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佟掌柜
“我實(shí)在受不了了,你到底去不去找?你要是再不去找,我就自己去?!?/p>
王磊看了下手機(jī),午夜一點(diǎn)二十三分。妻子的話語聲未落,“啪啪”的聲音不斷從隔壁傳來。王磊摟住妻子,低聲說:“媳婦,咱小點(diǎn)聲,都是鄰居,別影響別人,讓別人聽到多不好?!?/p>
“此局平”。
“聽見沒?聽見沒?這局平了,這人不贏別人不行,他還不一定下幾局呢。咱怕別人聽到,他咋不怕我們聽到?天天半夜跟電腦下棋,有病吧?前天早上我去早市買菜,剛出門口看見隔壁了,一個五十歲左右老爺們,戴著一副眼鏡,像個文化人,你說他咋這么沒教養(yǎng)?!蓖趵谙眿D用手拍著床沿,越說越激動。
王磊趕緊抓住媳婦的手,捧到嘴邊吹著氣,“媳婦,咱不拍床沿,手多疼啊,本來就沒睡好,明早起來手腫了咋辦!我明天就找他去,他要廢話我就削他,這行了吧?閉眼,閉眼……”
看王磊捧著自己手的樣子,王磊媳婦噗嗤一笑,安靜下來,急躁的語聲也舒緩了:“我嫁你真不知道該笑還是哭,就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大好人。咱這也不是無理取鬧,這樣下去確實(shí)受不了不是?!?/p>
隔壁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王磊看媳婦睡著了,起身來到衛(wèi)生間,點(diǎn)了根煙,望著繚繞的煙霧下了決心,隔壁的哥們,我必須跟你有個說法了。
第二天晚上王磊兩口子剛吃上飯,就聽見“砰”的一聲。
“老公,隔壁回來了,聽見沒,關(guān)門聲?!?/p>
“我去找他?!蓖趵诜畔驴曜诱酒鹕韥怼?/p>
“我也去?!?/p>
“你別去了,這事爺們?nèi)ゾ托校闳ジ缮???/p>
“我跟你后面不說話還不行?我想知道他天天大半夜玩游戲那么大聲,到底想干啥?!”
王磊一看媳婦說著說著又有點(diǎn)激動,連忙說:“媳婦,別激動,你跟我后面,別說話啊,要是他真不講理,還有老公我呢?!?/p>
兩口子敲了好半天房門,也沒人來開門。
“老公,他故意的吧?明明他已經(jīng)回家了,敲這半天不搭理我們?!蓖趵谙眿D聲音不禁高了兩度。俗話說,泥人還有個土性呢,王磊的火也竄了起來,“啪啪啪”使勁拍了幾下門。
“誰???”門里傳來很大且憨憨的聲音。
“老公,他啥意思?這么大聲想嚇唬誰???”
王磊瞪了媳婦一眼,媳婦閉上嘴。
“大哥,我是你家鄰居,請您開門?!?/p>
“這誰啊……”屋里傳來拖鞋的踢踏聲和男人自言自語的聲音。
王磊暗想,這人智力不會有問題吧,明明說是鄰居了,還不知道是誰。
門開了。漢子穿著一身家居服,瞪著一雙大眼,看夫妻兩人站在門外,滿臉疑惑,“你們找誰?”
夫妻對望了一眼,王磊帶著幾分怒色說:“大哥,咱兩口子是你鄰居,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半夜玩游戲可不可以不那么大聲,吵得我們實(shí)在睡不著?!?/p>
漢子有些茫然,指了指耳朵,臉色泛紅囁嚅道:“不好意思,哥們你能不能大點(diǎn)聲,我耳朵有問題,沒太聽清你剛才說什么?!?/p>
“你耳朵有問題別人耳朵也有問題???!你半夜玩游戲能不能帶耳機(jī),我們還要睡覺呢?!蓖趵谙眿D不管不顧地嚷了起來。
漢子一看王磊媳婦想吵架的樣子,臉騰地更紅了,等聽完一下蔫了。
王磊回過身用力拽住媳婦往家走,回頭跟漢子說:“大哥,沒事了,別聽娘們家家的話,你該咋玩咋玩?!?/p>
漢子看王磊拽著媳婦往家走,磕磕巴巴地喊“哥們……哥們……”還沒等說完,夫妻倆已經(jīng)進(jìn)了家門。
“你為啥不讓我說完,他要是聽不見半夜又玩游戲咋辦?”王磊媳婦氣哼哼說道。
“媳婦,咱做人要厚道,你要是耳朵聽不清會咋樣?他平時肯定很害怕和人溝通,咱不能連這點(diǎn)娛樂也給人家剝奪了。咱家不是有棉球嗎?晚上睡覺前把耳朵堵上?!?/p>
王磊媳婦聽王磊一說,想了想不再言語。
睡覺前王磊媳婦將棉球塞進(jìn)耳朵,還是怎么也睡不著,索性把棉球拿了出來??梢恢钡轿缫?,隔壁“啪啪”的聲音也沒有傳來。
過了幾天,夫妻倆端著兩盤菜敲響了鄰居的門。那天晚上王磊媳婦夢見無數(shù)一模一樣的高樓,被微藍(lán)的月光氤氳,空氣里散發(fā)著熏衣草的香氣。
曉光早上起來仍被昨夜?jié)M口牙都掉了的夢糾纏著,想起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父親,呆愣了好一會兒。本來想給家里打個電話,結(jié)果一個同事趕巧有事找他,就把這事兒岔了過去。
曉光感覺有些心緒不寧,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他開著車,沒來由地回憶著往事,想當(dāng)初生意本來做得很好,誰知道被人騙得血本無歸,一夜間變成窮光蛋。兜里揣了 200元錢,一個人跑來上海,仗著自己極佳的口語,應(yīng)聘到外企給德國老板當(dāng)司機(jī)兼私人助理,慢慢熬上了采購部經(jīng)理的位置。
曉光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正處理郵箱里的往來信件,手機(jī)響了,一看是妹妹的手機(jī)號,心猛地跳了幾下。
“曉丹……”
“哥,爸早上起來說心難受,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大面積心梗,很危險,你要是能請假趕緊回來吧?!泵妹脦е耷徽Z聲急促地說著。曉光的手有些抖,倉促中碰倒了新沏的咖啡,他也沒管,掛斷電話直奔人事部。
飛機(jī)落地的時候已華燈初上,他打開手機(jī),短信提示有N 多未接電話。趕緊撥通妹妹的手機(jī),哭聲傳了過來,“哥,爸走了,臨走的時候一直盯著門口,肯定是想你……”
處理完喪事,曉光的心像空了一樣。躺在賓館的大床上睡了一下午,竟沒有夢見父親,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十點(diǎn)了。他瞪著滿是血絲的眼,撥通了“犢子”的手機(jī)。
“犢子”是他發(fā)小趙林的綽號,小學(xué)、初中、高中都和他一班,倆人簡直就像黏在一起的玩偶,處處都能看見他們同進(jìn)同出的影子。曉光性格內(nèi)向,寡言穩(wěn)重,趙林則一臉痞相,泡妞打架的事兒沒少做。當(dāng)年他賠得一文不名,那200元錢還是趙林給的,這幾年回來的少,但經(jīng)常在電話里聯(lián)系。趙林母親癱在床上的時間比他父親還長,好像有五年了,趙林為了能天天照顧她,在小區(qū)里開了一家小超市,勉強(qiáng)維持生計(jì)。
兩人找了一家串店,要了一箱“老雪”,菜還沒上來就喝上了?!袄涎庇纸小皭灥贵H”,是沈陽本地的地產(chǎn)酒,酒勁大,曉光每次回來非喝它不可,好像只有喝上“老雪”,他才是沈陽人。趙林本想安慰安慰曉光,可看他悶頭喝酒的樣子,也不知該從哪開口,只好一杯一杯陪他往肚子里灌。沒多一會功夫,一人兩瓶老雪見了底。曉光喝著喝著眼淚掉了下來,口齒不太清晰地開了口:“犢子,我現(xiàn)在越想越覺得后悔,我不孝啊,古人云,父母在不遠(yuǎn)游,可我呢,離家十年了,老爸在床上癱了三年,我從來就沒伺候過,臨了臨了,也沒讓他看上我一眼……”
“曉光,你別這么說,曉丹和你媽總跟我說,叔治病和請保姆的錢都是你拿的,你雖然賺得多,但這些錢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不容易啊?!?/p>
“錢算什么啊,我爸真是白養(yǎng)我了,一次屎盆都沒給他倒過?!睍怨饪拗f,“犢子,還是你做得對,那么多出去發(fā)展的機(jī)會你都放棄了,整天照顧你媽,看阿姨被你照顧得多好,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肯定不會像我這樣后悔。”
趙林一聽這話,竟也哭了起來:“曉光,你后悔,我比你還后悔呢,我悔不當(dāng)初沒出去發(fā)展啊……”
趙林頓了頓,一揚(yáng)脖把杯里的酒喝了,倒了一杯,又喝了?!澳阒绬??我媽病的這五年,幾乎用盡了我所有的積蓄。我開的小超市你也看見了,維持生計(jì)還可以,可現(xiàn)在孩子馬上就要考高中了,別人家孩子都在點(diǎn)對點(diǎn)補(bǔ)課,咱家孩子補(bǔ)不起啊。媳婦整天跟我吵,總說我為了照顧媽不管孩子的前途,哎……”
曉光一聽犢子的話,心里更加難受。兩人你一杯我一盞地傾吐著苦水,眼看著下半夜了,趙林突然想起什么來,問曉光:“曉光,你說你后悔當(dāng)初不該離開家,現(xiàn)在你爸走了,家里就剩下你媽了,你妹妹那身體是沒法照顧你媽的,你打算怎么辦?辭職回來?”
曉光一聽趙林的問話,一怔,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是啊,現(xiàn)在爸沒了,就剩老媽和妹妹了,曉丹因?yàn)樾呐K病一直就沒結(jié)婚,以后怎么辦?他該怎么辦?若辭職回來,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嗎?沒有工作,以后老媽和妹妹有病靠誰?他不敢想下去。
趙林一看曉光的神情,就知道他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而他自己又如何呢,難道真能把母親扔在病床上,出去賺錢好讓女兒補(bǔ)課嗎?!哎……這都是命??!趙林在心里嘆道。
一周后,趙林的銀行卡里多了五萬元錢,微信上收到曉光的留言:暫借你五萬,你小子想著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