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國輝
你見過男人的那種無聲的淚崩嗎?我見過,在日本。
那是一個傍晚,我路過銀座邊上的一座人行橋,忽然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橋上,面對著車流,臉上都是淚。他穿著整套的西裝,拿著方方正正的公文包,顯然是下班了,還沒有回家的樣子。他的淚水猶如決堤般,肆無忌憚地在臉上流淌,但是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男人這樣吞聲飲泣,而且是一個人在人潮擁擠的人行橋上。來來往往的人從他的旁邊走過,他并不在意,人們也不在意他。我觀察了他十幾分鐘,一度很怕他跳橋,后來才發(fā)現(xiàn),可能他就是想哭,只是把這樣無聲的默默的流淚作為一種發(fā)泄??迚蛄?,他擦了一下全濕的臉,向橋的另一邊走去。
我在國內(nèi)的時候見過不少同事和朋友把玩稀奇古怪的發(fā)泄玩具,其中一種是一個流質(zhì)的眼珠子,用手使勁一捏,“眼珠子”就會狠狠地爆出來,松手后,它又會恢復(fù)原樣。這種東西正是日本人發(fā)明的。看到這個男人用他的臉部肌肉來使勁擠壓自己的眼睛,大顆大顆地掉眼淚,我突然明白了那個在手里捏著的眼珠子的意義。想來發(fā)明它的人一定是真的眼珠子揉累了,就做出一個假的來放在手里捏吧。
日本男人晚上從酒館出來的醺醉模樣,應(yīng)該是這個東洋國度的獨(dú)特風(fēng)景。白日里西裝革履、謹(jǐn)言慎行的日本男人在晚上完全變成另一副面孔,變得略微失控,或者說只是略微控制。每天晚上走在日本的街上,這樣的男人不時就會從你身邊經(jīng)過。朋友說當(dāng)時日本有一些電視節(jié)目開這些醉鬼的玩笑,在電話亭里偷拍他們打電話的情景,不少男人幾乎都哭出了洋相,讓電視機(jī)前的觀眾們看得很開心。
很多日本女性在生完小孩以后會選擇在家做全職主婦,無形中加劇了獨(dú)力養(yǎng)家的男人的壓力;此外,日本男人所處的職場環(huán)境又是一個等級森嚴(yán)、上升通道狹窄的系統(tǒng),整個體系嚴(yán)格到各級之間、各層之間層級分明,沒有人會越雷池半步。
這很像日本隨處可見的上行電梯。在這個人們自控能力極強(qiáng)的國家,所有不走動的人都站在扶梯左邊,像刀切似的,先來后到,來得早的人站在高的地方,而來得晚的人位置自然就低一些。努力的、不愿停著的人都從右邊往上走,即使是右邊的行走道,大家也都是排著隊的。
一排只容得下兩個人站的扶梯沒有給人們太多的選擇空間:要么,省力一些,站在左邊等著電梯向上運(yùn)動;要么,累一點(diǎn),努力一點(diǎn),在電梯右邊的道上超過那些停著不動的人。但是沒有人會插隊,或者說,插隊的機(jī)會很渺茫。雖然人數(shù)不少,也算擁擠,但每個人都可以守著秩序慢慢向上走。
那個在橋上無聲哭泣的男人,或許正站在社會“電梯”的中間,想努力往上走,卻又因?yàn)橹刃虿坏貌荒托牡却?。我?dāng)時也在想:如果日本男人晚上醉酒之后去坐地鐵,在相對人流稀少的時刻,他們還會堅持站在電梯的左邊嗎,還是更喜歡站在可以哭泣的橋上?
詩劇
桐花落盡,
林中卻仍留有花落時輕柔的聲音。
走回到長長的路上,
不知道要向誰印證
這一種乍喜乍悲的憂傷。
——席慕蓉《寫給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