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睿
“庭者,堂前階也”“院者,周坦也”。庭院,狹義上指正房前面比較寬闊的地帶,廣義上還包括房前屋后、圍墻四周。20世紀(jì)30年代,學(xué)者葉廣度在著作《中國庭園記》中有這樣一個觀點:文學(xué)是詩人在自然之美與庭園(院)之地間,往來感慨寄興的產(chǎn)物,而庭園(院)又是他們理想中的必然歸宿。文人雅士多喜親近自然,或寄情山水,或歸隱田園。就居住環(huán)境而言,庭院就是他們“詩意地棲居”的最佳場所。
耕讀之樂
在農(nóng)耕時代,庭院的原始功能與物質(zhì)需求有密切關(guān)系,所以它的實用價值多表現(xiàn)為種植果蔬、飼養(yǎng)雞豚。這兩種使用功能后來演化成文人庭院中的兩種雅趣:種植花木和飼養(yǎng)寵物。雖然部分保留了庭院的原始功能,但更多地變成了一種審美的生活方式。在這塊或大或?。ㄒ绖荻ǎ?、可大可?。▊€人情趣)的空地上種植綠色植物,既是一種親近自然的生活方式,又反映著居者的審美情趣和品格。
唐代詩人孟浩然在《過故人莊》中寫道:“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痹娭刑岬降摹皥銎浴本褪寝r(nóng)村常見的庭院,庭中植有“四君子”之一的菊花,而詩人與友人談?wù)摰膮s是“桑麻”問題。在庭院中種植花木,是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耕文明的某種文化傳承的結(jié)果,“耕”和“讀”是傳統(tǒng)文人生活中的重要內(nèi)容。當(dāng)然,文人雅士大多不需要以“耕”來解決溫飽問題,所以他們往往以“植”代“耕”,以此獲取精神滿足。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保ā稓w園田居》)在小巧拙樸的建筑空間里,陶淵明用榆、柳、桃、李等常見植物營造出一種嫻靜清麗的美,正與他擺脫樊籠、復(fù)返自然的心境相契合?!疤凵想A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保ā堵毅憽罚╇A上的一抹青苔,窗前的一帶草色,在簡陋得近乎荒涼的庭院中,我們看到的是“德馨”居者劉禹錫高雅的庭院生活?!巴ビ需凌藰洌崞匏乐晁种惨?,今已亭亭如蓋矣?!保ā俄椉管幹尽罚w有光的項脊軒庭院中的這棵枇杷樹,道不盡的則是物是人非的凄涼。
和諧之美
時至今日,人們十分關(guān)注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而庭院恰是將“自然、人、社會”三者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關(guān)鍵。如何利用庭院中的綠色植物將“自然、人、社會”聯(lián)系在一起呢?
在植物的選擇上,要體現(xiàn)因地制宜的原則。《園冶》中曾經(jīng)提出:“梧陰匝地,槐蔭當(dāng)庭,插柳沿堤,栽梅繞屋,結(jié)茅竹里,浚一派之長源;障錦山屏,列千尋聳翠?!笨梢?,傳統(tǒng)庭院中種植植物,是需要根據(jù)不同的環(huán)境、位置來確定的。唐代白居易在《秦中吟》中曾做過如下描述:“繞廊紫藤架,夾砌紅藥欄。攀枝摘櫻桃,帶花移牡丹。”
植物的選擇還應(yīng)體現(xiàn)文化氣息,具有詩情畫意,賦草木以人性,突出其象征意義,如,以牡丹寓意富貴,以蓮花象征高潔,以老梅代表堅貞,以石榴祈愿多子,以柿子譬喻如意,等等。
在植物的配置方式上,庭院與園林有相似之處,但又不同于園林。園林突出濃縮自然,庭院則是微縮自然、以小見大;園林主要用來悅目,庭院則重在賞心。為達(dá)到移步換景的目的,庭院的植物栽植要將大自然中的天地山川化為“胸中丘壑”,將植物與建筑主體、假山、池沼等巧妙配合,盡量做到渾然天成、不著斧鑿之痕,從而形成“小庭院、大世界”的效果,力求欣賞者無論站在哪個角度,看到的總是一幅畫。
人文之情
中國古代,自先秦諸子起,士人就居于文化的中堅位置,并以“入世”“歸隱”兩種方式和狀態(tài)存在著,歸隱又有“大隱”“小隱”之別。而自唐宋以來,伴隨社會的發(fā)展,理學(xué)盛行,庭院日漸成為士人在外界紛繁瑣事壓力之下保有精神上的自我的一方凈土。
庭院美學(xué)是基于生活的美學(xué),不同于不食人間煙火的遁隱山林,它是在都市生活中開辟的一片私人空間,正所謂“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庭院中的綠色植物,無論草本、木本、藤本,都是士人這個階層發(fā)現(xiàn)的“生活之美”,是他們精神上享受的“生活之樂”。
這些綠色植物首先有物質(zhì)層面的存在意義。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是“農(nóng)耕文明”,種植的原始意義就在于解決“吃”的問題。因此,庭院中的植物,很多是結(jié)果實的,如桃、李、柿、棗、枇杷、葡萄、葫蘆等等。即使是在溫飽問題解決之后,文人士大夫依然樂“耕讀”而不疲,這時庭院中的植物就開始承擔(dān)更多精神和情感層面的存在意義,如:蓮、菊、梅、蘭、松、竹等等。進而通過“人文化成”“情理合一”而形成庭院綠植文化層面的價值,并傳承至今。
古典名著《紅樓夢》中,幾位主要人物的居所庭院中的植物也是各具特色:黛玉的瀟湘館庭院中植滿湘妃竹,竹竿之上長滿斑痕,傳說為湘妃眼淚所化,暗指黛玉以淚還情。當(dāng)然,黛玉住處不種花,因為以她的孤高如何還能看上那些妖艷貨色。寶釵的蘅蕪苑院中也不種花,倒是種了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仙草。而她本人,也從不在頭飾上戴花,這一點她與黛玉頗似。寶釵在紅樓群芳之中,無論是容貌還是豐腴體態(tài)以及她寬厚大氣的性格,都堪比牡丹,足以“艷壓群芳”,所以蘅蕪苑中當(dāng)然不需要再有其他花木,寶釵當(dāng)然也不會入眼其他的花朵。探春居住的秋爽齋庭院之中種的是芭蕉?!敖度~覆鹿”“蕉葉題詩”,與芭蕉有關(guān)的文人墨客風(fēng)雅之事不勝枚舉,古人認(rèn)為蕉葉之清雅僅次于荷,將其視為圣潔之物,芭蕉更為“五清”之一,“能韻人而免于俗,與竹同功”,正與這位自尊自愛、有膽有識、文采精華令人見之忘俗的賈府三姑娘相吻合。庭院中不同的植物,反映的則是人物的性格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