耙,狠狠地耙過,有一團兒皮毛被抓挖了下來,山坡上有一團橙色狐毛兒如一朵詭異的山花在豁然蕩開……

      火狐貍吱——吱——地尖叫后,倏然躥向一側的茂密蒿草里,這只狡猾的家伙。

      蒿草灌木雖然茂密,但跑動中的狐貍腰脊是時隱時現(xiàn)的,花攆便憑了躍動的慣性和全身的發(fā)力,大致沿了一個直線疾跑猛追。丟棄了獵物的火狐貍畢竟輕松許多,因了身姿輕盈地勢熟悉,很有些如魚得水的感覺……奮力逃竄一陣兒的火狐貍卻沒能甩脫花狗的追捕,又因荒草灌木的稠密高大也多少阻礙它的速度,它的前行其實給其后追捕的花狗起到披荊斬棘的效果,它起碼在荒叢中辟出一條臨時的路來,花狗相對省力許多。

      花攆的爪子又一次踏到了火狐貍的屁股上,并且刺出兩道血印子,它差一點倒在草叢里,鉆心的痛疼刺激了它的速度,同時也急中生智開啟了它的計謀。

      它依然沿著一條基本的直線跑著,并作出一副勇往直逃的樣子……忽地,它輕巧的身子來了一個90度的大切轉,逃往一側了——這讓身后一直猛追的花攆根本無法反應過來……更為可怕的是,在花攆的面前,居然是一眼早已廢棄了的枯井,枯井周遭滿是各樣荊條和荒草,而橢圓形的枯井口直徑少說也在一丈之余。這是毫無準備的,面臨險境,也是不容花攆片刻猶豫的殘酷抉擇——要么拼命騰躍,還有越過枯井的可能,要么放棄這關鍵性一搏,掉進幽深黑暗的枯井里……

      那會兒的花攆幾乎沒有思索的余地,下意識里只有憑了直跑的慣性奮力撲騰!它緊收腰腹,伸直并攏前腿,似乎伸長了脖頸,后腿在空中還有蹬踏助跑的動作,只一剎那,花攆還是飛躍過去了,只是前爪攀住枯井邊緣的荊條,而后腿和半拉身子卻懸空吊著,這就把所有重量都托付在兩只前爪上了……好在它兩爪緊抓一叢白蒿的堅實根須,而它的一張嘴此時牢牢地咬著一根粗壯的枝條,這樣,它首先不會掉落下去了,稍稍用了用力氣,它的兩只后腿后爪也蹬踏到了一塊井沿凸出的青石上,這樣,花攆借了后腿后爪的依托并一個冒險性地前傾躍起,它上到了枯井沿上。

      這是火狐貍的險惡一計,好個陰毒的狐子。

      花攆這一耽擱,狡猾的火狐貍就跑遠了,它雖然尚能看到狐子身影,要撕咬上它又得新一輪奮力追逐。

      火狐貍前面不遠處便是一大片更為茂密的槐樹林,林子下面,是一道深深的澗溝。狐子的窩穴就隱藏在那幽深溝澗里。

      花攆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那家伙一旦下到溝里,根本就無法找到它,花攆之前的一切努力將前功盡棄。

      嗚——它低吼一聲,好像為自己鼓勁打氣兒,又像在威懾前方的狐貍。

      前邊,火狐貍已有了些僥幸逃脫的松弛樣子,它看一眼被甩到一二十米遠的花攆,又看看后路上,那里,曾有被無奈丟棄的獵物母雞,它有些遲疑和猶豫,還敢返身回去重撿拾起母雞嗎?

      貪婪的火狐貍萬萬沒料到,花攆狗神兵天將一般出現(xiàn)在它前邊,花攆狗是抄了一條荒僻近路到它前面的。

      驚嚇萬分的火狐貍慌不擇路地朝來時的山路往下逃竄,大山彎子里的黃喚此時叫喚著沖了上來,真巧,黃喚無意中攔截了火狐貍。在前后受阻的情況下,火狐貍鋌而走險,朝了山路邊的一道地壟下躍去——

      花攆緊隨了那一道火影兒撲下去——

      下面荒草萋萋,荊條叢生。

      黃喚對著深深的壟下又大叫一氣。

      黃喚順了一道緩坡跑到壟下時,花攆已緊緊撕咬住了火狐貍的脖頸。

      花攆沒有去胡亂撕咬抓挖火狐貍的腰身肚腹,它只狠命地咬住脖子不松口,它好像懂得,要給它的主人留一張昂貴的火狐貍皮子的。

      黃喚同時還看到,花攆的腰腹也有幾處咬傷和抓痕,幾條血印子留在它漂亮的花花毛兒上了。

      黃喚一路叫著去山下喚人,少年三人和伯平爸是在山路上見到花攆的,它已把死去的狐貍從壟下拖到山路上了。

      那真是一條小巧玲瓏的火狐貍,火紅的狐毛在日頭下泛一層油油光亮。

      伯平卻看著腰腹淌血的花攆,心疼地走去抱緊了它……

      花攆是一次夜里追狼時死于狼口的。在此之前它追趕過無數(shù)條狂野的東山土狼,只要聽到異樣動靜的黃喚一陣兒猛烈叫喚,箭在弦上的花攆便尋找目標奮力追逐,它保護了村里許多豬羊娃子,也使得多少只餓狼未能得逞而懷恨在心。

      東山土狼奸詐而殘暴,終于在一個冬夜里,四只土狼設好計謀,由一只土狼進得村里故意弄出一些響動,被花攆一直追趕到東山的槐樹林一帶,當然,黃喚還是一如既往在其后叫喚不休,以壯聲威。先到槐樹林的花攆瞬間就被潛伏好的另三只土狼包抄過來,一時間撕咬成一片翻滾成一團,后來的黃喚一下被這陣勢嚇蒙了。返身夾了尾巴便朝山下逃去,進了村子才狺狺狂叫……等伯平爸和一幫村里小伙子們上到東山槐樹林時,孤身搏擊而寡不敵眾的花攆狗兒早已被群狼咬死分食,地下僅剩了皮毛殘骨和花攆兒的腦袋。

      花攆兒的眼里網(wǎng)滿血絲充盈了憤怒和不甘。

      村里一只最漂亮最英勇也追跑最快疾的狗兒就這樣慘死東山了。

      作為資深的老狗黃喚一直在村邊東山根下的院里院外汪汪叫喚著,它叫喚村里的險情,也叫喚村里的祥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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