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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樹

      2018-12-24 10:01干亞群
      西部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梅子車庫梨樹

      干亞群

      靠近梅子樹左側(cè)的芙蓉花像一頂巨大的花傘,即使是冬天它也不改“撐”著的動作,高高舉著,似乎呵護是它畢生的追求。梔子花在梅子樹的右側(cè),每年開出滿樹的花,花一圈,樹往外長一圈。不過,我注意到它每年長不了多少,物業(yè)總喜歡把它修剪成一個球。梔子花的顏色是奶白色的,花開馬上花謝,而花的芳香比花期長,在開花的日子里,小區(qū)到處是梔子花香在奔跑,撣也撣不掉。我沒看到過梅子樹開花,并不否定它開過,它一定開過,在各種熱鬧或寂寞的時候,它以一棵梅子樹的方式開出花朵。

      梅子樹在芙蓉與梔子花間抽葉、開花、結(jié)果,像是躲在它們的怒放底下默默履行它的日常。作為植物的它,自然不會在乎我的目光,更不會在乎我的目光里是否藏著敬仰,它習(xí)慣了自顧自地生長。它的日常,其實也是我的日常,只不過它在花壇而我在樓上,它往大地深入扎根,我卻浮于蕓蕓眾生。

      梅子樹的對面花壇里有一棵柿子樹,每年五月份開花,四瓣,淡黃色,似乎藏在枝葉間。因長得茂盛,像披成了樹冠。我從底下走過,總會忍不住瞧上幾眼,能看到一顆顆小柿子躲在枝葉下。有時,我也會沒來由地想到山上的柿子樹,它們站在山上,人們看它得昂首,它也昂首著,向天空也向星空,一身遒勁,像一個人的資歷一樣擺在那兒。

      每到九月底,有人會鉆進柿子樹底下,她們在摘柿子。我忍不住會看她們,偶爾她們也會看我,目光里全是陌生,像是隔了一堵墻。這棵柿子樹是二樓姓馮的主人種的。他住進小區(qū)的時候,讓果樹也住了進來。那些摘柿子的女人跟柿子樹的主人則根本沒有關(guān)系。

      那天,我與先生扛著一箱沉重的書上樓。上一樓時先生倒著上樓,我跟他隔著兩級臺階,我用手攀著書箱的兩只角,準(zhǔn)確地說是托著書箱,先生在上面拽著,所有的重力都在先生那兒。兩人吭哧吭哧爬上二樓,在樓梯的轉(zhuǎn)角靠了一會兒,你看我,我看你,連想表達(dá)的意思都沒有,只有大口大口地喘氣。二樓的門突然開了,出來一個人,手上拿著幾株樹苗和一把鎬。我覺得很有趣,這新房子的主人想必來自農(nóng)村吧,連鎬這樣的農(nóng)具都會搬進屋里,還有樹苗,樹根雖然裹著一張塑料布,畢竟還是沾泥帶土的,會弄臟地板。他一手攥著樹苗,一手拿著鎬推門出來,門前一下子變得逼仄起來。我跟先生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意欲朝三樓走。他忙退回門里,并隨手把門虛掩了半扇,鎬還咣當(dāng)一下撞到了防盜門上。我們把書箱擱在梯沿上,換了一下位置,我在前面,先生在后面。這換位的過程中,門里的主人探出頭來,問我們要不要幫忙,幾株樹苗斜傍著他,像個半邊的引號。我們趕緊道謝,繼續(xù)一步一步向上挪,像是扛了一袋谷子。

      終于把一箱書扛進了家里,稍微歇息后,我倆再次下樓,下面還有五六箱書。我倆七沖八拐地站到書箱邊時,剛才碰到的二樓主人已經(jīng)在花壇挖著坑。小區(qū)是新落成的,花壇也是簇新的,上面的草坪還沒有長出氣勢來,黃泥似乎正在散發(fā)著山體的氣息。他挖下一個坑后用鎬柄丈量了一下,蹲下,在幾棵樹苗間挑揀了一番,似乎下了某種決心,從中挑了一棵種到了坑里,又用鎬把周圍的黃泥再次填回。在他咔嚓咔嚓壘土的時候,我們再次呼哧呼哧把書箱扛到樓上。

      他當(dāng)時種植的樹苗是什么樹我并不曉得,全是光禿禿的,看不出區(qū)別。如同別人看不出我箱子里裝的是什么,或是一堆破舊的雜物,或是一床被褥,甚至是鍋碗瓢盆,在別人的眼里居家無非是這樣的日常。

      三個月過后,那些花壇里的樹開始抽芽。于是,我知道了花壇右側(cè)的是梨樹與桃樹,左側(cè)的是櫻桃樹。至于那棵芙蓉花與梔子花之間的梅子樹,我真的沒有注意到,它似乎超然于一切花樹,但又躲在它們底下。

      梨樹和桃樹每年都開花,粉白與粉紅,看上去非常喜氣、吉祥,只是不曉得從它們面前走過的人是否感受到了它們的喜氣。它們熱熱鬧鬧地開著,周圍的一切也充滿著熱鬧,不過,梨樹、桃樹的熱鬧是一枝枝的,而我們的熱鬧是一個個的。有時,我自己也不清楚從它面前走過時到底懷著什么心情,或許是為今天工作上的事煩心著,或為朋友圈上轉(zhuǎn)發(fā)的一條信息糾結(jié)著,要不要在家里安裝一個空氣凈化器,接不接受朋友推薦過來的養(yǎng)生包,云云。當(dāng)然也懷著愉悅的心情走過,看到兒子進步了,聽到先生打球勤奮了,還有閨蜜生二胎了……人一開心,就會覺得花花草草都是替自己開著的。

      有一件事,我覺得很納悶,這株梨樹與這株桃樹居然年年都沒有結(jié)果。

      我曾見過姓馮的主人在梨樹上嫁接、施肥,可年年還是只開花,不結(jié)果。后來,他也放棄了。但梨樹、桃樹年年開出粉白的花、粉紅的花,一簇一簇的,很漂亮,似乎梨樹、桃樹對自己不能結(jié)果懷有愧意,憋足了勁地開花。如同窗外時常傳來“棕棚好修哉,填落(塌陷)的棕棚收收緊”的招攬聲,以及“收垃圾,垃圾收”的吆喝,不管每家每戶緊閉著門窗,他們?nèi)猿掷m(xù)著這個節(jié)奏,反反復(fù)復(fù)。

      櫻桃樹長得還可以,原來是種在垃圾箱與花壇間的空隙處,現(xiàn)在看上去像是擠在了那兒。偶爾我也能看到幾顆櫻桃,紅紅的,在枝葉輕拂的時候顯露出來,可過幾天,那幾顆櫻桃就不見了。不知道是被鳥吃了、被人摘了,還是掉了。不僅僅是櫻桃,這城市里每天有人掉了,有的失掉了身體的一部分,某個器官組織從肉身上分離了出去,有的丟掉了人性中的柔軟,還有的掉了自己的魂,他們那顆看似健康的心臟里卻飄蕩著不知所措的靈魂。蠅營狗茍是一種現(xiàn)象,勞苦奔波也是一種世相,跟掉了的櫻桃一樣,我們最終如同離了枝的櫻桃一樣進入塵埃。生活有成千上萬種可能,但櫻桃卻只有那么幾種可能。人永遠(yuǎn)比植物活得短暫,也許原因就在這兒。

      梅子樹對面住著一位女孩,模樣清純,年紀(jì)不過二十幾歲。她居住的地方原是別人的車庫。她是作為租客暫居在這兒的。我有時看到她一個人,有時門口泊著一輛車,車的主人我見過,是位比較帥氣的小伙子。女孩稱他老公,家住某個鎮(zhèn)上,因家里有繼母,她老公跟她就住到這兒了。這是女孩告訴我的。我信以為真,就像她對我的中產(chǎn)生活信以為真一樣。

      女孩養(yǎng)了一只叫“蘑菇”的狗,個小,卷毛,拖著兩只茸茸的耳朵,有一雙突靈靈的眼睛,樣子很可愛。兒子每次見了都會逗它玩一會兒,跟它的主人打個招呼。時間一長,彼此也算是半個熟人。另外半個是生人,她的生活,我的生活,是我們僅僅憑借自己的視線看到的對方的生活。

      有時,我們會到她的小屋里坐一坐,看看她養(yǎng)的魚。她養(yǎng)的魚很小,據(jù)說價格不菲,其中有幾條正是大肚子的時候。過了幾天,那幾條大肚子魚瘦身了,魚缸里多了不少小魚兒,要不是她幫我指認(rèn),我還真看不出來。她說,她打算把大魚撈到別處養(yǎng),小魚會被大魚吞掉。我有些詫異。后來一想,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既適用于動物也適用于我們這些被稱為人的物種。

      梅子在慢慢長大,天氣在慢慢變熱。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什么可以補充的。當(dāng)然云空未必空,沒有補充并不意味著人間時時處于四月天。這個縣城,可能連三線城市都靠不上邊,但本質(zhì)上跟一線二線城市差不多,說到底也是一個叢林社會,在這樣的居住環(huán)境里,有尖牙利爪的食肉動物,有弱小的爬行動物,也有基本不能發(fā)聲的小昆蟲和永遠(yuǎn)不會有聲音的植物。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可以讓一些動物強大,一些動物繁衍,但植物底下卻埋葬著動物的骨骸。

      “梅子樹多長南方,尤喜灌木叢?!边@是我在網(wǎng)上看到關(guān)于梅子樹習(xí)性的話。它站立的地方是一車車被運來的黃泥,黃泥的下面是大土坷垃,再底下是填埋進去的石頭,從某種角度而言,是我們?nèi)撕弪_了梅子樹,替它虛擬了一個山地,包括左右的花樹與果樹。同樣,梅子樹也為我們虛構(gòu)了一個故事,看到它,以為自己仍居住在青山綠水間,那是那些沒有見到過路燈光的水,沒有聽到過汽車聲的樹??吹矫纷訕?,還給我一種片刻遐想,自己正置身鄉(xiāng)下。因為在院子里種植果樹,是南方人的一種習(xí)慣,既有一種寓意,又可滿足小孩的饞嘴。比如石榴,有一種多子多福的寓意。

      梅子樹似乎成了我的鄰居,當(dāng)然,它跟小區(qū)里的所有人都是鄰居。大多數(shù)鄰居并不熟識梅子樹,就像我們彼此互稱鄰居,其實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日常鄰居。比如離梅子樹約二十米的車庫里住著一對老夫婦。我早上去上班,老太太住在被卷起的車庫門邊抽煙,身子窩在一把破舊的藤椅里。老公公坐在里面捧著茶杯,根本看不清表情,偶爾聽到咕隆一聲。老太太有時瞟我一下,眼神很硬,有時根本不看我,微抬著頭,一只手扶在藤椅上,一團煙霧籠罩著她。傍晚回來的時候。老夫婦正在煮飯,一個站在煤爐子前炒菜,一個坐在藤椅上抽煙,那時候抽煙的是老公公。

      有一次,我從他們面前走過,老太太突然叫住我,讓我?guī)退找幌聮煸谲噹炀砗熼T上的被單,她夠不著。我忙她收下被單,她說了一串謝謝,看我的眼神樣子與平時判若兩人,弄得我有些不自在。第二天,她看到我時卻還是那種寡淡的神情。我對這個老太太一直有種懼意,感覺她是一個脾氣很暴戾的人,因為我曾見過她跟她的女兒吵架??刹皇且话愕哪概臣埽R得很刻毒。小區(qū)里的人都能聽得見。如果是鄉(xiāng)下,有人吵架,鄰居會看,也去勸架?;蛟S勸了還會吵,不過很多時候吵架的人在勸架中半推半就,大家都有臺階下。在城里,不會有鄉(xiāng)鄰人站在旁邊觀看,似乎只有她女兒聽到母親的罵聲,我敢肯定每一扇緊閉的窗戶后都有人聽到了,也看到了。

      我跟老太太他們沒有過交流,從她隔段時間跟女兒的吵架聲里,我還是了解到一些信息。他們原來是住在鄉(xiāng)下,因女兒非得要進城,再加上錢不夠,于是把老家的房子都賣了。老太太的怨氣也源自于此,她的罵聲里既是控訴又是后悔,后悔聽信女兒,跟著進城,住進車庫。她罵到這兒時,我曾聽到過一個聲音,意思是沒讓你們住車庫,你們自己要住。老太太的罵聲再次高亢:“你的良心實在太脅(壞),讓我們住進四樓,打算關(guān)我們啊?”后面的一個“啊”字非常重地?fù)チ讼聛?,跟拍了一下桌子差不多。后面的都是老太太的罵聲。過了一會兒,可能老太太累了,也可能老公公勸她了,她的聲音稍稍緩和下來,罵聲慢慢過渡到敘述。她說:“家里有這么大的一個院子,前面還有半畝的自留地,幾棵果樹,那可是我年輕時種下的,每年都能摘許多果子,賣房子時也一并送給了他們,我們吃屎的啊?”又是一個“啊”,但似乎力道已經(jīng)弱了許多。我是無意偷聽老太太的話,只是老太太的罵聲實在太年輕,那幾扇玻璃窗根本不是老太太的對手。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兒子看到她比我還害怕,每次從她面前走過總摟緊我的脖子,把頭埋在我胸前。有一次,我兒子滿臉通紅,發(fā)低熱,還拉肚子,我抱著他去看醫(yī)院。她像往常一樣坐在卷簾門下抽煙,看到我們母子倆,突然問我兒子怎么了。我說發(fā)熱,準(zhǔn)備去看醫(yī)生。她說:“會不會受了驚嚇,魂靈嚇出去了?!薄澳窃趺磿抢亲幽??”我反問道。她說:“不是有一句老話,嚇得爛污都嚇出來了?!蔽乙宦?,覺得也有道理。她還建議我去燒張報紙叫叫魂。這樣的土方法,鄉(xiāng)下經(jīng)常有人在用,有時也管用。我考慮到兒子要吃壞的可能性比較小,而且燒得也不厲害。于是把兒子抱回家,遵照她的意見燒了一張報紙。第二天,兒子的燒果真退了,也不拉肚子了。我碰到她時向她道謝,她臉上居然綻開了笑容,一縷青煙舒緩地從她嘴里吐了吐來。

      有一天,樓下突然傳來一陣號啕大哭,聲音有些熟悉。我從窗子探出頭,老夫婦居住的車庫搭起了靈棚。那哭聲是老太太的,走的是她的男人。跟鄉(xiāng)下沒什么區(qū)別,她的女兒女婿請來了道士做道場,法器響亮地敲打起來,經(jīng)懺唱誦突破亮堂堂的夜色一直到深夜。遇上喪事,即使弄出很大的動靜,一般也不會有人去打市長電話,大家仍關(guān)緊門窗,在居室里過自己的日常,對隔壁的噪音給予了最大限度的寬容。

      按照鄉(xiāng)下的風(fēng)俗,做道場的過程中有幾個程序是需要小輩哭幾聲的,但,除了起初的那幾聲哭聲后再也沒有了哭聲。再后來,車庫前又搭起了靈棚,照例有道士給她誦經(jīng)、拜懺,也有一撮人影在靈棚下進進出出,但沒有聽到哭聲,只有響亮的法器奔向各個角落。后來我得知賣掉老屋住四樓的是老太太的養(yǎng)女,我見過幾面,一個言語不多、身材微胖的中年婦女,有一次她和丈夫攙扶著父親從車庫里出來,小心翼翼的,還叮囑老人走慢點。我估計是送他去醫(yī)院。

      不久,老夫婦住過的車庫里住進一位年輕的女孩,白天拉下卷門,晚上卻半開半閉,里面閃出被切了一半的燈光。有一陣子我經(jīng)過車庫時老太太的形象會清晰地浮現(xiàn)腦海,以前每次上班總要經(jīng)過她的身邊,盡管她的眼神很硬,可她抽煙的姿勢很迷人,一支煙夾在食指與中指間,微微抬起來,往偏右的嘴唇上一送,一口煙慢慢出來,一只手始終擱在藤椅上,透出煙霧,她皺紋縱橫的臉仿佛充滿了哲學(xué)。有時,我也會想,這個女孩可能不知道這兒剛剛離開過一位老人。因為不知底細(xì)或者女孩的朝氣,死亡的氣息并不會影響她的生活。只是,有關(guān)老人的生活場景,包括他們在世的一些細(xì)節(jié),仍會存在在我這個鄰居的記憶里。

      日常依舊,梅子樹也依舊,然而車庫里的女孩們似乎充滿了不確定。那天我?guī)鹤踊丶业臅r候,看到梅子樹對面的女孩正在搬家,也許她早已作了準(zhǔn)備,行李并不是很多,是她老公來接的。她告訴我,她準(zhǔn)備搬到他老家去,打算要孩子了。我們互相道別,我兒子想抱抱她的小狗。她說那只小狗走丟了。我覺得很悵然,她也悵然。我的悵然是她的狗如今成了流浪狗,一只再名貴的狗一旦成了流浪狗,很快會變得邋遢,遭人嫌棄,這是人與狗最相通的地方,也是最殘酷的地方。她的悵然似乎也是為了那只狗,跟著她已經(jīng)有三年了。很快,她老公發(fā)動了汽車。她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并且我確信以后跟她再次相遇的機會是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她,不知當(dāng)初我們是怎么打招呼的。

      一直緊閉著門的二○五室突然來了許多人,從他們的制服來看是法院。三樓的阿姨悄悄告訴我,是法院來封他們的家。她說完趕緊扭身進了自己的門,似乎想跟她剛才的話撇清關(guān)系。兩年前的某個晚上,我摸黑經(jīng)過二○五室時,一陣吵鬧聲從里面?zhèn)鞒鰜?,我無心竊聽別人的隱私,但種梨種桃的姓馮的主人的聲音氣鼓鼓的直奔出家門,在樓梯里四處散落。我碰到了幾句,是他斥罵老婆的話,意思是整天搓麻將,家也不要了,明天就去離婚……我逃也似地爬上了五樓。

      同住一個樓道的我們,大多是熟悉的陌生人,當(dāng)中不乏有好事者或熱心過度的人,可對別人家的事也最多是緊貼防盜門收聽,即使吵翻了天,也不會有人去勸架去調(diào)和。不是說她們身上缺少古道熱腸,而是多年來的城居生活慢慢熏染了她們,一旦到了鄉(xiāng)下,她們的碎舌與熱情仍會齊相迸發(fā)。

      我曾看到二○五室門前被噴上了鮮紅的油漆——欠債還錢?。?!旁邊還畫了一把刀,即使不是紅的油漆,看到那把刀,已經(jīng)令人心有懼意。外面市井之聲仍舊嘈雜,一如既往地奔向生活的各個角落,而我們的樓道里靜悄悄的,包括被噴了紅油漆的家門。只是關(guān)于他們的消息卻從此活起來,像是不長果的樹突然掛滿了果子一樣吸引著人的眼球。而姓馮的主人卻像突然沒有了規(guī)律,很少在樓梯里碰到。偶爾,我看到他在花壇里給桃樹、梨樹松土,或是施肥,手里還是那把鎬,只是那把鎬看起來高出了他許多。他看到我一如既往地打招呼,臉上根本看不出他內(nèi)心的痛苦與煎熬。

      三樓的阿姐把我堵在樓道口,悄悄告訴我,樓下經(jīng)常有人來,甚至深更半夜也有人來,嚇也嚇?biāo)懒?,那幫人像黑社會里的人,所以一到天擦黑,我們都要把樓梯口的門關(guān)好。她說完這話,條件反射似的朝下面張望,似乎黑社會的人正潛伏在樓下。四樓的小張本是上樓來提醒我們曬被子時晚些收,免得拍打被褥時把塵埃落在她家的被褥上,卻牽扯到了二樓,說是那戶人家“范關(guān)”(糟糕),那家女主人在外面搓麻將,借了高利貸,天天被人催債。一樓的老王阿姨拉住我,說是今天白天來了一伙人,在樓梯口坐了一天,我們都不敢下樓,怕開了門,他們沖了進來。因為不安全感的驟增,我們跟二○五室突然緊密起來,每個人一進了樓梯,馬上自覺關(guān)門,看到陌生人在樓梯口徘徊,下意識地放慢腳步,緊緊盯他們一下,同時又不由自主地去看二○五室的窗。有次,我跟三樓的阿姐同時走到樓梯口,約有五六個人站在外面,看上去很年輕,裝束也很尋常。其中有一個拿起手機打電話時,我看到了他手上的紋身,心里馬上咯噔了一下。三樓的阿姐悄悄捅了一下我的腰,示意我朝另一個人身上瞧,那個人在撩起衣服的時候,一把匕首露了出來。我倆驚慌不已。還是三樓的阿姐鎮(zhèn)定,她攏著手在我耳邊說,我們走車庫。她家的車庫改建了廚房,門直接連著樓梯,不用開外面的鐵門。

      有一天回家,我發(fā)現(xiàn)他家門口安裝了一個攝像頭,我突然感覺芒刺在背,我的身影此刻正投放在二○五室的電腦前,那里有人會盯著屏幕看,或者記錄到電腦里,也就是說我的日常有一小部分被他們儲存進了電腦硬盤里。不久,他家的樓梯上貼了一張紙,上面措詞文明,但字字句句像是警告,字里行間充滿著威懾;又有一天,我在二○五室門前遇到一幫人,都是二十七八模樣的小伙子。因為樓梯窄,一下子顯得他們?nèi)撕芏?。他們的目光一齊掃來時,我慌恐不安地低下頭,從他們跟前快速走過。他們開始敲二○五室的門。敲了一會兒,里面悄無聲息。他們開始喊:“王阿姨,我們知道你在里面,開開門。”樓道里一片寂靜。我的腳步聲像是放大了,我不由放慢了腳步。一會兒,他們又開始拍門。我奔進了家門,下面的已經(jīng)是咣咣的聲音……

      大約過了半年,二○五室突然搬家了。我在樓道里碰到姓馮的主人背著一袋雜物佝僂著身子從我旁邊走下去,半個發(fā)白的頭像是鑲嵌在雜物堆里的一頂舊帽子。我從五樓的廚房里望下去,他們一家正往一輛大卡車上裝東西。一個中年婦女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提著兩只罐子,像我老家用來裝鹽或放鹽鴨蛋的那種罐子。她的頭一直是勾著的,連照看旁邊的幾把椅子時也勾著頭,頭頂上露著一圈白頭發(fā),像是一塊鹽堿地。窺視別人搬家,似乎情緒不明朗,尤其是二○五室,感覺內(nèi)心有某種罪惡落腳,于是,我慌忙收回視線。

      后來我還見過姓馮的主人幾次,一次是他領(lǐng)著一批人看房子,臉上堆著謙卑而討好的笑,一次是他給柿子樹施肥,還給梨樹修了枝,在梅子樹底下埋了些油菜餅。還有一次,我看到他坐在屋前的小店里聊天,看起來神情不錯,但頭發(fā)全白了。

      二○五室的房子最后是被拍賣的,因拍賣的規(guī)則,每一次流拍,房子的價格下降百分之十,據(jù)說這房子的成交價遠(yuǎn)遠(yuǎn)低于市場價。聽說他原想讓中介所轉(zhuǎn)讓的,由于沒有在法院執(zhí)法前完成,這套房子最終還是走上拍賣程序。曾經(jīng)在樓道口碰到過新主人,一對中年夫婦,女的穿著花褲子、黑色的緊身衣,男的穿夾克衫,兩只褲管一只高一只低,我看到他們笑了笑,他們也沖著我笑笑,目光卻迅速低了下去。他們給房子裝修一番后落了鎖。二○五室重新歸于寂靜。

      那棵梅子樹,連同桃樹、梨樹等,嚴(yán)格意義上說已經(jīng)易主了。它們似乎并不知情,仍然默默地生長著,在一塊原本不屬于它們的土地上開花、結(jié)果。但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不了,因為多少跟梅子樹有關(guān)。一只黑色的鳥有一天站在梅子樹上啼鳴,從一條枝上跳到另一條枝上,哇啊哇啊,既像是贊嘆又像是嘆氣。跟梅子樹最近距離的是后面一幢樓里的住戶,她是位退休老師,姓鄭。鄭老師教了一輩子生理衛(wèi)生,對于鳥的知識并不知曉。后來有人告訴她這是烏鴉。她覺得有些晦氣,砰一聲就把玻璃窗關(guān)了。這只鳥也有意思,一連幾天都站在梅子樹上哇啊哇啊。鄭老師有些氣惱,拿了掃帚去趕。鄭老師一邊趕一邊噢噓——噢噓——物業(yè)的李老伯告訴她,你樓上有四戶,對面有五戶,周圍還有前后二幢,起碼有五六十戶人家,指不定是叫給誰聽的。鄭老師一聽,覺得有理,收了掃帚關(guān)了門窗,還拉上了厚厚的窗簾。當(dāng)我再看到這棵梅子樹的時候,上面不知被誰罩了一層白色的薄膜,把樹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下面清晰地掛著一顆顆皮青、個小的果子。烏鴉終于不來了。

      欄目責(zé)編:劉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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