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楓

(浙江省金華教育學院 金華 321000)

我國不少古籍早就對白蟻、蜣螂、蜜蜂及蠶等昆蟲的發(fā)育變化做了記錄[1]，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明代李時珍所著的《本草綱目》(刊于公元1590年)[2]?！侗静菥V目》全書190萬字，共52卷[3]，記載了大量藥用動物[4]，其中藥用昆蟲有73種[5]。該書不僅詳細記述了這些藥用昆蟲的藥用價值，而且還對它們的生物學特性作了描述，蘊含著豐富的昆蟲學知識[6]。本文對《本草綱目》中記載的藥用昆蟲的變態(tài)發(fā)育知識作一概述。

1 關于藥用昆蟲不完全變態(tài)發(fā)育的論述

1.1 漸變態(tài) 有關漸變態(tài)的描述涉及螳螂和蚱蟬。

1.1.1 螳螂 對于螳螂，李時珍曰：“深秋乳子作房，粘著枝上，即螵蛸也。房長寸許，大如拇指，其內重重有隔房。每房有子如蛆卵，至芒種節(jié)后一齊出。故月令有云，仲夏螳螂生也。”“螵蛸在處有之，螳螂卵也。多在小桑樹上，叢荊棘間。三四月中，一枝出小螳螂數(shù)百枚?！盵3]這段描述反映了螳螂的生活史[螵蛸(內含卵)→小螳螂→螳螂]，表明了螳螂的幼體即“小螳螂”與成體大小有別而形態(tài)相似，記述了螳螂的幼體、成體多在野外的小桑樹、小灌木叢上生活，它們的生活習性相同。

1.1.2 蚱蟬 李時珍寫道：“蟬，諸蜩總名也。皆自蠐螬，腹蜟而變蟬，皆三十日而死?！薄跋擉┗刮C，腹蜟拆背而出為蟬?！薄俺它S昏，出土中，升高處，拆背殼而出。日出則畏人，且畏日炙干其殼，不能蛻也?！盵3]這些記錄內容豐富，較好反映了蟬的生長發(fā)育過程(卵→蟬蟻→腹蜟→蟬)，并記錄了蟬的幼體蠐螬類幼蟲的生活習性：生活于地下，之后出土并登樹上繼續(xù)發(fā)育，此時的幼體在古代稱為腹蜟。此外，李時珍還指出溫度與幼體的蛻皮、發(fā)育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溫度過高將導致幼體體內水分丟失而“炙干其殼”，從而影響到蛻皮的順利完成?，F(xiàn)代昆蟲學研究發(fā)現(xiàn)，蟬產(chǎn)卵在樹枝木質組織內，約數(shù)日即可孵化為幼蟲(蟬蟻)，蟬蟻沿樹枝爬入土中蟄伏2～3年，再破土重回到樹枝上蛻殼?？梢?，當時李時珍的觀察之準確與精細。

1.2 半變態(tài) 有關半變態(tài)的描述涉及蜻蛉。李時珍曰：“蜻蛉大頭露目，短頸長腰軃尾，翼薄好紗。食蚊虻，飲露水?！?，水蠆化蟲怱，……，水蠆化蜻蛉，蜻蛉仍交于水上，附物散卵，復為水蠆也。”“好飛水際，六足四翼。此物生于水中，故多飛水上。其類眼皆大[3]?！崩顣r珍認為，蜻蛉發(fā)育過程為：卵→水蠆→蟌或蜻蛉；水蠆是蜻蛉的幼蟲。已經(jīng)知道，蟌或蜻蛉(亦稱豆娘)是一類小型纖弱的蜻蜓目昆蟲，這些昆蟲需要將卵產(chǎn)在水中，它們的發(fā)育需要經(jīng)歷卵、幼蟲(水蠆)、成蟲(蟌或蜻蛉)三個階段?？梢?，李時珍對蜻蛉生活史中發(fā)育變化過程的描述生動而又科學。而在西方最早完整描述蜻蜓發(fā)育現(xiàn)象的科學家是17世紀荷蘭的科學家J.施旺麥丹(Jan Swammerdam， 1637—1680)。他的《自然圣經(jīng)》著作(1737年由他人幫助出版)首次記述了蜻蜓的發(fā)育過程[7]。

2 關于藥用昆蟲完全變態(tài)發(fā)育的論述

關于完全變態(tài)的描述涉及蠶、蛺蝶、蠅和蠮螉。

2.1 蠶 李時珍寫道：“蠶，孕絲蟲也。種類甚多……其蟲屬陽，喜燥惡濕，食而不飲，三眠三起，二十七日而老。自卵出而為，自蛻而為蠶，蠶而繭，繭而蛹，蛹而蛾，蛾而卵，卵而復，……[3]?！睆倪@段文字不僅可以看出蠶經(jīng)歷了卵→→蛹→蛾的發(fā)育過程，而且也指出了蠶在發(fā)育中需要蛻三次皮(三眠三起)，生活史歷時27天。我國古籍中往往將昆蟲蛻皮過程稱為“眠”。現(xiàn)代昆蟲學認為“眠”中的蠶，外表看似靜止不動，其體內卻進行著蛻皮的準備。三眠三起后，幼體作繭，繭化蛹，之后羽化為蛾。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還運用類比法描述了具有類似蠶發(fā)育特點的其他昆蟲：如雀甕(一種昆蟲的毛蟲)，“俗呼毛蟲，又名楊瘌子，因有螫毒也?！薄懊x好在果樹上，大小如蠶，身面背上有五色斑毛，有毒能螫人。欲老者，口中吐白汁，凝聚漸硬，正如雀卵。其蟲以甕為繭，在中成蛹，如蠶之在繭也。夏月羽化而出作蛾，放子于葉間如蠶子[3]。”在李時珍看來，像蠶一樣有著如此發(fā)育變化的昆蟲在自然界中不是個例。

2.2 蛺蝶 蛺蝶(古時又名蝴蝶)因“蝶美于須，蛾美于眉”“俗謂須為胡也[3]”。關于蛺蝶的發(fā)育，李時珍曰：“蓋不知蠹蠋諸蟲，至老各蛻而為蝶，為蛾，如蠶之必羽化[3]?！薄八菩Q而在樹上食葉者，為蠋”、又“蠹，在朽木中，食木心，穿如錐刀，口黑，身長足短，節(jié)慢無毛[3]?！币虼?，李時珍認為蛺蝶是由類似蠹蟲、蠋蟲這樣的幼蟲經(jīng)過生長、蛻皮、漸漸變老，像蠶一樣做繭，最后才羽化為成蟲。這種認識反映了當時李時珍對這類昆蟲已有了較正確的科學認知[8]?？茖W史研究表明，西方16世紀最重要的瑞士博物學家格斯納(Conrad Gesner， 1516—1565)在《動物志》中研究了兩棲動物、魚類等脊椎動物，并為現(xiàn)代動物學奠定了基礎，但是他還沒有開展昆蟲的研究[9]。其實較早開始注意觀察蝴蝶生活史的西方學者為“昆蟲學創(chuàng)始人”德國的瑪麗亞·西比拉·梅里安(Maria Sibylla Merian， 1647—1717)。她在《蝴蝶幼蟲》(1679年)及《蘇里南的昆蟲變態(tài)》(1705年)中描繪了蝴蝶的生活[10]。后有英國博物學家約翰·雷(John Ray， 1627—1705)在1710年出版的《昆蟲志》中也對蝴蝶的發(fā)育進行了記述，但是那個時代“這類動物在當時幾乎完全不為人知。此前沒有任何人曾經(jīng)認真地收集它們，也沒有人意識到研究其變態(tài)發(fā)育以及完整描述其生命各階段的重要性[11， 12]。”此后，法國的法布爾(Jean Henri Fabre， 1823—1915)在《昆蟲記》(共十卷，1879年第一卷問世)中生動描述了許多昆蟲的生活，尤其在《昆蟲記》(第10卷)里詳細記述了一種蝴蝶(粉蝶)幼蟲——“甘藍毛蟲”如何從卵到成體的變化過程，為甘藍毛蟲就是粉蝶的幼蟲前身提供了實證[13]。由此可見，明代的李時珍不僅已了解蝴蝶發(fā)育的變化特征，而且深刻認識到蠹蟲、蠋蟲這類幼蟲是蝴蝶個體的不同發(fā)育形態(tài)；它們之間有著內在聯(lián)系，絕非是不同種個體的關系。這一科學觀相對于同時代而言，其前瞻性是不言而喻的。

2.3 蠅 李時珍曰：“其蛆胎生。蛆入灰中蛻化為蠅，如蠶、蝎之化蛾也。蠅溺水死，得灰復活。故淮南子云：爛灰生蠅?！薄扒恤趑騕zī jū]，故謂之蛆。……，又曰：蛆，蠅之子也。凡物敗臭則生之[3]?！毕墳殡p翅目蠅類昆蟲的成蟲，尤指家蠅總科(Muscoidae)的成蟲[5]。蠅類也有胎生現(xiàn)象[14]。其幼蟲名蛆，蛆須在干燥環(huán)境中化蛹。這種蛹稱“圍蛹”，即體表外面包裹一層由幼蟲末齡的皮所成的蛹殼。它的外形不同于一般昆蟲所化的蛹，由此易導致古人對這類“蛹”的發(fā)育階段的失察，從而陷入認識迷途。因此，李時珍認為“蛆入灰中蛻化為蠅，如蠶、蝎之化蛾也”的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他又轉引了“淮南子云：爛灰生蠅”或“凡物敗臭則生之”的表述，這是有不妥之處。不過，在16、17世紀時期西方學者也普遍認為“昆蟲是從河里的淤泥長出來的”或“蛆蟲是在腐爛的肉中自然產(chǎn)生的，不需要借助外力[7]?！敝钡?668年弗郎切斯特·雷迪(Francesco Redi， 1626—1697)的《關于昆蟲發(fā)生的實驗》發(fā)表才糾正了這種自然發(fā)生論的繆誤[15]，故無需苛求當時李時珍相關認識的局限性。

2.4 蠮螉 蠮螉又稱蜾蠃、細腰蜂等。李時珍曰：“蠮螉之說各異。今通考諸說，并視驗其卵，及蜂之雙雙往來，必是雌雄?！杂新阉?，寄在蟲身。其蟲不生不死，久則漸枯，子大食之而出。正如蠅卵寄附于蠶身，久則孵化，穴繭而出也[3]。”從中可以看出，李時珍通過破巢觀察證實，蠮螉能夠寄生在青蟲體內產(chǎn)卵，幼體以寄主為食，漸漸發(fā)育，最后破繭羽化的事實。同時他發(fā)現(xiàn)造巢的細腰蜂有雌雄“雙雙往來”的現(xiàn)象，從而否定了“細腰蜂只有雄的，沒有雌的，不能產(chǎn)子”的觀點。雖然在李時珍之前有不少學者對蠮螉進行過觀察，但是直到《本草綱目》作出了科學概括之后，對蠮螉(蜾蠃)的生活史才有了正確認識[2]。他對昆蟲寄生發(fā)育現(xiàn)象的關注和研究比西方學者要早一個世紀以上。如英國約翰·雷在《昆蟲志》中才首記了姬蜂在毛蟲體內的寄養(yǎng)現(xiàn)象[11]，之后的法布爾在《昆蟲記》里也對一種寄生蜂(姬蜂)的寄生現(xiàn)象進行了描述[16]。

《本草綱目》還記載了蜜蜂、石蠶、枸杞蟲、白蠟蟲、紫膠蟲、蜣螂、白蟻、蜉蝣、蚱蜢、蛗螽、螢、蜚蠊、蚊、木虻、牛虱以及人虱等藥用昆蟲的發(fā)育變化。

可見，《本草綱目》的“昆蟲變態(tài)發(fā)育研究”如同它的“分類體系”一樣在中國古代科學發(fā)明創(chuàng)造上有著很高的學術價值，深刻地影響著近代科學的發(fā)展[17]。歐洲科學家稱贊李時珍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博物學家之一、堪與西方國家文藝復興時期最杰出的科學家相媲美”，并認為“毫無疑問，《本草綱目》是一部在他所處時代最偉大的著作[18]。”

因此，《本草綱目》的科學價值內涵，還有待于我們今后從新視野角度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