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心

1

邵小菲走在街道上。

暮春的風好像終于有了一點自己的脾性，變得硬氣起來，吹得頭頂上的梧桐葉沙沙地響，晃碎了滿地的陽光。

邵小菲走得很輕快，腳下的每一步都傳遞出新鮮的感覺。

她側(cè)過頭，留意著街邊的每一道櫥窗。這條街上的櫥窗裝點得很漂亮，象牙白的門庭，锃亮的玻璃背后是精致的小洋裝，目光溫軟的布偶小兔子，星星碎片一樣流溢著光彩的項鏈首飾，花店鮮艷得宛如花園的一角。

這還是她第一次，像今天這樣仔細打量這個城市的街道。

邵小菲想象著，魏梓賢走在國外的街頭，是不是和此刻的她懷有同樣的心情——新鮮而又好奇。

不，不會一樣的。邵小菲很快又想到，魏梓賢應該會和她儒雅的父母一起，在櫥窗間走走停停，買下一些特別的旅行紀念品。而不是像她一樣，心里還有一個非去不可的目的地，還有些緊張和忐忑。

魏梓賢是邵小菲的同桌，一個再標準不過的本地女孩。

魏梓賢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常常受邀訪學國外，所以魏梓賢經(jīng)常有機會和父母一起去國外旅行。

第一次見到魏梓賢的那天，她剛從歐洲回來。

那也是邵小菲轉(zhuǎn)入這所學校的第一天。一進教室，她就注意到一個角落里擠滿了女生，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語氣里微微揚起的興奮散落得滿教室都是。

她很快又發(fā)現(xiàn)，這些女生都圍著一個人。那是一個打扮得很精致的女孩子，梳理得當?shù)膭⒑Ｏ侣冻鲆粡埞鉂嵉?、巴掌大的小臉，唇色紅潤，正生動地展示著一個明艷的笑容。

讓邵小菲沒想到的是，這個女生成了她往后的同桌。

“你好，我叫魏梓賢?！?/p>

剛坐下，女生就很大方地打了聲招呼。

“你好……”

邵小菲只說了這么一句——剛才在講臺上，她已經(jīng)介紹過自己的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新同桌緊接著問：“你喜歡吃糖嗎？”

“嗯？”

沒等邵小菲反應過來，魏梓賢就笑嘻嘻地把一顆軟糖塞到了她手里：“送給你，算是見面禮，玫瑰味的土耳其軟糖。”

到了課間，女生們又呼啦一下涌過來，邵小菲才知道魏梓賢給的“土耳其軟糖”真的是在土耳其買的，她剛剛結(jié)束了在歐洲的旅行，給班上同學帶回了不少紀念品。

“梓賢，再和我們說說歐洲是什么樣的吧？”一個胖女生說。

“好啊，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新天鵝堡……”魏梓賢不緊不慢地說著，像在回憶當時的情景，“那真是童話里的城堡，高大、莊嚴、氣派、精致，青藍色的塔尖，白色的石墻，錯落的小窗，周圍是秋天的樹林，還能看見終年積雪的阿爾卑斯山和碧藍色的湖水，簡直像一幅小巧的油畫別在晴空下……”

女生們不知什么時候都安靜下來，出神地聽著魏梓賢的講述。邵小菲也不作聲地聽著，但她的心始終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同桌，對她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魏梓賢送的糖她過了很久才吃，醇厚細膩的口感是她平時不太能吃到的。

邵小菲看過《納尼亞傳奇》，她深刻地記得冰雪女王就是用“土耳其軟糖”蠱惑了愛德蒙。她不由得憂慮，像魏梓賢這樣公主似的女生，對她這個從鄉(xiāng)下來的轉(zhuǎn)校生，究竟是不是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滿懷善意。

幸好她的擔心是多余的，魏梓賢對任何人都非常友好和親切。在邵小菲看來，“魏梓賢”就像是這個城市的本地女孩的代名詞——家境優(yōu)渥、外貌姣好，渾身透著股瓷娃娃般玲瓏剔透的貴氣。

她還很聰明，出去旅行了近半個月，功課居然一點沒落下，小測總能考前幾名。英語尤其好，口語是邵小菲想都不敢想的自然流暢。

在這樣的同桌身邊，邵小菲時常感到喘不過氣來。

她的樣貌是那樣普通，每天照鏡子越看越覺得土里土氣的。文具擺在課桌上，和魏梓賢的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常常讓她沒來由地就紅了臉。

最讓邵小菲緊張的是學習。在原來的學校，她的成績不算壞，可轉(zhuǎn)到這個大城市的新學校，她的一點小聰明完全不夠用了，老師講課的速度總是讓她感到心驚肉跳、手忙腳亂的，往往剛記熟了一個知識點，同學們就翻到下一頁了。

2

穿過一個十字路口，街邊像變魔術(shù)似的，翻出一棟漂亮的小洋樓來。

黛色的屋頂傾斜著，爬滿常春藤的墻面上深嵌著豎長的窗框，黑色纖細的小陽臺盛滿了陽光，像一首小詩一樣輕盈而明亮。

邵小菲不由得放慢腳步，多看了這棟小樓幾眼。

魏梓賢的講述中出現(xiàn)的那些國外街道上的小屋，會和這差不多嗎？

其實在這座城市里，這樣的小洋樓隨處可見，這也是邵小菲覺得最神奇的地方之一——這個城市有數(shù)不清的摩天大樓，它們往往到了深夜還燈火通明，仿佛徹夜不眠;也有這樣安靜溫婉的小樓，像甜蜜夢境的棲息地;還有更多普普通通的平房，紙盒一樣毫無特色;而在看不見的角落里，還藏著下水道般骯臟破敗的居住地。

邵小菲就住在這樣一個地方。

本地人管這樣的地方叫“弄堂”。真的就和下水道一樣，藏在高樓和層層晾衣竿、淌著水的衣服底下，陽光很難透進來，道路總是濕滑陰冷，要很小心才不會摔倒。幾戶人家共用一個廚房和衛(wèi)生間，早晨和晚間總能聽到幾聲不爽利的抱怨。

邵小菲很害怕在這兩個地方碰見她媽媽，每次她都像變成了一個邵小菲不認識的人，陰郁的情緒在她臉上扭動，嘴里陰陽怪氣地說著些意味不明的話，這時候鄰居家的阿姨也會不客氣地把廚具擺弄出很大的聲響。

每天邵小菲都早早地離開這個地方去學校，可似乎她越想擺脫這個住處的陰影，就越是甩不開它。

轉(zhuǎn)學一個星期后，她就隱隱地聽見，女生中間有人說她身上有股“難聞的味道”。

聽到這句話的邵小菲心里驚了一跳，臉上頓時不受控制地燒起來。她下意識地低頭，想聞出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弄堂里那股陰冷潮濕的霉味嗎……她臊得快掉下眼淚來。

魏梓賢一定也聽到這句話了，可她非但沒避開，反而湊到邵小菲身邊來，笑瞇瞇地在邵小菲眼前攤開手掌。

在她手心里，靜靜地躺著一個“糖紙小人”——用玫瑰色的玻璃糖紙折成的小人，只有一塊橡皮大小，閃動著亮麗的光澤，幾乎讓邵小菲挪不開眼睛。

她知道這一定又是魏梓賢從國外淘回來的小玩意兒，她常常從口袋里掏出一些邵小菲見都沒見過的漂亮東西，像一個全身藏滿了寶藏的女巫。

“給。”果然，魏梓賢說，“在童話之國丹麥買到的糖紙小人，送給你，謝謝你昨天幫我提水啦?！?/p>

“不用了……”邵小菲小聲說，“只是提水而已，算不了什么……”

昨天下午衛(wèi)生大掃除，邵小菲看見魏梓賢提著一桶水上樓，顯得很吃力的樣子，想都沒想就走過去抓過把手，提到教室里來。

不過魏梓賢的體質(zhì)也真是差，那么輕的一桶水看起來都那么費勁兒。邵小菲想起來，好像體育課的時候，魏梓賢也很少跟他們一起跑步、打排球什么的，總是一個人打著一把太陽傘，遠遠地站在邊上。

“只是一個糖紙小人而已，看，我也給自己留了一個?！蔽鸿髻t說著，搖了搖另一只手里淺紫色的糖紙小人。

“真的不用?！鄙坌》茍猿值溃耙娴闹x我，你再和我說說你在歐洲看到的東西吧?！?/p>

邵小菲拒絕了很多次魏梓賢的“小禮物”，她覺得，既然自己沒有什么相應的東西可以給魏梓賢，就不應該隨隨便便拿人家那么多東西。

不過她卻很喜歡聽魏梓賢講她在歐洲的旅行見聞，大概是因為從小到大，除了轉(zhuǎn)學，邵小菲還從沒正兒八經(jīng)地出去旅行過吧。

就連這個新城市，她都沒有好好地轉(zhuǎn)過。

“好啊，你想聽什么？”魏梓賢問。

“就……”邵小菲有點被問住了，“說些普通的街景也好啊，和我們這很不一樣吧？”

魏梓賢點點頭：“可以說完全不一樣。像我買到這兩個糖紙小人的丹麥，在首都哥本哈根，房子的顏色像糖果一樣，天藍、嫩黃、玫紅、鴿子灰……黛青色的屋頂尖尖的，嵌立著有窗臺的窗框，頂上還有四四方方的小煙囪……

“在德國的巴伐利亞，到處都能看到有著洋蔥般圓頂?shù)慕烫?，黃色的大房子布滿窗格，窗臺上是滿滿的巴伐利亞小紅花……維也納的街頭總能看到雕塑噴泉，永遠伴隨著音樂……倫敦的街道就沉悶多了，看上去都是舊舊的、暗黃色的墻……巴黎……”

真好，邵小菲安安靜靜地聽著，全是和她生活的角落完全不一樣的景象。

那是一個包裹在夢幻的玫瑰色玻璃糖紙里的世界，新鮮而明艷，似乎藏著一切生機，藏著無限可能。

她真羨慕魏梓賢，看過走過那么多的地方。會不會有一天，她也能親自踏上這些異國的街道呢？

這天晚上，臨睡前整理書包的時候，邵小菲在課本底下碰到了一個脆生生的東西，她心里一動，取出來，果然，是那個玫瑰色的糖紙小人。

一定是魏梓賢故意塞進來的，她知道。

糖紙小人散發(fā)出迷人的光澤，和她沉悶的房間是那樣的格格不入，邵小菲不由得在心底嘆了口氣。

3

地鐵站比邵小菲想象的要清冷得多。

她平時都是步行上下學，轉(zhuǎn)學后還沒有機會坐一次地鐵，但在電視里看到過很多次地鐵車廂里熙熙攘攘、人滿為患的畫面。

因為是工作日的緣故吧，邵小菲猜測。

離她住的地方不遠就有一個地鐵站，但邵小菲故意兜了一圈，選了一個遠一點的地鐵站開啟旅行的后半段。

她想好好看看這個城市，把走過的街道當作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讓這次出行更有旅行的感覺。

但她最終要去的地方光靠走是不現(xiàn)實的，就算坐地鐵也要近一個小時。

買票并不難，邵小菲很快就通過安檢，踏進了空蕩蕩的車廂里。放眼看去，只有少數(shù)長椅上有人零星地坐著，車廂是白色的，像落了雪的早晨，寂靜、空落。

車門在身后合上了，列車開動，尖厲的口哨般的長鳴嗚嗚嗚地從頭頂上滑過。邵小菲在最近的空位坐下，想象著魏梓賢搭乘的“雪國列車”，會不會和眼前的景象很相似呢。

新學期，魏梓賢又和她的父母出國旅行了，這一次他們?nèi)サ氖侨毡尽?/p>

“……我們在北海道搭了‘雪國列車，真是太美了，車環(huán)叮叮咚咚地響，車窗外是蔚藍的天際和一望無邊的雪野。那雪真是純白色的，沒有絲毫不干凈的地方，溫柔地覆蓋著一切，像棉花糖一樣，邊上有點點金色的陽光，就像蜂蜜……看到那幅景象的瞬間，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可眼前地鐵的車窗外，只有不斷閃現(xiàn)的廣告牌。列車在黑魃魃的隧道里穿行，邵小菲想象著它會沖上地面，將夢境一樣的雪景鋪開在她面前。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過沒關系，她想，我現(xiàn)在也是在旅行了，到達目的地后，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魏梓賢從日本回來，和之前一樣帶回了一大堆紀念品。精致得猶如藝術(shù)品的和式點心，做成圓月、花瓣、小兔子的形狀，讓班里的女生們直呼可愛，舍不得吃。

邵小菲嘗了一片據(jù)說很有名的“白色戀人”餅干，奶油融化在嘴里的滋味像最干凈的雪一樣輕盈而美好。

她很想再嘗一片，魏梓賢也拿出了一整盒要送給她，但她還是強忍著拒絕了。

但當放學后，幾個女生說要去魏梓賢家拍“日式大頭貼”，魏梓賢又一次向她發(fā)出邀請的時候，邵小菲還是心動了。

魏梓賢從日本帶回來的東西里，有她在日本拍的大頭貼。

“哇哦，我有看過我表姐拍的大頭貼，比這種小，以前好像很流行拍這樣的照片。”一個女生說。

“現(xiàn)在在日本還是很流行呢。”魏梓賢說。

照片上的她穿著日式校服裙，戴著黑色的貓耳朵和脖子上金色的鈴鐺，“舉爪”做出貓咪一樣賣萌的動作，笑容燦爛，眉眼彎彎，可愛得簡直不像現(xiàn)實世界里的人。女生們看了都紛紛表示也想拍。

“其實這在我家里也能拍出來，用PS，我家里有打印機。你們要不要來試試看？”魏梓賢笑著說。

“真的嗎？”

“我要去！”

“還有我……”

女生們爭相說道。

“小菲，

你來嗎？”魏梓賢看著邵小菲問，“我還在日本買了‘卷發(fā)神器，卷個一次性的劉海，包你變漂亮哦?！?/p>

邵小菲心動了，這么多女生都去，加她一個也沒什么吧？

想好了，她沖魏梓賢點了點頭。

沒想到，就是這次拍的照片，在她的生活里引起了軒然大波。

魏梓賢給每一個拍照的女生都上了一點妝，用“卷發(fā)神器”卷了頭發(fā)，邵小菲當然也不例外?？粗掌锊煌谕５淖约海€有些興奮，萬萬沒有想到，這些照片會讓媽媽看見。

“……我供你上這么好的學校，你不好好讀書，給我整這些亂七八糟的！

媽媽顫抖地把照片撕得粉碎，鬧去了學校。

她在辦公室里和邵小菲的班主任吵，說小菲在原來的學校一直是個好孩子，成績也比現(xiàn)在好得多！怎么到了新班級，不僅成績退步了，還敢卷頭發(fā)、化妝，拍些亂七八糟的照片，心思都沒有放在學習上……

媽媽吵架的架勢大極了，橫眉豎眼，唾沫橫飛，可憐的班主任一點還嘴的余地都沒有，惹得路過的人紛紛往辦公室里探頭探腦。

“邵小菲，你媽媽可真厲害……”幾個男生經(jīng)過辦公室，回來嬉皮笑臉地對邵小菲說。

一整天，邵小菲都把頭埋在臂彎里，趴在桌面上不想抬起來。

她恨她媽媽，恨她不僅撕碎了照片，還一把撕碎了她原本平靜的生活，讓她以后怎么面對學校里的同學，怎么面對魏梓賢？她的媽媽是一個鄉(xiāng)下來的潑婦，他們一定從心底里瞧不起她。

她不想來上學了。

第二天，邵小菲實施了自己策劃已久的“旅行”。她從早上出發(fā)，先走路看看街景，再搭乘地鐵，去這個城市著名的高塔上轉(zhuǎn)一轉(zhuǎn)。

4

進入高塔的門票花光了邵小菲所有的零花錢。

她查過攻略，知道確切的價格，但在售票員把零散的錢全部抽走，遞回來一張薄薄的紙片時，她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作為知名景區(qū)，這里理所當然地擠滿了游客。等待檢票的隊伍很長，可以預見接下來都要擠在一大群游客里，但周圍浮動著各式各樣的外地口音，反倒讓邵小菲放松下來。

自從搬到這個城市，她總感到拘束，住的地方拘束，在學校里拘束，走在街上也拘束。她明明在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也可以好好打量周圍的街景的，但她就是莫名地……抬不起頭來，只想低頭走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高塔里沒有邵小菲想象的好玩，無非就是各種高科技產(chǎn)品的陳列展示。從高空俯瞰整個城市，也沒有想象中的那種激動和亢奮，但她也不覺得失望。

這個城市看起來真的是不太干凈的，明明有陽光，卻一點都不真切，灰蒙蒙地浮動著一層土黃色，讓底下的每一棟建筑都顯得灰頭土臉的，像很久沒擦過的玻璃窗一樣，灰塵的味道直撲到鼻尖上來。

邵小菲想象著魏梓賢看過的那些國外的城市，一定是一派明媚和生機盎然。在簇新的陽光底下，精致的小洋樓錯落地排開，尖尖的屋頂透出一股英氣，玻璃窗里映出瓦藍的天，窗臺上五顏六色的小花像畫布上細致的手工刺繡。

可這些，都只存在于魏梓賢的世界里，于她，就只能是想象。

現(xiàn)在是下午，邵小菲決定留到晚上，看看城市的夜景，沒準會有一些新的發(fā)現(xiàn)。

傍晚，她有些餓了，這才想起來除了早晨那個干癟癟的饅頭，一整天她幾乎什么都沒有吃東西。可她在高塔里的餐廳、紀念品店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那里全都是她買不起的昂貴食物。

這時她忽然在人群里瞥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起初她以為不過是長得比較像而已，但看清楚之后，對方明顯和她對視了一眼，隨后就朝著她這個方向走來。

“你膽子可真大，居然一天沒來上課，你媽媽都找到學校來了！”魏梓賢說，她臉上沒笑，可聲音里全是笑意，眼神清亮。

“你……”邵小菲有些愣住了，不知該說些什么，“你是來找我的？”

“是呀?！?/p>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偷看了你桌洞里的日記?！?/p>

“啊！”

魏梓賢回答得這樣迅速，沒有一丁點隱瞞或不好意思的樣子，讓邵小菲驚了一跳。

“那、那我媽媽……”

“放心，只有我一個人看過，我把你的日記本帶出來了?！蔽鸿髻t說著，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自己背后的書包，“所以呢？還有時間，我們再一起逛逛？”

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邵小菲遲疑一下，點了點頭：“好?！?/p>

兩人一起向觀光臺走去，邵小菲不由得想，魏梓賢一定來過無數(shù)次這里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一定來過這里無數(shù)次了？”魏梓賢突然說，嚇了邵小菲一跳，她條件反射地點點頭。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這里?！?/p>

怎么會？邵小菲沒說出來，但驚訝全寫在了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今天，魏梓賢的臉似乎蒼白得過分了。

“抱歉偷看了你的日記，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魏梓賢又說，“其實我很羨慕你，有著那么健康的身體，總有一天，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其實我……”

她忽然停下，說不下去了。

邵小菲好奇地看著她，不明白她剛才說的那一番話是什么意思。

“我要告訴你一個驚天大秘密，一個狠狠揭穿我自己的秘密。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挑戰(zhàn)一下我自己……”

魏梓賢說著，轉(zhuǎn)過頭去，向著身前是透明玻璃的觀景平臺，踏出一步、兩步——然后邵小菲看著她全身顫栗起來，沒等邵小菲反應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魏梓賢已經(jīng)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邵小菲在醫(yī)院里見到了魏梓賢的父母。

她的爸爸媽媽確實如傳聞中說的那樣，都是大學教授，但魏梓賢卻一次也沒有和他們?nèi)饴眯羞^——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兩年前做的一場手術(shù)沒有成功，之后又接受了兩次手術(shù)。每次她聲稱自己出去旅行的時候，就是她在住院的時候。

她帶到班上的那些所謂的“旅行紀念品”，全是網(wǎng)購來的，“在日本拍的大頭貼”，也是自己在家里用P圖軟件做的。

沒有什么出國旅行，沒有漫步在異國的街道，沒有新天鵝堡和雪國列車，魏梓賢甚至不能站在太高的地方，她連坐飛機的能力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用想象和行動，布置出來的一個虛幻的童話。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陽光和雪混雜在一起的清新的氣息，覺得這個世界真美好，有那么多美麗的風景等我去觀賞……”

邵小菲想起魏梓賢在說“雪國列車”時最后的描述，她微微地瞇起了眼，臉上是真切的感慨和動容。

第二天，魏梓賢醒來了。

“現(xiàn)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你可以罵我是大騙子了。”她看到邵小菲，說。

邵小菲搖搖頭：“你不是騙子?！?/p>

“我不想讓你們知道我的病……”魏梓賢說，“每一次住院做手術(shù)，我都把它想象成一次旅行，想著想著，連我自己都當真了。”

邵小菲走過去，握住魏梓賢的手：“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旅行吧。去哪里都好，很近很近的地方也行。”

圖·葛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