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革偉
正月初一午后,淌滿陽光的廊檐下,滿頭白發(fā)的父親和妹夫在棋盤上對弈,我站在一邊無聲地觀看。
早些年,我也喜歡和父親殺幾盤,盡管從未贏過父親,但我總是樂此不疲。而這些年,但凡去山村,白天,我會在菜園子里看父親料理一壟壟蔬菜,晚上,就和他聊一些人文典故,聊那些沉淀在父親思想里的歲月。
臘月二十八晚上,和父親圍爐夜話的場景還浮現(xiàn)在眼前,不知不覺間春風(fēng)就帶著茶芽的清香漫山遍野地吹進了山村。春風(fēng)很實誠,它會打著旋駐足在老屋旁邊的弄堂里嬉戲著母親飼養(yǎng)的幾只雞,甚至?xí)谀荷暮系臅r候穿過屋后的一片片竹林,輕盈地站在歲月的肩膀上,而后,把此起彼伏的一陣子狗叫聲串起。
一陣陣歡快的笑聲伴隨著“劈里啪啦”的鞭炮聲越過母親瘦弱的肩膀,而后透過屋頂?shù)耐咂?,飄向后山崗。母親的手上滿是年味,她從年里忙到年外,從早上忙到夜晚,樂此不疲。
年味說濃就濃,說淡就淡,但我想,濃的是一份親情,淡的是一種感覺吧。
陪父親喝一杯老酒,仿佛變成了一種習(xí)慣。酒是母親燙熱的,父子倆一把酒壺,壺里乾坤,暖呼呼地入喉,那種感覺,再冷的冬天也變得熱乎乎的了。
晚飯后大家的離開,代表著新的一年又開始了。我們兄妹在夜色下帶走了一縷濃濃的鄉(xiāng)愁,而我們的下一代帶走的或許是一份淡淡的記憶吧。等到若干年以后,說不定,我也會像父親那樣盼著兒子來陪我喝一杯。
母親系著圍裙站在院子外的路燈下看著我們離開,父親在屋子里拉起了他那把心愛的二胡。妹夫突然說,和丈人下棋還不如聽一曲琴聲呢,你們聽,是一支空山鳥語的二胡曲。
我聽著琴聲流淌在山村的上空,這一刻,仿佛嫵媚的春色在琴聲中活了過來,一縷清香,蕩漾在音律里。悠揚的琴聲里,真的有一種“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的韻味。
漂泊在外的時候,我很想讓一朵云帶我飛到母親身邊,但是,歲月的翅膀太輕,我怕托不住生活的沉重。很多時候,我的腳步漸行漸遠,但無論離開母親再遠,我覺得,在睡夢中,那些記憶也會醒來,就像年輕時的每一個片段,如今看,都仿若是一首華美的詩篇。
琴聲越來越遠了,月光滿臉虔誠地灑落山村,我望著月光,突然間感覺到,原來是我一直在歲月中流浪。這時候,腦子里突然有一種不愿歸去的念頭閃現(xiàn),看著月光悄悄地從胸口滑過,我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份失落。
后面虔誠的狗叫聲里,關(guān)于山村的那個世界或許已經(jīng)睡著了。
或許,離開了山村的斑斕,這個春天我會寂寞不已,但是,我可以想象,屋后那株挺拔的紅椿樹,在風(fēng)中站成了我十八歲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