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

中情局試圖控制人類思維，科學家們身陷“致命酒局”，當悲劇發(fā)生，是實驗失誤還是欲蓋彌彰？

1953年11月底一個寒冷的秋夜，紐約曼哈頓第七大道上傳來一聲巨響。斯塔德勒酒店的門衛(wèi)大喊“有人跳樓”。出事的是10樓的1018A房間，住客登記簿上有兩個名字：弗蘭克·奧爾森和羅伯特·拉什布魯克。

警察很快來到現(xiàn)場。1018A房間的窗戶開著。推開通往浴室的門，只見拉什布魯克坐在馬桶上，雙手抱頭。他說自己一直在睡覺，“聽到聲音，然后就醒了”。

夜班經(jīng)理心頭一動，問接線員是否有從1018A房間撥出的電話。他的直覺是準確的——確實有人往紐約長島打過電話，電話號碼是哈羅德·艾布拉姆森的。艾布拉姆森醫(yī)生有兩重秘密身份：迷幻藥（LSD）專家、中央情報局（CIA）的合作伙伴。

次日一早，奧爾森的妻子和3個孩子被告知，奧爾森從酒店客房“跌落身亡”。不尋常的是，家屬始終沒能見到奧爾森的遺體，在葬禮現(xiàn)場，他的棺槨被嚴實地封住了。

事情似乎到此為止，實際上卻剛剛開始。

中情局試圖控制人類思維

弗蘭克·奧爾森并非等閑之輩。二戰(zhàn)期間，他是首批被派往美國馬里蘭州德特里克堡生物戰(zhàn)爭實驗室的科研精英之一。他的同事中包括一些被秘密帶到美國的納粹德國科學家。一段時間里，他們致力于氣溶膠技術——向敵人噴射細菌或毒素，以及抵御此類攻擊的方法。

奧爾森很快成為這個領域的權威。隨著東西方冷戰(zhàn)拉開帷幕，美國軍方和中情局成立了“特別行動司”，奧爾森是該機構的創(chuàng)始成員和第二任主管。

按照美國作家斯蒂芬·金澤在新著《大毒梟：西德尼·戈特利布和中央情報局對精神控制的嘗試》中的說法，奧爾森的專長是“在空氣中散播病原體”。他為CIA研制了一系列致命的生化武器，葡萄球菌腸毒素、委內(nèi)瑞拉馬腦脊髓炎和炭疽病毒被填充在便于攜帶的容器里，偽裝成剃須膏、驅蚊劑、打火機和口紅等日用品。

1953年初，奧爾森正式入職中情局。在這個神秘的部門，他結識了西德尼·戈特利布及其副手羅伯特·拉什布魯克，3人一同負責執(zhí)行代號為MK-Ultra的絕密項目。

長達20多年的時間里，戈特利布監(jiān)督著中情局的醫(yī)學實驗和“特別審訊”項目，數(shù)以百計的囚犯被他折磨，很多人陷入永久性精神障礙。為了贏得與蘇聯(lián)的競爭，彼時的中情局格外癡迷于尋找控制人類思維的方法，如果成功，其軍事和情報價值不言而喻。

MK-Ultra正是一項高度機密的精神控制實驗——給人注射一定劑量的迷幻藥，觀察效果。戈特利布想知道：一個人可以承受多少迷幻藥，是否存在臨界點？藥物會粉碎人的思想，摧毀人的意識，只留下一具軀殼，將新的人格植入其中是否可行？

在德特里克堡的實驗室里，奧爾森參與了許多實驗?？吹揭恍┤送纯嗖豢暗厮烙谒陌l(fā)明使他深感不安。一份報告稱，奧爾森“對他所見的情況深感不安”，“表現(xiàn)出不想對這些事實保密的跡象”。

科學家們身陷“致命酒局”

1953年11月18日是個周三，奧爾森接到邀請，要他前去馬里蘭州西部深溪湖的一座小木屋參加聚會。這是戈特利布每過幾個月就會召集的慣常活動之一。與會者一共9人，分別來自中情局MK-Ultra項目和美國陸軍化學戰(zhàn)部門，彼此非常熟絡。

起初一切都很平靜。次日晚上，這群人聚在一起吃飯，推杯換盞。拉什布魯克為大伙兒倒了酒，包括奧爾森在內(nèi)的幾人很快酩酊大醉。20分鐘后，戈特利布突然問，是否有人感到“奇怪”，隨后宣布了一個可怕的消息：飲料中添加了迷幻藥。

即使已經(jīng)喝醉，與會者還是被嚇了一跳。很快，所有人被藥效帶入了幻覺的世界。戈特利布后來報告說，他們“又吵又笑……無法繼續(xù)開會，也無法進行理智的對話”。

第二天早上，奧爾森回到辦公室，仿佛變了個人。當年11月23日上午，奧爾森的上司文森特·魯維特注意到，奧爾森的情緒異常激動，滿腹疑慮和恐懼。

此時，MK-Ultra已經(jīng)運行了7個月。作為美國政府最大的秘密之一，總共只有24人知道它的真面目;更麻煩的是，極少數(shù)知情者中，有人因迷幻劑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服用迷幻藥后的第6天，奧爾森的狀態(tài)仍然很糟。魯維特向戈特利布報告了這一情況，后者下令將奧爾森送到紐約的哈羅德·艾布拉姆森醫(yī)生那里。當年11月27日，在拉什布魯克陪伴下，奧爾森離開診所，入住斯塔德勒酒店。拉什布魯克回憶說，奧爾森情緒不錯，還念叨著住院期間要讀什么書，他“幾乎就是我在實驗前認識的奧爾森博士”。

誰也想不到，次日凌晨2時25分，奧爾森從客房的窗戶“飛”了出去。

是實驗失誤還是欲蓋彌彰

事發(fā)后，中央情報局嫻熟地掩蓋了這起“意外”。官方結論是：奧爾森“在跳樓或跌倒后”死于多處骨折。

1975年6月12日，《華盛頓郵報》舊事重提，稱奧爾森服用了迷幻藥，從酒店窗戶跳了出去。受水門事件影響，當時的CIA在美國國內(nèi)處于“落水狗”境地，各路記者隨即涌向中情局總部所在地——弗吉尼亞州蘭利。

奧爾森的親屬也打破了沉默。他的遺孀愛麗絲發(fā)表聲明說，全家人決定“在兩周內(nèi)對中情局提起訴訟，要求數(shù)百萬美元的賠償”。她說：“自1953年以來，我們一直難以接受弗蘭克·奧爾森死于無法解釋的‘自殺。”“他的真實死因被隱瞞了22年?！?/p>

這樁陳年舊案甚至令白宮拉響了警報。為避免更多見不得人的秘密曝光，時任美國總統(tǒng)福特親自邀請愛麗絲和她的孩子到白宮，并代表美國政府道歉。時任中情局局長威廉·科爾比也為這件“本不該發(fā)生”的“可怕的事情”向遺屬們道歉?！耙恍┤水敃r失去了控制?！笨茽柋日f，“他們走得太遠了，存在監(jiān)管問題。”

事件的直接責任人也被揪了出來。看到愛麗絲等人出現(xiàn)，西德尼·戈特利布的第一反應是松了口氣。“很高興你沒帶家伙來。”這位“毒梟”說，“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你們來到這扇門前，向我開槍。”1984年年底，他同意對奧爾森一家說明真相。

戈特利布解釋了1953年11月19日在深溪湖小屋里發(fā)生的一切。他說，作為實驗的一部分，奧爾森等人服用了迷幻藥，以觀察“如果一名科學家被捕并被下藥會發(fā)生什么——他會泄露秘密嗎？”說著說著，他陷入沉思?！澳愀赣H和我很像?！彼嬖V奧爾森之子埃里克，“我們都是出于愛國之情才加入的，但我們做得有點過火，做了一些可能不該做的事?！?/p>

這是戈特利布最接近懺悔的一次表態(tài)。但他拒絕對某些細節(jié)進行全面徹底的解釋，特別是，官方對奧爾森之死的描述為何前后矛盾。

1994年6月2日，調查又邁出了一步。埃里克·奧爾森挖出了父親的遺體。法醫(yī)驗尸后發(fā)現(xiàn)，奧爾森的頭頸部沒有玻璃碎片，這與他從窗戶跳出去的假設不一致。更奇怪的是，奧爾森是仰面著地的，他左眼上方的骨頭卻變形了?！斑@是奧爾森博士在從1018A房間摔落之前被鈍器擊打頭部的確鑿證據(jù)?！狈ㄡt(yī)總結道，“我認為，弗蘭克·奧爾森是被蓄意拋出窗外的?！?/p>

奧爾森被重新安葬前一天，埃里克召開記者會，宣布對父親的遭遇有了新見解：“1953年11月28日，弗蘭克·奧爾森的死是謀殺而非自殺?！卑＠锟耸冀K堅信，父親意外離世，并不是由于他是“運氣不佳的小白鼠”，而是“有人擔心他會泄露20世紀50年代初中情局高度機密的信息，以及美國在朝鮮戰(zhàn)爭中使用生物武器的內(nèi)情”。

（龐然薦自《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