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濺生辰綱

李盜花

1.知府籌禮

再過半個月就是當(dāng)朝宰相趙憲的六十大壽，州縣各地都想方設(shè)法，搜刮金銀珠寶，快馬押送京城宰相府。這個趙憲在朝堂上位高權(quán)重，勢力滔天，門生故舊遍布朝野，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定州知府顧寒石現(xiàn)在為這件事頭疼。定州邊陲之地，土地貧乏，非久居之地。他早想搭上趙憲這條線，在京城附近謀一個職位，以圖攀龍附鳳。宰相府富貴之地，應(yīng)有盡有，尋常禮物肯定入不了趙憲眼內(nèi)。如何送上一份有分量的壽禮，在眾多賀禮中獨樹一幟，從此搭上一條升官發(fā)財?shù)慕輳?。顧寒石為了這事整日絞盡腦汁，睡不安眠。

看著知府大人整日愁眉苦臉，新進府的幕僚胡學(xué)之獻(xiàn)上一策：“雖說定州地處偏僻，但幅員遼闊，地廣人多，說不定民間還藏有不曾為人所知的異寶，不如舉辦一個獻(xiàn)寶大會，擇其優(yōu)者送向京城?！?/p>

顧寒石言聽計從，馬上貼出告示，向定州各地征集奇珍異寶，擇期舉辦獻(xiàn)寶大會。

定州富豪權(quán)貴哪肯錯過這與知府大人攀交情的機會，紛紛帶著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亮相獻(xiàn)寶大會。經(jīng)過層層甄選，優(yōu)勝劣汰，最后有八位獻(xiàn)寶人入圍了最后的競寶會，獲準(zhǔn)進了知府大人內(nèi)堂。

入夜時分，知府內(nèi)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顧寒石坐在上首，怡然自得。下首左右分成兩列，八位入圍獻(xiàn)寶人分席而坐。

其中三人最為引人注目。一個是做水路船運的馬天豪，身邊一女子千嬌百媚，穿著紅衫子，如一朵火紅的玫瑰。另外一個是號稱“定州占半城”的霍萬林。他身邊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一身碧綠衣衫，如一湖碧水。滿室春色，都被這一紅一綠兩個女子比了下去。

然而還有一人更讓旁人矚目。就是知府內(nèi)新進幕僚胡學(xué)之。知府內(nèi)堂座上客都是一方富豪，穿戴服飾都是價值不菲。這個胡學(xué)之衣著簡陋，容貌普通，一身教書先生打扮。旁邊也坐著一個女子，一身衣服寬大，并不合身，臉色枯黃，丑陋無比。

座間眾人都投來奇怪的目光，低下頭竊竊私語，低聲猜測，一時不明白這胡學(xué)之葫蘆里賣什么藥。

2.群豪斗寶

獻(xiàn)寶大會開始。各種黃金玉器，珍寶奇玩都一一獻(xiàn)于堂前，堂內(nèi)一時光華奪目，滿室珠光寶氣。顧寒石眉尖一挑，略略掃過，卻臉無喜色。馬天豪、霍半城滿臉譏笑之色，而胡學(xué)之低眉垂目，與旁邊丑女低語，對滿堂寶物漠不關(guān)心。

少頃，眾人獻(xiàn)寶完畢，知府大人一言不發(fā)。馬天豪扶案而起，朝立在堂外的管家喝道：“將‘萬紫千紅總是春拿上來?！彪S即幾個男仆抬上一大物件，上面罩著一塊艷麗的紅綢。抽開紅綢，竟然是一株高達(dá)兩米的珊瑚樹。這么大的珊瑚樹已是罕見，更罕見的是樹干五彩斑斕，絢麗奪目。

此等寶物，確實世間少見。顧寒石不由拍手稱贊，馬天豪洋洋自得，道：“此寶是我傾盡家資買來的，單是這‘萬紫千紅總是春的含義，就是意指宰相大人乃朝廷柱石，社稷重臣。另外還有一妙處?！彪S即呼來隨從，用一把大扇子在珊瑚樹一側(cè)扇風(fēng)，風(fēng)送進珊瑚樹內(nèi)，一陣聲音傳出，仿佛樂器齊奏，悅耳動聽。

顧寒石擊掌大笑：“真是妙哉！此寶獻(xiàn)于相府，相爺必定大喜?！焙鷮W(xué)之瞟了一眼，略略思索，和旁邊丑女低語，聲音雖細(xì)，卻也傳入眾人耳內(nèi)：“此乃幾株珊瑚樹拼接而成，再用五種顏色浸泡、烘干、風(fēng)化，所以上面呈現(xiàn)多種顏色。樹內(nèi)有樂眼更是簡單，使能工巧匠，用尖銼在樹干銼出細(xì)孔，按音律排列即可?！边@一番旁若無人的解釋，馬天豪臉色十分難看，哼了一聲，吩咐隨從將珊瑚樹搬走。

顧寒石目光望向霍半城，道：“霍兄帶來了什么寶物，讓我等開開眼界?！被舭氤且恍Γ骸靶∏芍铮蛛y入大人法眼，但大人吩咐，不敢不從，只好獻(xiàn)丑了，大家隨我來。”起身走到堂外，眾人尾隨而出。

堂外空地上擺著一個一尺見方的炮仗?；舭氤请S從中走出一個胡人，碧眼濃須，相貌奇特。上前用火折點燃。一個圓筒呼嘯著沖上夜空，升到幾十丈處，彈出幾把小小綢傘，將圓筒待在半空?；舭氤菨M臉神秘之色，道：“諸位禁聲，請豎耳靜聽。”

不一會兒，夜空中響起清晰人語，仿佛從圓筒中傳出：“祝趙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比绱诉@般，說了三遍，朗朗入耳。眾人都是驚異莫名。話聲一了，驟然“砰”的一聲大響，空中火樹銀花，幾個燦爛大字在夜空中排開，正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那幾個字。

當(dāng)時運用火藥的技術(shù)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dá)。這幾個字有如神跡，讓顧寒石和眾持寶人目瞪口呆，嘆為觀止。胡學(xué)之盯著空中漸漸散去的煙花皺眉沉思，隨即和旁邊丑女笑道：“這玩意兒倒是設(shè)計精巧。你瞧，這圓筒必定有絲線與地上一人相連，圓筒里裝有傳音簧片，把語聲傳至夜空。那幾個彩字，乃是先用彩綢做好，沖到空中，隨即鋪開，即可呈現(xiàn)八個凌空大字。妙就妙在，這等機巧要在夜黑天才能放出來，觀者全神貫注注視夜空，讓操作之人有可乘之機。炮仗一炸，又使彩綢、圓筒灰飛煙滅，是以很少有人能窺探其中之秘密?！背笈诳诙Γ瑹艄庵?，面容更顯丑陋。

這兩件寶物，各有巧思，確實別出心裁，獨樹一幟，既有看相，又有彩頭。顧寒石心頭大石落了地，回到堂中，招呼眾獻(xiàn)寶人一起喝酒吃菜。

3.獨攬三絕

七位持寶人已經(jīng)獻(xiàn)寶完畢，唯有胡學(xué)之沒有亮出所攜帶寶物。顧寒石心里也沒有底。這胡學(xué)之因有巧思，才進州府不久，看穿著打扮，并不是身懷異寶之人。但是當(dāng)初獻(xiàn)計時，信誓旦旦承諾必定不會讓知府大人失望，才免試進了最后八強。

剛才胡學(xué)之出言揭破兩件寶物的機巧，馬天豪和霍半城都感臉上無光，心里早有怨恨。剛一落座，馬天豪率先發(fā)難：“胡先生，依你所說，今日我等所獻(xiàn)之寶都入不了你眼內(nèi)。不知你又帶來什么驚世駭俗的寶物，能替顧大人在宰相壽辰上大放光彩?！?/p>

胡學(xué)之作了一個圓場揖，滿臉笑容地答道：“各位老板的寶物各有特色，此次作為壽禮，定能讓顧大人吃下定心丸，為我們定州掙得顏面。”眾人起哄，要胡學(xué)之不要說廢話，趕快把寶獻(xiàn)出來。胡學(xué)之一指旁邊丑女，道：“今日小人所獻(xiàn)之寶就是我身邊這位女子?！?/p>

獻(xiàn)寶人都是大笑，紛紛道：“貴府撒漿掃地之婦也勝過此等女人?！薄昂壬闶菓蚺櫞笕藛?？”顧寒石臉色一沉，也皺起眉頭。

胡學(xué)之拍手招來一女，抱來一古箏。置于案頭。丑女屏息靜氣，屈指成鉤，一陣令人沉醉的樂音從指尖跳躍出來，本來鬧哄哄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眾獻(xiàn)寶人聽得如癡如醉，仿佛置身樂音中的意境。一曲終了，眾人掌聲雷動。顧寒石嘆道：“雖說曲乃尋常物，但是如此動聽的曲子，本府聞所未聞?！?/p>

馬天豪哼了一聲道：“此女古箏之技確實天下少有，然皇宮供奉的樂師達(dá)到這種水平的也不乏其人，想必宰相大人也不是沒有聽過。”胡學(xué)之拍手道：“說得好。只此一技未必能入宰相大人法眼。”

丑女離座而起，緩步走到堂中。徐徐解下所披肥大外衣，頓時現(xiàn)出一個婀娜多姿的身段。只可惜如此曼妙的身軀卻長著一張丑陋的面孔。胡學(xué)之拍手道：“樂起?！痹谟茡P的旋律中，丑女如上了發(fā)條一般，在堂中翩翩起舞，舞姿曼妙，時屈時伸，如九天仙女下凡。

一舞終了，眾獻(xiàn)寶人又是掌聲雷動，不能自已?；舭氤菄@道：“此舞精妙絕倫，然終究不是獨一無二，宰相大人見多識廣，難保一定能入他的眼內(nèi)?！?/p>

胡學(xué)之依然神色自若，道：“言之有理?！背笈祷刈?，卻是低首垂目，不言不語。胡學(xué)之笑道：“只此二技，不敢獻(xiàn)于知府大人座前?！背笈⒁稽c頭。丑女伸手鬢發(fā)邊，徐徐揭下一層薄如人皮的面具。面具下膚光如雪，眉目如畫，竟然是世所罕見的容光。她雙目徐徐一掃堂內(nèi)，眼波流轉(zhuǎn)，眾人都為她目光所吸引。

顧寒石咳嗽一聲，心存疑惑，道：“此女美若天仙，又能彈善舞，不知胡先生從何處找來？”胡學(xué)之答道：“此女名雪娘，也曾是一方富豪之后，如今家道敗落，流落至此。知趙大人在朝堂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呼風(fēng)喚雨，她只盼能進趙府，為父母謀一官半職，重振家門。”

4.虎嘯龍騰

顧寒石心下大喜，環(huán)顧一周，道：“諸位為本府、為定州竭盡全力，本府記在心里，此次若能在趙相壽辰上獨占鰲頭，本府定與諸位共享榮華！”眾人躬身道：“小人只是為大人盡心分憂而已，全憑大人差遣！”顧寒石傳下令去，將所獻(xiàn)之寶一并裝入箱內(nèi)，喚府軍統(tǒng)領(lǐng)雷剛立刻進府，就押送壽禮事，細(xì)細(xì)叮囑一番，吩咐早作準(zhǔn)備，明天起程。

次日，府軍統(tǒng)領(lǐng)雷剛點齊三百精悍官兵，護送白銀五十萬兩，各種奇珍異寶和雪娘即日起程，趕往京城。

話說定州到京城的路上有兩股綠林勢力，一是虎威嶺上的虎威寨，當(dāng)家的叫宋霸江，人稱“虎王”，山寨人多勢眾，高手如云。這虎威嶺地勢險要，樹高林密，易守難攻，官府幾次出兵征討，都損兵折將，無功而返。

還有一個是青龍寨，大頭領(lǐng)叫鐵青龍，武功卓絕，罕有敵手。最近青龍寨招兵買馬，招收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入伙，聲勢大增，隱隱有趕超虎威寨之勢。

虎威寨中議事廳里，寨主宋霸江接到一封快馬加鞭送來的急信，信上寫道：“今定州知府送白銀五十萬兩和無數(shù)金銀珠寶與奸相賀壽，弟欲與兄會獵于黑風(fēng)口，共謀大事，平分富貴，望兄不負(fù)此約。弟鐵青龍拜上！”

宋霸江將信看后傳閱眾頭領(lǐng)。軍師吳計憂心忡忡地說：“官府幾次征討都沒有在虎威寨討到好處，這消息會不會是官府的陰謀詭計，我們不得不防?！备闭骼钌胶５溃骸拔掖蚵犌宄?，定州府確實舉行了一個獻(xiàn)寶大會，幾乎囊括了定州所有奇珍異寶，光白銀就有五十萬兩。劫了這趟生辰綱，兄弟們就有好日子過了。”軍師吳計道：“既然這樣，大哥留守山寨，此趟生辰綱我和眾兄弟去取?！彼伟越瓝P手喝道：“青龍寨合寨而出，我若不去，倒要他們小看了。我虎威寨兄弟們不僅要去，而且要占得先機，奪得這趟生辰綱后，一是要占大頭，二是要向青龍寨示威，我們虎威寨才是綠林第一大寨?！北婎^領(lǐng)紛紛稱好，安排人手，即日下山趕往黑風(fēng)口。

這天到了傍晚時分，雷剛押著車隊到了一家客棧落宿，安排人手分兩班輪流守護，外圍派五人一隊的官兵巡邏崗哨，當(dāng)真是一只蒼蠅也別想接近銀車。雷剛也是刀不離身，衣不解帶，躺在床上休息。半睡半醒中，突覺窗欞似是微微動了動，雷剛立刻驚醒，翻身下床，喝道：“什么人？”

只見窗戶外一條人影一晃而過。雷剛抽刀在手，一腳踢開窗戶，追了出去。那黑影踏著屋頂行走如飛，朝西廂房奔去。

西廂房是雪娘住的房間。雷剛記著臨行前，顧大人再三叮囑，一定要毫發(fā)無損地把她送到京城。雷剛不由心下一緊，緊追不舍，黑衣人躍下院落，晃了晃竟然不見了。

雷剛正疑慮間，驀地聽到雪娘房中傳出一聲尖叫。雷剛推門而入，只見雪娘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指著窗子眼睛里盡是驚恐之色。雷剛借著淡淡的月色，窗欞上赫然釘著一塊鐵牌。鐵牌上雕刻著一個栩栩如生的虎頭，虎目圓瞪，威風(fēng)凜凜。

雷剛頓時腦門上冷汗涔涔而下，脫口驚道：“虎威令！”房外巡邏的官兵擁入房間，看到釘在窗戶上這塊鐵牌，都是不禁臉色慘白，一時心中都是紛紛想道：“虎威寨要來劫銀車了！”頓時人心惶惶，坐立不安。

雷剛驀地想起，顧知府臨行前鄭重交給他一封信，并說：“若有危難時，打開此信封！”連忙解開隨身包袱，翻到那封書信，拆開匆匆看了一遍，立時眉頭舒展。他看完后將書信撕成碎片，扔入炭火中，待那書信化為灰燼，朝眾官兵揚聲道：“大家速去巡邏，不必懼怕那虎威寨。知府大人自有安排！”眾官兵將信將疑而去。

5.笑里藏刀

第二天，雷剛押著銀車?yán)^續(xù)趕路。五十萬兩雪花銀裝滿了十多個鐵皮箱子，一輛馬車三箱，加上各種奇珍異寶整整十輛大車，在官道上排成了一字長龍。

幾個時辰后，到了地勢險要、鬼哭鷹愁的黑風(fēng)口。

這黑風(fēng)口是一個高深尖削的峽谷，兩邊山嶺樹木高聳，灌木叢生，正是強盜頻繁出沒之地。這路雖然險惡，卻是距京城最便捷的路線，如果繞走官道，至少要多半個月的路程。依趙憲的壽辰日期計算，雷剛只有走這條路。

宋霸江和鐵青龍各率寨內(nèi)精兵強將共一百多人，埋伏在峽谷兩側(cè)，屏住氣息，張弓搭箭，等待銀車的經(jīng)過。

日頭到了頭頂，峽谷下傳來一陣車輪聲。鐵青龍舉手示意，眾人伏低身形，蓄勢待發(fā)。雷剛?cè)珶o知覺，騎馬走在最前面，三百官兵護著十輛大車和一頂軟轎魚貫進入峽谷。

鐵青龍喝道：“放箭！”左邊青龍寨中人馬亂箭齊發(fā)，如雨點般射向峽谷的車隊，護送銀車的官兵慘叫連連，紛紛倒地，其余官兵就地圍成幾團，護住銀車和雪娘坐的軟轎。雷剛也是胸口中了一箭，身形一晃，跌下馬背。

黑風(fēng)口右邊山嶺上飛出一支響箭射入天空，虎威寨中人馬齊聲吶喊，揮刀舉槍紛紛沖下山嶺。宋霸江手揮一柄九環(huán)大刀，一馬當(dāng)先，殺入官兵群中。突覺腿上劇痛，剛才中箭倒地的雷剛一躍而起，一刀砍中他右腿。宋霸江身形踉蹌，腿上血流如注。

雷剛退后一步，冷笑道：“宋霸江，知府大人已經(jīng)布下天羅地網(wǎng)，你插翅難飛！”宋霸江強忍劇痛，環(huán)顧四周，只見周圍那些中箭的官兵毫發(fā)無損，都是佯裝躺在地上，待虎威寨中人馬奔到身前，乘其不備，紛紛將其砍倒。

宋霸江拾起一支羽箭，只見箭頭已被鋸掉，箭桿上裹有布團，根本沒有殺傷力。黑風(fēng)口左邊山嶺上，鐵青龍率領(lǐng)青龍寨的人馬已經(jīng)沖了下來，看見虎威寨中人舉刀就砍，和護送銀車的官兵一起，里應(yīng)外合，將虎威寨中七八十個人殺得干干凈凈，沒有走脫一個。

宋霸江瘋狂地?fù)]刀砍向鐵青龍，刀光如雪登時將鐵青龍罩住。鐵青龍喝道：“大家掠陣，看我空手擒他！”也不拿兵器，和宋霸江斗在一起。雷剛和青龍寨中人圓形散開，圍在四周。鐵青龍武功果然了得，加上宋霸江右腿受傷，三十招開外，就奪下九環(huán)大刀，一掌將宋霸江擊倒在地。

鐵青龍獰笑道：“宋寨主，實不相瞞，我青龍寨已被招安，歸順相爺旗下。虎威寨屢次和朝廷做對，幾年來龜縮虎威嶺，憑山形地勢和官府纏斗，相爺十分惱火，特命我等借這次護送銀車之機，用滔天富貴為餌，調(diào)你這只老虎下山。下了山，你就是只病貓。病貓一死，虎威寨土崩瓦解，不堪一擊了。你的人頭，就是我送給相爺?shù)膲鄱Y，現(xiàn)在你死可瞑目了！”說完，仰首大笑，得意非凡。

宋霸江環(huán)顧左右，帶來的兄弟都已戰(zhàn)死，不由流下悔恨的眼淚：“后悔沒有聽軍師之言，連累眾兄弟了?！?/p>

周圍官兵一并擁上，將宋霸江亂刀砍死。鐵青龍笑道：“兄弟們，割下首級，好向相爺請賞！”

一場慘戰(zhàn)結(jié)束，峽谷內(nèi)到處是尸體，血流成河，鮮血濺滿了載著生辰綱的銀車，讓人觸目驚心。雪娘和侍女臉色慘白，被這如血池地獄般的場景嚇得瑟瑟發(fā)抖，躲在軟轎里不敢出來。

官兵和青龍寨大獲全勝，隨即打掃戰(zhàn)場，整頓人馬，押著銀車出了峽谷。

6.黃雀在后

離京城越來越近，鐵青龍吩咐眾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日夜守在銀車旁邊寸步不離。入夜時分，到了官道旁邊的一家客棧。

雷剛一進客棧，就將兵部令符拍到柜臺上，喊道：“官府征用客棧，所有閑雜人等，速速離開，不愿意走的，州縣大牢里準(zhǔn)備了上等客房！”客棧里的旅客一陣慌亂，一轟而散。雷剛又吩咐客?；镉嬟s快做飯。

眾官兵將銀車推進后院。鐵青龍繞著房前屋后，又縱上屋頂四處察看了一番。經(jīng)黑風(fēng)口一仗后，還剩一百多人，將客棧前前后后的院落都住滿了。不多時，伙計將飯菜端了上來，鐵青龍不僅用銀針一一試過，還吩咐官兵分批用飯，以防不測。

雪娘和一個隨身侍女獨坐一桌，只吃了些清菜湯水。雷剛拉著鐵青龍坐下，道：“鐵兄，你太小心了，明天就可到京城了，大伙兒今晚喝點酒高興高興！”鐵青龍嘆道：“雷統(tǒng)領(lǐng)，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這離京城越近，我這顆心反而懸了起來！”雷剛給他倒了一杯酒，笑道：“連宋霸江這樣的綠林大盜都被鐵兄剪除了，其他的小蟊賊，看到鐵兄在此，只怕早聞風(fēng)而逃了。來，先干了這一杯?！?/p>

酒過三巡。鐵青龍站起來道：“大伙兒，酒不要喝多了，明天到了京城再喝！”這時雪娘緩緩站起，朝眾官兵施了一禮，說：“明天就到京城了，這一路上多承各位大爺照顧，雪娘沒有什么可回報大家，就給各位大爺彈上一曲吧！”眾人叫了一聲好，紛紛道：“雪姑娘的曲子在當(dāng)今天下可算是一絕！”“雪姑娘以后成了相爺府的紅人，還要為我等美言幾句！”

侍女吩咐小二收走碗筷，端來一盤清水放在桌上，雪娘挽起衣袖，雙手伸入水中細(xì)細(xì)搓搽，侍女又從包袱里掏出一個小小銅鼎，將其點燃，煙霧裊裊升起。侍女用手扇了兩扇，煙霧隨風(fēng)四散，充塞周圍，眾人收氣一吸，均覺五臟之內(nèi)，塵俗俱消。

雪娘凝神肅目，青蔥十指，劃過弦絲，錚錚之聲連綿不絕傳出。宛然大珠小珠跌落玉盤，聲音清絕，又如鐵騎突出，刀槍交鳴，扣人心弦。

恍然之間，一百多名官兵只覺屋內(nèi)的桌凳旋轉(zhuǎn)起來，頓時頭重腳輕，一個接著一個倒在地上。

鐵青龍身形晃了一晃，指著她澀聲道：“煙有古怪，你究竟是誰？”雪娘接口道：“殺你的人！”從古箏內(nèi)抽出一柄又長又窄的利劍，跳過幾張桌子，向鐵青龍撲來，二人激斗在一起。

這五羅散魂煙雖是江湖上罕見的迷藥，本來依鐵青龍和雷剛的武功造詣和警覺心理，原不該著道。但是一來這雪娘美貌如花，讓人心醉神迷，所彈曲子又是扣人心弦。小小銅鼎之中香料開始并無異樣，燃到一半才慢慢彌漫出毒性，加上鐵青龍和雷剛喝了幾杯酒，有幾分薄醉，所以不知不覺間著了道。

客棧里的伙計一齊擁出，將裝著銀兩的鐵皮箱和各種奇珍異寶搬到門口停著的十多輛馬車上。這時，一個掌柜打扮的人緩步而出，滿臉笑容，對雷剛拱手道：“多謝雷統(tǒng)領(lǐng)不遠(yuǎn)千里，將生辰綱送到這里，胡某感激萬分?！崩讋傤^昏腦漲，指著他道：“原來是你，你是知府幕僚胡學(xué)之”。胡學(xué)之也不答話，揮劍來刺。雷剛吸了不少迷煙，武功大打折扣，招架了幾下，就被長劍刺死。

胡學(xué)之跳上馬車，揚起鞭子喊道：“雪娘，快走，京城駐軍就要來了！”鐵青龍眼看著銀兩被運走，心中一急，又吸入不少迷煙。他一身本領(lǐng)驚才絕艷，罕遇敵手，但此時卻是腳下虛浮，渾身無力，一身武功使不出十分之一，只幾招就被一劍當(dāng)胸穿過，頓時氣絕身亡。

雪娘抽出長劍，擦掉血跡，躍上馬車。胡學(xué)之一甩鞭子，押著車隊趁著夜色疾馳而去。

客棧門板上用鮮血寫著一行淋漓的大字，夜色中，如炙人火焰：“江淮二十萬義軍，謝過趙憲大禮！”

選自《上海故事》20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