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樸

2009年9月的一天，正在家中午睡的高云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按下接聽鍵后，原來是兒子楊宏建的一位朋友打來的，對方帶著哭腔告訴高云：“不好了，你兒子現(xiàn)在受了重傷，在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深度昏迷了！”

高云手里的電話“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宏建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但自從進了這個家，她就把他當(dāng)作了自己的孩子。重新?lián)炱?，電話，高云從對方驚慌無比的敘述里，了解到事情的前后經(jīng)過——

禍難降臨繼子遇襲重度昏迷

外出的楊宏建路過一家菜市場，恰巧當(dāng)時兩家水果攤主因為瑣事發(fā)生了爭執(zhí)?？吹絻苫锶说那榫w很激動，年輕的楊宏建想要勸說一番，于是他插到對峙兩方的中間，讓他們保持冷靜。孰料，兩伙人并不領(lǐng)情，其中一個人誤以為好心的楊宏建是在拉偏架，于是舉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棒，狠狠地向楊宏建的后腦打過去。由于當(dāng)時沒有任何防備，楊宏建像一堵墻一樣，“轟隆”一下趴倒在水果攤上。

看到滿地亂滾的各種水果，還有口吐白沫的楊宏建，現(xiàn)場對峙的所有人才意識到大事不妙。大家七手八腳地將楊宏建抬上一輛出租車，將他送到了附近的醫(yī)院。

放下了這通電話后，高云與丈夫楊曉峰坐上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般向楊宏建所在的醫(yī)院沖去。一路上，高云的心里默默地祈禱著：“宏建，你可千萬要撐住??！”

高云與丈夫楊曉峰趕到了醫(yī)院，雖然有一定的心理準備，楊宏建的危急情況，還是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早晨那個活蹦亂跳的楊宏建，此時正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上，無論他倆怎么樣呼喊，連一絲一毫的反應(yīng)也沒有！

就在這時，一縷血從楊宏建的耳朵里冒了出來，近距離的高云看到這一細節(jié)，她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痛苦與恐懼，失聲驚叫一聲后昏倒在地，頓時現(xiàn)場一片混亂。幾名護士連忙將高云送往旁邊的急救室。楊宏建則被推向了手術(shù)室。

兩個多小時后，高云才蘇醒過來。看到胳膊上還在靜脈輸液，她不管不顧地一把拔掉了針管，一路踉踉蹌蹌地跑到了手術(shù)室門口。此時，楊宏建左側(cè)頭顱的手術(shù)已經(jīng)做完了。一位醫(yī)生走出手術(shù)室告訴高云與楊曉峰：“楊宏建的情況比想象的還要嚴重，他是重度腦組織損傷，開顱后，發(fā)現(xiàn)右側(cè)頭顱的傷勢比左側(cè)的還要嚴重，你們要有心理準備?！?/p>

走出了此前的驚懼之后，高云的心里只剩下焦慮與悲傷，她“撲通”一聲跪倒在手術(shù)室門前，緊緊地抱住醫(yī)生的腿，辛酸的淚水在臉上縱橫交錯：“您可不能放棄這個孩子！說什么也要救他一命啊！”醫(yī)生連忙拉起了高云說：“你不要這樣，醫(yī)者仁心，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的?！?/p>

在無比煎熬的等待之中，高云覺得墻上的時鐘指針每前進一下，都像同時在胸口處重重地杵了一下。一個小時過后，醫(yī)生重新從手術(shù)室走了出來，一臉嚴肅地說：“這個孩子真的不行了，你們24小時都要有人留守在這里。”

此時的高云，淚水已經(jīng)流干了。這一次，她聽從了醫(yī)生的勸告，讓楊曉峰在手術(shù)室的門口守候消息，她急急忙忙跑到樓下，在一家商店里買齊了楊宏建“身后”所用的衣物。

讓所有人驚訝的是，成為“植物人”的楊宏建雖然沒有知覺，可是一直沒有停止呼吸。這年10月，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的搶救后，楊宏建的身上出現(xiàn)了一個“奇跡”：除了肢體如同木棒一樣僵硬，他并沒有出現(xiàn)“腦死亡”的現(xiàn)象。夫婦倆希望楊宏建能睜一睜眼睛，可是楊宏建卻一直沒能醒過來。

高云夫婦收入不高，面對高額的ICU費用，家里已經(jīng)捉襟見肘，無奈之下，在楊宏建手術(shù)后的第43天，全身插滿了管子的楊宏建被轉(zhuǎn)移到一家康復(fù)醫(yī)院繼續(xù)治療。

是去是留真情守護892天

為了讓成為“植物人”的楊宏建能舒適一些，進入這家康復(fù)醫(yī)院后，高云特地央求護士給他換了一張大一些的床墊，每天親自給他喂下各種流食。有一次，楊曉峰看到，高云一邊給楊宏建的嘴里“輸送”著溫度剛好合適的米糊，一邊跟他回憶起兒時的故事來：“記得我第一次到你家時，你正在床上吃著冰涼的地瓜，看得出來，你長期一日三餐沒有人照顧，臉色都顯得有些蒼白了。當(dāng)時我還特地問你‘地瓜這樣涼，好吃嗎，十多歲的你不好意思地回答‘一點兒也不好吃，但是我實在太餓了，那一刻我就決定不走了，一定要給你母愛，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等到高云的故事講完了，感動之余的楊曉峰不禁問她道：“你跟昏迷中的宏建說這些，他能聽得見嗎？”高云說：“我早就問過醫(yī)生了，像宏建這樣的‘植物人狀態(tài)，你在他的耳邊多多說話，會激活他的感官神經(jīng)，刺激他早日醒過來！”

就這樣，高云不厭其煩地在楊宏建的耳邊講著各種故事，講故事的次數(shù)多了，旁邊的病友看出了端倪。一次，一位病友忍不住問她道：“原來你不是他的親媽呀，作為一個繼母，你真是太賣力了！”

面對病友詫異的目光，高云十分坦然地向其解釋，其實她與楊曉峰組建再婚家庭時，楊宏建已經(jīng)12歲了。而多年來為了讓楊宏建有一份完整的母愛，她一直沒有生育。一個繼母為了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繼子付出了一切，讓這位病友唏噓不已。

2010年2月的一個傍晚，高云一邊為楊宏建做下肢按摩，一邊為他繼續(xù)講著故事。不經(jīng)意之間，高云突然看到楊宏建的右腳腳趾動了一下。高云驚喜地把楊曉峰叫來，讓他看看楊宏建這一可喜的變化。楊曉峰也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么遠的神經(jīng)末梢有了反應(yīng)，對于一個“植物人”來說是根本無法做到的。腳趾的微微動彈，只能證明楊宏建的大腦與神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的功能！

那幾天，興奮不已的高云一刻不停地繼續(xù)用故事“喚醒”楊宏建?！昂⒆樱阌浀脝?？你14歲那年，咱倆一起去你的奶奶家做客，當(dāng)時奶奶殺了一只公雞，燉好之后，香噴噴的雞肉從鍋里往外盛時，你突然轉(zhuǎn)頭對我說‘媽媽，你快點兒來吃啊，要是晚了的話，雞肉可就沒了！那天的雞肉特別好吃，可是我吃了一塊后，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因為那一天的一聲‘媽媽，是你第一次這樣呼喚我。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感到你就是我的兒子，和親生的沒有兩樣……”

2011年1月，楊宏建的情況再一次出現(xiàn)了好轉(zhuǎn)，他的雙手時常出現(xiàn)抓握的現(xiàn)象，有時高云故意用筷子輕劃他的手背，他總能條件反射地向后一縮。這一幕，自然讓高云平添了更多的動力。每天晚上為楊宏建蓋上被褥之際，她都是重復(fù)著一則帶著些許苦澀味道的趣事：“有一段時間，家里沒錢買新的被褥，北方的冬天又特別冷，我總是將兩床舊的被褥摞在一起，再將你結(jié)結(jié)實實地包裹，每當(dāng)你看到媽媽那兩床被子時，總是開心地叫‘媽媽，你又用破棉花包圍我啦，我倆也總是在此時又說又笑，那兩床破舊的被褥，見證了我們母子的開心時刻。”

2011年2月中旬，高云傾情呵護楊宏建整整500余天。為了楊宏建的早日康復(fù)，她辭掉了令人羨慕的外企工作，楊曉峰也辦理了離職手續(xù)，夫婦倆分成了黑天和白天兩個班次，輪番地看護著楊宏建。由于失去了收入來源，夫妻倆的生活也陷入了窘境。一天晚上，高云實在餓得不行了，她趁著一片漆黑，悄悄地跑到醫(yī)院的垃圾箱里左翻右翻，在刺鼻難聞的酸腐味道中，總算找到了兩塊饅頭。躲到了一處墻角后，她扒掉了饅頭的最外層，然后三口兩口地咽到了肚子里！

黑白顛倒的生活，再加上繁重的護理，讓高云患上嚴重的生物鐘紊亂，原本烏黑的頭發(fā)大半花白了?？吹狡拮尤绱算俱驳臉幼樱中耐吹臈顣苑宀恢挂淮蔚貙λf：“你不是宏建的親生母親，這樣跟著我，你實在太遭罪了，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你還是離開這個家吧！”看到楊曉峰舍不得讓自己走，又無奈地趕自己，高云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她堅定地回答道：“沒錯，宏建的確不是我親生的，我們兩個也沒有任何的血緣關(guān)系，可是如今他已成為我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F(xiàn)在的宏建，是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怎能忍心撒手而去呢？”高云的話語，讓楊曉峰在滿眼的淚水中沉默了……

2012年3月初的一天，楊宏建突然發(fā)起了40度的高燒，而且嗓子里有痰，喉嚨處咕咕嚕嚕地響個不停。高云不顧楊曉峰的勸阻，毫不猶豫地嘴對著嘴，將一大口痰從楊宏建的嘴里吸出來。一旁的兩位病友看到后，嘖嘖地感嘆道：“就是親生的媽媽也未必做到呢！”

就在旁人對高云不?？滟潟r，楊宏建竟然將目光投向了高云，含混不清地高喊了一聲：“媽媽！”這一下，病房里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見，高云驚喜地再一次趴到楊宏建的臉頰前，小心翼翼地問他：“宏建你剛才說什么？”楊宏建毫不含糊地再次響亮地說道：“媽媽！”“啊……”高云和旁邊的楊曉峰激動地擁抱在一起，兩個人雙雙放聲大哭起來：“兒子啊，你終于醒過來了，這是你昏迷后的892天呀……”

奇跡出現(xiàn)繼母之愛撼地感天

此后的半年間，楊宏建能夠表達的詞匯越來越多，漸漸地他甚至可以說出十多個字的長句來，而楊宏建說出的每一句話，在高云的耳際都宛若天籟之音。更讓高云覺得欣慰的是，電視上面播放相聲或是小品時，楊宏建總是跟隨著“笑點”笑個不停。兒子開心的笑聲，讓高云感到從前的一切辛苦都值了。

2013年年末，楊宏建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神志，高云與楊曉峰將其接到家里繼續(xù)康復(fù)治療。為了節(jié)省一些開支，高云與楊宏建自己動手，制作了許多簡單的器械。楊宏建的床邊綁著練習(xí)力量的輪滑器，高云買不起昂貴的配重鋼盤，就在下面墜了兩個小桶，里面裝滿了一包包的沙子，高云通過不斷增減沙包，來控制楊宏建鍛煉的強度。另外，高云還根據(jù)楊宏建的身高，用一根廢舊的方管焊接成了一支站立架，每天她都會扶著楊宏建在上面站立一個小時，以此來增強楊宏建腿部和腰部的力量。細心的高云覺得這個站立架太過粗糙，于是在各個焊接點都縛上了厚厚的海綿，這樣一來，就徹底防止了楊宏建長時間練習(xí)時，不小心擦傷赤裸在外的皮膚。

2014年7月，多年的勞作讓高云的腰肌勞損嚴重發(fā)作，她疼得站不上兩分鐘，就會有顆顆的冷汗滴落?？吹竭@種情況，楊曉峰再也不肯讓她堅持下去了。第二天，小區(qū)里一個做義工的李姓大姐得知后，感動于高云的堅毅，她自告奮勇來照顧楊宏建。真的來了后，李大姐才知道照顧楊宏建有多難。高云強忍著巨痛，示范給她每天是如何照顧的：每天早晨6點鐘楊宏建醒后，首先給他做口腔護理，用電動牙刷蘸上液體牙膏，一點點地清理口腔的每一個角落。護理后要給楊宏建喂水和早餐，早餐后每一個小時喂一次水，然后便是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康復(fù)訓(xùn)練。由于楊宏建的下肢力量很小，午睡的過程中，還要幫他翻兩次身。下午到晚上又是重復(fù)同樣時長的訓(xùn)練。

最讓李大姐佩服不已的是高云根據(jù)楊宏建的康復(fù)需要配制的獨特營養(yǎng)餐。這份營養(yǎng)餐的配制非常復(fù)雜，是用糯米、大棗、銀耳、百合等十余種食材打碎后放在鍋里煮，然后摻入高級的米粉，黏稠度要調(diào)整到最合適的程度，太稀或太干都不行……

熱心人的幫助總是短暫的，腰部的疼痛減輕后，高云又親力親為地照顧起楊宏建來。由于楊宏建的情況一天天地好轉(zhuǎn)，他需要的運動量也越來越大。可是，高云的身高只有1.58米，攙扶楊宏建學(xué)習(xí)走路時，她經(jīng)常在高大的楊宏建走路不穩(wěn)而倒地時，故意在他的身子底下當(dāng)“護墊”，有時被壓得太疼，她的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吹竭@種情況后，楊曉峰想了一個辦法，在楊宏建的腿部以上綁上一圈又寬又厚的棉墊，這種類似于嚴寒中為樹木保暖的裝備，能讓他在倒下的瞬間起到極佳的緩沖作用，而高云也不必充當(dāng)楊宏建的“護墊”了。

2018年2月，在當(dāng)?shù)責(zé)嵝娜说膸椭?，高云與楊曉峰在樓下開辦了一家蔬菜店，這樣既方便了看護楊宏建，又能減輕不少經(jīng)濟負擔(dān)。在夫妻倆用心操持下，蔬菜店開得有聲有色。蔬菜店步入正軌后，高云將其交給楊曉峰打理，她則留在家里繼續(xù)擔(dān)當(dāng)“超級護工”。每天的康復(fù)訓(xùn)練后，母子倆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圍在一臺很小的電視機前觀看音樂節(jié)目。興之所至，高云還會為楊宏建唱上一段他最喜歡的《活出個樣來給自己看》：“每一天呦每一年，急匆匆地往前趕，哭了倦了累了你可千萬別為難，是路它就免不了有溝溝坎坎，就看你怎么去闖，怎么去闖每一關(guān)，活出個樣來給自己看，千難萬險腳下踩，啥也難不到咱……”

高云這位了不起的母親由衷地表示，盡管如今的生活依然艱難，但是只要兒子活著一天，她就決不會放棄。高云說：“如果當(dāng)初我走了，那么這個家也就散了，正是我的堅持，如今的宏建才創(chuàng)造了生命的奇跡，他現(xiàn)在可以緩慢走上四五米，語言的功能也一天天地好轉(zhuǎn)。我相信，只要有愛，他一定可以創(chuàng)造下一個生命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