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
2001年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作家叫作奈保爾,他是個印度裔移民作家。他寫過一本書叫作《米格爾街》,這本書就是他童年生活的那條街的全景圖。
街上住著一個女人叫作勞拉,勞拉生了八個孩子。她對懷孕這周而復(fù)始的發(fā)酵過程頗為樂觀,常常指著肚皮說:“這事又來了。不過要是經(jīng)歷過三四回,也就習(xí)慣啦。當(dāng)然是件令人頭痛的事。”
她熱衷分娩,也并不把養(yǎng)孩子看作苦難,她熱愛每個孩子,那是一種結(jié)實而粗暴的愛,表達出來,往往夾雜著叫喊和大聲謾罵——詞匯量不亞于莎士比亞。
這種龐大的繁殖性并沒有什么特別,很多祖母輩的中國婦女都有超越她的生育能力和輕松到漫不經(jīng)心的良好心態(tài)。而真正具有世界紀(jì)錄意義的是,這八個孩子有七個父親。
勞拉并不嫌孩子過多,而嫌男人太多。常常是孩子還沒出世,她的合作伙伴就必須滾蛋。她這驅(qū)趕一個賴著不肯走的父親:“別以為我給你養(yǎng)一個孩子,就成了你的人啦……照顧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你待在這兒,你在這兒只會多添一張嘴。”
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對勞拉來說,父親只是一個陪襯,只有生兒育女能帶給她巨大的熱情與愉悅。至于“男人”那只是一個累贅又不受歡迎的捆綁銷售!但我們不能理解的是這個故事的下集。
一天晚上,大女兒勞娜很晚才回來,她說:“媽,我要生孩子了?!眲诶饨辛艘宦暋?/p>
“然后,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勞拉的哭聲,完全不同于一般人的哭泣。她好像是把從出生以來聚攢下來的哭泣全部釋放出來似的,好像是在把她一直用笑聲掩蓋起來的哭泣全部傾瀉出來。我聽過人們出殯發(fā)喪時的哭聲,其中有不少是裝模作樣的哭泣,那天夜里,勞拉的哭泣令人毛骨悚然,是我有生以來聽過的最可怕的聲音。它使我感到整個世界是一個空寂無聊且悲慘絕望的地方,我?guī)缀跻蛣诶黄鹂奁饋怼!?/p>
一夜之間,勞拉丟失了自己所有的快樂與青春,變成了一個老太婆。
她甚至也不再打罵孩子了。
接下來是結(jié)尾的結(jié)尾:勞娜投海自殺了。當(dāng)警察來通知勞拉這件事時,她只說出幾個字。
勞拉說:“很好,很好,這樣更好。”
自己樂此不疲地生孩子,卻難以容忍自己的孩子生孩子?這種“變態(tài)”的母親心理是多么稀有罕見啊……哦,不,這個故事叫作“母親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