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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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川一只手扛了兩塊只板,一只手摘下礙事的護目鏡,隨手把這堆東西塞進師兄的懷里:“累死我了?!薄吹贸觯@動作是做慣了的,姿態(tài)嫻熟,毫無不適感。
楊東也是老實人,程亦川他遞過來,當師兄的也就理所當然地接住了,也沒覺得哪里不對————畢竟師弟說他累死了,可不是?
孫健平可激動壞了,拽著宋詩意就往前走,還抬手沖幾人打招呼。哪知道他的動作太急,一下子被人把插在胸前衣肩兜里的簽字筆給打掉了,只得倉促地蹲下身去撿??赡枪P在一片黑壓壓的腳底下被踢來踢去,他老也夠不著。
就這么片刻的工功夫,田鵬已經(jīng)帶著徒弟走到他們的面前了。
孫健平還在找筆呢,宋詩意看看教練的屁股,忍住笑,沖程亦川伸出手去,率先打了個招呼:“恭喜你,程亦川,滑得很漂亮,不出意外要拿第一名了?!?/p>
她笑得很歡暢,因為驚喜,因為這難以言喻的巧合。
她原以為見不到那個傻白甜了,誰知道他就是程亦川,。這個她聽說了一路的千里馬,被孫健平看中、不出意外即將成為她師弟的年輕男生。
她雙目含蘊笑地望著他,頭一回見他摘下護目鏡的模樣。
少年膚色偏白,比她高出近一個頭。那雙唇還是一模一樣的秀麗潤澤,似是高山之中的灼灼桃花。,尖而挺拔的鼻梁上,終于因為護目鏡的消失而顯露出一雙漆黑透亮的眼來。
他單眼皮,眼尾有一點淺淺的弧度。
兩道英挺的眉為他略顯秀氣的面容增添了幾分男子氣,左邊的眉尾處有一顆很小很淺的痣。
喧嘩熱鬧的人群為他的到來而沸騰起來,用各國語言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但想也知道多是歡呼。
程亦川莫名其妙地看著面前的年輕女人,撓撓頭,片刻后恍然大悟。
從去年以來,他倒也參加了不少比賽,小到省級賽事,大到國際青年賽事,憑著這張臉(?)和他過人的實力(……),現(xiàn)場也有不少女孩子被他吸粉。上次他在黑龍江比賽的時候,還有幾個眼熟的姑娘跑過去為他舉牌加油呢,據(jù)說是幾個月前看了場有他參加的滑雪比賽后就驚為天人、喜歡他喜歡得不可自拔,后來就開始追他的比賽。
這位想必也是吧?
也就在這時候,孫健平總算是冒著被人群踐踏身亡的危險,撿起了那支價值不菲的簽字筆————這筆跟了他好多年了,當教練的,總得有一件像樣的裝逼利器————他直起腰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下一秒,手里的筆被人抽走。
“借用一下啊,謝謝?!彼摹扒Ю锺R”程亦川小朋友,一點不客氣地從他的手里拿過那支簽字筆,然后拉住了宋詩意伸到半空的手,還特別主動地替她翻了個面,令她手心朝上。
咦噫,這姑娘的手怎么這么粗糙?,一點也不細嫩……
他一邊感慨,一邊唰唰幾筆在人家手心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三個字,一邊寫,還一邊靦腆又無可奈何地說:“大老遠的追到日本來看比賽,這天氣不冷嗎?唉嗨,你們女孩子真是……”
在場除了觀眾還是一如既往地的熱情以意外,其余幾人都是發(fā)蒙蒙逼狀態(tài)。
楊東是完全在狀況外,他扛著師弟的滑雪板,拿著師弟的滑雪杖,一頭霧水。
孫健平則是匪夷所思地看看這匹“千里馬”,又看看笑容逐漸扭曲的老徒弟,嘴角慢慢抖了起來。
田鵬的嘴張成了O字形型,幾秒鐘后終于回過神來,一巴掌拍上程亦川的腦門兒,暴喝一聲:“干什么呢你?!”
程亦川被猛地一敲,頭暈眼花地直起腰來,也愣住了:“簽,簽名啊……”
那只被寫上“程亦川”三個字的手顫了顫,不緊不慢地縮了回去。手的主人似笑非笑地抬起頭來,挑挑眉,沖程亦川說:“謝謝你啊?!?/p>
程亦川下意識地咧嘴笑:“不客氣——”——”
話音未落,他又被田鵬又一記暴擊拍在腦門兒上,嗷嗚一聲叫了出來。
田鵬擰著他的耳朵,指指宋詩意:“你小子夠膨脹?。〉谝淮我娒婢鸵o世界亞軍簽名?”
世界亞軍?
程亦川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眼黑眼珠里滿是震驚。
“誰?她?”他指著宋詩意,不可置信地重復了一遍,“世,世界亞軍?”
宋詩意真想仰天長嘆,如今退役兩年的她就要重頭來過,還不知道有沒有平均水平呢,“世界亞軍”這四個字,當真是讓她丟人現(xiàn)眼了。
她擺擺手,就差沒捂住臉了,尷尬地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好漢不提當年勇……”
一邊說,她一邊往人群后方走:,“我去下個洗手間?!?/p>
她深藏功與名,揮揮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她一邊走,一邊隱隱聽見后方傳來少年人的聲音:,“我哪知道她是世界亞軍啊……”
她的咕噥里帶著點不服輸?shù)囊馕?,有點懊惱,又很快不可一世起來。
“世界亞軍又怎么樣?我可是要當冠軍的人————嗷!”
他又是一聲慘叫,想必是田鵬的重擊又到后腦勺了。
宋詩意原本還有點小小的失意,此刻終于沒能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程亦川果不其然地拿了第一名。
頒獎臺就設在離終點不遠處的雪地上,三名青年運動員在歡呼聲里站了上去。
年輕的男生站在最高處,沖著攝像機笑得燦爛極了。無數(shù)閃光燈、攝影機正對著他,而他的眼眸澄澈明亮,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閃動著喜悅的光。
這條路從來都是如此,敗者黯然離場,勝者為王,一路烈火烹油鮮花卓錦,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孫健平興奮地用手肘捅了捅徒弟:“欸哎,你看他怎么樣?”
宋詩意唇邊帶笑,淡淡地說了句:“挺好?!?/p>
“挺好?就這兩個倆字兒?”孫健平咂咂嘴,不太滿意。
這時候,老實人楊東從遠處跑來,按照田鵬的吩咐買了幾瓶礦泉水,誠惶誠恐地遞給孫健平師徒二人,“孫教練,您喝水。宋師姐,您喝水?!?/p>
楊東他聽田鵬說了這兩人的身份,一下子緊張起來,也不敢在一旁多待,送完水就去找不遠處的田鵬和程亦川。
宋詩意笑了:“都是師兄弟,怎么差別這么大?”
“是挺大。程亦川很有天分,這個楊東就一般般了?!睂O健平很直接。
“我說的不止天賦,還有性格?!彼卧娨獗硨δ菬狒[的聚光燈,擰開蓋子喝了口水,涼意入喉,叫人頭腦清醒。
她望著遠處的巍峨雪山,平靜地說:,“剛極易折,強極則辱。有天賦是好事情,但過早嘗到勝利的滋味,反倒不利于之后的路。這個程亦川資質很好,但畢竟還是個孩子,不過一個青年錦標賽冠軍,他就得意成這————”
她話沒說完,被孫健平一把攥住了胳膊。
宋詩意一扭頭,就看見一臉尷尬的孫健平,一陣不好的預感爬上脊背。她再往后看,果不其然,她口中那個“太過張揚的孩子”此刻正捧著獎杯,瞇著眼睛站在幾步開外。
先前還總是笑得燦爛的嘴角這會兒有點往下撇,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悅,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傳達著:沒想到你是這種背后給人穿小鞋穿的人。
宋詩意頓了頓,也不好解釋,只能彎起嘴角替自己解圍:“恭喜你啊,獎杯真亮!”
程亦川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說:“不過一個青年錦標賽冠軍,有什么好恭喜的?”
宋詩意:“……”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程亦川果真是個孩子,連場面話都不肯說一下,非要叫人下不來臺。
最后還是孫健平打了圓場:“走,今晚我請客,大家一起去吃頓好的?!彼呐某桃啻ǖ募纾拔姨婺銈兲锝叹氷麆陉麆谀恪闭f到這,他又忽然記起楊東的存在,趕忙把人也拉過來,“犒勞犒勞你們倆,今天都辛苦了!”
這頓飯吃得有人歡喜有人憂。
喜的是田鵬和孫健平,前者帶出了第一個青年錦標賽冠軍,后者收獲了一根好苗子。憂的是楊東和宋詩意,一個賽場失意,還得看著光芒萬丈的冠軍師弟,一個極力避免和程亦川視線相對,偏偏那小子老往她這瞄,表情極其不友善。
當著楊東的面,兩位教練自然是不會明著討論程亦川去國家隊的事情,也就閑話家常罷了。
這種閑話家常令宋詩意吃得沒滋沒味,不僅要無視程亦川的頻頻側目,還要強顏歡笑地接受田鵬時不時示意cue她一下。
她好不容易夾了只大閘蟹,吃得滿手油時————
熱情洋溢的田鵬:“你們可要跟你們宋師姐多多學習啊,人家十九歲可就代表國家隊去參加世錦賽了!”
目光唰唰而來,她趕緊扔掉蟹殼:“哪里哪里,田教練太客氣了?!?/p>
三文魚刺身參剛送入口,我暈,媽的,芥末蘸多了,激得她雙眼一熱,涕淚滾滾————
田鵬又來了:“大家舉杯,敬一敬你們宋師姐。人家二十一歲就在溫哥華拿了世錦賽亞軍,為國爭光,你們將來也要向她看齊??!”
宋詩意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眼含熱淚地跟大家碰下個杯,臉紅脖子粗的。
田鵬:“看看人家多謙虛!都拿過世界亞軍了,一提起來還這么面皮兒薄,哪里像你這家伙,參加一場個小小賽事就飄飄然了!”
說著,他恨鐵不成鋼地往程亦川的肩上一拍。
程亦川的目光又慢慢地飄了過來,落在這位“謙虛的”師姐身上。
宋詩意:“……”
這位朋友,你誤會了!我這臉紅脖子粗并非謙虛,實在是芥末……太辣了!
好不容易回到下榻的酒店時,宋詩意身心俱疲憊。
秉承隊里多年來的節(jié)約美德,孫健平和田鵬擠一屋去了,程亦川和楊東住一間房,于是宋詩意一個人單開了一間。男人們都住在五樓,她一個人在七樓。
臨走前,她偷偷抓住孫健平的衣袖:“住宿給報吧?”
孫健平翻了個白眼,痛心疾首:,“多少年了,還是就這點兒出息!”
“到底給不給報?”她壓低了嗓音惡狠狠地問。
“報,報、報、報??焖墒?,別丟我的人了!”
宋詩意手一松,笑嘻嘻地走了。
悲傷的是,她晚飯吃得如坐針氈,肚里壓根沒進多少東西,到了夜里九點就響起了奏鳴曲。運動員出身的人本身食量就大,沒一會兒她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宋詩意只得打電話問前臺是否提供食物,一口寒磣的英語真是要多心酸有多心酸。
前臺服務生耐著性子說了三遍,她才聽懂。
Therere some typical Japanese restaurants nearby(近有一些典型的日本餐館)。.
中間有個兩個單詞,倆詞兒她沒聽懂,但附近有餐館,這還是能明白的。
宋詩意換上了厚厚的藍色及膝棉服,出門覓食,誰知道電梯停在了五樓。她一抬頭,發(fā)現(xiàn)緩緩開合闔的電梯外站了個人。
一身黑色大衣襯得他身姿修長、越發(fā)白皙,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將視線眼珠子投落在她的面上,一頓。
“……”
當真是冤家路窄。
年輕男生扯了扯嘴角,沒有半點敬意地叫了聲:“宋師姐?!?/p>
然后,他走了進來,懶洋洋地站在她的旁邊。
宋詩意微微一笑,仿佛先前的不愉快從未發(fā)生,友好地問他:“大晚上的,去哪啊?”
“吃夜宵夜?!背桃啻ù鸬煤喍?,瞇著眼好像還在生氣,又動動掀掀嘴皮子,說,“師姐去哪?”
“一樣,吃夜宵夜?!?/p>
“哦。”他目不斜視,壓根不打算往下接話。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什么情緒都寫在臉上,瞧他,眼神里如今還滿是控訴。宋詩意覺得好笑,也不說話了。
電梯里沉寂下去,直到叮的一聲,抵達一樓大廳。
出于禮貌,她抬頭問了句:“要不要一起————”
“不要?!背桃啻ㄑ院喴赓W地拒絕了她還沒說完的邀請,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長腿一邁,朝外走去,孩子氣地扔下一句,“我可沒資格和世界亞軍一起吃夜宵夜?!?/p>
宋詩意:“……”
真是個記仇的孩子。
走出酒店,她已經(jīng)看不見程亦川的身影。
她在路口轉個彎,前臺所說的幾家餐館近在眼前。
長野縣的風光極好,沒有東京的繁華與現(xiàn)代化,卻極具日本風情。路邊的小店是古典而明朗的日式建筑,穿和服的姑娘站在門口,禮貌地說著一些句耳熟能詳?shù)娜照Z,大概是歡迎一類的話。
遠處的山浮在夜幕之上,深深淺淺的云下,小小的城像是明亮秀麗的姑娘,在靜謐的夜色里泛著溫柔的笑意。
宋詩意不懂通日語,但好在每塊招牌上總有那么幾個關鍵字是中日共用的。
她停在某家拉面店門口,掀開門口的深藍色布簾,感謝老祖宗發(fā)明的漢字影響深遠、傳播廣泛,一個“面”字真是拯救了一個在饑餓中掙扎的文盲。
窘境出現(xiàn)在點菜時。
店內(nèi)空間小,大晚上人也不多,零零星星三兩人。和日本電視劇里出現(xiàn)過的拉面店一樣,客人圍坐在環(huán)形的木桌前上,老師傅在中間做面條。
宋詩意艱難地拾起屬于半文盲的垃圾英語:“I want some noodles(我想要一些面).?!?/p>
師傅指指墻上的一串日文:,“What kind of noodles(哪種面)?”
“……”
她看不懂。
豚骨拉面怎么說?菌湯烏冬面怎么說?隨便來一碗怎么說?
她一臉尷尬地掙扎著,一字一頓地往外蹦:“Whatever give me some noodles(隨便給我點面).。”
隨便給我點面。純粹的中式英語,能氣死李陽,讓震驚俞敏洪震驚。
背后驀地傳來一聲笑。
宋詩意一回頭,就看見不知何時掀起門簾走進來的年輕男生,一身黑色大衣肅殺冷冽,面上卻如沐春風,就這么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墻上:,“豬豚骨拉面,雞排拉面,海白菜拉面,辣味拉面……要哪個?”
“第一個?!?/p>
程亦川無比自然地在她的身旁坐下來,對師傅說了句英語。片刻后,兩碗熱氣騰騰的豬豚骨拉面擺在了桌上。兩人都餓了,埋頭苦吃起來。
宋詩意邊吃邊問:“你會日語?”
“二外學了點。”
“二外?你是學外語的?”
“英語?!?/p>
宋詩意遲疑片刻:,“本科生?”
“不然呢?”
她笑起來,由衷地說:“挺厲害的,運動員里多半是年紀輕輕就開始學練體育,念過大學的不算多。要念也是念體校,文化方面就……”
這句話暴露出的信息就很多了。至少程亦川看她一眼,他就明白了她的學歷不會太高。
到底是孩子心性,程亦川沒忍住刺了她一句:“運動員要那么高的文化做什么?拿個世界亞軍就夠風光了?!?/p>
宋詩意啞然失笑:“你小子挺記仇啊!”
程亦川斜眼看她:“誰讓你在孫教練面前說我壞話?”?!?/p>
“怎么,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廢話。哪個省隊的不在意國家隊教練的看法?你見過不想進國家隊的運動員?”
宋詩意笑了:“我那是說壞話嗎?只是實話實說而已?!?/p>
“那我也沒有得意忘形啊,只是拿了冠軍,適當表示一下喜悅?!背桃啻夤墓牡胤瘩g她,“我不信當年你不是從低端局開始比的,別告訴我那時候你就寵辱不驚,有一顆平常心了。”
宋詩意喝了口熱騰騰的湯,靠在椅背上,低頭看著碗里漂浮的青蔥,頓了頓。
“就是因為得意忘形過,才不希望有天賦的年輕人步了我的后塵?!?/p>
程亦川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宋詩意笑起來,側頭看著男孩子疑惑的雙眼,那張年輕的面龐上尚且?guī)еy以掩飾的稚氣,眉目如畫,雅致如早春枝頭新綠初綻。,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她問他:“你多大了?”
“十九。”
“當真是個孩子?!彼芍缘馗袊@。
程亦川立馬不高興了,眼睛都瞪圓了,不滿道:“你確定是我年紀小,不是你太老?”
宋詩意想也沒想,手指一曲,敲在他的腦門兒上:“沒禮貌,對著師姐沒大沒小。田教練沒教過你嗎?做咱們這行的,尊敬前輩很重要!”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捧著腦門兒:,“咱倆這是第一天見面吧?你怎么這么自來熟呢。叫聲師姐也不過是尊稱罷了,又不是師出一門,你這還真把自己當長輩,動起手來了?”
因為怒氣,他的雙頰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紅,嘴邊還有白霧呵出。
黑漆漆的眼珠子憤怒地圓睜著。
這模樣一點也沒有威脅感,反倒叫人想起森林里受驚的小馬駒。
宋詩意笑出了聲,抬手又敲了敲他的腦門兒,這回輕了些。
“你,還,敲?”程亦川怒不可遏。
她斜眼飛快地瞥了一下他,淡淡地說:“田教練沒告訴你嗎?,過不了多久,你就要進國家隊了?!?/p>
程亦川的表情霎時間僵住了。
宋詩意好整以暇地欣賞片刻,心道:年輕人,喜怒哀樂都是這樣鮮活。
“等你進了國家隊,咱們就是師出一門了?!彼⑽⒁恍?,給予致命一擊,“到時候我?guī)煶鲇忻?,別說敲你了,就是叫上隊里的人把你摁在地上胖揍一頓,也是名正言順的事?!?/p>
程亦川的眼睛都瞪成銅鈴了,仿佛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我說,咱倆是第一次天見面沒錯吧?我是把你怎么著了,你要這么針對我?”
宋詩意沒說話,伸出手來,掌心朝上對著他。
那手心里還留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字。
程亦川:“……………………”:“……”
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想說那咱倆就此別過,各吃各的,免得相對無言,飯都吃不下??稍挼阶爝?,出口卻成了一句滿懷期待而又小心翼翼的問詢:——
“喂,你沒騙我吧?孫教練真打算把我招進國家隊?”
宋詩意唇角嘴角一揚,抬頭對上少年人的視線。
他年紀比她小,個頭倒是高了不少,坐著也比她高出半個頭來,眼里滿是抑制不住的喜悅,卻又惴惴不安地看著她,試圖得到肯定的答復。
那語氣里不自然地染上了幾分急促,清朗的嗓音里帶著少年人的天真與稚氣。
她無端笑起來,指指面前已經(jīng)空了掉的面碗:,“再請我吃碗面,吃了,我就告訴你。”
運動員食量大,也長不胖。
做拉面的老師傅用異樣的眼神看著這倆一口氣毫不費勁干掉兩大碗拉面的年輕人,心道: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兩人吃了面,掀開簾子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雪來。
好在酒店近在咫尺。
幾分鐘的路途,兩人走得步伐輕快。明亮的夜色,溫柔的雪,還有剛吃完拉面暖和的胃,是他們多年后想起初遇的這一夜,他們共同的記憶。
才剛剛得知自己即將被招進國家隊的程亦川,此刻頗有種被天降大禮砸中的飄飄然,連跟宋詩意計較的工功夫也沒了。他用清澈而濕漉漉的眼望向身側的女人:“師姐,你今年多大了?”
宋詩意:“女人的年齡,能隨便問嗎?”
“說說怎么了?”少年撇嘴。
“擱在古代,問了我的芳齡就得娶我?!?/p>
“……那你還是別說了?!?/p>
宋詩意看著一臉嫌棄她的人,笑出了聲:“過了年就二十五了。”
“當初為什么會退役?”
她一頓,聳聳肩:“腳傷,醫(yī)生說可能會有后遺癥,就是好了也不建議繼續(xù)練滑雪了?!?/p>
“那你——”——”程亦川一愣。
“這不是好了嗎?”年輕的師姐拍拍腿,蹬蹬腳,“好利索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就回來了?!?/p>
少年人還是心地善良,哪怕兩人有過一星半點的不愉快,也在此刻用再真誠不過的語氣對她說:“回來就好。你那么厲害,一定能重新爬上頂峰的?!?/p>
宋詩意似笑非笑地睨著他:“你連我的比賽都沒看過,怎么就知道我厲害了?”
“都拿過世界亞軍了,難道不厲害?”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悵然地望向飄雪的天際:“恐怕是爬上不上去了?!?/p>
“什么?”程亦川沒反應過來。
宋詩意卻自我安慰似的笑起來:“沒什么。你可得好好加油了,國家隊不是省隊,就你這兩把刷子————”
“Excuse me(打擾一下?),什么叫就我這兩把刷子?”被質疑的人立馬瞇起眼來,片刻后下了結論,“原來你是真看不起我。”
他先前還以為她是跟孫教練隨口一說,可聽聽她這語氣吧,她是真瞧不上他。
宋詩意對上他漆黑明透亮、略帶薄怒氣的眼珠子,都有些想笑了:“不是看不起,是好意提醒。程亦川,你是很有天賦沒錯,可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天賦異稟。等你進了隊就會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不是空穴來風————”
“那又怎么樣?”年輕人還是瞇著眼,唇角嘴角一彎,笑里仿佛攜著冷凜風、裹著烈焰,倨傲又篤定,“比我有天賦的不見得比我努力,比我努力的不一定比我有天賦。”
兩人對視片刻。
寂靜的夜空因為云霧畢現(xiàn)的關系,隱隱泛著深藍色,而這透亮的深藍之中有星星點點的白灑向大地。偶有風過,紛飛的雪迎面而來,帶著絲絲涼意。
宋詩意笑了,也不言語,和他一同踏入酒店,走進電梯。
數(shù)字從零到五,一直到程亦川走出電梯時,他才終于沒忍住打破僵局,趕在電梯門關上之前,回頭看著她,再次開口:“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看不起我,但我一定會早日進隊,總有一天聽你親口承認我不是只有兩把刷子的?!?/p>
他微微笑著,面上有年輕人的挑釁和不服輸。那種囂張氣焰叫人有些好笑,卻并不討人厭,主要興趣是因為那眉眼太好看,又或許是他自信篤定的模樣帶著點可喜的孩子氣。
宋詩意想,還真是個孩子啊。
她慵懶地懶懶地抬了抬眉,點頭道:“行,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彪S即,她伸手按下關門鍵。
“欸哎,你怎么那么敷衍————”
門外的人話還沒說完,電梯門毫不留情地關合上了。
程亦川氣急敗壞地捋履了把頭發(fā),不明白為什么她就是瞧不上他,一直到進了房間時還黑著張臉。
楊東坐在床上看電視,見他回來了,問:“吃什么去了?”
“拉面?!?/p>
“晚上那頓不是剩了挺多嗎?你說說,人家請客你不好好吃,大晚上還自個兒花錢出門加餐————”楊東看著他氣鼓鼓地從背包里掏出換洗的衣服,轉身往洗手間走,“欸哎,又洗?之前回來不是才洗過嗎?吃碗面的工功夫,又出汗了?”
程亦川頭也不回地說:“氣得火冒三丈,我得沖個澡冷靜冷靜?!?/p>
“誰惹你了?”楊東莫名其妙。
可程亦川洗了個澡,也就當真冷靜下來了。她是世界亞軍,爬上過山頂俯瞰眾人,他算老幾?但她瞧不上他,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而程亦川從小到大就愛滑雪,后來又順順利利地被田鵬選進了省隊。他原本還有些忐忑,結果進隊之后力壓群雄,年紀最小,但速度最快、技術最好。別說田鵬了,每回參加比賽,就連國外的選手、教練也對他投來驚艷的目光。
他風光慣了,順風順水慣了,還真沒遇見幾個對他不屑一顧的人。
洗完澡后,程亦川擦著頭發(fā)走出來,坐在床沿上,忽地問楊東:“師哥,你說國家隊的人是不是真的比我們強很多?”
楊東握著遙控器,奇怪地看著他:“強肯定是要強一點,但也不至于很多吧?,畢竟國家隊的也是從咱們幾個省隊里挑選選上去的?!?/p>
看他一臉神游天外的表情,楊東問他:“你也看出來了?”
“什么?”
“孫教練大老遠跑來日本看我們比賽,肯定不會是心血來潮。上回在長白山集訓的時候,他就在賽道邊上關注你,這回還直接跑現(xiàn)場來了。等著吧,明兒田教練就會找你了,估計很快就能進國家隊了。”
程亦川不是傻子,他和楊東一起來參加比賽,楊東還是師兄,結果就他被選進國家隊,這事擱誰身上都不好受。他只能撓撓頭,嘀咕一句:“就怕進去了成了鳳尾,在省隊還能當個雞頭,好歹不是雞屁股……”
楊東哈哈大笑:“鳳尾怎么了?當鳳凰怎么不比當野雞強?”
兩人說了幾句,程亦川又忽然想起什么:“欸哎,師哥,那宋詩————宋師姐以前很厲害嗎?”
他一向愛滑雪,但只是業(yè)余愛好,家里管得嚴,他除了去課外滑雪,其余時間都得還都是勤奮學習的好少年,并不曾過多關注滑雪賽事,就算看看比賽,也頂多是男子組的。直到一年前莫名其妙被田鵬招進省隊,這才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但畢竟宋詩意已經(jīng)退役兩年了,他從未看過她的比賽,只聽說過有這么個人。
楊東不一樣,楊東可都在省隊待了三年多了。
“宋師姐嗎?嗬,那可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國家雪上項目一向……喀咳,一向尷尬。能拿個名次已經(jīng)相當不容易了。當年她算是橫空出世,十九歲就進了國家隊,第一次參加全國賽就嶄露頭角,二十一歲參加世錦賽,一躍成為世界亞軍,算是轟動了咱們滑雪界?!?/p>
說到這,楊東傻乎乎地笑出了聲:“你知道不,那時候國內(nèi)的媒體都叫她冰雪公主?!?/p>
程亦川死魚眼作嘔:“還能有比這個更艷俗的名字嗎?”
“可平心而論,宋師姐長得挺好看的?!?/p>
好看嗎?
程亦川不置可否,回想片刻,那女人也沒化妝,一臉素面朝天的,皮膚好像是挺白,眉眼挺有精神……但說什么公主,好像也太牽強了吧?
他嘀咕一句:“那是你們當運動員的每天見的都是彪悍的剽悍女人,隨便見拎著個清秀點的就驚為天人?!?/p>
話題一轉,他又好奇地問:“那她怎么在巔峰期就退役了?今年也才二十五歲,二十三歲就受傷退役了?怎么受的傷???很嚴重?”
楊東搖搖頭:“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當初還是件個挺大的事兒。好像是她沖刺時為了加速,太心急,結果失控撞上旗門了,傷得是挺嚴重。”
程亦川一愣。
運動員作息規(guī)律,第二日還要起個大清早回國,兩人也沒多說,很快就各自睡了。
程亦川聽見隔壁床上傳來的沉沉的鼾聲,心里頭有些煩躁,翻了個身,從枕頭下摸出手機來,鬼使神差地打開網(wǎng)頁瀏覽器,手上仿佛不聽使喚,有了自我意識。
“宋詩意?!彼蛳罗舫隽诉@三個字。
彈出來的詞條量是巨大的,而在那一片鋪天蓋地的新聞里,最醒目的一條是:“冰雪公主賽場受重傷,或將永別滑雪賽場?!?/p>
他手上一頓,點開了那條兩年前的新聞。
“……前高山滑雪世錦賽女子速降冠軍宋詩意,在沖刺階段不聽教練勸阻,擅自加速,于賽道失控受傷,被緊急送往醫(yī)院救治……左腳踝粉碎性骨折,左膝韌帶斷裂,傷勢嚴重,或將永別高山滑雪的賽場……”
刺眼的屏幕在漆黑一片的房間里格外醒目。
程亦川有些怔忡,片刻后關掉了手機,重新閉上眼。
這么嚴重的傷勢,如今還能重返賽場?可即便是重返賽場,她也已經(jīng)闊別運動員生涯整整兩年了。干這一行的,十六七歲的大有人在,一般二十七八歲也就退役了……
二十五歲的“高齡”運動員,真的還能卷土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