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天
今年已經(jīng)75歲的陳水通,看起來像個藝術(shù)家。身材不胖不瘦,腰板直,走路快速,留著有點長卻往后梳得很整齊的頭發(fā)。他很愛收藏,同時也熱愛運動。他常說,城市化可以在一夜間到來,但是真正的城市化,不能缺少精神文明的發(fā)展,農(nóng)民唯有腦袋富裕才不落后于這個時代。
“玉壺居”在收藏界赫赫有名,這里是陳水通的家,也是收藏界朋友交流鑒賞的好去處。在這座六層的農(nóng)家小樓中,存放著陳水通20多年來收藏的各種藏品,種類繁多、題材廣泛、精品琳瑯、美不勝收。
在三樓的古董架子旁,有塊長條型的木牌,那是20多年前的東西,木牌的白色油漆有些褪色,淺鏤的黑色大字是“寶安縣壆崗鄉(xiāng)人民政府”,深圳沒有立市之前政府機構(gòu)的牌子。
在四樓的古董玻璃柜子里,陳放著大量完整的從西漢到清代的陶器、瓷器,就連歷代的瓷質(zhì)方形枕頭都很全。以前被人們棄置不顧的東西,如今再難找到了,已成了寶貝:禾筒、泥耙、水車、紡車、木斗、木盆、款式古舊的家具。新中國成立后的各種糧票、布票、華僑證、毛主席像章。那是一個鄉(xiāng)土文化的博物館,也是關(guān)于深圳發(fā)展史的一個小型博物館。
清末抗英英雄陳桂籍官帽箱
80年代初,寶安農(nóng)村掀起了大辦“三來一補”企業(yè)的熱潮,推土機、挖泥機鏟山劈嶺,建廠房,起高樓,一片歡騰。時任壆崗村主任的陳水通除了喜出望外,還多一點思考。他是個有心人,知道腳下這片土地上有不少歷代文化遺產(chǎn)。當(dāng)推土機削平一座又一座山崗,挖泥機刨開一層又一層泥土?xí)r,一些古舊的陶罐瓷瓶就裸露出來。他敏銳地意識到:這些破瓦破罐,都是本地各個歷史時期的文化遺留物,雖然當(dāng)初沒人叫他“保護文化遺產(chǎn)”,但他覺得作為壆崗人,有責(zé)任把這些祖宗的遺物好好保存下來。于是陳水通時常背個包跟在推土機后面,將這些棄暴荒野的“破爛”一點點收集起來?!按彘L撿破爛”這在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令人費解的奇觀。
陳水通從來沒有接觸過古董,就這樣開始了他的藏古生涯。為了提高識別鑒賞文物的能力,他買回大量的考古類書籍,把工作之余的時間和精力全用于這方面的刻苦鉆研,還不時請教省里市里博物館的一些專家。他開始經(jīng)常光顧文物商店,一有陶瓷展銷、書畫拍賣,他都抓住機會去購買喜歡的藏品。有次他在朋友家做客,發(fā)現(xiàn)主人裝水果的盤子竟是一只有100多年歷史的清朝青花瓷盤,他當(dāng)即買了下來。一位香港朋友知道他喜歡收藏文物,還特地送了5件明清時期的碗碟給他。
陳水通收藏的字畫中,不乏珍品,其中有6幅清朝官員及其夫人的肖像畫十分珍貴,畫的四周都已經(jīng)腐蝕掉了,但畫心的人物卻保存得完好,形象逼真,連眉毛和胡須都那么生動細(xì)致和傳神。三位老翁穿著清代官員的服裝,有的還有表示官階的“補子”。
陳水通說,幾年前,自己得知沙井新墟街的陳漢堯家有肖像畫,畫上人物是上幾代在清朝為官的先祖,就多次上門去說,想收藏。2000年時,帶著市里的考古鑒定專家去,陳老漢不給。后來又和寶安區(qū)文物部門的人去了幾次,還是不給。2003年8月的一天,陳水通在路上遇到了老漢,在反復(fù)地要求之下,老漢動心了,說,你自己到我家去找吧,我也記不得放在什么地方了。
陳水通自己去了老漢家,老漢家人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由著自己翻,找了半天,最后在閣樓上的籮筐里找到的,那是胡亂地卷在一起,然后折過來,就那么放著。展開一看,六幅畫,從未裝裱過,四邊都壞掉了,人物的部分還算完整,陳水通給了老漢家人一點利是錢,就高興地把畫拿回了家。他找人裝裱這些畫,用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花了不少錢,如今這六幅畫成了他藏品中的寶貝。
陳水通說,自己拿到那畫的兩個月后,老漢就故去了。如今老漢家還有另外兩幅,也是一對老夫婦,比這六幅還好,從官服看官階更大,老漢的家人無論如何也不出讓。
在三樓的柜子上,擺著一個漢白玉的石雕,20多厘米高,七八厘米的直徑,米黃色,石質(zhì)細(xì)密,雕工精良,照著法國巴黎凱旋門做的。
這件石雕可不是現(xiàn)代工藝品,是古董,是從新橋的白沙地清朝墓葬里出來的,當(dāng)時的工地,挖掘機不停地挖,堆成了土山,出了一些碗碟等清朝的器皿,而這塊石雕因為較重、較大,在土山上比較顯眼,被陳水通發(fā)現(xiàn),撿了回來。
據(jù)老一輩傳說和相關(guān)資料記載,在19世紀(jì)中葉,也就是鴉片戰(zhàn)爭前后,這里的地方官員帶領(lǐng)百姓,驅(qū)逐過英法傳教士,聯(lián)系到那樣的史實,這個凱旋門也許是法國傳教士從自己國家?guī)淼?,上面的英文鐫刻、上面的工藝,全是西方人的手法?/p>
這有兩個可能,一是傳教士死后隨葬,埋在墓里;一是被當(dāng)?shù)厥裁慈俗鳛閼?zhàn)利品埋在犧牲同志的墓里,反映了鴉片戰(zhàn)爭前后,深圳人抗擊外來侵略的歷史。
年輕時的陳水通
三十多年來,陳水通收集了頗為可觀的古董。在他的家中,裝著古董的箱子柜子擺得到處都是,連樓梯拐角也堆滿了他的寶貝,客人進屋都無法下腳。于是,他將家里的兩層樓騰空,興辦一個私人博物館,將自己收集的藏品陳列展出,供人參觀。他收藏的愛好得到家里人的尊重和支持。
他的妻子是1964年廣州來的知青,叫黃鳳珍,能歌善舞,活潑開朗,被管知青工作的陳水通一眼看中,選入了毛著宣傳隊。那時候,宣傳隊白天與村民一起到田間勞動,到了晚上,送戲到生產(chǎn)隊。宣傳隊最初演出只要以“抓革命、促生產(chǎn)”為主題,演出形式多種多樣,有快板、三句半、舞蹈、粵劇、話劇等。后來宣傳隊還排演了《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紅燈記》三套革命樣板戲選段及粵劇折子戲。那時只有二胡、笛子、大鼓、鑼鼓、銅镲等幾樣簡單的樂器,但一樣把戲排得熱熱鬧鬧。文藝宣傳隊經(jīng)常送戲下鄉(xiāng),受邀演出,在沙井一帶小有名氣。
在宣傳隊的日子里,他在地里時教她插秧、收割,講解農(nóng)業(yè)知識,在臺上經(jīng)常請教她,他們對粵劇都非常癡迷,一個演花旦,一個當(dāng)文武生,時常在戲里戲外眉目傳情。陳水通向她表白時,她說要先向組織匯報,組織同意我們來往,才能發(fā)展。當(dāng)時公社管知青的領(lǐng)導(dǎo)知道他們倆談朋友,十分高興,認(rèn)為新中國新時代提倡自由戀愛,也是知青與農(nóng)民一家親的好例子。陳水通和黃鳳珍志同道合,興趣相投,一路走過幾十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始終尊重彼此的愛好。
陳水通參加粵劇演出
一曲《漁舟唱晚》古箏獨奏,妹妹演繹得柔美溫婉;一曲《平湖秋月》鋼琴獨奏,姐姐演繹得明媚流暢。2017年10月,為慶祝建校90周年,壆崗小學(xué)舉辦了一場特殊的音樂會。畢業(yè)生陳宣彤,和姐姐陳沁悅兩人聯(lián)手,為母校獻(xiàn)上了這場名為《共“彤”超“悅”》的畢業(yè)音樂會。這是由她們的爺爺陳水通為他們精心籌劃安排的,讓她們感恩學(xué)校,感恩老師,永遠(yuǎn)記住童年的歡樂時光。
2004年,陳水通退休。退休后陪妻子到處走走,和她一起到曲藝社唱唱粵劇,跳跳交誼舞。他依然堅持每天讀書看報,收集報紙雜志,每天堅持做記錄。他說,年紀(jì)大了,信不過記憶,要靠記錄,這些年做的記錄,將來就留給子孫后代。他愛詩畫玉石,在鑒賞玉石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世間的美,他一路追求精神食糧,希望自己不與社會脫節(jié),不與時代落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