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小塞繆爾斯科維爾 董繼平 譯
在靠近阿拉斯加海岸的海藻生長地,海獺母親產下幼仔。這里貌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一天,一只兇猛的雕鸮突然從天而降,企圖攫走海獺幼仔,而海獺母親抱著孩子迅速潛入水中,躲過一劫。在這片海藻間,海獺母親訓練幼仔,捕食海鱸、大蛤、螃蟹甚至海膽,然而就在捕獵鱈魚之際,一條大鯊魚突然橫沖過來,企圖吞食海獺母親,但海獺母親臨危不懼,一邊迅速游動,一邊與鯊魚不斷周旋,一次次差點命喪鯊口……緊要關頭,海獺父親挺身而出,憑借勇敢和機智,咬殘了大鯊魚,幫助妻兒成功逃脫。不久,北極的冬天來臨,風暴四起,海獺獵人又蠢蠢欲動,企圖獵取它們的皮毛,因此這一家子不得不到處遷徙,尋找避難所……
北極短暫的夏天將花朵拋擲在西伯利亞海岸的冰川中間,猶如把多彩的寶石鑲嵌在水晶里面。一群群各類賊鷗、侏海雀在海峽碧綠的煙波上不斷盤旋、尖叫,在距離岸邊遠遠的海面上,一大片生長的海藻不斷扭動、搖蕩,看上去宛若一大群金褐色的海蛇擁擠在一起。
在那里,以那些搖曳的海藻梗莖為搖籃,一個水的嬰兒誕生了。這個嬰兒有一個小鼻子,頂上有一個肉墊,這個肉墊使得它看起來就像黑桃A,它那渾圓的鈍形腦袋呈現出暗淡的白色,而在它其余38厘米的身上,覆蓋著一件松弛、卷曲的灰褐色外衣,那件粗糙的外衣表面,長著仿佛噴灑出來一般白色長毛,還覆蓋著絲絨般的內部皮毛,在將來,那種內部皮毛很有希望展現出光輝。
盡管這只小小的幼仔的外表微不足道,它卻具有海獺高貴的血統(tǒng)——海獺是皮毛動物之王,它身穿的外衣就是財富,因此它在生活中無時無刻不遭到死神的追蹤。在1741年,維他斯白令1及其船員在那片如今以他命名的海域中遇難,他們在一個荒島周圍拍岸的海浪中和灘涂上,發(fā)現了海獺的身影。當他們成功地回到亞洲大陸,狡猾而聰明的中國人付出大量白銀,購買這種如此具有光澤、柔滑、耐用的新皮毛——那些水手將其當做外衣和毯子使用。在俄羅斯,這種皮毛等同于大量的黃金,地位甚至高于當地高貴的紫貂皮,只有沙皇及其手下的王公貴族才有可能穿上。今天,海獺皮的價值已經等同于鉑和鈀那樣的貴金屬了。
這個最后出生的小王子很聰明,很快就學會了怎樣仰臥著浮在水面上,把圓圓的小腦袋恰好露出海藻。然而,在很大程度上,它都生活在母親緊抱著的手臂之中,被裹在母親皮毛那絲綢般的褶皺之中,當它用口鼻拱動,靠在母親溫暖的胸脯上吃奶,輕輕發(fā)出快樂的啁啾聲和滿足的呼嚕聲時,它就很像是人類嬰兒。
今天,當這對母子在搖蕩的水中來回搖擺之際,鋪展在它們前面的海藻形成的地毯突然就分開了——幾米開外,一個巨大的、鈍形的、畸形的腦袋從水下伸到空氣之中。那個腦袋上,有一雙位于顱骨高處的小眼睛,耳朵在那咧開而笑的嘴巴下面露了出來,那張嘴巴長滿了并不鋒利的牙齒——猶如被水流磨損的白色鵝卵石,而這正是海獺的典型特征。
這個新來者正是海獺父親,它來仔細審視兒子和繼承者。它沒有過于靠近自己的家庭,因為海獺母親甚至不允許它的伴侶過于靠近新生幼仔。當雄海獺在海藻筏子上伸展四肢,它那圓柱形的身軀就在陽光下閃爍出一派烏黑和銀白,身體顯得幾乎跟人類身子一樣長,體重也許達到了57公斤左右。然而,正是這樣的大海獺的皮,給它烙上了那它所當之無愧的大海之王的印記。在水上,它顯得輕盈而具有光澤,內部皮毛有一種猶如絲絨的密集的毛,上面還覆蓋著白色的長毛,露出銀紫的色調,透過那些長長的、松弛的褶皺而閃耀。
那只老雄海獺一本正經,打量了伴侶和新生的孩子好一陣,露出了贊許的表情。然后,它就開始掃視海面、天空和海藻,用一對最敏銳的耳朵聆聽了一陣——它的聽覺非常靈敏,始終守護著這種野生動物的生命,同時,它用一雙可以嗅聞到1.6公里之外的煙的鼻孔來辨別空氣,因為對于所有的野生動物,煙都是危險信號,意味著有人類這個殺手出現。此刻,它到處都沒有聞到危險信號,很快就消失在水下,去尋覓它那生機勃勃的身軀不斷需要填充的食物了。
雄海獺消失之后,海獺母親久久地凝望著,焦慮地審視海平線,尋找可能出現的最微小的危險信號。終于,它確信一切都很安全,沒有任何危險,才讓自己伸展開來,躺在那緩慢搖蕩的海藻上,享受短暫而寧靜的歡樂時光,在它這類長期遭到捕獵的動物的生活中,也會有這樣的時光,不過很少。當幼仔緊緊地依偎在它那柔軟的皮毛上,它就把一顆海藻球莖高高地拋進空中,先是伸出一只赤裸的小前掌,然后又伸出另一只小前掌,就像接球一樣將其穩(wěn)穩(wěn)地接住,與此同時,它唱起了那種所有小海獺都知道的搖籃曲,在那片孤寂的海域中央,它猶如鳥兒那樣高聲尖顫地啁啾、鳴囀,一邊歌唱,一邊緊緊地抓住它那昏然欲睡的嬰兒。
盡管附近看起來似乎沒有什么活動之物,然而死神卻絕不會遠離海獺。從遠處的半空中,有一縷看起來就像是云的東西正在飄向大海。那是一只從北方被饑餓驅趕而南下的雕鸮在展翅飛翔,它一身淺黃、灰白與褐色,從亞洲飛越白令海峽前往美洲。跟它的那些兇猛的家族成員所不同的是,它習慣在白天捕獵。比起那個黑暗中的死神——大雕鸮,還有生活在北方的那個兇猛的白色幽靈——雪鸮,它的體型更大,此時,它朝著那片海藻輕輕地掃掠下來,它那圓圓的、固定的眼睛在陽光下閃爍著紅色的兇光;它那對巨大的翅膀,盡管翼展幾乎達到了1.5米,卻因為有最柔軟的絨毛的抑制,因此在拍動時絕不會發(fā)出聲音。
還沒等到那只大鳥的影子像死神一樣落到海獺幼仔身上,海獺母親就探測到了最微弱的警告。到那個時候,對于任何其他想要逃走的動物來說都為時已晚。盡管如此,陸地上或者海洋中的動物都無法像海獺那樣敏捷地潛下去。因此,就在那雙彎曲的利爪合攏的時候,海獺母親猶如某種流體,沒有一絲濺落的聲音,就緊緊抓住幼仔穿過海藻而滑進了水中,深深地潛了下去,與此同時,頭上的那只遭受挫折的貓頭鷹伸出嘴喙,猶如射來的手槍子彈猛咬了一下,接著繼續(xù)飛向阿拉斯加海岸。
海獺母親穿過搖曳、糾纏的海藻叢,猶如一條鰻魚朝下面游去,直到完全穿過這片漂浮海藻之床——海藻這種海洋生長物很奇異,它的根不在水下,卻生長在空氣中。下面的水漸漸變得黑暗,當它接近海底,一個形體在它前面閃過,發(fā)出所有北方海洋中的居住者似乎都有的那種磷光。那只海獺認出那個發(fā)光的形體是一條海鱸,人們幾乎無法把它從生活在淡水中的那種小嘴巴的黑鱸分辨出來。盡管那條海鱸是游泳健將,然而那只海獺那有蹼的長腿猶如槳一般,輪換著扭動,具有螺旋槳的功能,驅動它的身體迅速穿過水域,那速度之快,盡管幼仔依附在身上,它也很快就追上了那條魚,遵循獵物的每一次扭動和轉折,不到一分鐘就捕住了那條魚。然后,它緊緊咬住那條肥碩的魚,穿過海藻再次游上來,在水面飽餐一頓,盡管如此,它一刻也沒有放松孩子,因為如果海洋動物的幼仔短暫離開母親,哪怕是漫游到僅僅幾米開外,都很可能一去不返。
插圖 Adam
吃完這一餐,海獺母親便爬到了一塊恰好冒出海藻叢的巖石尖之上。立即,這種動物原本在水中靈活、迅疾的優(yōu)雅姿態(tài),就變得行動最為緩慢、笨拙:那有蹼的、鴨腳板似的后腿,本來如此迅速地驅動它穿過水域,如今在陸地上卻幾乎沒什么用處,它那細小的前爪也如此之短,因此看起來根本就沒有腕部。它緩慢而痛苦地搖搖擺擺爬上巖石,在那里,它猶如貓一樣梳理、清潔和舔舐身上的每一寸皮毛,直到它在陽光下猶如一塊黑色的蛋白石閃耀。
隨著幾周的時光逝去,海獺幼仔接受了熟悉大海的培訓課程。它學會了享受海藻嫩苗的色拉,學會了跟母親一起潛到淺淺的海底,觀察母親咬穿西北部海域中的大蛤——那種雙殼類動物寬達30厘米,或者觀看它用那鵝卵石般的牙齒嘎吱嘎吱地咬動,咬進那些海域中碩大的、穿著鎧甲的螃蟹的白色的肉。它最喜歡的另一種食物是海膽——海中的栗子刺果。海膽受到那鋼一般的脊梁上那種樹籬狀長刺的保護,可以安全地避開任何攻擊。然而,正如陸地上的松鼠可以打開真正的栗子刺果而不受傷,那只海獺也學會了安全地解開這只小小的海洋刺果皮膚上的組合之鎖,津津有味地吞食自己所能找到的每一只海膽。
隨著幾周的時光逝去,貯藏在這片海藻生長地的食物開始慢慢耗盡,海蛤生產地被剝得精光,海膽也消失殆盡,而魚類則學會了遠遠避開那里。因此,海獺母親不得不從海藻中的安全之地出來,漸漸朝著越來越遠的地方捕獵,直到有一天,它受到饑餓所驅使,追蹤一條鱈魚前往外面開闊的海域,那條閃爍的大魚銀色的身側上有黑線,游得又遠又快。然而,要是那只海獺不被依附在身上的幼仔所拖累,那么這場追逐戰(zhàn)可能很快就結束了。實際上,它離開海藻足足有400來米,費了好一些力氣才趕上了那條逃逸的魚。那條魚為了躲避追逐,便拼死游進更低層的水域,直到水波原本單調的綠色變成了黑色,但那只海獺堪稱海中鼬鼠,始終緊追不舍,一路循著那條魚留下的磷光閃爍的尾跡追蹤而去。
正當那條鱈魚潛入更深處,希望那里的強大水壓能將追逐者驅趕回去,一個可怕得非?;恼Q的腦袋就突然出現了,在它的路徑上的黑暗之中伸了出來。那個形體黝黑,猶如橡膠一樣閃爍,多么類似一柄雙頭的大錘!在那個活躍的大錘腦袋的兩邊,還閃爍著一只淡綠色的、惡毒的眼睛,那條鱈魚還沒來得及沖向一邊,那條長著大錘狀腦袋的巨型鯊魚就稍稍轉折身體,只見它鋒利的牙齒一閃,那條逃逸的魚就瞬間消失不見了。
一秒鐘之后,那個有著隆凸線條、長約4.6米的灰色身軀就朝著海獺射了過去,那速度之快,以至于它那彎刀狀的側鰭劃過之際,水波都清晰地發(fā)出了嘶嘶聲。盡管海獺是哺乳動物中最迅疾的游泳健將之一,但在海中,還沒有哪種呼吸空氣的動物能在速度上跟鯊魚媲美。幾乎就在一瞬間,那個大錘腦袋就來到了它的上面。所有鯊魚的顎都長在身體下面,因此要咬住獵物,它們就必須翻轉身子,而正是這個物種的這一特性拯救了那只海獺。那個殘忍的腦袋在海獺上面籠罩了一秒,然后它就扭動那狀若錨爪的長尾巴,翻轉過身子,張開血盆大口——那嘴里武裝著6排2.5厘米長、鋼一般鋒利的三角形牙齒,那些牙齒上都有鋸齒,每一顆牙齒還朝著后面的咽喉處彎曲,因此,任何獵物一旦被咬住,就再無脫生的希望,就像被卡進了碎石機的那種聯鎖的鈍齒輪之中。
當那個死神之顎大大張開,正要吞噬海獺之際,海獺趕緊迅速扭動身軀,閃到了一邊,而同時,海獺幼仔在它的懷抱中嗚咽起來,鯊魚致命的牙齒剛好擦過海獺那拖曳的、鴨腳板似的后腿,那距離如此之近,以至于那些牙齒剛好在它的身后猛咬了下來。海獺在鯊魚巨大的體積下面急轉,開始為生死拼命而戰(zhàn)。然而,鯊魚的每一尺貌似憔悴、被剝皮般的身軀都是為速度而構造的,在它那單調的烏青色皮膚下面的任何地方,沒有一根骨頭,只有堅韌的、彈簧一般的軟骨組織構成的環(huán)圈、長條狀物和圓柱狀物,這樣的構造使得它能夠猶如一塊淬過火的灰鋼刀鋒切過水域。隨著魚類特有的沖刺,那個殘忍的形體迅速緊追逃逸的海獺,而此時,海獺只有一個優(yōu)勢,那就是身長:相比鯊魚那4.6米的身軀,海獺1.8米的身體轉身所需的時間要少得多——在直線追逐中,鯊魚僅僅幾秒就會趕上海獺,然而要是進行扭動、轉身又折返回來,海獺則占據了優(yōu)勢,即便是這種優(yōu)勢最輕微,也使得它一次又一次在毫厘之間拼命避開死神。那條大魚鳴響的雙顎不止一次在它身后猛咬在一起,僅僅是嘀嗒的瞬間轉身,才將它拯救出來。此時,它絕望地尋求抵達那片海藻生長地中的避難所,但那個灰色的形體總是如影隨形,橫插在它和那個安全地之間。
終于,在這場捕獵和逃避捕獵之戰(zhàn)中,這只海獺真有些禍不單行:由于它身處的那個深度讓它難以忍受,需要它付出更多的氧氣,它因此就越來越疲勞。本來,海獺每呼吸一口空氣,就能在水下待上半個小時,但在全速游動的時候,海獺的心臟則滿負荷運轉,怦怦地供血,情況就大為不同了。這只海獺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必須盡快呼吸空氣,要不然便會死去,于是,它漸漸奔向水面,一路上驚恐萬分,生怕自己慢了一秒,呼吸不到最后一口新鮮空氣了。它在綠色之中穿過整個色譜向上射去,經過了鉻黃、雪松色、墨綠色、桃金娘色、綠青色、翡翠綠,最后是水面上那種脈動的暗綠色。盡管如此,它也盡可能迅速游動,而那個怪物般的腦袋卻始終在它的身側晃動,即便是片刻停頓,那些致命的牙齒也會死死地咬住它。它再次在毫發(fā)之間避開了那些致命的牙齒,拼命朝上面的空氣游去。
插圖 Adam
正當那條大魚轉身追擊,在遠遠的陽光下,穿過閃耀的水波,一個長長的黝黑的軀體突然向它射了過來。原來,那只雄海獺離開了海藻叢的安全之地,迅速游向那個眼睛充滿怨恨的恐怖的腦袋,因為海獺的信條就是至死不渝——一對夫妻相伴到死。此時,只見它揚起渾圓的、畸形的腦袋,那蛇一般的黑眼睛猶如火焰閃爍,接著,它就像影子一樣越過鯊魚那寬闊的后背。當那條大魚轉身追蹤正在逃逸的海獺母親,雄海獺那并不鋒利的牙齒——但可以把最堅硬的貝殼碾磨成粉末,此時像斗牛犬的牙齒那樣,緊緊地咬住鯊魚最后的鰭的后面,死死不放,而那個部位是鯊魚彎曲的長尾巴與身子相連之處。大海獺鼓足巨大的雙顎的力氣,一口猛咬下去,立刻就咬穿了鯊魚身上大塊的肌肉,深深地陷入了那軟骨組織構成的圓柱物,并咬碎了其中的一個球窩關節(jié)。
猛然間,那條鯊魚猶如一根鋼彈簧,身軀幾乎對折了過來。隨著鯊魚身軀的迅速擺動,當那張大的雙顎正要合攏之際,雄海獺迅速擺動到了另一邊,卻片刻不曾松開自己那懲罰性的牙齒,這樣就使得那條大魚長在下面的雙顎無法觸及那折磨自己的海獺腦袋——它依然死死地咬住鯊魚的中央背脊。那個大錘腦袋一次又一次從一邊扭轉到另一邊,但雄海獺每一次都躲開了那些相互碰撞的牙齒,卻把鯊魚背脊上的一個又一個關節(jié)咬碎,而鯊魚那不斷鞭笞的尾巴的抽動變得越來越弱,漸漸松弛下去。直到海獺母親及其幼仔安全抵達那片海藻生長地,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老雄海獺才松開殘忍的雙顎。然后,它猶如箭矢一般地潛下去,再折返,在那條已然殘廢的大魚下面和上面迅速游動,接著就加速游向海藻密叢的隱身之處,與伴侶會合。
北極短暫的夏天很快就過去了,而北極冬天的一陣陣冰冷的大風接踵而至。此時,一個陸地上的敵人也會隨著風暴而來臨,比起任何來自海洋和天空的敵人,對于海獺一家,這個敵人更具威脅性、更為兇猛、更為致命,因為這些海獺在是海獺種族中最后的幸存者,它們的皮毛賞金不菲,因而讓人夢寐以求,垂涎欲滴,成為上千個骯臟的阿留申2人和油膩的科拉什3人以及卡迪亞克4人貪婪的夢想,更不要說大批來自世界上五大洲的白人探險者。只有在風暴中,海藻才會被大風吹斷,海獺因而被迫前往海灘和海洞,去尋求避難所,而就在此時,獵人們就有機會獲得這些最珍貴的皮毛動物。
最終,冬天的第一場大風降臨了。日復一日,大風從東南方嚎叫著吹來,使得那片海岸區(qū)域風暴大作,空氣中悸動著碎浪的隆隆聲,而白浪從海峽一路南下,在糾纏的渦流中泛起泡沫、咆哮。
在海上,海獺一家自從春季就生活在上面的那個巨大的海藻筏子,終于在大風連續(xù)不斷的猛搗之下破裂了,四散而開。而海獺需要的睡眠就像人類一樣多,而且還像人類一樣,必須睡在能夠呼吸到空氣的地方。遭到這場大風的折磨,這個小小的家庭看不見遠方,便開始尋覓某個合適的避難所,希望可以在那里沉睡著度過這場風暴。然而,沿著海岸好多公里,在無數荒涼的島嶼中間,它們似乎都無法找到這樣的一個安全之地,因為在惡劣天氣露出最初的跡象時,每一寸海灘都有人巡邏,每一個小島都有人把守。
那只雄海獺率領妻兒,前往小小的薩阿納克5,希望在沿岸高高堆積的、水流磨損的大圓石中間尋覓,找到一小片安全的海灘。不過,在迎風的1.6公里之處,它就停了下來,把它那鈍形的口鼻高高地伸到大風之中,透過它那奇妙的鼻孔網眼來辨識充滿鹽的空氣,此時它聞到了煙味——那里有一小群冷得要命的印第安獵人,躲在遠遠的礁石后面,生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隨后,那只雄海獺便毫不猶豫地呈直角轉身離開,前往另一個小島。
煙對于海獺意味著死亡。在薩阿納克那邊,那只經驗豐富的老海獺造訪了其他海灘,卻僅僅探測到了人類的腳印散發(fā)出的死亡氣息,盡管那些腳印被波浪沖刷,已經被潮汐覆蓋了,但還是充滿了危險,需要它避而遠之。在遙遠的翁納拉斯加6,它找到了一個海洞的入口,多年以前,它就曾經在那個海洞蜿蜒的深處尋求過庇護。然而,當它把腦袋剛剛伸進那個隱藏的洞口,它那強壯的胸脯立即就撞到了一張網的縷縷絲線上,那些絲線是用海獅的肌腱制成的,被含鹽的海水浸泡得如此濕透而又發(fā)白,因此那只海獺無可匹敵的鼻孔都不曾察覺到這危險的氣息。只聽得它發(fā)出一聲警告性的啁啾,阻止了緊隨其后的伴侶,接著就小心翼翼地退出來,沒有讓自己糾纏在那些寬大的網眼中間。
這一小家子強忍著無法睡眠的痛苦,立即轉身,疲倦不堪地朝著遙遠的阿圖島進發(fā)。阿圖島是北美洲陸地的最西端,在它的背風面,有一片海藻筏子,因為被岸邊的礁石遮擋住了,因此未曾被波浪擊碎,盡管過于靠近海岸,而且只有在風暴中才能成為安全的避難所,但它們還是選擇了這里作為臨時棲息地。在這里,波浪從外面隆隆地沖擊海藻,然而就在這片起伏的海藻中心,這一小家子完全疲憊不堪,呼呼地大睡起來,把腦袋埋在海藻梗莖下面,它們閃耀的身軀則露出了水面。
就在不遠處的卡迪亞克島上,在一片懸崖腳下,迪克巴靈頓蹲伏著,這是他第一次進行狩獵海獺之旅。迪克是哈得孫灣公司的一個代理商的兒子。盡管世界上有眾多的國王和議會,但這家公司卻依然統(tǒng)治著北美洲的北極地區(qū)。翁加——一個阿留申獵人部落的首領,作為向導跟迪克待在一起。
“緊跟著老翁加,”那個代理商忠告兒子?!八杀人牟柯渲械娜魏稳硕几私夂+H。而且,一千個機會中只有一個機會,而你會得到那個機會的。”
那個老首領允許這一小幫人中的其他人一個接一個溜走,每個人都選擇了一個小島或者一小片海岸,希望能在那里從這大海的彩票中抽到中彩的數字。一個又一個時辰逝去了,那個老頭依然蜷縮著坐在懸崖的背風面。終于,他突然站了起來,盡管大風依然強勁,但他那雙老練的眼睛已經看出大風即將平息下來,片刻之后,在迪克的幫助下,他就把那艘有3個尖的、船首高高挺立的小皮艇推下水,這種小艇很獨特,是用涂過油的海獅皮做成的,跟任何小艇不同的是,它永遠不會下沉。
他們迅速劃動船槳,越過碎浪,接著,他們直接越過海灣,穿過風暴的沖擊和窒息,迅速朝著阿圖島劃去。在陌生未知的范圍內和隱隱出現的小島間,老翁加憑借著豐富的經驗駕馭著小艇,毫不動搖地保持著自己選定的航線,正好在大風開始減弱之際,他們抵達了小島背風面的那片海藻生長地。越過空心的卷須,那個老首領默默地引導那艘小皮艇,呈Z字形前行。突然,他伸出船槳碰了碰迪克的肩頭,指著大約90米開外顯露在海藻上的一個黑點。
兩個人無比小心地劃著小艇徐徐前進,直到那沉睡的海獺母親躺在他們面前,懷抱中還緊緊抓著孩子。正當他們觀察之際,那只小海獺還用白色的小鼻子拱動母親溫暖的胸脯,露出一種奇怪的人類姿勢,并將鼻子緊緊地裹在母親長長的、柔滑的皮毛中,而海獺的那身皮毛呈現出變幻的閃爍和波紋,渾身就像淋濕的絲綢——一個人可以用來換取自己生活的皮毛。
在這段航程開始的時候,那個老首領就把一根棍子放在了腳下,此時,迪克抓緊那根沉甸甸的短棍子,俯視著那對母子,在他看來,仿佛這片遼闊的大海對他如此信任,把這對沉睡的母子托付給了他。突然,在沉默中,在大海和天空的睽睽注視之下,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舉起手中的棍子,砸向那個在他面前沉睡的母親,它的懷里還抱著那可愛的寶寶,因為那樣的殺戮行為無異于殺死托付給他照看的人類孩子。隨著迅速的運動,他用棍子末端把水花濺到了那沉睡的母親身上。一瞬間,那海獺母親就以迅速得讓肉眼幾乎無法追蹤的動作,閃電般地消失在視線之外,潛入了海藻下面,卻依然緊抱著孩子。就這樣,強大的母愛再次超越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