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諾
又是黃昏,我佇立在學校門口,張望著。路的盡頭無限延伸,兩側的樹伸出它們枯黑光禿的枝椏,將我目光所及處框起,像是個熒屏,上映著那些不屬于我的故事。我就這么久久地張望著,寂靜地等待著那個與我有關的她出現在熒屏里。
忽的記起小時候,每次她來遲,我都會著急得哇哇大哭,現在想想,覺得真是可笑。不過那個時候,我很喜歡她像哄小孩一樣哄我,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小孩??!
她先用手溫柔地給我拂去眼角的淚水,然后說:“哎呦呦,媽媽干活來晚了。”“不會不要你的……”邊說邊把我抱上車子,然后像變戲法一樣掏出冰糖葫蘆堵住我的嘴。
我想那個時候,我和她可謂親密至極。她是棵大樹,我是樹上棲息的小鳥,大樹給小鳥遮風擋雨,小鳥在枝葉間飛翔歌唱。在她溫暖的懷抱里,我就這樣穿梭在歲月里,豐滿著羽翼,安享著歲月的靜好。
忽然有一天,我覺得我不能一輩子做一只小鳥,總有一天,我要振翅飛翔,離開她的懷抱,翱翔藍天??墒?,她似乎一直打算把我當一個小孩。
沖突就這樣來了。
其實所有沖突的事由,事后想想都覺得可笑,然而身在其中的人卻不曾明了。
我不喜歡她總是在每個周末提著午餐來看我,本來我只有中午才住校,每天晚上我都是回家的。所以,每當我拎著她送的飯菜進宿舍時,舍友們都會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呃……”我囁諾著,“那個……我媽媽覺得學校里的飯菜不如她做的香,所以……”
“我懂我懂!”舍友拍拍我的肩,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
我必須承認她的廚藝比食堂大媽的好很多,但是我卻不想因此而顯得比別人特殊,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別人都吃食堂,我卻享用媽媽的美餐,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讓我在眾多舍友的復雜目光里感到臉紅難堪。
自然,一次次的抗議無效后,矛盾便爆發(fā)了。我和她像兩顆中間有無形引力的陀螺,一舉一動都極易碰撞生成火花。
我抗議她干涉我的入睡時間,拒絕她天天從家里帶水果,對她每日詢問我學校里的瑣事報以沉默……她雖驚詫于我的反抗,但絲毫不改變自己的行為。也許在她的眼里,我始終是她永遠長不大的小孩。
強烈的沖突后是無盡的沉默,但我的書包里依然有香甜的水果,周末依舊有送來的香噴噴的飯菜。只是,她開始關注我的臉色,看到我沉默便不再提醒我:“很晚了,該熄燈睡覺了?!蓖艘徊胶i熖炜?,各讓一步,我和她之間就筑起一道無形的墻壁,我在墻下一隅里,有時也會這樣想:“挺好的?!?/p>
如果沒有那次偶遇,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態(tài)和錯誤的行為還會持續(xù)多久。
那是個黃昏,就在我站在暮色里眺望著胡思亂想時,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
“嗨,是你??!”回頭一看是舍友芹,一張笑咪咪的圓臉。
“你媽媽還沒來嗎?著急了吧?”
我奇怪地問:“你怎么知道的?”
她呵呵地笑著:“腳底下都讓你挖了個坑了。”
我低頭一看,果然,剛剛沒怎么注意,一直在用腳踢路邊的石子。
我尷尬地一笑:“我走神了,剛剛……”她也沒繼續(xù)追問。
“你家挺近的,能讓媽媽中午來送飯,幸福!我羨慕你!”
我募然一震,定定地追問:“你真這么覺得?”
“當然啦,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每次那羨慕的眼神嗎?我們都很羨慕你啊,幸福?。∥业墓卉噥砹?,走了啊,拜!”
她風風火火地沖向公交車,留下我站在風里,心里卻蕩起陣陣漣漪。“難道我做錯了……”在這忙碌的高中生活里,我太在意別人的目光,忽略了親情,忽略了自己的內心。
當我倍感焦躁又口渴時,從書包里掏出鮮紅的蘋果,是厭煩還是高興?當我拎著午飯走進宿舍,是尷尬還是欣喜?亦或是現在我站在樹下,是心如止水還是心有所期?多少年了,我竟讓心靈如此蒙塵,在自以為是的所謂長大中忽略了親情,忘卻了初心。
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闖入我的視野,她沖我解釋,我嘿嘿一笑。我瞥到她臉上的汗水,聽到她釋然地吐了口氣,我跳上車子。
一路上,我想了許多。過去,現在,將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大樹從來不曾拘束過小鳥,她只是想讓小鳥過得更好。就像我和她——我親愛的媽媽,我永遠都是她的小孩,過去、現在、將來,但這并不妨礙她的小孩有一天會頂天立地。
嗯,我知道我是她永遠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