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風(fēng)(河南)
夜晚到的竹園。月色如水,水色如月。水邊的夜竟然是藍(lán)色調(diào)的,烘托著一輪皎潔。竹園提醒淇水早些年間,竹子比樹多,比草旺?,F(xiàn)在緊縮成一個村子了,而村子亦只留了個空名。無一根竹,是個虛室。說得好聽,實際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幽靜得嘆不出一句。
只有幾聲狗叫。山不動,樹不動,水不動。
住的是一個農(nóng)家,說,常不留人的,也常無人求留。與家主人閑聊,說村子里刨出好多竹根,據(jù)考證的人說,這里就是以前淇水邊竹子最盛的地方,妲己一有閑愁,紂王就帶她來玩。家主人說的時候臉上全是笑意,像紂王跟妲己是他們的鄰居小兩口一樣。
如果隱居,這里應(yīng)該是不錯的。隱者也只是留一個名。
村子前就是淇水,寬闊,平緩,秀石堆壘,水聲若琴。只可供二三人過往的石橋,臥在水上,呈現(xiàn)在月光下。誰能把它畫得這么像,好像一揭便可以揭下來掛到墻上。站在村子前,點一支煙,那邊山尖上就裊裊生出霧氣。
這真是個適合回憶的地方。
身邊的一切全是在夢中,如果不是在夢中,那就是在仙境了。因為你若站在這里,身子是飄的,魂是飛的,無法想象,當(dāng)年箕子順著水向上,沿著竹林向上,愈向上骨頭愈硬。如今沒有竹了,賢們到哪里去高談闊論呢。
按史書的記載,那時候就數(shù)淇水邊的竹了,可以做許多有意義的事情??梢宰龀芍衽牛瑩沃ハ掠钨u布??梢宰龀芍裢?,取一筒淇水飲得酣暢淋漓??梢宰龀煽彀澹么蛑幰欢问吩挕?梢跃癯傻炎?,吹舞許多清韻??梢韵鞒芍窈?,寫上思念的話順流往衛(wèi)水。
桃花朵朵,半山腰羞羞答答;春雨悄悄,打濕去幾片青葉。
按史書的記載,直到明朝,淇邊的竹,還是最重要的植物。見過淇竹的文化人,忍不住作詩,寫絕句。淇水邊的人也背不下幾句,但談起竹,就懷著深深的向往,遺憾得像失去了最好的信物。桃花無竹,艷少了幾分潤澤;春雨無竹,落得一季惆悵。住的農(nóng)家,影壁墻上,一團一團的綠,綠旁寫幾個字:淇園青翠。
如果現(xiàn)在這里還是滿目竹林,或許便厭得不想待了。有一個念想,以為待下來,它明天就會生長出來。竹的脆弱,比草甚多。只砍伐了三次,便絕跡了。那些唐詩宋詞,成為唯一的證據(jù),活在紙上。什么時候,竹園也沒了,便可以坐在這里,長成一桿竹。
后人為了表達(dá)思念,庭院里植幾株,水邊植一叢。細(xì)弱的如青蛇,不禁風(fēng)的樣子,令人可憐。氣節(jié)也沒了嗎。這一夜,在淇水邊的睡意里,人在篁間彈琴。人在竹邊悄然老去。
醒來,不知昨夜是真是假。繞著竹園尋竹,大失所望。水聲如哭,無所適從,只能蜿蜒于一片石礫草霜。很想移一片竹子到淇奧,新月時釣取竹影筱風(fēng),枕涼,思幽,遂靜。后來聽說,水南岸的臥羊灣,刨出更多的竹根,粗大,渾實,與樹沒有兩樣。想想淇水一百多公里,修竹夾岸,綠玉犖犖,拱捧淇水之氣盛勢壯,一時如颯爽巾幗。然,這一切終歸是葬入了漠漠黃塵,隨歷史化成風(fēng)煙。
不知那盤虬的根系,可否駐扎于誰家的骨節(jié)。
如今竹子在淇水邊翩若驚鴻,雪泥印爪。亦有另一種叫葦竹的,生得兩岸都是,但好像骨頭軟了。淇水的骨頭,其實是不軟的。竹的消失,大約是懷著不知所終的恨。
唯其不存而長存,于是思想如流。
最早關(guān)于鶴的詩意印象,在紅樓里: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心涼半截。覺得鶴也是紅顏薄命,任憑如何的清雅,出眾,脫俗,終逃不掉一個孤字。也許正因如此,令人念念不忘。想象里鶴的叫聲,天籟一樣。天籟是什么樣的聲音呢,誰聽過,上古琴曲。
總是愿意記得如意,而記不得悲傷。
淇水中游,鶴棲于南山峭壁。書里的話也如鶴一樣,只是個影子。來往反復(fù),輕易可見鷺雁野鴨,燕雀鴻鵠。李白王維,岑參高適,在淇上隱居流連,是人中鶴罷??酂o好詩,配得上一睹仙蹤,作罷。
淇水自上游山間聚淌,而至中游平闊,水草豐美,沼澤縱橫,山勢漸緩而平原無際。打探村居人:可見得過鶴?說:有的,有的,只是未必來了便能見到。非俗物,不易跡。而常又想起時,直至到水邊,往往有時間無心情,有心情無時間,不易行。
從朝歌城北高村橋頭,順?biāo)蛭饕还?,一忽就隱沒在高岸下。淇水還有個最好的好處,岸邊雖村落居多,但人影稀疏,仿佛都是在靜悄悄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于是水上眾鳥嬉戲,儼如天堂。此處無峭壁,鶴棲何處。
鶴在淇水灣流僻靜處,兩只,水淺得剛沒了鶴足。一只低頭覓食,一只昂然舒頸。紅頂,白羽,清瘦,沉穩(wěn)。躲在遠(yuǎn)處,尋個角落,偷偷望著它們,欲想可以望得到一群。時而,一鶴起舞,水花清亮,白羽下的黑,片如濃墨,黑白分明,四野花容失色。
當(dāng)年衛(wèi)公,在淇水邊浩浩蕩蕩地愛鶴,委實俗了。鶴不需要高官厚祿,大紅大紫。鳴于九皋,聲聞于野的,世人只喻作是隱士,更是誤會了鶴,抬高了隱士。
淇上村老人知鶴,習(xí)以為常。他道:你看淇水邊,沿水寫那么多詩歌,我只看得懂其中幾句,一看到就記下了:且農(nóng)且漁,非仙非俗;淇傍何有,秋鶴霜竹。老人一笑:覺得是在說我。
如果你待得時間長,你就會知道鶴在什么時間出現(xiàn),你尋個地方靜靜地等便是了。鶴一成年,離群索居,獨自生活。離群,對于鶴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無須標(biāo)榜。而離群的向往,是要尋一個與它生命息息相關(guān)的魂魄。它會在一個食物豐富的地方,淇水里的魚類有六十多種,超過黃河與淮河,所以淇水邊的鶴,生在衣食無憂的地方了。
于是起舞,盡情舒展它對異性的向往,表達(dá)對于愛情的理解,優(yōu)雅得體。它不會去主動追著一只女鶴,撕心裂肺地,或者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類貌似很有文化的挑逗。它安靜地在自然中等待著它的愛人,若是愛人來了,便迎上去引頸長鳴,對天發(fā)誓。女鶴低頭繞頸,以示同意,再不離開。這個誓,只發(fā)一次,一直到死。
若是一只鶴亡,另一只則獨居終生。于是你若在淇水邊,峭壁上,發(fā)現(xiàn)只有一鶴獨立,真可以吟一句寒塘渡鶴影。鴛鴦的愛情俗氣,雎鳩的愛情輕浮,淇鶴的愛情忠貞。淇水邊是個生長愛情的地方,各式各樣的愛情,大多看到如意,最后暗含悲傷。
一個忠貞的悲傷,勝過一百個隱士的如意。
雪花淹沒了淇河。昨夜夢里就夢見這樣的情景,早早就醒了。站在高村橋下,這個地方好多車來來往往,包括很有名的墨子。墨子最不該回車,他應(yīng)該停下,聽聽對岸的音樂,欣賞淇河的嫵媚,吟幾篇衛(wèi)風(fēng)。淇河邊的柳很通人性,會隨著詩句起舞。
淇河是個讓人停下來的河。
墨子回的橋,叫高村橋?;蛟S那時不叫這個名字,他其實可以不回,可以順著北岸如我,向上游而去。
向下游望,淇水彎曲的體態(tài)消失在白茫茫里,而亂石堆壘的陣勢,像一幅濃縮的中國山水,左邊無一人,右邊無一人,風(fēng)吹欲飄,天地一沙鷗。徹骨的涼。向上游望,目及所處碧水如湖,拍岸聲聲,咽語如人,水藍(lán)得像起伏的玉。抬頭看見兩個人,一個抱著一匹布,一個羞得低下頭,半天佇立無聲的塑像。意識到是一個氓,向?qū)Π杜釉V說他的絲。
他們兩個不怕冷。詩歌里的人都不怕冷嗎。
天空灰蒙,還是要有下雪的意思,這讓我很興奮,想象到,一個人隱到雪野里,萍蹤全無,走幾步,一回頭,沒有痕跡。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我來過,感動得想哭,哭也沒有人看見,滿臉雪花化成淚,在這枯索的季節(jié),掬一把給這水。
水邊蓬松的荊棘,細(xì)瘦細(xì)瘦,在雪岸邊密一叢疏一叢。這倒沒有什么,顯不出生機的盎然,有意思的是,在我來之前,鳥們來過了。走半天沒發(fā)現(xiàn)它們,以為冬天還沒有過去,它們在很高的枝丫間,那些龐大的巢里。你看看,樹木因為脫去了色彩而稀落,巢像一大滴墨落在上面,樹根的地方鋪著雪。
荊棘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三節(jié)指的痕跡,這一定是鳥的,繞著來回跳。鄭板橋畫竹,胸里還需要先點劃一番,它們不用,它們互相玩鬧一刻,就在雪地上畫了許多竹。如果獨獨有竹,還不是最奇好的,竹邊突然印了幾朵梅花,這是岸邊村居里誰家的狗,比我先到了。我再次四望,安靜得令人膽怯。
柳們在這個季節(jié),像極了守寡的小媳婦。枝條拖著在雪地上劃,深深淺淺,長長短短,風(fēng)吹來嘆息,風(fēng)駐了寂寞。拿著一枝在地上寫,想不出可寫什么。猛然看見前面岸上,一個窯洞,就寫:柳迎寒窯十八春。想到柳迎春寒窯十八載等薛仁貴了,上聯(lián)怎么也附會不出來。柳迎春見了薛仁貴,沒享幾天福就死了。
突然悲哀地想,詩經(jīng)會死嗎。
臉上有點涼,雪花開始落了,這是我希望的。記得前面有個亭子,可以端坐一會。天很冷,在冷里能端坐,亭子就是個廟了。但沒想到亭子邊的石頭上,刻著許穆夫人的詩。淇水滺滺,檜楫松舟;駕言出游,以寫我憂。許穆夫人的憂與我的憂不一樣,可我理解她,她離開淇河太久了。
離許穆夫人不遠(yuǎn)處,還有一塊石頭上刻著蘇轍的望遠(yuǎn)。蘇的就不及許穆的,一個是睹物抒情,一個是觸景生情,情是生出來的才能扎根。河邊一大叢綠草,真是驚奇,四面全是枯黃,這一叢綠,那么固執(zhí),還是水靈靈的,一邊想著蘇為什么不及許穆,一邊急急地去看,腳下一滑,人趴在草旁。
雪花越來越大了些。走的方向是上游,河兩岸開始有山的意味,更顯我的渺小,白色迷蒙了的眼前身后。淇水的嘩嘩聲遠(yuǎn)遠(yuǎn)近近,清亮如箏,隱淡如簫。淇邊的亭子多,大約是游人多,需要休息,但在河邊什么地方不能休息呢。記得那年夏日,鉆到一叢蘆葦里,坐在一塊小石頭上,片刻看見一只鶴從深處悠悠晃來,悠悠晃去,好像還打量了我一眼,亮了亮它純白的翅,飛遠(yuǎn)了。
其實它全身都是白的。它是故意的,又是無意的,讓我看一眼。
亭子是給誰準(zhǔn)備的呢?亭子旁照例會有題詩吧。可這回沒有,石頭倒是有一塊大的,上面有人用毛筆寫著:隱者行道飛白鷺,居士參禪有。有后面的兩個字,已經(jīng)讓濕潤弄得模糊不清。亭子叫作風(fēng)竹亭,果然是四面透風(fēng)。雪花像箭一樣飛撲過來,臉上麻酥酥地,再遠(yuǎn)些的地方看不大清了。孤零零地從亭里走出來,再看一眼有后面的模糊,覺得該是野鴨。
前面有一個大些的廟,里面有熱水可以暖身,必定要走到那里。順著風(fēng)向,忽然聞到一股芳香,一定不是廟里的香火,也不是現(xiàn)代的脂粉,混著草木的味道,香氣令人飄然欲醉,不知所以。往廟去的路上,河岸寬大起來,水在較遠(yuǎn)的地方出沒。瞥見一塊石上,刻著另一首:有狐。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原來是它的芳香。吾于此淇梁綏綏,遠(yuǎn)方可有嘆我無衣的人嗎。
廟前的河水,寬闊而又寧靜,雪中殿堂,與水依傍。站在雪里,稀有地看見水面上一對鳥,名字叫不上來,背上有紅色與黃色的塊狀斑紋,交頭接耳,一觸一離,再遠(yuǎn)又是一對,在水面沉下浮上,叫聲如笑聲。呆呆站著,忘記了我在哪里。直到有人叫我:進來歇歇吧,風(fēng)大雪大,莫冰了身子。一個冰字,古色古香。到殿堂里喝了些熱水,與守殿人閑聊。門外雪花飛舞得更大了,倒像催人的鑼鼓點,要逼人上去梁山。
須得回返了,無人知來,也不必讓人知去。與守殿人道別,披一身雪花折身而回,風(fēng)雪夜歸人。一回到河邊,雪突然就停了,那么突然。風(fēng)也駐了,駐得毫無理由。太陽從云里露出半邊,紅的,像紅月亮,掛半只在西山尖上。心里就有些惆悵。
天黑得只能看見雪,當(dāng)白了的時候,回到高村橋。橋的一半隱在墨里,隱在公元前那時候。
今人說淇水,總結(jié)出詩河、愛河的雅稱,源自《詩經(jīng)》里的《衛(wèi)風(fēng)》,再后來每過淇水的文人,常有文藝作品。
每憶淇水處,總不禁想起李煜的《相見歡》: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想念什么,又說不出,在紙上隨意寫:一春秋水。越看越歡喜,覺得跟命中注定一樣,青梅竹馬的歡喜也不過如此。忽而聯(lián)想到李叔同的感嘆,合在一起:一春秋水,悲欣交集。實在以為是淇水的絕配。
春秋悲欣,一水交集。
淇水衛(wèi)風(fēng),春秋人作了幾十篇詩。其實那個時候,在水邊走走,就是后人眼里的詩人。
這種人,沿天下最干凈的水,顛沛流離,不知何處為終點。落花溪流著芙蓉汁,柳梢頭的月色嫣紅在津渡。唱幾度夕陽紅的人痛斷肝腸,而,你要在我身旁微笑到老,寫下青銅柔軟,烽煙似炊。
恢復(fù)春秋,秦漢,斷續(xù)的銅綠和殘云,竹編的窗外掛著的桑葉,恢復(fù)失傳的針線。寄給你,說這是可以避寒的,一千層絹啊,一千層絹。
所謂詩人,不過是在水邊,說了幾句我是這樣想你的話。淇水邊的女子,悄悄跟我說,離詩近一點,離詩人遠(yuǎn)一點。
南宋探花李昴英,隱居淇水。隱居起來,別人以為他不過是流落在水邊。
于是自己贊美自己說:竛竮山癯,搭颯野服;煮茗松根,煨芋巖曲;且農(nóng)且漁,非仙非俗;淇傍何有,秋鶴霜竹。這首詩刻在出淇濱向西幾里的淇水北岸,正是農(nóng)漁相近仙俗難辨的地方。秋鶴霜竹,在許多地方都能見到。淇旁的不同,是見過春秋,而依然保留著對春秋不同的看法。
在一個污濁的地方贊美自己,須得有不能污染的堅貞。在一個干凈的地方贊美自己,須得有再入污泥的從容。
春四月,流水繞桑園,桑田尋不見。板橋浮水,浣婦搗衣,敲一聲,山谷應(yīng)一聲。一生就留這兩聲。頭一聲尾一聲,遠(yuǎn)一聲近一聲,歡喜一聲悲哀一聲,清冽一聲悠長一聲。
有一天我們都老了,確實老了,老得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水一樣流過的年華,誰知道呢。我們隔著簾子互相打量對岸,你在我眼里,我在你眼里。外面奔走相告的人,說春天花如海。
這是誰家的桑園,可曾結(jié)義過春風(fēng)。
這是誰家的姐姐,站在哥哥的涼亭。
夜宿桑園。山村寂靜,暈月朦朧。水面如玉,月光如燈。坐板橋觀流水,如燈下觀聊齋人。流水似吐,私私耳語,又不知說的什么,只令人如墜五里霧中,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到天上。
今日之流水,莫不是他日之云雨。清晨回憶,不過一草一木風(fēng)月,一人一章筆記。
花盛為悲。
夏至淇邊,花開漸如盛唐。蕊正千絲妙齡,弱不禁風(fēng),飄落在地上,就像在紙上書寫一場偉大的花事。花蕊常作藥引,箋上常作序言,片紙上眉目一動,人世間花草一生。不可在花前問花,不可在花前問人,不可在花前問詩。落在箋上為字,落在眉間為紋,落在風(fēng)中為塵。那些惜花的話怎么能說得出口啊,你看看我一天比一天老的容顏。
作詩人常如花之一種。
入淇水濕地,逢散散淡淡的雪。春風(fēng)將過未過堤,寒枝欲別未別冬。此刻,踏春人潮前的清冷,大紅萬艷前的雪白。片片飛羽,輕如鴻毛,再輕也得落到實在的地方。雪魂知其不能住,在人間風(fēng)中化作霓裳舞。能聽見雪花嘆息,如一場春前夢,一杯明前茶。
愛惜這純潔,又不能長久于這純潔,蕊終有落,花總化泥,且為其覆雪,不去想也會難收。落雪是天地之間的最后一次擁抱,從此季節(jié)將輪回到新的重復(fù),這一次相擁,無色,冰清,所有錦繡黯然,而清淡之氣如仙。
澡雪成仙,如回魏晉山野。天上的瓊宮,花樹紛搖,人間最稀少的不是五彩的顏色,卻是這曇一樣的花非花。隨其潛入衛(wèi)風(fēng),把一顆紛擾心理斷,把一段回春夢消痕,隱成寒沙粒粒,靜看世世之非非。來年雪復(fù)如絮,佳人如意。
桑園至竹園兩村間,有一木制碼頭,破敗得百年不遇。至此其平如鏡,深綠成潭。對面一壁懸崖,不知登上碼頭者,去向何方散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