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克軍
幾年前,我在自己的一本電子書的簡介里這樣寫道:“幼年讀《聊齋》,時常耽于書中的幻想,然而世事變遷,城市早已高樓林立,四年時間,我差不多只寫了這十來個筆記小說,筆法上盡量做到古樸簡潔,它們似乎與這個時代的寫作早已格格不入,但它們開辟了我另一個精神的幻想世界?!?/p>
當從高中開始真正的小說閱讀后,我一直明確自己要寫小說。但是三年過去了,事實上一篇小說也沒寫過,這時候我就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寫小說。寫小說不比拍電影,它不需要什么成本,一張紙一支筆或者一臺電腦就足夠了。那個時候我還沒買電腦,又想迫切地想證明自己能寫小說,于是在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我跑去網吧上了一個通宵。次日從網吧出來,雖然一身疲憊,但是又非常的興奮,因為我終于寫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短篇。
那是個六千字的小說,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小說的字數都沒超過六千字。我總是希望一氣呵成,就是一氣把它寫完,中間容不得中斷,這使我只能寫兩三千字的小說。我很質疑自己寫長篇幅的掌控能力,我需要一個中篇來證明自己這種寫作能力,這時候我開始寫作《荒廟》。
寫作《荒廟》的時候,我看黑澤明和大島渚的一個對話,黑澤明說,要耐得住一次只寫一個詞的枯燥。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道理,但不知為什么,經黑澤明說出來后,就變得特別有份量,大約是我非常喜歡這個日本導演。
后來寫不下去時,就會重復看這段視頻,給我很大激勵,當快要放棄的時候,又看這段視頻,漸漸的,《荒廟》也就完成了。
寫完《荒廟》,它字數上的意義已經超越了文本本身對我的意義。寫作好像并不需要什么特別的才華,需要的只是寫作上的堅韌。
當我寫下十來萬字的小說后,似乎足以證明自己能寫小說了,但有時候面對空白文檔,寫下一連串糟糕的文字,寫小說這件事又突然變得非常陌生起來,這時就會質問自己:我究竟會不會寫小說?我怎么就開始小說寫作了呢?
我老家在湘西,小時候那里還沒通電。一個沒有電的地方,會讓人產生對所處時代的一種錯覺。即便時間已經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但我感覺自己就像活在清朝或者明朝一樣,和幾百年前的古人在生活方式上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小說在這樣的背景下顯示出它最原始的趣味:給人以消遣,讓人對另一個精神的世界發(fā)生許多幻想。
白天人們從田地里勞作回來,吃過晚飯,大家就想著法子消磨時間。除了點上蠟燭打牌,就是聽書。村里有一個老人,讀過書,識得字,家里邊有許多古典小說。到了晚上,大家就聚在一起,燒著結實的柴火,聽這個老人講小說里面的故事。
他講水滸梁山,說薛仁貴征西,大家都支著下巴,聽得讓人發(fā)癡。沒故事聽的時候,晚上我就會央求父親給我講故事。他不會講別的故事,只會講鬼故事。父親經常給我講鬼故事?,F在想起來,父親當初怎么要給我講許多鬼故事呢?也許在他眼里,鬼故事是有趣的,是健康的,雖然恐怖,但不血腥和骯臟。每天熄燈過后,我就會央求父親給我講。父親講的故事是民間的,即便是神話,我都感覺它們離我那么近。
長大后,當別人不能滿足我對另一個世界的幻想時,那么我想就自己寫吧。所以即便到了現在,寫作對我來說,更多的只是創(chuàng)作一個可以容納自己精神幻想的世界。我會經常讀著自己寫的小說。寫完一篇小說后,自己則完全從里面脫離了出來,看自己的作品,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作者寫的一樣。你會覺得那個作者創(chuàng)作的世界,滿足了從童年就開始的幻想。如果不能滿足,那么它就是失敗的,這是我評斷自己小說好壞的一條標準。
我在許多小說里都寫過自己做的夢,夢——那種對現實邏輯的背離會讓人覺得特別有意思,當然我不會完全遵照夢的邏輯來寫,那樣寫出來也僅僅是一個夢。我喜歡具有夢一樣模糊氣質的小說。我不喜歡對寫作有著清晰認識和體會的人,因為當你自己以為掌握了某些真理,其實已經顯現出了它最大的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