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爽 莊 靜
(中國海洋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2001年,V.S.奈保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印度裔的奈保爾生于英國殖民時期的特立尼達,后留學英國,又廣泛游歷中東、非洲等地,多元的身份背景和開闊的視野使他的作品猶如萬花筒般繁復。奈保爾的許多小說都帶有“偽自傳”的性質,但文中的“我”作為敘述者,并不與現實中的作者完全重合。他只是將自己的人生經驗投射到自己的作品中,想象出一個全新的人物,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正如弗南德茲所說:“一個人講自己的經歷,那是自傳;一個人想象出一個人物來向我們講他的經歷,那就是小說?!盵1](P20)
奈保爾的成名作《米格爾街》由17個短篇故事構成,既各自獨立,又相互關聯(lián),共同講述了處在英國殖民和二戰(zhàn)期間美國入侵的雙重背景下,殖民地人民瘋癲狂熱又乏味沉淪的生活。文中有貫穿全篇的人物“哈特”“埃多斯”和“我”等,但每個獨立的篇章又有單獨的人物。小說中每一個人物都是殖民背景下具有代表性的符號?!懊赘駹柦帧痹谕馊丝磥硎瞧茽€不堪的貧民窟,生活在這里的人都是處在社會底層的勞動者,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他們宗主國所處的歐洲,則是“理性的,貞潔的,成熟的,‘正常的’”,[2](P18)比本土文明有著更先進的知識?!爸R意味著超越一時一地,超越自身的局限,向遙遠的、陌生的領地推進”,[2](P40)面對高級知識的推進,特立尼達的原住民們有的自我放逐、自暴自棄,讓自己徹底“失語”;有些人積極改變自己的處境,具有獨立的理想和行動力,但身份重構的過程卻歸于失敗。這些人物的命運互相交織,使得《米格爾街》的記憶既詼諧生動又充滿虛無。由此,奈保爾在重返童年記憶空間的寫作中,構建起后殖民文學“自我-他者”的敘事再現。
《米格爾街》的生活記憶展現了兩方面的文化“消解”:其一是面對西方文化的沖擊,喪失對本土文化的認知,使得民族文化消解,完全淪為西方文明的奴隸,在西方文明中迷失了自我;其二是當民族文化與西方文明正面沖擊時,不知如何抉擇,“臣屬民族自身沒有能力認識對他們來說什么是好的”,[2](P46)左右搖擺以致失掉兩手文化,最后徹底失語。這兩方面的文化“消解”都使得文化夾縫中的主體喪失對自我身份的認知。《鮑嘉》中的主人公鮑嘉、《直到來了大兵》的愛德華均屬于前者,《謹慎》中的博勒便屬于后者。
姓名往往是確定一個人主體身份的符號。起初《鮑嘉》的主人公無人在意,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他的真實姓名是什么。米格爾街上的人對他的稱呼是因為電影和紙牌,他的身份和精神狀態(tài)表現出離散和虛無。這個被“我”視為“最百無聊賴”的人,卻以走私和開妓院的方式改變了自己的生活。然而,在以先進文明為代表的警察、法官、醫(yī)生和市政要員眼里,生意紅火的妓院老板鮑嘉只不過是跳梁小丑。鮑嘉被接受自己賄賂的警察羅織罪名,抓了又放出,他在米格爾街上來了又走,走了又回,沉浮不定。人物身份姓名的神秘、結局的未知,使《鮑嘉》這個故事充滿神秘和不確定感。面對各方面比特立尼達更發(fā)達的美國,文化水平低下的鮑嘉接受的都是西方負面消極的感官文化,說話行為粗魯野蠻,口音徹底美國化,竭盡酗酒、打牌、賭博之能事。以前的鮑嘉是安靜的讓人感到乏味的性格,如今的鮑嘉完全喪失本性,成為米格爾街上最讓人害怕的人。原本無名無姓,來源結局都成謎的鮑嘉,代表一種文化身份無根基的存在形態(tài),在向西方文明趨近的過程中自我消解往往是最迅速的。
二戰(zhàn)期間,英國殖民特立尼達的同時,美國在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島上建立了二百多個軍事基地,直到1970年才撤除?!吨钡絹砹舜蟊返墓适戮桶l(fā)生在這樣的背景下。主人公愛德華是被先進的美國文明徹底同化的代表,他比鮑嘉更進一步臣服于西方,同時也是被西方文明愚弄的對象。“政治上的困境導致了美學的困境和表達的危機:找到操另一種語言和干著明顯殖民主義勾當的敵人很容易,但當自己方面的人代替敵人干了這些勾當,他們同外界操控勢力的聯(lián)系就十分的難以表述了?!盵3](P442)過去的愛德華沉穩(wěn)樂觀,熱愛繪畫,和街上的同伴一起挖蟹,雖然沒有什么大志向,但多才多藝充滿童真。直到美國入侵特立尼達,用豐厚的報酬誘惑這些“未開化”的人,愛德華就是其中之一。從此在他心里對特立尼達的文化和人民只有否定,甚至將自己在特立尼達的失敗都歸咎于它的落后和野蠻。他完全沉浸在美國文化中尋找自己,進行自我重塑,迷戀又瘋狂,他急于擺脫落后貧困的出身,夢想完全成為純正的美國人?!八麄冊诂F代世界之所以還有存在的價值僅僅因為那些強大的、現代化的帝國有效地使他們擺脫了衰落的悲慘境地,并且將他們轉變?yōu)橹匦聼òl(fā)出生機的、具有創(chuàng)造力的殖民地?!盵2](P43)在完全接受美國文明的愛德華眼里,米格爾街是衰敗之地,并會繼續(xù)衰落下去,充滿著牛臊味兒,這里沒有可以理解他藝術境界的人,甚至連這里的女人也沒有美國女人那么時髦、高級。在美國人那里工作的愛德華,找到了新的、刺激的生活樂子。他夸贊美國電影院的巨大屏幕、用朗姆酒去討好美國人,甚至娶了一個美國妻子。而在他眼里高級、時髦的美國女人,實則與西方消極文化同樣具有欺騙性。曾立志不碰女人的愛德華被自己臆想中的完美女性拋棄之后,選擇離開家鄉(xiāng),自我放逐。先進的美國文明與衰敗的米格爾街文化,都沒有使愛德華獲得身份認同感,自我放逐意味著文化歸屬走向虛無。
博勒在《米格爾街》中,是另一類悲劇性人物的代表。他沒有接受西方文化的滲透,也沒有在本民族文化中找到依托,一個原本可憑手藝安然度日的理發(fā)師,不斷在現實的漩渦中掙扎,直至精神崩潰瓦解。博勒是現實和自我無法契合的悲劇。不相信戰(zhàn)爭的結束,“失蹤的球”從來沒有中獎,“建房互助計劃”的泡湯,想去委內瑞拉卻被自己的同胞欺騙,生活的種種愚弄使得博勒日漸瘋癲。起初,他是個懷有單純夢想的人,在某種意義上單純也意味著軟弱,他將自己實現美好生活的愿景寄托在投機性的事件上。生活中經常性的失望和欺騙,一步步逼迫他與現實世界分離,變得瘋瘋癲癲,他開始挑剔地選擇親自動手理發(fā)的人——“必須是自己喜歡的”,即使中了彩票也不再去相信,甚至將自己謀生的小推車砍得稀爛,最后自我封閉,待在小屋里每月只出門一次。一個原本具有清晰身份感的理發(fā)師,在反復的自我否定和被否定中,走向了身份認同的虛無。
“在任何非集權的社會,某些文化形式都可能獲得支配另一些文化形式的權利,正如某些觀念會比另一些更有影響力;葛蘭西將這種起支配作用的文化形式稱為文化霸權?!盵2](P9)殖民者為滿足自身經濟、文化利益的要求,既強迫本土人民付出自己的體力勞動,也將自己的文化推而廣之,在意識形態(tài)上加強控制,實現文化霸權。在二十世紀前期,特立尼達作為英國的殖民地,是非集權社會的典型,社會文化作為構建自我身份認同的基點是破碎的,生活在“無根文化社會”里的人們就無法找到自我身份的基點。米格爾街就是這樣一個“無根文化”的社區(qū),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如愛德華、博勒、鮑嘉,都是無法完成自我身份認同的犧牲品,他們不僅在地緣政治上處于邊緣,還在精神上從邊緣跌落,成為沒有文化根基的邊緣人。
“東方將極大地擴展至伊斯蘭教地域之外。這一量的變化在很大程度上是歐洲在世界其他部分不斷進行探索和擴張的結果。”[2](P151)和早期英國殖民地埃及、印度一樣,隨著英國的殖民擴張,特立尼達也被納入“想象的東方”之中。米格爾街的居民在“被想象中”重構自己的身份是艱難的,在重構的過程中障礙重重,甚至得不到掌握話語權的西方國家承認,失敗仿佛是注定的歸途。米格爾街故事里的人物,除了“我”依靠行賄獲得出國學習的機會,其他一起成長的同伴反抗西方文明的自我斗爭均以無果告終。
《喬治和他的粉紅房子》中的伊萊亞斯,他是擺脫原生家庭尋求身份重構的底層人物的代表。伊萊亞斯和米格爾街上大部分的孩子們一樣善良純潔,唯一不同之處在于,在沒有理想可言的特立尼達他有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名醫(yī)生。伊萊亞斯的原生家庭是西方文明社會人眼中落后貧窮的代表,而所謂先進與落后顯然是以西方文明為參照系的。《只是為了,愛,愛,愛》這篇故事的結尾提到上流社會白人女性的生活:“克里斯蒂安尼夫人,或者說赫瑞拉太太,穿著短褲短衫,正坐在花園里的一把安樂椅上看報。透過敞著的門,我看見一個穿制服的仆人正在準備午餐。車庫里有一輛黑色轎車,新的,很大?!盵4](P130)反觀伊萊亞斯的母親,“喬治的妻子幾乎總在牛棚里面。……兒子伊萊亞斯長大后,喬治就更多地打女兒和妻子?!盵4](P18)在充滿暴力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伊萊亞斯想要拿到出色的成績,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渴望從殖民地一文不名的底層人物一躍成為上流社會的醫(yī)生,為自己構建一個新的身份,擺脫西方文明定義中殖民地人愚蠢、無知和缺乏理想的偏見。但尋求新生活的必經之路仍然要靠英國人的一紙文憑,一次次考試碰壁使得伊萊亞斯被迫面對現實,駕起了清潔馬車。與伊萊亞斯試圖憑借知識改變命運不同,《懦夫》中的“大腳”比佛希望依靠力量尋找出路。在成為拳擊手后,比佛受到了一個英國人的挑戰(zhàn),這個英國人自稱是皇家空軍拳擊賽的冠軍。他接受挑戰(zhàn)卻遭遇慘敗,更令他悲哀的是,他輸給的不過是一個在拳擊領域名不見經傳的英國人。比佛無法通過體力成為一名真正的拳擊手,在力量強大的宗主國面前,米格爾街的比佛重構身份的夢想不堪一擊。
伊萊亞斯依靠知識、比佛依靠力量,二者尋找出路均未果,而華茲華斯則想要成為一名詩人,從詩歌中獲得表達自我的權利?!禕·華茲華斯》中的詩人華茲華斯準備用27年的時間做一首能夠唱到全人類心里的詩,他出場的身份是個乞丐,自己構建的理想身份是一位詩人。為了遇到一位知音,華茲華斯到處兜售寫有自己詩歌的紙片,但是沒有人與他產生精神的共鳴。米格爾街上也只有“我”這個單純、未經世事的小孩,才會跟著華茲華斯這樣的乞丐領略所謂“詩”的美好。在故事最后,詩人園子中的灌木都被砍去,只剩下水泥和磚塊,“就好像B·華茲華斯先生從未出現過?!盵4](P54)這個故事充滿了魔幻的色彩,可以為一切事物哭泣、做任何事都像第一次的詩人,帶著沒有完成的詩歌同生命一道逝去。華茲華斯的故事表達了殖民地人民的理想和重構身份的困局不會受到任何關注的可悲境地,恰如伊萊亞斯無法通過英國人的考試成為醫(yī)生,華茲華斯也無法通過寫詩成為一名詩人。
伊萊亞斯、比佛、華茲華斯的生活圖景都是米格爾街社會文化的一部分。身份重構不僅依靠社會群體的支撐,還要從組成社會整體的個體——家庭來尋找出路。傳統(tǒng)意義上,家庭對個人的成長除了最基本的性別定義和經濟支持外,更重要的是家庭會塑造一個人的社會行為、觀念并構建其身份?!赌感缘谋灸堋分械呐藙诶?,生活沒有正經的經濟來源,與七個不同的男人生了八個孩子,她不僅盡力喂飽她的孩子們,還讓大女兒羅娜跟著塞克維爾街的一個男人學習打字?!笆郎蠜]有什么比教育更重要,我可不想讓孩子像我這樣生活”。[4](P100)勞拉將重構羅娜身份的希望寄托在教育上,試圖打破殖民地女性始終處于社會底層的困境。然而羅娜是在母親不停地與其他男人生孩子的環(huán)境中成長的,后天教育的力量沒有抵抗住來自家庭環(huán)境根深蒂固的影響,羅娜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母親曾走過的道路,最終在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中投海自盡。孩子們通過家庭得來的基礎認知是落后的,勞拉通過教育改變孩子卑微身份的幻想破滅了?!跋鄬τ诘谌澜缒行远?,婦女更是遭受殖民文化的壓抑。婦女喪失了主體地位而淪為工具性客體,她喪失了自己的聲音和言說的權力,僅僅縮減為一個空洞的能指而成為父權主義和帝國主義強大的反證”,[5](P498)在殖民環(huán)境中,勞拉只有通過不停地生孩子實現自我認同,將自己的身份定義為母親。勞拉的情人納撒尼爾總是說:“女人就像母牛,她們和母牛一模一樣?!庇纱丝梢?,女人在第三世界的殖民國家中只不過是父權主義和帝國主義眼里的生育工具,在這種社會文化和家庭環(huán)境中成長的女性最終也無法重構自己的身份。
西方文明的入侵使得第三世界民族文化與西方文化的界限日益模糊,生活在殖民地的人們失去了文化依托。殖民地的人們不知道自己是誰,無法實現自我身份的認同,也不知該如何選擇以何種身份重構自身,他們既不能完全投入西方先進文明的懷抱,又不能完全回歸殖民地的野蠻文明。對于宗主國來說,他們是落后的殖民地,應以西方文化為主導,愛德華就陷入了西方文明的漩渦,最終被外來文明吞噬;對于自身來說,在抗拒西方文化入侵并勇于接受外來文明的挑戰(zhàn)時,又悲哀地發(fā)現外來文明已無法挽回地滲透到落后殖民地的方方面面,甚至在有人想沖破西方文化的藩籬,對自己身份進行重構時,同族人給與的不是掌聲,而是嘲笑與漫罵?!按竽_”比佛就是同族人無知嘲笑的犧牲品,乞丐華茲華斯向“我”兜售他寫的詩歌,同樣遭到“我”母親的痛罵。他們既不能完全融入西方社會,也無法在這片文化類型多元、種族成分復雜的土地上實現自我認同和身份重構,殖民地重建文化話語的道路注定是曲折漫長的。
國家階級結構的穩(wěn)定、把握政治的主動權是文化獨立的前提,“身份是一種社會建構的產物”,[6](P216)只有在穩(wěn)定的社會文化群體中,人們才能在獲得外界認同的基礎上實現對自己身份的認同。西方先進文明向世界各地的推進,背后有強大穩(wěn)定的帝國政府的支持,政治困境導致了殖民地人們自我身份認同的困難,以致無法把自己的個體身份與當時混亂的社會階級自洽。不穩(wěn)定的政局環(huán)境導致西方文明不可遏制地控制了殖民地的文化表達權,無論是政治權力還是宗教文明,米格爾街的人們在辨識西方文明時也表現出無知盲從,無法用個體的獨立意識做出選擇。
《曼曼》中主人公曼曼是米格爾街上公認的瘋子,大家都不敢靠近他,喜歡參加政治選舉是他的怪癖,“每逢選舉,不論是市鎮(zhèn)議會選舉還是立法機構選舉,他都要參加,而且總要在選區(qū)各處貼上宣傳海報,海報印刷得很考究,上方總是那句‘投票’,下方則貼著他的照片?!盵4](P37)每次選舉結束,曼曼固定得到三張選票?!拔摇钡呐笥压赝茢?,投票給曼曼的都是和曼曼一樣的瘋子。曼曼不僅戲謔政治選舉制度,還公然挑戰(zhàn)宗教,他手持《圣經》用純正的英國口音給大家布道,“他越是嚇唬大家,大家越是愿意去聽。”最后,曼曼決定要上十字架,像《圣經》中的耶穌為人類犧牲一樣,讓人們用石頭砸他。就在大家都認為曼曼不僅已經成為了一個好人,甚至要成為一名圣人的時候,曼曼對著所有朝他扔石頭的人破口大罵,原來這一切都是曼曼自導自演的一出玩笑,米格爾街上的人都成了他愚弄的對象。當局把這個愚弄大眾,褻瀆宗教權威的瘋子永遠監(jiān)禁了起來。曼曼導演的這兩場鬧劇,透視出特立尼達社會人們對政治的戲謔和對宗教信仰的盲從。人們眼里的“瘋子”曼曼,反而是政治與宗教“覺醒”的第一人,懂得爭取自己的政治權力,明白宗教給予的教育力量。永久地被囚禁,成為一個隱喻:無論是政治氛圍還是文化信仰,都難以讓夾在西方文明和本土文化中搖搖欲墜的米格爾街人走出身份認同的困境。
《米格爾街》是以“我”長大后的視角,根據“我”對米格爾街的回憶創(chuàng)作的小說?!拔摇钡纳矸荼尘笆菑碗s的,血統(tǒng)為印裔,生于特立尼達,有第三世界的民族文化背景,后來得到獎學金去英國留學深造,離開了米格爾街,在西方接受先進文明的熏陶。米格爾街在“我”童年的回憶中充滿了新奇和冒險,“我”整日和哈特等伙伴一起廝混,聽過形形色色的故事,見過脾性迥異的人,成人之后,見到了更大的世界,“米格爾街”這個色彩斑斕的萬花筒逐漸褪色了,“開始帶著批判的眼光審視周圍的人。我不再希望今后成為埃多斯那樣的人了。他太瘦弱,……泰特斯·霍伊特也是又笨又乏味,沒有一點意思。一切都變了?!盵4](P192)從前米格爾街上發(fā)生的充滿噱頭風趣的故事、有話題的人在“我”眼里都變得鄙俗不堪。
通過母親的賄賂與父親的關系,“我”永遠地告別了米格爾街?!拔摇睂γ赘駹柦值耐昊貞?,不僅是“我”生活過的足跡,同時也是“我”的故土受到殖民侵略的歷史記憶。通過“我”的視角,回溯生活在米格爾街上的人們經歷的種種遭際,那些戲謔、冷靜甚至帶有童真的敘述,卻將米格爾街居民的精神破碎、尋求自我身份認同的迷惘和身份重構的挫敗一一展現了出來。“我”,這個在“貧民窟”米格爾街上長大的“野孩子”,憑借去西方學習藥劑學的機會,完成了社會身份的重構。在離開故鄉(xiāng)時,“我”始終沒有再回望過它。空間的斷裂意味著一種決絕,預示著殖民地人民走出自我身份認同、進行身份重構困境的最終歸途。但文學敘事本身又展現了另一種可能性,換言之,后殖民時代的文學記憶,不僅僅拘囿于辨識宗主國與殖民地國家的社會情狀,更重要的社會命題在于如何解決自我與他者的沖突,實現自我身份認同,走出身份重構的困境。
《米格爾街》的故事用簡單的筆觸描繪了殖民地人民千姿百態(tài)的生活。每個簡潔的故事背后,都隱藏著米格爾街被殖民后文化的破碎,人們尋求身份認同、進行身份重構的渴望。這些生活在殖民地底層的人們面對西方文明的壓迫,或與之搏斗抵抗、兩手空空成為精神的無根者,從而喪失對自己身份的認知、無法重構新的身份;或全盤接受、徹底洋化,在西方文明里迷失自我。在精神創(chuàng)傷如此深重的社會里,進行自我身份認同和身份重新建構固然困難重重,但他們必須前進,用法儂的話說:他必須繼續(xù)前行,直至找到未來知識出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