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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品齋

      2018-12-17 19:33:08孫方友
      小品文選刊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陳州佳肴剩菜

      孫方友

      陳州是古城,飯莊自然不少,但最負(fù)盛名的,是十字街口處的一品齋。一品齋誕生于民國初年,盛極一時。只可惜,在陳州淪陷那一年,不幸遭日機(jī)轟炸而破產(chǎn)。

      一品齋的老板姓金,叫金聚泰,原籍河北德州人,十二歲時,喪失了父母,被親朋送入保定一家赫赫有名的高級飯店當(dāng)學(xué)徒。出師后,曾給清末某王爺當(dāng)廚師,后隨厘稅局袁世凱的后裔袁文煥輾轉(zhuǎn)來豫。不久,人家告老還鄉(xiāng)回了項(xiàng)城,他卻攜眷流落陳州。在鄰人的熱情幫助下,請人集資,開設(shè)了小小的一品齋飯莊。

      金師傅開業(yè)時,就請師徒十?dāng)?shù)人。后來規(guī)模日益擴(kuò)大,相公多達(dá)數(shù)十人。飯莊為兩節(jié)庭院,房屋數(shù)十間,席位百數(shù)座,經(jīng)營的飯菜有可口小吃,有如意大餐,還有山珍海味以及相當(dāng)考究的各種豐盛宴席。由于飯菜可口物美價廉服務(wù)周到,一品齋天天門庭若市,座無虛席。寒冬炎夏,還常常為顧客送佳肴上門。

      不久,金聚泰就發(fā)了財(cái)。

      發(fā)了財(cái)?shù)慕鹁厶┤允呛芎啒?,為人敦厚謙遜,而且愛做善事。每日歇業(yè)之時,他均要把當(dāng)天收下來的殘羹剩菜再摻些米飯加以調(diào)和燴煮,熱騰騰、香噴噴地供給數(shù)十名乞討者,讓他們也暖暖饑腹,安度宵夜。

      所以,每天夜晚,一品齋的周圍經(jīng)常聚集著一些蓬頭垢面的乞丐。這些乞丐也講義氣,喝了金老板的熱湯,從不得便宜就走,而是自動輪班為一品齋護(hù)夜。

      雖然一品齋經(jīng)常為顧客送佳肴上門,但有時候也是萬般無奈的事情。一般要求送佳肴上門者,多是豪門權(quán)貴。這些人吃了喝了,并不當(dāng)即給錢,而是記賬。老賬摞新賬,時間一長就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要賬是很難堪的事情,越難要累計(jì)越多,慢慢就成了惡性循環(huán)。金聚泰是外地人,又不敢得罪權(quán)貴。尤其是縣政府,前任的賬還沒還清,后任又開始叫菜記賬了。更怕后任接印不接賬,變成賬面有錢實(shí)際空的假象。這樣賒來欠去,本來極紅火的買賣,資金周轉(zhuǎn)艱難,慢慢竟有垮臺之趨勢。萬般無奈,金老板只得親自去討賬。

      這一天,金老板去一家豪門討賬,因主人外出赴宴了,等了許久才見到主人,回來時天色已晚。沒想到還未走進(jìn)一品齋,一群乞丐卻像見到救星一般迎了上去。原來飯店正準(zhǔn)備打烊,金老板不回來,店里是不會有人把剩菜殘飯給他們燴湯喝的。一個年老的乞丐望著金聚泰,動情地說:“金老板,這大冷的天,若沒你施舍,我們怕是連命都難保呀?!?/p>

      金聚泰等了一下午沒要到分文,想想給人家討賬時的心情與這些乞丐沒有什么兩樣,禁不住長嘆一聲,對眾乞丐說:“不瞞諸位,飯店外欠賬若是要不回來,怕是這碗殘羹剩菜湯你們也難以喝到了。”

      眾乞丐一聽,都禁不住呆了,因?yàn)槟俏焕掀蜇偛乓颜f出了大伙的心里話。時至寒冬,又遇荒年,若每天沒晚上這頓熱湯墊底,怕是連生命都難以保障!乞丐們說:“金先生,若飯店一倒,我們就沒了活路;你平時常救濟(jì)我們,眼下你有了難處,只要有用得著俺們的地方你就說一聲。”金聚泰聽了這話,眼睛頓然一亮,對乞丐們說:“諸位若能幫我討回欠賬,這飯店就不會倒閉,就怕你們不愿與我合作。”

      “哪里話?”眾乞丐激動地齊聲說道:“你平日待我們恁好,怎能忘恩負(fù)義,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只要能幫你討回欠賬,就等于俺們各人撿了一條活命,豈有不干之理?”

      金聚泰一聽,禁不住擊了一下掌,說:“先吃飽再說。”說完走進(jìn)店里,把剩菜集在一起,又特意多摻了些米,燴了一大鍋,對眾乞丐說:“今兒個管大伙吃飽,一鍋不夠再來一鍋?!?/p>

      饑餓的乞丐早就沒吃過飽飯,逢此良機(jī),怎能錯過。直直吃了個天昏地暗。由于乞丐們長期饑餓,腸子薄如紙,如此暴食,沒等天明,竟撐死了兩個。一品齋門前挨著停放兩具尸體,上面覆蓋著破草苫,樣子很凄慘。

      金聚泰一見此狀,痛呼蒼天,他說原想請乞丐們飽餐一頓幫他討賬,沒想到竟發(fā)生如此慘狀,這真是好心辦了壞事。昨晚,那老乞丐一改面孔,六親不認(rèn),恩將仇報(bào)地帶領(lǐng)無數(shù)名乞丐坐在一品齋門前鬧事,要求金老板厚葬死者,包賠大洋多少多少,數(shù)目很嚇人,如若不給,那就告官,消息很快傳遍了陳州城。

      萬般無奈,金聚泰只得求助于債戶。聽說出了人命,各債戶再不好意思賴賬,不到一天,一品齋的外欠賬就基本還清了。

      這時候,金聚泰笑了,朝那老乞丐與裝死的兩個乞兒拱手施禮,感激萬分地說:“感謝諸位讓‘一品齋絕處逢生?!?/p>

      街人這時才明白,金聚泰原來是演了一出討賬戲。后來有人也想試一回,沒想到乞丐們要價極高,那人不解地問:“金老板只管了你們一頓飽飯,你們?yōu)楹稳绱速u力?”乞丐們說:“金老板行善一生,并沒什么目的,無目的中的,是善根所獲,這是用錢買不到的?!睋?jù)傳金聚泰死于1934年。埋葬金老板時,光送葬的乞丐就有幾百人。

      選自《老店鋪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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