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一寧
生命中有過那種奇妙的朋友嗎?
任何奇妙的事情都可能在她身上發(fā)生,擁有一個奇妙的腦回路,有時看起來是……莫名其妙的朋友。對我來說那個人是秋池。
我跟秋池認識七年。十五歲的我被我媽送去學游泳,練了兩周,除了能撲騰淹不死之外,一點進步也沒有。
但秋池游得極好,十五歲的秋池盡管穿著大媽式的連體泳衣,卻已經(jīng)能夠把胸型調(diào)整得非常好看。小麥色肌膚,五官是混血式的深邃,鼻尖微翹,好看得不得了。
我沒話找話,說你怎么學得這么快啊,看你跟我同一天來上課的。她笑得邪氣又敞亮,她說,你換一件不壓胸的泳衣,保證教練會上心很多?!?/p>
游完泳回去的路上,精疲力竭的我們倆,會鉆進便利店里,買一杯關東煮分著吃。有時交談,有時就是分一只耳機一起聽歌,然后在摩托車疾行過來的時候把對方拉到身邊。
真正會成為密友的契機,是秋池帶我回家吃晚飯。她帶我回家吃飯那天,很驕傲地跟她爸媽說,這我朋友,成績可好了。我當時就疑心,我是她身邊唯一一個能帶到父母面前的朋友,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極其準確。
因為秋池,我不用再吃學校食堂里糊成一團的食物,每天有變著花樣的小菜不說,她媽還會送新烤的乳酪蛋糕。唯一的代價是我要為秋池的一切行為背書——她為什么回家遲了,為什么寫作業(yè)到一半匆匆跑出去,我都要替她想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來。可能我的小說功底是那時候打下的。
就這么廝混過了三年。十八歲成人禮的前一晚,我們倆坐在學校對面的麥當勞里,凝視著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和無數(shù)同齡人枕戈待旦的青春。我踢了她一腳,說你以后想干嗎。她想了一會,說:“我要回學校邊上開一家衛(wèi)生合格的雞排店。”
我拼命笑。我們高中門口有家特別好吃,但衛(wèi)生一定不合格的雞排店,秋池每吃必吐,吐完了也不耽誤過兩天繼續(xù)吃。她有次吐得受不了,沖到店里問老板,能不能換干凈的油來炸,她愿意加錢。
老板當然聳聳肩說我們原料都很干凈的。
大概就是那天起,秋池樹立了“開家好吃且吃不吐的雞排店”的理想。
我的高三沒什么勵志場面,因為被預錄取,所以基本是到點了“滑”過去的,秋池是裸考,但她活得比我還松弛。具體表現(xiàn)是,她突然迷上了lol。白天有網(wǎng)的時候她練級,晚上家里斷網(wǎng)了,她就躲在被窩里看下載好的游戲攻略視頻。
我清楚地記得,有次周六學校補課,我去她家門口等她。她突然一臉哀求地跟我說,我們今天能不能逃課。我說為啥,她說她有預感,今天她一定會贏。
我翻了個白眼,說我還預感老師今天一定點名呢。
在我把她拽出大門,即將關門的剎那,秋池,給我跪下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該做何反應。
秋池說,你就讓我玩吧。我今天真的能贏,真的。
我被她這一跪搞得頭昏腦漲,只能說好好好你起來,我?guī)湍阏埣佟,F(xiàn)在回頭看怎么那么像“網(wǎng)癮少女跪求母親再玩一把”的社會新聞。
但十八歲的我,屁顛顛幫秋池請完假,在家叫了糖醋小排和南瓜湯外賣,兩個人端端正正坐在電腦前,我邊啃排骨邊看秋池廝殺,也不是不快樂的。雖然她那天輸了。
這就是秋池。我們進了不同的大學,我每天勤勤懇懇簽到又不出意料地在課上睡著,她活得遠比我恣意,怎么說呢?從她的朋友圈看,你就壓根看不出這個人跟學校能有什么干系。
誰也沒想到秋池會去美國讀Ph.D,她的理由是,她只能愛上穿T恤打籃球滴著汗把可樂一飲而盡的男孩子,一旦他們穿了西裝,就不可愛了。所以她要去讀Ph.D,回來到高校當老師,像收割韭菜一樣,一茬茬地收割年輕男孩子們。
我們給她餞行。假惺惺地喊她Professor Gu,秋池擠到我邊上(對,那時候我已經(jīng)不再緊挨著她坐了),跟我說,其實讀Ph.D跟賣雞排沒什么區(qū)別,我只是不想長大。
她出國之后,我們聯(lián)系的頻率再度減少。先是facetime,后來發(fā)現(xiàn)時間老對不上,她就給我發(fā)語音,講當?shù)氐闹胁陀卸嚯y吃昨天的酒后勁太足她昏睡了整整一天,有時講她男朋友釣魚時翻船落到湖里的故事。
她發(fā)來的語音很長,我有時候忙得焦頭爛額,實在不想點開。但又不想承認自己的涼薄,就只能一邊做事一邊公放。忙完了一撥事,停下來,想一想她跟我說了什么,我要怎么回。
當然我的表現(xiàn)作為朋友來說,是沒勁的。我有時點開她朋友圈,發(fā)現(xiàn)有好幾條狀態(tài)我都錯過了,就匆匆忙忙補個贊。坦白說秋池給我惹過很多麻煩??墒撬砩嫌蟹N不管不顧的仗義,我從前漫不經(jīng)心地跟她說起誰誰誰傳我壞話,秋池立馬蹦起來,說我去割了她舌頭。嚇得我差點給她跪下。
不溫不火的局面是在上周被打破的。我給一個朋友過生日,然后發(fā)了條狀態(tài),說這是我最好的女朋友。
秋池突然找我,劈頭蓋臉一句,那我算什么?
只有秋池會問得出口這種問題。成年人的第一生存守則是不問,因為大多數(shù)你問不出口的問題都有個你不想面對的答案。但她不管,她噼里啪啦問我,你有多久沒主動聯(lián)系我了,你知道我現(xiàn)在跟誰在一起嗎,你知道我搬到哪了嗎,你關心過嗎?
我被她問得越來越氣餒。
我可以有一套完整的理論來回應她的質(zhì)問——忙亂中我能給
詩劇
深夜一枝燈,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鳥林,是花,是魚,
是天上的夢,
海是夜的鏡子。
思想是一個美人。
是家,是日,是月, 是燈,是爐火,
爐火是墻上的樹影,
是冬夜的聲音。的好意就那么點,我沒有力氣再交換不關心的八卦,也沒有精力再關注別人的任何一點變遷。這兩年我學會最多的,是對別人的小小善意心懷感激,對疏忽揮揮手說我也理解。
——廢名《十二月十九夜》
秋池比我美,比我有靈氣,甚至連讀書都比我有悟性,但我唯一勝過她的地方是,我有充足的耐性。我知道人生最后需要的不是小聰明,而是對平庸和重復生活的忍耐力,我可以心平氣和地,看一支支蠟燭滅掉。
但秋池不。
我一時不知該對她還是對自己說抱歉。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么把這個電話結(jié)束掉的。我在寫的時候心想,這個故事假如交給別人判定,我就算沒站到道德制高點上,也值得被體諒??墒瞧吣昵拔覀兪滞焓址殖砸槐P東煮的時候,誰能料到會有天對著彼此開戰(zhàn)。
你激烈我虛偽。你聰明我溫吞。你最喜殺伐決斷,我擅長隔岸觀火。
說得殘酷點,七年前的我們就是徹頭徹尾兩種人,只是當時因為年輕和熱忱,不介意連一些歪歪扭扭的線,把對方捆綁進自己的生命。時間替我們悄然松綁。祝福我們前往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是對著你的微信,我也號啕過。眼淚不值錢,卻是我能送你的最后的禮物。
這就是我和秋池失散的全部經(jīng)過。
(小川摘自微信公眾號“倪一寧” 圖/孫小片)
神回復
我拍藝術(shù)照都不好看,會不會到時候結(jié)婚照也很丑?
神回復:不用想那么早,不一定會有人娶你。
發(fā)現(xiàn)別人總是那么光鮮奪目,走到哪里都是焦點。
神回復:而我就不一樣了,我走到哪里都是槽點。
師父和師傅有什么區(qū)別?
神回復:師父,小心前面有妖怪。師傅,麻煩前面右拐。
“心靈雞湯”式的文章錯在哪里?
神回復:沒給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