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雪
據(jù)說,早在西班牙殖民者到來前,生活在墨西哥的阿茲特克人就有吃蟲子的傳統(tǒng)。當時,這塊大陸上沒有牛、羊、馬、豬等大型牲畜,印第安人生產(chǎn)、生活所需的營養(yǎng)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昆蟲。
如今,這個“前西班牙時期”的吃蟲傳統(tǒng)正在悄然復活。
不久前,在墨西哥城舉辦的昆蟲美食節(jié)上,多個本土店家競相向顧客科普昆蟲的營養(yǎng)價值,他們用最優(yōu)雅的方式將昆蟲納入食譜,再搭配上一段祖先與昆蟲的傳說,令顧客駐足買單。
眾多昆蟲中,我一眼便識得蝎子。這種昆蟲在中國食譜上也找得到。據(jù)《本草綱目》和《中國藥典》記載,蝎子具有“熄風鎮(zhèn)痙、消炎攻毒、通絡止痛”等功能。中國人早已研究出蝎子的上百種烹調法,比如著名的“蝎子宴”。
墨西哥蝎子的個頭比我在國內見到的略大一些。一只只油炸全蝎按照身材大小整齊地擺放在桌上,單只出售,一只中等大小的蝎子賣130比索(約合40元人民幣)。
商家將顧客選定的蝎子小心地擺放在一張玉米嫩衣上,擠一瓣青檸檬,讓汁水漸漸浸入蝎子身體,并在其全身均勻地撒上辣椒粉。為了讓這份美食顯得更優(yōu)雅,商家還在蝎子身旁添置一瓣鮮橙,并在上面落一小勺辣椒醬。于是,遞到顧客手上的菜肴成了一件暖色調藝術品——淡黃色玉米嫩衣襯著亮褐色蝎子,還搭配了橙色和鮮紅色。
如果說有的昆蟲連很多墨西哥人都叫不上名字,那么蝗蟲則是無人不識。蝗蟲在墨西哥和中美洲被稱為Chapulín,源于古老的印第安語Nahuatl。墨西哥人最熟知的Chapultepec公園(蝗蟲山公園)的詞根便是這種昆蟲,究竟是因為山頭的形狀像蝗蟲還是樹林中蝗蟲數(shù)量多,已無從考證。
吃蝗蟲在墨西哥瓦哈卡州十分流行,人們每年5月初至初秋期間收集蝗蟲,洗凈后置于平底鍋上烘烤,配上大蒜、檸檬、鹽、辣椒等佐料。
常出現(xiàn)在墨西哥食譜上的昆蟲還有以龍舌蘭為食的Chinicuil,這是一種飛蛾的幼蟲,據(jù)說其多肉的身軀透著龍舌蘭的清香;還有Hormigas Chicatanas,一種會飛的紅色大螞蟻,只在雨季出現(xiàn);以及一種蟬的親戚Cocopache,又名Giant Mesquite Bug(大豆科灌木蟲),據(jù)說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昆蟲之一,其化石可以追溯到侏羅紀時期;還有一種來自非洲的昆蟲Cucaracha de Madagascar(馬達加斯加蟑螂),這種昆蟲無論從名字還是外形都令人無法下咽,其外形不似普通蟑螂,會發(fā)出嘶嘶叫聲,生活在森林里,以水果和植物為生。
為了將蟲子送到顧客口中,墨西哥商家煞費苦心地推陳出新。除了傳統(tǒng)的昆蟲烹飪法——將昆蟲烤熟并配上鹽和各種咸辣味醬料,他們竟然還嘗試將昆蟲與甜味相結合,制作了昆蟲點心和昆蟲蛋糕。這一大膽嘗試無疑迎合了墨西哥人對甜食的喜愛。
墨西哥人將美視為美食的前提。在每一份點心上都可看出他們試圖讓昆蟲產(chǎn)生美感的良苦用心。他們將昆蟲自身的線條、色澤與點心的形狀、顏色加以融合,例如,用Cocopache點綴蛋糕,這種蟲子棱角鮮明,乍一看像是趴在巧克力蛋糕上的一粒粒核桃仁;用Hormigas Chicatanas裝飾巧克力塊,紅螞蟻的大肚腩圓圓的,像極了藍莓;他們還將Chinicuil與曲奇相搭,飛蛾幼蟲的波浪形線條與餅干的曲線配合得格外優(yōu)雅。
除了堅持美學,還有商家選擇走本土化路線——將昆蟲卷到墨西哥人最愛的玉米餅里。還有一種披薩大小的薄脆玉米餅,放在火爐上烤,上面鋪一層芝士,“芝士叢中”擠滿各類蟲子,簡直是一本攤開的昆蟲百科全書。更有一種充滿童趣的吃法——將一只只昆蟲串成“冰糖葫蘆”。
大多數(shù)顧客同我一樣,只是看客。商家告訴我,并不是所有墨西哥人都能接受吃蟲子。這一習俗流行于農(nóng)村地區(qū),在城市并不常見。
盡管如此,很多墨西哥人還是選擇大膽試吃。
雖然蟲子種類千差萬別,但人們吃蟲子的第一環(huán)節(jié)極為相似——拿出手機拍照。
一個高個子男士接過玉米嫩衣包的蝎子,眉頭微蹙,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他的手在蝎子頭部和尾部間遲疑片刻,提起蝎子的尾巴,艱難地咬掉了一只前鰲。
大部分人吃蟲子前表情都是凝重的,但待蟲子咀嚼下肚,他們通常會點頭示意周圍的看客“味道不錯,值得嘗試”,盡管蹙眉并未立刻釋然。
也有一些愛蟲人士是專門沖著美食節(jié)來一晌貪歡的。他們的目標通常是那個“爬滿昆蟲的百科全書”。一個小胖孩嘴角未擦便興沖沖地去排隊買第二個,他看到我這個外國人在打量他,便先豎起大拇指,又指了指蟲子,意思是“那個很好吃”。
蟲子究竟是什么味道?
曾經(jīng)讀過汪曾祺先生的短篇小說《老魯》,其中吃蟲子的經(jīng)歷令人印象極深。
在無米下鍋的歲月,他們曾經(jīng)吃過一種甲蟲,“形狀略似金龜子,略長微扁,有一粒蠶豆大,村里人即叫它為蠶豆蟲或豆殼蟲?!?/p>
這種蟲子吃柏樹葉子,小說中,老魯“帶一個可以封蓋的瓶罐,走到哪里,隨便在一個柏枝上一捋,即可有三五七八個不等”,拿回來后,“掐了頭,撕去甲翅……熱鍋里下一點油,煸炸一下,三顛出鍋,上盤之后,撒上重重的花椒鹽,這就是菜”。
汪先生在書中寫道,“豆殼蟲味道有點像蝦,還有點柏葉的香味。因為它只吃柏葉,而且很‘雅?!钡蔡寡裕耙院?,即使在沒有蝦的時候也不會有吃這玩意的時候了。”
昆蟲美食節(jié)逛一圈下來,味覺有些異樣。剛要離開,卻看到一家店鋪桌上赫然擺著意大利狼蛛。有乒乓球大小,黑得勻稱、濃密,全身每一處絨毛都清晰可見。500比索(約合150元人民幣)一只。
在我驚嘆之時,一對青年男女買下一只。偌大的黑點被裝到了一個更大的白色一次性塑料飯盒中。把此次昆蟲節(jié)中的霸主隨隨便便放到一次性飯盒中,實在是不夠尊重,更不夠優(yōu)雅,而且竟然沒有附帶任何醬料。
這對顧客詢問了店主如何食用。我在一旁依稀捕捉到“鱷梨醬”、“辣椒”之類的詞,他們便提著飯盒離開了。
那么,他們究竟如何吃狼蛛?這個問題此后一直深深困擾著我。
(賈亮薦自《環(huán)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