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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定(中篇)

      2018-11-29 11:40楊平
      地火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隊長

      楊平

      粱欣的手機又一次固執(zhí)地震動了起來。它在橢圓形的會議桌上,“吱吱吱”地“親吻”著桌面,并且一點一點漫無目的地蠕動著。

      那一刻,粱欣的心思已經(jīng)飛遠了。好一會兒,手機的震動聲才打斷他的思緒。他看到大家都在看著他,急忙把手機抓在了手里,掃了一眼,就氣不打一處來了。“葉靜”,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的姓名。“這娘們今天怎么回事?”他心里嘀咕著,拿起手機向旁邊的老李隊長揚了揚,就沖出了會議室。

      室外,烏云密布,眼看著雨就要來了。

      手機還在粱欣的手里固執(zhí)地震動著?!澳阌胁?,沒完沒了地打?”粱欣按下手機的接聽鍵后,沒等對方反應就脫口而出吼了起來。葉靜是粱欣的妻子,遠在六百公里外的西貝市。他倆早有約定,只要對方按了手機的拒接鍵,就說明對方不方便,就彼此用信息聯(lián)系??山裉煺媸且姽砹耍恍谰芙又?,手機依然固執(zhí)地震動著。

      “欣兒,你個沒良心的,連你老娘都罵?。俊笔謾C里面?zhèn)鱽淼穆曇艟谷皇橇恍赖哪赣H,他太熟悉這天下最溫暖、最慈愛的聲音了。

      “媽,是你啊?!绷恍佬睦镉悬c發(fā)虛,像做錯了事的孩子。

      “兒啊,你都多長時間沒有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就見不上我了……”粱欣的母親在手機那頭不停地抱怨著,接著就傳來了“嗚嗚嗚”的哭聲。

      “你這老太婆,這是干啥?孩子有工作,他忙,你這不是添亂嗎?”粱欣聽出來了,是父親的聲音。在粱欣心目中,打小父親就非常嚴厲,而且有時候有些不近人情地正直,以至于他和父親的交流比母親要少很多?!靶§o,你給粱欣說,能回來就回來一趟,看看他媽,這次確實時間有點長了,你媽這情緒最近也太不好了?!?/p>

      手機那頭母親的哭聲還在繼續(xù),像極了還未懂事的孩子。

      “粱欣,你在聽嗎?”這是妻子葉靜的聲音。

      “靜,我在呢。怎么回事啊?”粱欣想立刻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他急切地問妻子。

      “你還是抽空回來一趟吧,工作再忙也沒有你媽重要吧?”葉靜在質(zhì)問粱欣,更多的應該是在埋怨。

      “你等等,我換個地方。媽,別哭了,我一定把粱欣給你叫回來?!绷恍涝谑謾C里隱約聽到了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手機那頭,葉靜走出醫(yī)院的病房,來到了緊挨著的樓梯。

      “我們現(xiàn)在在醫(yī)院呢。媽最近情緒差得很,不吃飯,不睡覺,一天就呆呆地坐著,念叨你,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還有,媽的腿越來越不行了,大夫說要準備輪椅了……”葉靜有氣無力地對粱欣說著,顯然她的精神頭也不好,粱欣知道那一定是累的。“你工作真的就那么忙嗎?你看看你這次多長時間沒回家了?你再不回來,你娃都想不起來你長什么樣了!”葉靜突然喊了起來,她字正腔圓地把對丈夫的思念吼了出去,把自己的辛勞與埋怨也一并吼了出去。

      粱欣知道,他愧對遠在西貝市的家,更愧對他的妻子葉靜。這個來自江南的柔弱女子,算是把自己的后半輩子交待給了他,交待給了大西北。

      “靜,爸媽不理解,你要理解我啊。再過幾天,我爭取回……”粱欣還想給葉靜說幾句感謝的話,還有溫馨的話,可他的手機無情地自動關(guān)機了。他的手機又沒電了。

      粱欣看著已經(jīng)黑屏的手機,望著遠處山頂上那些影影綽綽日夜不停的“磕頭機”,眼睛里忽然噙滿了淚水?!皨?,兒子不孝啊!”粱欣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著西貝市的方向默默喊著。他知道,這里的大山和山上的一草一木是公正的,這里井場上的每一塊鐵疙瘩都是公正的,這個日漸發(fā)展壯大的油田也是公正的,它們見證著他的拼搏與努力,見證著他的喜怒哀樂,見證著他愛與被愛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粱欣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大家都怔怔地看著他。他的臉色像極了外面的天空,陰沉著,沒有一絲光彩。

      “繼續(xù)啊,你們都看著我干啥?”粱欣笑得很不自然。大家都從他的舉止和表情中看到了“故事”。這些朝夕相處的同事,在此刻絕對比親兄弟姐妹都要親上幾倍。有時候,粱欣會默默對著大山想,親人不能經(jīng)常在一起,時間久了,也許彼此就只能剩下血緣牽扯著了。而那些本來就毫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待的時間長了,也許就互相有了磁場,有了心靈感應,有了彼此的牽掛與關(guān)懷,甚至會比親人都親了。

      “家里有事了?”坐在粱欣左手邊的隊長老李捅了捅粱欣的胳膊,悄聲問他。在粱欣眼里,老李就像自己的大哥,自打他一參加工作來到隊上,老李就時時處處關(guān)心著自己、愛護著自己。粱欣打心底里感激這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胡子拉碴滿臉褶子的“老李頭”。

      “沒什么大事,人老了,就像娃娃一樣?!绷恍揽嘈χ巴炅嗽僬f,先開會吧?!彪S后,粱欣又對著正拿著幾張紙“念稿子”的還在實習期的一個稚氣未脫的小伙子說,“小張,別對著稿子念了,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說,石油工人就要有個石油工人的樣子,講真話、干實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绷恍赖脑掔H鏘有力,更有點像對著大家發(fā)誓一樣。

      粱欣的話一出,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今天“幾會合一”的議題分別由隊長和書記主持,按理輪不上他這個副隊長指手畫腳。再者,這也不是他的風格,當著幾十個人讓一名實習生下不來臺。

      粱欣的話一出,著實也把會場的大伙嚇了一跳?!斑@娃今天是咋了?”年齡上均比粱欣大幾歲的書記老劉和隊長老李心里都嘀咕著?!傲魂??不像他的風格??!”“老粱咋了,病了?”坐在下面的幾十個粱欣的手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大家安靜,繼續(xù)。粱隊說得對,小張啊,你是科班出身,要鍛煉著脫稿,不能一開會就拿著稿子念?!弊陉犻L老李身邊的書記老劉發(fā)話了。會議室靜悄悄的,“念稿子”的小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啪”的一聲,會議室的一扇窗戶被風吹開了。大家扭頭看過去,窗外頓時大雨如注,叮叮當當敲打著屋頂,敲打著大家的心。

      “娘的,今年這狗天氣是咋了,真是漏了?!标犻L老李打破了會議室的安靜,“繼續(xù)吧,又下雨了,大家就只能好好學習、好好討論了,我們就聽老天爺安排吧,聽天由命?!标犻L老李兩手一攤,樂呵呵地對著大家說。大家也都會心地笑了。

      就像隊長老李說的,這鬼天氣今年確實有點反常,三天一小下,五天一大下,以前幾乎是光禿禿的山,現(xiàn)在處處都是郁郁蔥蔥的一派綠色景象。雨出奇的多,只要一下雨,隊長和書記就只有組織大家學習討論了。議題有技術(shù)上的,也有政治理論方面的,大伙個個筆記本都記得滿滿的。再或者,就繼續(xù)“家庭故事會”,每個人講講自己的所見所聞,自己的或者別人的一些正能量的小故事。雨出奇的多,也讓這已經(jīng)習慣干旱的北方有點招架不住了。一會兒這兒的路被沖斷了,過幾天那里又塌出了一個大坑。廠里今年的任務重,上產(chǎn)的號角吹得響亮,可這老天爺似乎要和大家作對,粱欣他們最近有很大一部分精力全耗在了修路和搶險上。粱欣心里默念著、祈禱著,他真擔心哪里的路又被沖斷。

      會議室里,大家發(fā)言的氣氛異常熱烈,就像是和外面的大雨比賽一樣。在隊長老李和書記老劉的鼓勵下,大伙兒都不念稿子了,個個說得真切,發(fā)自肺腑。粱欣環(huán)顧了一下,竟有幾個女的在抹眼淚。粱欣所在的這個廠,有近三分之一的員工來自外油田,而他所在的這個站點外油田兄弟姐妹的比例就更大了,竟占到了將近一半。粱欣知道,在這個離家千里之外的大山深處,大家對家、對親人的思念就像此刻的大雨一樣,傾盆而出,毫無保留。好在現(xiàn)在山上的條件越來越好了,有信號了,可以通電話,可以網(wǎng)絡聊天了,可以隨時表達和發(fā)泄這種讓人難捱的情愫了。

      粱欣聽著聽著,思緒又一次跑出了會議室,飛向了遠方。

      葉靜對著手機吼完,就有點后悔了。自己的男人自己知道,自己的男人更要自己心疼,可她的內(nèi)心也有別人難以理解的苦痛和委屈啊。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樓道里的病人家屬都冷冷的,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有的愁眉不展,有的急切地打著電話,有的竟坐在臺階上靠著墻睡著了。醫(yī)院,這個地方誰愿意來?。靠捎植坏貌粊?,來了,住院了,或多或少都是沒什么好事的。

      “喂——喂——”葉靜一連喊了幾聲,手機里只有“嘟嘟嘟”的聲音了。葉靜以為粱欣又把電話掛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準備再回撥過去,狠狠地罵一頓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她在通話記錄里找見粱欣的號碼,回撥了過去。“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手機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葉靜知道,粱欣的手機肯定是又沒電了。節(jié)儉的丈夫,一直用的都是自己淘汰的手機,電池耐久力不行。葉靜平復了一下心情,她要想好怎么“對付”病房里那個病怏怏的婆婆,還有一臉威嚴不茍言笑的公公。這幾個月來說,該撒的謊都說完了,她真不知道這次又該編個什么理由搪塞過去了。

      還是說下雨把路沖斷了吧,反正今年從南到北的雨確實多。再說了,剛才粱欣第一次拒接電話回復的信息就是:天下雨,我們在開會,沒急事的話,會后我打給你。葉靜呆呆地站在病房門口,她不知道這個理由會不會暫時哄住婆婆,自己只能見機行事隨機應變了。

      葉靜輕輕推開病房的門,里面一片安靜。婆婆的病床靠近里面的窗戶,主治大夫剛剛來詢問過情況,鄰床的一位阿姨戴著耳機在聽秦腔,陪床的女兒在一旁一會兒拉拉被子,一會兒喂口水果,乖巧而孝順。公公不知道哪兒去了,葉靜看到婆婆側(cè)身對著窗戶睡著了,睡得像個嬰兒一樣香甜,嘴角還流出了哈喇子。葉靜急忙從床頭柜上的抽紙盒里抽了幾張紙,仔細地給婆婆擦著嘴角,并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身體搬正,讓她睡得舒服一些。

      “小靜,粱欣怎么說的?”這時候,公公拎著沖洗干凈的痰盂進來了,他悄聲問葉靜。“粱欣那邊又下雨了,他們在開會,我們沒說幾句他的手機就關(guān)機了,估計是沒電了。等他回過來了,我再問問情況?!比~靜看著公公的狀態(tài)也不怎么好,雖說公公的性格十分堅強,身體也一直硬朗,但他個性太強,人不隨和,基本是個“悶葫蘆”,有什么心事都窩在自己心里。這幾個月,婆婆身體不好,又哭又鬧的,公公連自己唯一的愛好“四扣”都停了,幾個四川牌友都笑話他是個“耙耳朵”。

      “你看這,你媽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唉,小靜啊,我真有點擔心??!”公公長嘆一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葉靜知道公公的擔心,朝夕相處了十多年,她是親眼目睹著兩位老人點點滴滴的變化的,包括身體、包括情緒,他們的喜怒哀樂葉靜都會敏感地覺察和體會出來。葉靜看到公公轉(zhuǎn)過身去愣愣地望著窗外,感覺公公最近好像矮了許多。

      “爸,你坐下休息一會兒,等我媽醒了,情緒穩(wěn)定了,你就回家去,好好睡一覺,可不能再把你熬垮了啊。”葉靜一邊輕輕端過她身后的圈椅,一邊輕聲說。這個圈椅就是為了公公平時坐著舒服,有個依靠,她專門從家拉來的。醫(yī)院給每個床位配了一個方凳,葉靜都是自己“享用”,從不讓公婆坐。為此還挨了醫(yī)生和護士的訓斥,她反復說了多次好話,醫(yī)院才算是對他們網(wǎng)開了一面。

      公公慢慢轉(zhuǎn)過身來,葉靜看到公公的眼睛紅紅的,有意躲閃著葉靜的目光。在葉靜記憶中,公公是個十分要強的西北漢子,像這幾天這么“弱弱”的,真沒有幾次。葉靜想,應該是受婆婆的情緒影響了。

      葉靜正思摸著,公公又說話了。“一會要是粱欣來電話了,你好好說,不要給他太大壓力。我也是石油工人,在前線干了整整二十三年才調(diào)到后勤,你不知道,前線的工作有時候真是不等人,沒有辦法。何況粱欣現(xiàn)在大小也是個頭頭,也有他的難處??!”

      “爸,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說?!比~靜看到公公正深情地看著熟睡著的婆婆。躺在對面病床上的那個他一生的老伴,此刻也許正在夢中與日思夜想的兒子團聚呢。

      可葉靜與公婆期待著的粱欣打過來的那個電話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多才來。這期間,葉靜反復撥過去了十幾次,手機那頭依舊是那句用中英文交替回放的關(guān)機提示音。

      葉靜感覺這一天好像過了一年,甚至更長。

      雨似乎沒有一點停的意思。坐在會議室里的粱欣此時如坐針氈,分管生產(chǎn)與安全工作的他此時一面想著家里的事,一面擔心著井場的安全,還有井場那條唯一通往外面的大路。這條路,從無到有,不知凝聚著全隊幾代人的心血,他已經(jīng)記不清他們多少次將汗水甚至是鮮血灑在了那條路上。那條路,也留下了他許多美好的回憶。

      安排的兩隊巡查的人還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說明目前還沒有什么險情發(fā)生。粱欣隨手翻了翻自己的筆記本,發(fā)現(xiàn)本子也快寫完了。正在琢磨自己的字長進似乎不大,“啪”的一聲,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只見派出去巡查的小王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活脫脫一個從水里剛撈上來的樣子,從上到下都濕漉漉、泥乎乎的,腳底下一攤水印迅速擴散著,越來越大。毋庸置疑,肯定是有情況了。正在發(fā)言的同志立即停住了,還沒有等愣神的隊長和書記發(fā)問,小王已經(jīng)近乎喊叫著說:“隊長,咱們和蓮花村的路又被沖斷了,還有,牛支書說村里學校的教室塌了,讓咱們幫忙搶險?!薄芭?,那咱們井場上沒什么險情吧?”李隊長急切地問?!霸蹅兙畧龊弥兀覀兊氖謾C和對講機都進水了,沒辦法聯(lián)系了,就派我跑回來報告?!毙⊥跻贿呎f,一邊順手端起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杯水一飲而盡。

      李隊長扭過頭去和劉書記嘀咕了幾句。“好了,現(xiàn)在散會。搶險!女的留下,值班的值班,做飯的做飯,所有的爺兒們戴好安全帽穿好雨衣雨鞋,帶上鐵锨、洋鎬出發(fā)?!崩铌犻L邊說邊看手腕上的表,“五分鐘后在大門口集合。行動!”只幾秒鐘,會議室里空無一人,只剩下會議桌和椅子,桌子上有幾個被遺忘的形狀顏色各異的杯子,靜靜地張著杯口,好像要說什么。

      參加工作十多年了,粱欣和隊友們一樣,經(jīng)歷過類似的搶險任務數(shù)也數(shù)不清了,對于戴什么穿什么、帶什么工具等常識性的知識和要求,已經(jīng)爛記于心了。粱欣本想著插上手機充電器,給遠方的葉靜去個電話說一聲,轉(zhuǎn)眼一想,也許電話那頭等他的又是父母和妻子沒完沒了的抱怨,就把手機匆忙插在充電器上,一頭扎進了雨里。

      粱欣跑到大門口的時候,劉書記和大部分“爺兒們”都已就位,大家各自站在已經(jīng)相對固定的位置上等著李隊長。粱欣回頭朝隊長宿舍方向望去,心想一貫第一個到的“老李頭”怎么今天變慢了,卻只見他從食堂方向跑了過來,手里提溜著兩瓶二鍋頭,粱欣和隊友們都叫“牛二”?!拔铱创蠹叶嫉烬R了,現(xiàn)在報數(shù)?!薄袄侠铑^”一臉威嚴。除了那些住單井的和女的,“爺兒們”悉數(shù)到場?!耙弧⒍?、三、四……”大家斬釘截鐵,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昂茫讉€回來幾個,一個都不能少。都給我聽好了,安全、安全,都把自己囫圇帶回來?!薄袄侠铑^”的話簡單而有力?!皝恚髠?,一人喝一口燒酒,不要多喝啊,干完活后管夠?!薄袄侠铑^”擰開一瓶“牛二”后揚頭喝了一口,遞給了劉書記,另一瓶遞給了粱欣。

      也許是一口燒酒的原因,粱欣感覺這時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他心里暖暖的。在向蓮花村跑步前進的途中,“老李頭”與劉書記和粱欣簡單地商量了一下,全部人馬趕去蓮花村小學搶險,這個點應該是上課時間,也不知道學?,F(xiàn)在具體是個什么情況。說是教室塌了,塌到了什么程度?老師和學生們有沒有受傷?學生娃娃們都轉(zhuǎn)移了沒有?都是一概不知,必須要第一時間去救人。至于隊里通往蓮花村的路,只能是斷了就先斷著,天晴利索了再修吧。粱欣心里清楚,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老李頭”的決定無疑也是這么考慮的。

      由于與蓮花村的路被沖斷了,粱欣一幫人只能繞過那個已經(jīng)沖得像小河的路了,在過幾道土坎的時候,他們一個推一個,一個拽一個,真是連滾帶爬,等到了蓮花村小學門口,大家都驚呆了。

      晚飯時間到了,葉靜匆匆忙忙去樓下醫(yī)院食堂打了三個素菜和稀飯,粱欣的“失聯(lián)”狀態(tài)讓葉靜和公婆三個人如同嚼蠟,婆婆更是象征性地喝了幾口稀飯,便一言不發(fā)地側(cè)臥在了病床上,給了葉靜和公公一個蜷縮的背影,楚楚可憐。

      葉靜偷偷看了一眼公公,他呆呆地坐在墻角,一臉嚴肅,若有所思。葉靜知道,兩個老人都在想著遠方的兒子,都還在等著兒子的電話。

      病房里異常安靜,旁邊的病友一到晚上就被子女接回去住了。洗涮完畢的葉靜百無聊賴,不敢開電視,只有悄悄地玩著手機,更是在等著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葉靜感覺時間像凝固了一樣。她還時不時地悄悄回撥一下粱欣的手機,那頭那個關(guān)機提示的聲音今天她已經(jīng)聽了幾十遍了。

      “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葉靜的手機鈴聲終于響了起來,打破了病房里讓人幾乎要窒息的寂靜。

      “小靜,快接,一定是欣兒的?!比~靜原以為還沒醒的婆婆突然轉(zhuǎn)過身,竟然一咕嚕坐了起來。

      葉靜一聽鈴聲便知道是粱欣的,因為《約定》的鈴聲是他們相愛之后葉靜給他倆設定的專屬鈴聲?!笆橇恍?!”葉靜對婆婆說的同時接通了手機,只“喂”了一聲,“快給我!”婆婆近乎命令的口氣將手機“奪”了過去。葉靜與公公相視一笑。

      葉靜聽不清粱欣在手機那頭說著什么,病房里的婆婆只是一個勁地反復問:“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呀?”口氣時軟時硬,大多時候有點撒嬌的樣子?!班牛?,你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樣哄我了?!逼牌诺哪樕辖K于有了一絲笑容,葉靜知道,她一定得到了兒子關(guān)于回家的承諾和確切歸期。

      從婆婆手中接過手機,葉靜才知道粱欣為什么大半天都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聽到丈夫剛從坍塌的學校搶險回來,飯還沒顧上吃就給家里回電話,她的心猛地疼了一下,輕輕地問:“你沒受傷吧?”“我好著呢,就是感覺又餓又累。”電話那頭的粱欣已經(jīng)有氣無力了。“快去吃飯吧,家里你就放心吧?!比~靜主動掛掉了電話。她明白,粱欣縱是有千錯萬錯,也不能讓這個家里的頂梁柱累倒了。

      得到了兒子回家的確切歸期,公婆二人似乎一下精神了許多,尤其是婆婆,竟嚷著要看電視。葉靜迅速打開電視,把遙控器遞給了半躺在病床上的婆婆。其實,葉靜心里明白,粱欣回家的承諾每一次都會往后推幾天,甚至更長。

      由于葉靜第二天要開研討會,加上晚上還要給上初中的兒子輔導功課,公婆讓她趕緊回家。從醫(yī)院出來,葉靜徑直走向停在門口的一輛出租車。要在平時,最多也就是花一塊錢坐公交回去,甚至會自己溜達著走回去的。她還不知道兒子晚飯吃了沒有,作業(yè)寫完了沒有,有沒有不會的題目。盡管兒子非常懂事,生活自理能力也強,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啊。

      葉靜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從小區(qū)大門口到住在六樓的家里的。當年單位分房的時候,為了那20%的優(yōu)惠,她和粱欣決然地選擇了頂樓。兒子的房間門開著,燈亮著,葉靜看見兒子半躺在床上睡著了,一本《歷屆中考難點解析》掉在地上。葉靜走進去輕輕親了一下兒子的額頭,撿起了書,放在了兒子的書桌上,收拾好的書包靜靜地躺在上面,她知道兒子已經(jīng)寫完作業(yè)了,也應該在小區(qū)食堂吃過了。

      看著睡得正香的兒子,葉靜又一次心疼了起來。翻過年,兒子就要中考了。如今的學生和以前相比,功課多,競爭激烈,壓力真是太大了。她正在猶豫叫不叫醒兒子,自己的手機響了,是婆婆,問自己到家沒有,孫子吃了沒有,人越老真是越操心啊。

      兒子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問了句奶奶怎么樣了,便迅速脫光衣服拉開被子睡去了,臨了還喊了一聲:“媽,明天早上早點叫我?!?/p>

      葉靜正想張口說“刷牙、洗臉”之類的話,還是收住了嘴。

      西貝市的夜晚異常美麗,車流滾滾,霓虹閃爍。葉靜沒有絲毫睡意,她簡單洗漱完,一個人靜靜地靠在陽臺的護欄上,出神地望著遠方……

      蓮花村小學的確出事了。

      粱欣他們趕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瓢潑大雨已經(jīng)變成了毛毛細雨,一切已經(jīng)發(fā)生,也正在發(fā)生。

      粱欣看到靠近學校最北面的一排兩間教室塌了。他知道,這幾年學校陸續(xù)整修教室,塌了的這一排原準備今年整修的,沒想到竟被這大雨澆塌了。

      隊長和書記去找校長了解情況了,粱欣帶著其余的人直接跑向了塌成廢墟的教室。他看到很多人在廢墟上用手刨著?!坝袥]有學生受傷?”“有沒有老師受傷?”“有沒有人被埋在下面?”粱欣和大家的心一樣焦急。

      粱欣看到鄭巧滿臉泥巴、渾身濕透,她正用雙手在廢墟上用力地刨著。

      “鄭巧,有人壓到下面了嗎?”粱欣大喊一聲。

      “粱欣哥,你們來了啊。”鄭巧轉(zhuǎn)過身,粱欣只看見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在忽閃忽閃,鄭巧整個人已經(jīng)成了泥棒棒,右胳膊上一道劃痕還流著血。

      “你沒事吧?”粱欣看著那道血印子問鄭巧。

      “沒事,好像少了一個學生,搞不清到底是不是壓到下面了?!编嵡裳劬锩鏉駶竦?。

      “還愣著干什么?趕快找人?!绷恍罌_著身后一聲吼叫,大家箭一樣沖向了廢墟。

      倒塌的這兩間教室是學校最高年級六年級的教室,事發(fā)時,東邊的六一班正在上語文課,西邊的六二班因為代課老師病了,由班干部組織大家在上自習。教室從東邊開始倒塌,語文老師迅速組織大家向外跑,上自習的六二班因為沒有老師,相對混亂一些,大家跑出來后集中在操場上數(shù)人數(shù),反復數(shù)了幾遍,發(fā)現(xiàn)六二班少了一個學生。

      “找到了,大家先別急著刨了?!闭敶蠹遗俚闷饎诺臅r候,校長手拉著一個學生跑了過來,他正是大家四處尋找的那個六二班的“失蹤”學生。原來上自習的時候,他看到雨越下越大惦記著家里的牲口棚,便偷偷跑回家去了。

      這時候,大家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泥猴一樣,不禁笑了起來。

      “人都沒事就好,至于教室嘛,我們先幫你們在操場上搭幾個帳篷對付著?!崩铌犻L對著校長說。

      第二天,粱欣帶著十來個人到蓮花村小學,一組幫忙把壓在廢墟下面的桌椅板凳和學生書包、課本等物品弄出來,一組幫忙在操場上搭建帳篷,用作臨時教室。

      鄭巧不請自到。家中發(fā)生變故之后,她已經(jīng)將大部分時間和精力放在了這個似乎與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的村小學上,大家也都慢慢習慣地把她當做這個學校的一分子了。大家知道,鄭巧在尋找新的情感寄托。

      鄭巧似乎感受到了,這兩天粱欣干活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她猜想著,心里嘀咕著。對于她來說,這個石油漢子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現(xiàn)在的精神依托,她希望他每一秒都是快樂的。

      對于粱欣來說,鄭巧注定是個插曲,不,連插曲也算不上,他倆之間不是人們傳的那樣,更不是那些齷齪的人想的那樣??墒牵搜钥晌?。唉,管它呢,身正不怕影子斜。粱欣看著鄭巧一會兒給他們送水,一會兒給自己遞毛巾擦臉,一會兒又去廢墟里忙活了。粱欣知道,對于鄭巧來說,忙碌也許是最好的,至少可以暫時忘掉一些讓人不愉快的事。

      帳篷搭好了,桌椅板凳清洗干凈了,砸壞的也都修理好了。粱欣像是完成了一個承諾一樣,身體一下子輕松了許多。他的思緒這時候可以去想想遠方的親人和事了。他給葉靜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被壓掉了,“我在開會,媽已出院,醫(yī)生說以后只能坐輪椅了,你抓緊回來,你也該走出蓮花村了……”幾分鐘后,粱欣收到了葉靜的短信。他明白葉靜說的是什么意思,也許她也開始懷疑和誤會了。粱欣還想給父母打個電話,又怕他們再問起自己回家的事,就作罷了,猶豫再三,給葉靜回了個短信:“靜,辛苦你了。我爭取,有什么事咱們當面說,你不要亂想?!薄吧徎ù澹。。 比~靜一連用了三個感嘆號。

      “蓮花村”,粱欣望著手機上被葉靜反復提及的這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其實十幾年前,粱欣剛來隊上上班的時候,對緊挨著的蓮花村一點印象沒有,確切地說是一點好印象沒有。他反復在村子里轉(zhuǎn)悠了幾圈,也找不出這個村子叫“蓮花村”的緣由,他問村里的老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直到有一年,這個村子里一個叫郝壯的小伙子娶媳婦,碰巧隊上安排粱欣去村委會找村長談事,他在郝壯的院門口看到了送客的新媳婦,那就是鄭巧,一個有模有樣,清新脫俗的北方女子。他心里驚呼,這窮鄉(xiāng)僻壤,還有這么好看的女人??!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這個村子就應該叫“蓮花村”,因為鄭巧??吹洁嵡桑拇_會讓人想到蓮花,就像看到有的女子,會讓人聯(lián)想到牡丹、菊花、孔雀一樣。這是粱欣自己對女性容貌和氣質(zhì)的一種獨特體會和認識。

      也是從那一天起,粱欣自覺不自覺地與蓮花村走得更近了,傳言也就更多了。

      鄭巧與粱欣是傍晚時分在蓮花村小學門口分手的。要放往常,粱欣一定會將鄭巧送到家門口的。鄭巧知道,粱欣這個北方漢子就是一個謙謙君子,他對于自己的關(guān)愛也許超越了什么,但卻讓她感到很自然、很舒服??墒沁@一次,粱欣只是對她淡淡地說了聲“鄭巧,趕緊回去休息”,便轉(zhuǎn)身要往隊里走了?!傲恍栏?,你怎么了?看你好像有心事?!编嵡蓪χ呀?jīng)走出好幾步的粱欣說。粱欣聽到,心里想,還是女人心細,自己一再掩飾,還是被看出來了。“我沒事,天黑了,你注意安全?!编嵡蛇€想說什么,看到粱欣已經(jīng)走遠了。

      鄭巧借著微弱的月光,在這條很熟悉的路上走著,她在想粱欣到底怎么了啊?累了?病了?看著都不像啊,干活的樣子也不像啊。鄭巧心里思摸著、嘀咕著,感覺那個無形的疙瘩越來越大了。

      到自己家院門口了,鄭巧卻不想進去。這個昔日還生氣十足的家,現(xiàn)在就剩她一個了,她真怕一個人呆著,漫漫長夜,她會想起很多很多,“唉,我的命咋這么苦啊?!编嵡尚睦镉忠淮魏爸?,她真想對著天上的月亮喊,對著遠處那黑黝黝的大山喊。

      “汪汪汪”,鄭巧被一陣狗叫驚醒了,她不知道自己在院門口站了多長時間。鄭巧感到身上一陣冰涼,她推開院門走了進去。院里,一座嶄新的大瓦房,這是那一年她家窯洞塌了之后,村里和粱欣隊上幫著蓋的。鄭巧摸摸堅硬的墻壁,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屋子里冷冰冰的,這個季節(jié)村子里家家戶戶都開始燒炕了。鄭巧有氣無力地爬上土炕,拉開被子半躺在墻角。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了,照在鄭巧的臉上煞白煞白的。她抬眼望著對面墻上郝壯的照片,他正在沖著自己笑呢??墒牵聣岩呀?jīng)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他走得太匆忙了,沒有給自己留下一句話,他已經(jīng)走了九百七十三天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鄭巧一個人就只做兩件事。一件是看粱欣給自己的書,有勵志的、有文學的、有心理疏導方面的,她最愛看文學方面的,有的好詩句她都悄悄背下來了。另一件便是回憶,翻看著她與郝壯的結(jié)婚照,翻看著以前的日記,將自己的思緒完全穿越到過去的歲月里,一點一滴,一分一秒。

      這一夜,鄭巧的思緒又回到了從前。鄭巧是家中老二,上有一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姐姐初中一畢業(yè)就出嫁了,父親說老大就得多付出一些。姐姐的對象是媒人牽的線,沒有戀愛,匆匆見了一面之后的幾個月便嫁了過去,好在婚后二人過得還算安穩(wěn),姐姐整天圍著男人轉(zhuǎn)、圍著鍋臺轉(zhuǎn)、圍著家里的牲口轉(zhuǎn)。弟弟自然是家里的寶貝疙瘩,父母平日里對弟弟的偏愛她一絲一毫都看在眼里,但她不生氣,男孩子在農(nóng)村家家戶戶的待遇都是一樣的,更何況他是自己的親弟弟。比起姐姐,鄭巧要幸運得多,也許是父母的觀念一天天地改變,竟然讓她讀完了高中。弟弟學習用功,成績好,小學時跳了一級,鄭巧便和弟弟一起參加了同一屆高考。盡管鄭巧知道,家里的情況不容她和弟弟一起出去上大學,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參加了高考,她起碼要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她和弟弟都考上了大學,弟弟考到了南方的一個大城市,鄭巧考到了西貝市。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鄭巧熱淚盈眶,也許她也要飛出這一座座大山了??墒钱斔吹礁改覆幌卜幢β晣@氣的樣子,心里已經(jīng)涼了半截。“唉,當初就不該讓巧兒考啊,女娃娃高中畢業(yè)就行了,這下兩個都出去,那么多錢,咋辦?”母親一個勁地埋怨父親。那一夜,鄭巧哭了一宿,她知道家里的情況,無論如何是要讓弟弟讀完大學的。那一夜,鄭巧悄悄將錄取通知書用塑料紙包好壓在了箱底,也把她的大學夢徹底壓在了心底。

      弟弟上大學走后的幾個月,鄭巧在一次同學會上碰到了郝壯?!班嵡?,聽說你也沒去成大學啊?”鄭巧也聽說了,同校同屆的蓮花村的郝壯也考上了西貝市的一所大學,可是由于他家里突然慘遭變故,不得不放棄了大學夢。兩個同樣遭遇的“天涯淪落人”有了共同的痛點、共同的話語、共同的期許。他倆情不自禁地走到了一起,順理成章地相愛了。

      鄭巧與郝壯的結(jié)合也費了一番功夫。鄭巧的父母就嫌郝壯一樣,“這娃的身子太單薄了?!钡拇_,郝壯之所以叫郝壯,就是因為早產(chǎn)在了農(nóng)田里,家里人希望他身體壯壯的,才起了這么個名字??珊聣岩稽c也不壯實,精瘦精瘦的,風都能吹倒的樣子。執(zhí)拗的父母也是為了自己好,鄭巧明白,可是她是真心愛郝壯啊?!按?、媽,當年我放棄了念大學,結(jié)婚的事你們就聽我的吧?!编嵡奢p描淡寫,回過頭卻看到父母眼睛紅紅的,母親還撩起衣襟抹著眼淚。他們這一次依了鄭巧。

      鄭巧嫁給了郝壯,嫁到了蓮花村,嫁到了當年郝壯家的三口窯洞里。當年的兩個準大學生不想一輩子都耽擱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郝壯貸款買來了一輛小型貨車,開始跑運輸,倒騰山貨、土特產(chǎn),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兩個人也都逐漸從沒上成大學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天有不測風云。那也是一個大雨天,鄭巧一個人躺在窯洞的土炕上,時不時還犯惡心,她已經(jīng)懷孕快五個月了。她摸著自己微隆的肚子,心里默念著“娃啊,咱娘兒倆一起求老天爺別再下了,你大還在開車啊?!贝笥晗铝艘灰?,絲毫還沒有停的意思。悲劇還是發(fā)生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鄭巧住的窯洞塌了。鄭巧記得,當自己在醫(yī)院里醒過來的時候,大家都面面相覷,她知道應該是孩子沒了?!安灰o,我和郝壯還年輕,還可以再要?!彼蛋档貫樽约汗膭?。可是,半個月后,當她出院回到村里后才知道,郝壯也在當天夜里沒了。送完貨的郝壯趕著要回來照顧她,郝壯知道自己要當爸爸了,起早貪黑,異常勤快,他對鄭巧說決不能讓孩子再走他倆的路了。郝壯的車在大雨的深夜里翻下了一百多米的深溝,給鄭巧買的金項鏈卻死死地攥在他的手心里。

      鄭巧后來從大夫和護士的口中知道,自己的命是旁邊井隊上的粱欣救的。

      葉靜又一次失眠了。她去兒子房間給兒子掖了掖被子,索性去書房打開了電腦,胡亂翻看著電腦里的照片文件夾。這里記錄著她與粱欣的愛情,記錄著這個家庭溫馨成長的點點滴滴。

      葉靜祖輩都在蘇州旁的一個江南小鎮(zhèn)上生活,家境殷實??扇~靜打懂事起,就不喜歡江南,她感覺江南只是空氣好,景致有點小家子氣,還有那每年都捂得人要發(fā)霉的“梅雨季節(jié)”。她更不喜歡江南的男孩子,沒有北方男孩那么豪爽、大氣。高中三年,葉靜都會在緊張的假期里擠出一周時間,挨著個去北方旅游。西貝市就是她去過次數(shù)最多的北方城市。一踏上這個古都,葉靜就從心底里喜歡這個城市,四季分明,文化底蘊深厚,有著永遠看不完、聽不完的故事與傳說。葉靜還偶然得知祖國一個正在崛起的大油田已經(jīng)落腳在了西貝市,她通過網(wǎng)絡了解了更多關(guān)于這個油田以及與油有關(guān)的信息。高考結(jié)束了,葉靜只報了第一志愿——西貝石油大學,她要留在西貝市,留在她喜歡的大西北,留在這個正在迅猛發(fā)展的大油田。她的優(yōu)秀使她如愿以償,四年后,她順利地被油田錄用,分配在了一個科研單位。葉靜興奮極了,她知道她的愛情她的事業(yè)都將在這個千年古都延續(xù)下去。

      實習期快滿的時候,葉靜的單位組織他們這些油田新兵去一線參觀學習,并要每個人交一份實習調(diào)研報告。車輪一路向北顛簸,葉靜興奮得手舞足蹈,要看到真正的“磕頭機”“采油樹”了,要看到新時期的鐵人了。葉靜第一次看到了“砍頭柳”,像一朵花,更像迎風而立的西北漢子,葉靜被這柳樹頑強的生命力感動得熱淚盈眶。車從蓮花村后面的大路上七扭八扭爬到了一個井站上,葉靜第一次看到了叢式井,足有七八個“磕頭機”并排矗立著,葉靜和十來個同事一陣驚呼,引來了井站里一群穿工衣的爺兒們極其復雜的目光。粱欣當時作為年輕人被隊上安排迎接工作,他和自己的工友一樣,眼睛里的情愫同樣復雜,有驚奇,也有不屑,但更多的則是羨慕,“人家畢竟是油田總部來的,在城里上班的,風吹不上,雨淋不著,哪像咱們這地方,除了山還是山?!?/p>

      葉靜一干人原計劃晚上要趕到附近的一個縣城住下。傍晚時分,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下,說什么也不能冒險下山了。長夜漫漫,住是沒有地方的,但總得找點事打發(fā)時間吧。當時還年輕的李隊長幾個人商量一番后,決定在會議室搞聯(lián)誼會?!疤煲猓咸鞝敯涯銈兂抢锶肆粝铝?,那咱們就一起聯(lián)歡加深友誼,條件有限,大家對付著。”李隊長簡單的開場白后,聯(lián)誼會算是開始了?!板\繡河山美如畫,祖國建設跨駿馬,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為了打破僵局,李隊長第一個清唱了起來,盡管有些跑調(diào)。大家的情緒也被變調(diào)的《我為祖國獻石油》調(diào)動了起來,跑調(diào)了又能怎樣呢?高興就好?!拔沂堑谝淮蝸硪痪€,我感覺我跟咱們油田很有緣分,我給大家唱一首《約定》?!比~靜落落大方,聲音甜甜的、沙沙的。當時,粱欣正在和旁邊的隊友商量共同出個什么節(jié)目,被葉靜的歌聲完全吸引了過去。他在收音機里聽過,《約定》是臺灣一個女歌手唱的新歌,很好聽。葉靜的清唱沁人心脾,會議室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聽得入心入肺?!澳阄壹s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要做快樂的自己,照顧自己……我會好好地愛你,傻傻愛你……”葉靜的歌聲得到了雷鳴般的掌聲和呼喊,其中最起勁的就是粱欣?!罢媸翘寐犃?,簡直就是原版??!”粱欣情不自禁發(fā)自肺腑。粱欣的喊叫引起了李隊長的注意,“小梁,你是咱們隊的文化人,發(fā)表過詩,你來一個,震一震城里人?!薄澳俏医o大家朗誦一首雪萊的詩?!绷恍辣緛泶蛩愦悼谇?,被李隊這么一說,就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悄悄將口琴揣進了褲兜?!把┤R是誰啊?不認識,我們要聽你寫的。”有人嚷著。粱欣漲紅了臉,他定了定神,猶豫了一下,“那好吧,我給大家朗誦一下我新寫的一首詩?!睍h室安靜了下來?!斑h方,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遠方……遠方思念著遠方,我想著你,你念著我?!比~靜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樣婉約的詩能是這個五大三粗的粱欣寫的。她悄悄地盯著粱欣,外貌上沒有什么突出特點的一個西北漢子,內(nèi)心卻是這般細膩,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葉靜的心泛起了漣漪,她忽然想更多地了解了解這個貌不驚人的西北漢子了。

      外面的雨時斷時續(xù),會議室里的聯(lián)誼會卻高潮迭起,大家慢慢都不拘謹了,唱歌、跳舞,再到“擊鼓傳花”講段子、猜謎語……實在不行就來個特別的自我介紹,聯(lián)誼的氣氛越來越融洽。

      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聯(lián)誼會不知不覺地自行解散了,隊上的人大都回去休息了,葉靜一干人東倒西歪,有的已經(jīng)趴在會議桌上睡著了。葉靜沒有多少睡意,她望望窗外,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一輪明月升了起來。她拉開門走了出去,在院子里胡亂地轉(zhuǎn)著。葉靜依稀聽到了口琴聲,若隱若現(xiàn),她仔細聽了一會兒,沒有聽出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但卻能聽出些許憂傷。她尋著口琴聲去了。出了院門,葉靜看見幾十米開外的一個土臺上站著一個人,專心地吹著口琴。她輕輕走近一看,原來是粱欣。

      聯(lián)誼會還沒有結(jié)束,粱欣就悄悄溜了出去,比起一群人熱鬧,他更喜歡一個人清靜地待著,想事、寫詩、吹口琴。手上的這支重音口琴還是上中專時買的,當時在他的影響和帶動下,一個宿舍八個同學有六個都學會了口琴,一到課間休息,他們幾個吹口琴,其他同學跟著唱歌,粱欣心里竟有種莫名的自豪。

      “你吹的什么曲子???我好像沒有聽過?!比~靜一直默默地站在粱欣身后,等他吹完才說話?!芭叮液鷣y吹的,沒有譜子?!绷恍擂D(zhuǎn)過來,他已從聲音上聽出是葉靜?!皼]想到,你還多才多藝,難怪他們都說你是個文化人,是個文藝男青年?!比~靜眼里的情愫又增添了一些內(nèi)容,所有文藝元素里,文學和音樂正是她最喜歡的?!澳憧纯催@一座座大山,沒有點愛好,還真難打發(fā)那些無聊的時間啊?!绷恍酪荒槦o奈。“說得慘的,不是說了嗎,只有荒涼的環(huán)境,沒有荒涼的人生嘛。”葉靜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是的,這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粱欣望著葉靜,好像話里有話。

      大雨洗刷后的空氣清新得令人陶醉,粱欣和葉靜聊到了東邊的魚肚白出來,他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盡管那是他們的初次相見。

      吃過早飯,葉靜他們要走了。上車前,葉靜塞給粱欣一個小紙條,“回去輪休,記著給我打電話。”粱欣看到紙條上寫著一串電話號碼,他怔怔地望著汽車漸行漸遠,直到變成一個點消失在了拐彎處。粱欣那時在想,這也許就是個小插曲。他把小紙條丟在了風里,把那一串數(shù)字記在了心里。

      粱欣與鄭巧匆匆分手往隊上走,他心里總感覺空落落的,對于自己今天對鄭巧的態(tài)度,他感覺真是有失風度,“你光明磊落,你怕啥?。 绷恍酪宦飞喜粩嗟刈载熤?,有點后悔。

      回到隊上,粱欣簡單地洗漱完畢,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毫無睡意。按現(xiàn)在副隊長的待遇,平日里他是一個人住的,這兩天隊上來了幾個探親的家屬,他就讓一個單身漢住了過來。對面已經(jīng)鼾聲雷動了,粱欣看著睡得香甜的隊友,心想,“等我睡著,你再受活我的呼嚕吧?!彼恢?,那就看會兒書吧,隨手翻開一本《地火》,這期上面正好有粱欣發(fā)表的組詩,翻來翻去,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粱欣索性穿上衣服出了宿舍,山里的夜晚已經(jīng)有些許涼意了,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粱欣又一次來到了與葉靜初次相見的那個地方。那是粱欣來隊上之后發(fā)現(xiàn)的,一個稍向外凸起的比其他地方要高了許多的小平臺,旁邊還長著一棵砍頭柳,看風景正好,對面便是綿延不斷的山巒和溝壑。后來,粱欣和隊友拉來了石桌和石凳,平日里大家湊在一起下棋、打牌,慢慢地隊上條件好了,修建了活動室,“職工之家”一天天溫馨起來,這里也就只有粱欣一個人光顧了,這也正合了他的意。

      粱欣直接坐在了石桌上,屁股頓感一陣冰涼,冷風一吹,他更清醒了。望著遠處那黑黝黝的大山,粱欣思緒萬千,他的心飛向了遠方。

      當年與葉靜初次相見之后,粱欣就把那個電話號碼記住了,可一連幾個月了,對于葉靜來說粱欣就像“人間蒸發(fā)”了。那時候條件有限,隊上與外界聯(lián)系要靠電臺。葉靜給他留的是個固定電話號碼,他猜想那應該是葉靜辦公室的電話。記得一天中午,和幾個隊友在鎮(zhèn)上喝得暈暈乎乎,他差點就沖到旁邊的郵電所按下了那一串號碼,最終,理智戰(zhàn)勝了情感。與葉靜分別后的第一次輪休回家,粱欣變著花樣給父母做飯、干家務,一連幾天都沒出門,只是晚上新聞聯(lián)播后陪著二老在小區(qū)轉(zhuǎn)轉(zhuǎn)。那串電話號碼,對于粱欣來說已經(jīng)爛熟于心,可他自始至終沒敢去觸碰。那次回家,粱欣心里一直不得勁,他感覺自己好像丟了什么。

      葉靜從一線回到單位,便投入大部分精力去撰寫實習調(diào)研報告了,這關(guān)系著她能否按期轉(zhuǎn)正。忙碌的工作,似乎讓她的記憶暫時出現(xiàn)了一些空白,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不自覺地想起粱欣,想起在山上的那個夜晚。住在單身公寓的葉靜,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小區(qū)職工食堂解決,她總是會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踅摸,希望粱欣能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她知道,粱欣父母的家就在食堂旁邊。幾個月中,她也斷斷續(xù)續(xù)出了幾趟差,一回到辦公室,她總會問同事“有沒有電話找我?”可得到的回答都不是她想要的。

      粱欣再次輪休回家的時候剛好趕上國慶假期,街道上、小區(qū)里花團錦簇,彩旗迎風飄揚,滿眼的國旗紅。粱欣有點激動,還是城里好??!這天午飯,粱欣的母親發(fā)現(xiàn)家里沒有饅頭了,就讓粱欣去大食堂買。當他端著竹籃剛走到食堂門口,吃過飯的葉靜和兩個同事說笑著出來了,粱欣下意識準備轉(zhuǎn)過身躲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葉靜的眼睛逮住了他?!傲恍馈比~靜近乎喊了起來,眼睛里閃著光亮?!芭?,葉,葉靜,我,我去買幾個饅頭?!绷恍烙悬c結(jié)巴,他看到葉靜比幾個月前更有氣質(zhì)了,說不上的舒服?!澳悄闳ベI,我等你?!比~靜近乎在命令他?!班牛阋拖让θグ??!绷恍栏杏X自己臉紅了?!拔摇弧Γ憧禳c。”葉靜這次是真的命令了。

      粱欣端著五個雪白的饅頭從食堂出來,他看到葉靜一個人定定地面對著食堂大門站著。食堂門前兩側(cè)的銀杏玉樹臨風,金黃色的葉子隨風抖動,粱欣暗想:“真美啊!”“總算逮著你了,老實交代,輪休了幾次?為什么不跟我聯(lián)系?”葉靜機關(guān)槍式的一連發(fā)問。粱欣額頭上汗津津的:“沒幾次,回來事多?!薄拜喰菽苡惺裁词??你是不想見我吧?”葉靜有點咄咄逼人。葉靜一路跟到了粱欣父母家的單元樓門口:“告訴我,幾零幾?我晚上來找你?!绷恍乐溃~靜這次真是把自己逮著了,他暗想,這哪像個江南妹子啊?!班牛?02。你真來啊?”“你當我是你啊。晚上七點,等著我?!比~靜一臉喜悅,哼著歌跑遠了,粱欣聽到葉靜嘴里哼的正是那首《約定》。

      粱欣記得新聞聯(lián)播開場曲剛一響起,門鈴就響了,他知道,葉靜來了。一連三天,每到這個時候,門鈴就會準時響起,粱欣就會匆匆出去,一直到夜里十一點才進門。粱欣的父母追問了幾次,粱欣只是微笑著說:“你們別管,有事。”

      對于粱欣來說,這次輪休幸福得一塌糊涂。葉靜把他的假期安排得滿滿當當,他被俘虜了。后來,粱欣才知道,葉靜當時已經(jīng)定好了回家的火車票,就因為他,一切都改變了。粱欣還記得,這次他回一線的那天,葉靜遞給他一個精美的筆記本,第一頁上一連寫著三個電話號碼,還有一個傳呼號碼,還有葉靜的通訊地址。粱欣明白,他夢寐以求的愛情來了。

      電話、傳呼,不斷的鴻雁傳書,不斷的小別離,第二年的五一,粱欣與葉靜結(jié)婚了,十個月后,小粱欣出生了。那一年,葉靜評上了工程師,粱欣當上了廠先進。

      那一年,葉靜將她與粱欣倆人之間的手機鈴聲都設置成了《約定》,只要一聽到鈴聲,便知道是對方。多年過去了,手機換了一茬又一茬,鈴聲卻始終如一。

      粱欣這次回家剛好是個周末,又比電話里給母親承諾的歸期推遲了半個月。當他看到已經(jīng)只能靠輪椅出行的母親,頓時淚流滿面,撲騰一下跪在了老人面前,“兒子不孝啊!”母親抱著粱欣,一個勁地用手拍著他的后背:“欣兒啊,你總算回來了。”粱欣定定神,站起來,他看見父親明顯蒼老了很多,十歲,不,也許更多。他的心又一陣酸痛。他看到兒子也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是看見了陌生人,顯然兒子對他一次次食言有了怨氣?!傲魂犻L、粱勞模,你還記得這個家呀!”葉靜的口氣有點冷嘲熱諷。是的,這些年,葉靜為這個家付出得太多了。自打母親坐上輪椅,葉靜就搬到一樓的公婆家住了,兒子也被她安排住校去了,她實在沒有精力接送了。粱欣看著有些倦意的葉靜,竟沒有說出一個字來。他知道,他虧欠她的何止是那些過去的時光啊。

      畢竟是一家人,縱有千般萬般怨氣,一見面,看到彼此的不易,一切也就釋然了。晚飯比較豐盛,是葉靜和粱欣一起張羅的。父親打開了一瓶好酒,那是他珍藏了多年的?!傲恍?,把酒倒上,咱爺兒倆喝幾杯,小靜你們女人娃娃喝飲料?!惫⒅钡母赣H今天有點動情,“來,第一杯碰一下,難得我們吃一頓團圓飯?!备赣H一邊說著一邊環(huán)顧坐在他旁邊的每一個人,粱欣感到父親的目光和往常有些不一樣,除了慈愛,還有什么,他一時說不上來?!案杀?。”兒子的聲音格外響亮,“哇塞,這么多好吃的,老爸,我今天可沾了你的光了。”“瞎說,平時你爺你奶你媽能虧待你??!”粱欣憐愛地看著已經(jīng)是個小男子漢的兒子,“我看你還是少吃點吧,可不敢再胖了,要多鍛煉啊?!薄袄习郑阏嬗憛?,一回來又拿我的短處說笑?!眱鹤尤鰦伤频膽恢恍?,弄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晚飯后,粱欣照例要陪父親看新聞聯(lián)播。他把母親抱在沙發(fā)上讓她半躺著,他感覺一米六幾的母親,現(xiàn)在的體重頂多也超不過九十斤了。兒子到書房去寫作業(yè)了,葉靜收拾完也坐了過來,新聞聯(lián)播的半個小時,整個客廳里很安靜,家里人都知道老爺子每天都要看新聞聯(lián)播,不喜歡別人說話、走動,這是他幾十年養(yǎng)成的習慣。電視上開始播天氣預報了,粱欣起身準備推著母親和一家人出去走走?!傲恍?,你先坐下,我有話說?!备赣H的話打斷了粱欣的計劃,他已經(jīng)大概猜出了父親的話題?!傲恍溃奂椰F(xiàn)在的情況你也都看見了,你媽要人照顧,我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你往回調(diào)的事現(xiàn)在必須要考慮了。”父親嘆了口氣,看著粱欣繼續(xù)說,“我知道你那直戳戳的脾氣適合待在前線,你自己也愛待,所以這么多年,你媽一直嚷嚷把你調(diào)回來,我都沒同意,可是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备赣H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靜靜地坐在一旁的葉靜,“再說,我們總不能把小靜一個人拖垮吧?你妹妹離得遠,醫(yī)院又忙,照顧我們?nèi)切§o忙前忙后,翻過年,娃還要中考,你這幾天好好想想我說的?!备赣H顯然有點激動,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今天是周末,你們都回去住,你們這個小家也要團聚啊?!绷恍绖傄_口,父親站了起來,沖他和葉靜揮揮手,“你媽我還能應付,你們收拾收拾,一會兒早點回去。粱欣,有事和小靜好好商量,不許吵架?!备赣H用異常嚴厲的目光警告粱欣,“不許吵架”四個字也特別加重了語氣。

      粱欣似乎又一次看到了當過多年領(lǐng)導的父親的風采,說話不容人插嘴,但允許人考慮后私下與他爭辯,只要是自己錯了,他都會立即改正。他也知道,憑父親的人脈,把他調(diào)回來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可是父親了解他,更理解他,這么多年都依著他在前線打拼,他也習慣了那里的工作環(huán)境和工作氛圍,他更喜歡那里的人,他感覺他們都和自己一樣耿直、樸實。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他感覺自己對這個日新月異的西部大油田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粱欣自己的小家其實和父親的家就住在同一個小區(qū)的不同方位,一個東南,一個西北,相隔也就千米開外。父親的話說完之后,母親識趣地再沒有提及那個話題,她知道老伴在家里的權(quán)威和說話的分量。粱欣和葉靜陪著父母看著正在熱播的一個電視劇,等著兒子寫完作業(yè),安頓好母親,一家三口往自己的小家走去。

      晚風習習吹在臉上,粱欣感覺城里的風中夾雜著的氣味很多,有香的,也有臭的,不像山里的風那么清爽、那么純粹。

      十一

      粱欣與葉靜六樓的家房間數(shù)與父母家的一樣多,只是面積小了一些,但他倆還是更喜歡這個溫馨的小家,在這里,他們孕育了愛情的甜蜜,孕育了生活的五彩斑斕。粱欣看到這個小家還是那么干凈整潔,沒有一絲灰塵。他從背后抱住葉靜,深情地說:“靜,辛苦你了,謝謝你?!薄皠e來虛的,一身臭汗,趕緊把你那臟衣服換了去?!比~靜瞪著眼珠子,目光卻如水一般溫柔。

      一連幾天,粱欣和葉靜都沉浸在了小別勝新婚的歡樂中,對于父親提出的話題也都沒有去觸碰,粱欣等著葉靜開口,葉靜卻等著粱欣“主動交代”。有幾次,粱欣的母親問起往回調(diào)的事,粱欣只是“哼哈”幾聲應付著。距離粱欣回去上班的時間只剩兩天了,一大家人又坐在了一起。“粱欣,你往回調(diào)的事,昨天晚上我在院里碰見你們曹廠長了,我已經(jīng)給說了,他滿口答應盡快讓你調(diào)回廠機關(guān)?!备赣H的話讓粱欣有點措手不及。“爸,你這是干啥嘛?往回調(diào)也不能這么急?。 绷恍乐苯诱玖似饋?,“廠里對我不薄,我一個中專生,當了科級干部,聽說今年又要推薦我當油田勞模,這個時候往回調(diào),好意思啊?!比~靜看到粱欣哭喪著臉?!澳憧茨隳?樣子,調(diào)回機關(guān),一樣可以好好干,是金子到哪兒都能發(fā)光?!备赣H指著粱欣的鼻子尖,“你這次回去把該處理的事處理好,就這么定了,我給你留點顏面?!绷恍栏悴幻靼赘赣H最后這一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離別的夜安靜而漆黑,粱欣與葉靜兩個人興致全無,躺在床上各有各的心思。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還是葉靜打破了沉默的氣氛:“唉,我的粱大隊長,說說吧,天都要亮了。”“說什么?說了你也不懂。”粱欣嘆了口氣。葉靜將粱欣的身子扳轉(zhuǎn)過來,讓他面對著自己:“讓你調(diào)回來陪你爸你媽,陪你老婆孩子,看把你難的,你就那么在乎烏紗帽和榮譽?這些年,我為這個家,丟掉的機會和榮譽還少嗎?”葉靜想把一肚子怨氣發(fā)泄出來?!办o,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不能做卸磨殺驢、忘恩負義的事啊,穩(wěn)產(chǎn)上產(chǎn)任務重,隊上需要我啊?!绷恍垒p輕地抱住葉靜,“你就再辛苦一兩年,我保證。”“這個家更需要你?!比~靜從粱欣的懷里掙脫,轉(zhuǎn)身給了粱欣一個背影,“你怕是舍不得蓮花村,舍不得她吧?!绷恍酪还緡W似饋?,他質(zhì)問葉靜:“她是誰,你說清楚。”“鄭——巧——”葉靜也坐了起來,面對著粱欣,“難道不是?這么多年,那些傳言難道是假的?”“胡說什么呢,我就救過鄭巧的命,這你知道,我和她還能有啥事?”粱欣幾乎要被氣暈了?!拔倚挪恍胖匾獑??人言可畏,就那么巧?偏偏是你救的?聽說你還親過她呢?!比~靜心一橫,把這些年的委屈一股腦兒地甩了出來?!叭~靜,你混蛋,那是人工呼吸,你簡直就是胡攪蠻纏?!绷恍缽氐妆患づ恕H~靜也被嚇了一跳,她知道,粱欣不善言辭,惹急眼了就會罵“你混蛋”三個字。她也知道,“你混蛋”只要一出口,就證明粱欣是清白的,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粱欣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愣愣地望著遠方閃爍的霓虹燈,眼睛里已噙滿淚水,怎么連葉靜也不理解我,懷疑我了???難怪老爺子會說那樣的話。那一刻,他的心在滴血。葉靜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過了,轉(zhuǎn)眼又想,反正遲早要把這根梗在自己心頭的刺拔掉。她拿著粱欣的外套悄悄來到陽臺,輕輕地披在粱欣身上,然后從后面緊緊地抱住粱欣:“那你就好好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嘛,每次你回來都是輕描淡寫地說一下,別人可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薄叭~靜,你知道,我爸給我起名叫‘粱欣就是讓我講良心,這一點,我到死都不會忘。”粱欣依舊直愣愣地望著窗外,幾顆熱淚從臉頰滾落,思緒又一次飛向了遠方。

      鄭巧出事的那天晚上,瓢潑大雨讓通往井場的大路小路都出現(xiàn)了險情,所有人都去搶險了,除了幾個女的留下來值班,再就是粱欣,因為他那天感冒發(fā)燒還打著擺子。粱欣暈暈乎乎睡了大半個晚上,天麻麻亮的時候,好像好了很多,他就去外面看到底是什么情況。當時雨已經(jīng)變成毛毛細雨了,他索性把傘當做了拐杖。在拐彎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朝蓮花村方向看了一眼,他發(fā)現(xiàn)遠處隱隱約約的人頭攢動,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他飛奔過去,才知道是鄭巧家的窯塌了。粱欣迅速加入到了救人隊伍,看到有人用鐵锨挖土,他還一個勁地喊“小心點,別再傷著人”。那時候,大家已經(jīng)知道郝壯沒了,說什么也不能再讓鄭巧娘兒倆也沒了。粱欣和村里的鄉(xiāng)親幾乎是用雙手把鄭巧刨出來的,人已經(jīng)昏迷了,粱欣就用心肺復蘇法不停按壓鄭巧,那是在廠里和隊上應急演練中學的,最后他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嘴對在了那張還泥乎乎的嘴上。后來,聽醫(yī)生說,正是粱欣的心肺復蘇和人工呼吸為搶救鄭巧贏得了時間。

      鄭巧肚子里的孩子沒能保住,誰也不敢將郝壯走了的不幸消息告訴躺在醫(yī)院里的鄭巧,她怎么能承受住這晴天霹靂的雙重打擊啊。大家都守口如瓶,鄭巧不停問郝壯哪兒去了,大家都統(tǒng)一口徑說接了個大活,去外省跑車去了。紙終究包不住火。半個月后,鄭巧出院了,她清楚了一切,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三天后,鄭巧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鄰居家的炕上,她的家沒了,男人沒了,孩子也沒了。那些天,鄭巧不吃不喝,哭紅了眼睛,哭啞了嗓子。隊上和村里聯(lián)合為鄭巧蓋了三間大瓦房,隊上和村里還商量著對鄭巧進行心理疏導,幫助她,讓她想開點,早日走出陰影。就這樣,隊上的幾個女工和鄭巧結(jié)成了“多對一”的幫扶對子。就這樣,鄭巧與隊上走得越來越近了。

      “這么多年,鄭巧一直把我當做她的救命恩人,一直叫我哥?!绷恍赖男那橐呀?jīng)平靜了許多,他看到葉靜聽得很認真,眼里有淚光閃爍,“其實,后來才知道我還比她小兩個月呢?!薄澳悴粌H是她的救命恩人,你現(xiàn)在應該還是她的精神支柱吧?!比~靜對粱欣眨巴了幾下眼睛?!拔液退敹嗑褪悄苷劦脕矶??!绷恍绬栃臒o愧。“比和我在一起話還多?”葉靜一本正經(jīng)?!澳愫退灰粯印!绷恍勒f著將嘴堵在了葉靜還要張開的嘴上……

      天亮了,太陽照得四處閃著金光。葉靜感覺心里輕松多了,粱欣也感覺自己像卸下了鎧甲一樣,有點想飛起來的沖動。

      十二

      李隊長看到這次粱欣歸隊后,總是無精打采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試探了幾次,粱欣都吞吞吐吐。有天晚飯后,李隊長提著牛二到房子里找粱欣談心,幾杯酒下肚,粱欣的痛楚便竹筒倒豆子了。畢竟在一起摸爬滾打了十幾年,李隊長明白粱欣的心思,更理解這個西北漢子。“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人到中年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確讓人作難。”李隊長將最后一杯酒與粱欣干了:“我的意思,你還是聽老人和媳婦的,尤其是你媳婦,她一個南方的大學生嫁給你,這么多年不容易啊?!绷恍罎M臉通紅,半斤酒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了,他已經(jīng)有點迷糊了。李隊長又點了一支煙,猛吸了一口,然后一連吐了幾個煙圈?!傲恍?,今天咱借著酒勁,你給我說實話,人們傳的那是真的?你和蓮花村那個寡婦真有事?”“有個屁,老隊長,你也不相信我啊?”粱欣被老隊長的話驚醒了,“我就救過她,還是趕巧,再就是對她的關(guān)心多點,還能有啥?”粱欣猛地站起來,抓起已經(jīng)空了的酒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李隊長站起來,扶著粱欣坐下:“我相信你,你小子是個什么貨,我能不知道?我就是想激你一下。”李隊長樂呵呵地看著暈暈乎乎的粱欣,這么多年了,他其實什么都清楚。

      要過中秋節(jié)了,葉靜做了一個決定。她把公婆和兒子托付給了粱欣的妹妹,趁著假期直奔粱欣上班的那個山上去了。兒子出生前,她去過幾次,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聽說現(xiàn)在前線的生活條件不比城里差。葉靜走時,對著公婆說:“您二老放心,我這次去保證把粱欣給你們帶回來?!边@是實話,也是她的心里話。她也想去看看蓮花村,去看看粱欣嘴里那個像蓮花一樣的女子。

      粱欣對于葉靜的到來早有準備,母親幾天前就已“告密”。葉靜到隊上的那天,天藍得讓人心醉,一絲云彩也沒有,“磕頭機”日夜不停,“采油樹”迎風而立,被秋風染紅的葉子漫山遍野。葉靜與粱欣初次相見的那個平臺旁,那棵砍頭柳依舊堅強地挺立著。遠離都市的喧囂與霧霾,葉靜頓感心曠神怡,不禁發(fā)出感慨,這真是秋高氣爽、天高云淡啊。她張開雙臂擁抱著大山,貪婪地呼吸著山里那清新的空氣。粱欣站在葉靜身后:“那你還讓我調(diào)回去?”“你說什么?”葉靜裝作什么都沒有聽見。

      井隊的變化之大讓葉靜真的沒有想到,不出院子,誰會想到這是距離西貝市六百多公里的大山深處,她感慨這個油田的飛速發(fā)展,這里也凝聚著她和粱欣的孜孜追求和辛勤努力。

      李隊長知道葉靜這次來前線的目的,對于這個弱女子他有著特殊的情感。當年她能看上自己的徒弟,不顧家里反對毅然決然地嫁給粱欣,他就知道這女娃錯不了。晚飯后,李隊長把葉靜單獨約到了院外的那個平臺上?!靶∪~,你這次來是想帶粱欣回去吧?”李隊長開門見山?!袄详犻L,不瞞您說,有這個想法。”葉靜不遮不掩,“不過,我也不能把他強扭回去?!薄傲恍肋@次回來,我倆談過,老實說,我還真舍不得這個徒弟?!闭f起粱欣,李隊長一臉驕傲,“不過,我還是支持他調(diào)回機關(guān)去,這樣也可以照顧到家。這小子,到哪兒都能干出個名堂來,這我相信?!比~靜知道,粱欣的成長和進步離不開這個老隊長的幫助和提點,十幾年里,隊上書記都換了幾任了,廠里也幾次想讓這個老隊長換個環(huán)境,可都被他拒絕了。葉靜還聽說,老隊長的愛人明年退休后也要到這個山上來陪著他。葉靜不禁對他更尊敬了?!袄详犻L,感謝你這么多年對粱欣的關(guān)照,不然,他哪有今天啊?!比~靜說的是真心話?!斑@都是粱欣自己爭氣,我就是個大老粗,我可沒少罵他。”李隊長轉(zhuǎn)過身對著葉靜,意味深長地說:“小葉,你可一定要相信粱欣啊,這兩天你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好好了解了解?!比~靜能聽出老隊長的弦外之音。

      第二天,葉靜一個人去旁邊的蓮花村轉(zhuǎn)悠,她想遇到鄭巧,更確切地說是找到。她尋著老鄉(xiāng)指的方位,看到鄭巧家的大門緊鎖著。葉靜沿著那條已經(jīng)是柏油鋪成的村道一路漫無目的地溜達著,村子里已經(jīng)炊煙四起,大家都在忙著做飯了。一路上,雞叫、狗叫、牛叫、羊叫此起彼伏,就像在唱著歌歡迎葉靜的到來一樣。不知不覺,葉靜來到了蓮花村小學門口,過節(jié)放假,學校里一片安靜,只有門崗房里坐著個老大爺在閉目聽著收音機,還時不時地搖晃著腦袋,一臉的享受。葉靜聽得出那是秦腔,在西貝市大街小巷隨處都能聽到這個古老戲種的聲音。

      “是葉靜姐吧?”葉靜看到從學校里走出一個女子?!班?,你是鄭巧?!比~靜也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確實看到了一個讓人一看見就想起蓮花的女子。那一刻,葉靜已經(jīng)放棄了要質(zhì)問鄭巧的念頭,她再也不會為難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子了。“快別叫姐,你都比粱欣大呢?!比~靜拉著鄭巧的手,她感到了那手的溫度。鄭巧自從家里慘遭變故后,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村小學。“我知道,反正我也叫了這么多年了,沒關(guān)系的,你們都是我的恩人?!编嵡赡樀凹t撲撲的,“我還說晚上去隊上看你呢,你可比照片上還要好看呢?!比~靜的到來,她也有聽說。她從衣著打扮上老遠就認出了葉靜。

      兩個人好像老相識一樣,說笑著朝家走去。太陽就要落山了,一抹紅霞照著蓮花村,照在了葉靜和鄭巧的臉上,像花一樣美麗。

      十三

      葉靜來到了鄭巧家。她看到鄭巧家里最多的一樣東西就是書,有文學方面的,有學做菜的,有學做衣服的,有兒童教育方面的……她又對這個女子的好感更多了一些。

      鄭巧要留葉靜吃晚飯,葉靜拗不過。

      對于鄭巧來說,除了隊上的姐妹時常去看她,平日里很少有人光顧,她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鄭巧精心做了幾個菜,葉靜驚訝地看著桌上豐盛的晚餐,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家里出事之后,鄭巧感到自己最多的就是時間,除了看書,她還學了烹飪、做衣服等手藝。

      吃完晚飯,葉靜又被鄭巧留下來住一晚。其實,葉靜心里已經(jīng)這么想了。這個季節(jié),山里已經(jīng)有了涼意,尤其一到晚上,沒有點溫度是很難過的。鄭巧把土炕燒熱,又給葉靜專門取出新的被子、床單鋪好,那是鄭巧收到的慰問品,她一直沒有舍得用。

      夜寂靜極了,白天還歡實的牛羊豬狗雞等家畜都安靜了下來。第二天就是中秋了,月亮顯得又大又圓。月光照進窗戶,照在了葉靜和鄭巧的臉上,鄭巧側(cè)臉看著葉靜:“姐,你真好看,粱欣哥真有福氣?!编嵡裳劬锶菒蹜z?!扒桑阋埠苊?,真是像蓮花一樣,粱欣說自從你嫁到這個村子,他才知道這里為什么叫蓮花村了?!比~靜有點有意識地把話題引到粱欣身上。兩個人不知不覺聊到了郝壯,聊到了粱欣,聊到了多年前的那場大雨那場災難,聊到了那場變故之后鄭巧艱難的新生……鄭巧講得稀里嘩啦,葉靜哭得稀里嘩啦。葉靜知道,鄭巧講的大的情節(jié)和故事她都從粱欣、老隊長他們口中聽過,只是一些細節(jié),使她對粱欣和粱欣那些干石油的同事有了新的更進一步的認識,更被鄭巧的堅強所感動。“姐,我的命咋這么苦啊?”“苦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好日子還在后面呢?!眱蓚€女人抱在了一起。這一夜,她們互留了手機號碼,互加了微信和QQ。

      葉靜的到來讓隊上的中秋之夜有些特別,老隊長已經(jīng)安排人裝點了職工多功能活動室,要開一個中秋聯(lián)誼會?,F(xiàn)在一線條件好了,有投影、有音像、有霓虹燈,效果不比城里的KTV差。晚飯后,葉靜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專門給鄭巧打了電話,讓她來參加聯(lián)誼會。

      聯(lián)誼會在“我為祖國獻石油”的大合唱中拉開了序幕,大家都放開了嗓子,發(fā)自內(nèi)心呼喊著,一曲下來有人已經(jīng)眼含熱淚了。葉靜與粱欣自然就成了這次晚會的主角,十幾年前,葉靜的一曲《約定》讓隊上的幾個老人都念念不忘,那首歌也把粱欣的魂勾走了。粱欣的一首自創(chuàng)詩歌《遠方》,雖顯稚嫩,但也將葉靜的心慢慢征服了。后來,粱欣把那首詩改了又改,改成了一組,發(fā)表在了《地火》上。

      愛你忘了蘇醒/我情愿閉上眼睛/任憑此生此世長睡不醒/你就是我的來生。

      愛是絕境幸福的人不遠行/斷了春去秋來苦苦追尋/寧愿和你飄忽不定。

      不讓你的眼睛再看見人世的傷心/投入風里雨里相依為命/用我的痛吻你的心。

      看著你的眼睛有太多太多淚不停/心疼你每一步愛的艱辛/苦難的夢特別真心。

      葉靜與粱欣十指緊扣,這一回他倆對唱了一首《你的眼睛》,那一刻,他倆眼里只有對方。一曲下來,全場先是鴉雀無聲,緊接著掌聲雷動,口哨不斷,喊聲不斷,大家都被感動了。葉靜對粱欣努努嘴,他倆看見,鄭巧靜靜地站在一個角落,她已經(jīng)哭成一個淚人了。

      晚會散了,粱欣和葉靜執(zhí)意要送鄭巧回去。皎潔的月光灑在三個人身上,白得像雪一樣。

      第二天,葉靜要回西貝市了。她深情地望著粱欣說:“調(diào)動的事你自己做主吧,家里有我呢,你放心!”

      看著漸漸遠去的葉靜,粱欣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沖到那個他們初次相見的平臺上,號啕大哭。

      十四

      春節(jié)到了,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貼對聯(lián)、掛燈籠,一派歡樂吉祥的景象。西貝市的迎賓大道被裝飾得流光溢彩,燈火輝煌。新年就要來了,春天就要來了。

      粱欣主動留到山上過年了。上班這么多年,每到春節(jié),隊上都會因為他家庭的緣故,照顧他回家過年。粱欣知道,這是他第一次在山上過年,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大年三十晚上,葉靜陪著二老和兒子在西貝市一樓的家里看著中央電視臺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粱欣在六百公里以外的山上,他和隊上的留守人員一起唱歌、包餃子。窗外大雪紛飛,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粱欣本想把鄭巧叫過來一起過年,可她回父母家去了。聽說隊上已經(jīng)離異多年的技術(shù)員對鄭巧有點意思,粱欣多么希望鄭巧能成為石油人的老婆啊。

      油田一年一度的工作會召開了,粱欣作為油田新一批勞模代表,要上臺接受公司的表彰,他興奮極了,這比當年提他當副隊長還令他激動。西貝市油田總部的千人會議室里,粱欣披紅戴花坐在前排,當他走上主席臺,當那塊據(jù)說是四個九的純金勞模獎牌掛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他眼眶濕潤了,他幾乎沒有聽清頒獎領(lǐng)導對他的祝賀語。他轉(zhuǎn)過身,雙手端著鮮紅的榮譽證,他看見對面鎂光燈爭先恐后地閃著,他聽見臺下掌聲一浪接著一浪。那一刻,葉靜也坐在距離粱欣不遠的位置上。那一刻,她感到自己這么多年的辛勤付出值了,值了。她雙手拼命地鼓掌,心中暗暗喊道:“老公,好樣的?!?/p>

      粱欣的父親看見兒子拿回來的勞模獎牌樂得合不攏嘴,他知道兒子得到的是油田的最高榮譽,更是對他這么多年辛勤工作的肯定。他和老伴拿著獎牌和榮譽證翻來覆去看著,老伴還一個勁地念叨:“純金的啊,那要值不少錢呢啊?!币患胰藢⒘恍绹谥虚g,讓他掛著獎牌、拿著榮譽證,在家門口合影。勞模獎牌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閃著金光。

      兒子中考前一周,粱欣正式調(diào)到了西貝市郊區(qū)的廠機關(guān),盡管還是從事生產(chǎn)方面的工作,但畢竟大部分時間是坐辦公室,粱欣感到還是渾身不得勁,好像有很多力氣使不上一樣。他時常不知不覺地望著窗外發(fā)呆,思緒一次次飛回到了他留下青春灑下汗水的那個山上。

      鄭巧要結(jié)婚了,新郎正是隊上的老技術(shù)員。確定好婚期后,鄭巧第一個就想到了遠在西貝市的粱欣和葉靜,她分別給他倆都發(fā)去了微信,還有一張她和技術(shù)員剛照的婚紗照。照片上,技術(shù)員憨憨地笑著,鄭巧一襲白紗,漂亮極了。

      收到鄭巧結(jié)婚消息的時候正是個休息日的下午,葉靜正在二十七樓的辦公室里加班計算著技術(shù)數(shù)據(jù)。她不假思索就給鄭巧回復了一個笑臉,還有“祝福你,一定去”六個字,便又開始忙了。

      那是個異常悶熱的下午,粱欣在家百無聊賴,直到收到鄭巧的微信,他差一點跳了起來,鄭巧要結(jié)婚了,而且要嫁給自己以前的隊友了。粱欣看到鄭巧結(jié)婚的日子很熟悉,他想起,那正是多年前鄭巧出事的那一天,也正是他救鄭巧的那一天。他明白,那一天是鄭巧的新生。

      突然一聲炸雷驚天炸響,天空烏云密布,緊接著狂風大作,大雨如注,迅速驅(qū)趕了持續(xù)多日的悶熱。粱欣站在陽臺上向外張望,他看見馬路上汽車疾駛而過,一個個行人瘋跑著。他忽然想到正在加班的葉靜沒有帶傘,便找來了兩把傘,匆忙換上衣服出門了。

      猛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粱欣,讓葉靜一陣感動,粱欣的褲腿被打濕了大半截?!斑@么大的雨,你不會等會兒?。课矣植患敝厝?。”葉靜的話里全是憐愛,她給粱欣找來了干毛巾?!拔也皇窍爰敝娔懵?。”粱欣沖葉靜擠著眼睛。葉靜給粱欣倒了杯熱茶,就又繼續(xù)忙碌了。粱欣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專心致志工作的葉靜,感覺工作中的葉靜干練而優(yōu)雅,魅力讓人無法拒絕。

      葉靜終于忙完了,雨也停了,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七種顏色,互相斗艷,像一幅油畫。粱欣和葉靜爬上了樓頂,這棟樓是方圓幾公里的最高樓,平日里,葉靜和同事經(jīng)常站在上面看風景,遙望遠方。

      “粱欣,你就沒有什么事給我說嗎?”葉靜想到了鄭巧的婚事。

      “嗯,這不冒雨來給你老婆大人匯報來了嘛?!绷恍乐廊~靜說的是什么事,她肯定也收到了鄭巧的信息,“不就是鄭巧結(jié)婚的事嗎?你決定,去還是不去,我聽你的?!?/p>

      “算你老實,我已經(jīng)回復了鄭巧?!比~靜盯著粱欣,她想看看他的反應,“我倆一定去。”

      葉靜看到粱欣睜大了眼睛?!澳闶撬纾沂撬?。”葉靜拋了一個媚眼,“你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呢?!?/p>

      粱欣猛地一把緊緊抱住了葉靜,他在葉靜的耳邊輕輕地說:“靜,你真好,我愛你。”

      被大雨洗刷的西貝市異常干凈,清新的空氣讓人不忍呼吸,城市東邊和南邊遠處的山脈清晰可見,每一樣東西都顯得那么純粹,好像新的一樣。葉靜和粱欣緊緊地相依在一起,他們聽得見彼此的心跳,他們看得見那清晰的遠方……

      遠方,青山如黛。

      遠方,夕陽如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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