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鈴淋(四川音樂學院)
柳堯章(1905~1996)是浙江鄞縣人,是近現(xiàn)代我國著名的民族音樂家。柳堯章從小就會演奏多種民間樂器。10歲那年,他就讀徐匯公學,隨校長意大利神父剛提達·伐那拉學習鋼琴,兼修小提琴、大提琴。1924年柳堯章先生加入大同樂會,在大同樂會8 年的時間里,他改編了《春江花月夜》,挖掘、整理了《月兒高》,同時參與組建大樂隊,參加了大量的演出,參與編寫了《國民大樂》。1932年,柳堯章獨立開設(shè)“中西音樂研究室”,終身從事民間音樂教學、演奏和傳播事業(yè)。
大同樂會是我國20世紀初聞名全國的民間音樂團體,其創(chuàng)辦人是我國近代著名的民族樂器演奏家、改革家、音樂教育家鄭覲文(1872~1935)。據(jù)柳堯章回憶錄記載:1924年,不滿20歲的柳堯章被鄭覲文在《申報》發(fā)表的《大同樂會籌備修正中西樂》一文深深打動,當日登門拜訪鄭覲文,兩人成為忘年交。從此,柳堯章加入大同樂會直至1932年離開。
柳堯章在大同樂會期間進行了大量的音樂編創(chuàng)活動。1925 年,柳堯章將琴瑟曲譜《潯陽夜月》改編成琵琶、箏、二胡、簫四重奏,加上支聲復(fù)調(diào),并將曲名改為《春江花月夜》。1931年,柳堯章開始編譯琵琶譜和七弦琴譜,按西樂理論采用五線譜譯成《霓裳羽衣曲》 (即《月兒高》)并將其改編成民樂重奏。柳堯章在大同樂會積極參與了樂團建設(shè)。1925年5月,在柳堯章的建議下,大同樂會組建國樂聯(lián)合會。1929年9 月,柳堯章與鄭覲文學習和借鑒西洋樂隊的形式,組建40多人的民樂大樂隊。柳堯章編寫《國民大樂》,三四十人演奏,十分成功。1933年4月,大同樂會的節(jié)目和樂器被拍成電影,送芝加哥萬國博覽會參展。
柳堯章在大同樂會期間還參與了大量的演出。1927 年11月,大同樂會舉辦中西音樂家匯演,世界著名小提琴家秦巴里斯特小提琴獨奏,柳堯章演奏琵琶《十面埋伏》 《塞上曲》。在《申報館》經(jīng)理史量才家,汪昱庭奏《十面埋伏》,柳堯章奏《塞上曲》。1927 年12月1日,受邀參加蔣介石、宋美齡在大華飯店舉辦的婚禮,參與樂隊奏樂。1931年9月5日,參加全國水災(zāi)募捐演藝大會,柳堯章箜篌獨奏《月兒高》。柳堯章在大同樂會期間,還參與了音樂教育教學活動。1924 年7月,大同樂會開辦暑期班,柳堯章?lián)闻?、小提琴、二胡教學,是許多名家比如“琵琶大王”衛(wèi)仲樂、徐光毅的老師。同時,柳堯章還曾經(jīng)是《申報》總經(jīng)理史量才的家庭教師。
柳堯章先生1932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中西音樂研究室,主要從事私人音樂教學,課程有鋼琴、小提琴、琵琶等,培養(yǎng)了大量的音樂人才。柳堯章兒子柳和塤7歲隨柳堯章學習小提琴,后來柳和塤是上海交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演奏家。1964年,柳堯章教3歲的外孫顧維舫小提琴,如今顧維舫成為了美國在里夫蘭交響樂團的小提琴手。中西音樂研究室還組建了一個管弦樂隊,成員以中西音樂研究室的學員為主,社會知名演奏家王柏英、司徒華城等都曾參加過這個樂隊,排練演出了舒伯特《未完成交響曲》和貝多芬《第一交響曲》等作品。
改編《春江花月夜》 《月兒高》是柳堯章先生對中國民族音樂做出的最重大的貢獻。
柳堯章回憶錄有以下記載:1925年10月柳堯章大膽借鑒西洋管弦樂隊的演奏形式,將琵琶曲《潯陽夜月》 (又名《夕陽簫鼓》 《潯陽曲》)改編成十二個聲部的合奏譜,將工尺譜改成橫寫。1926年,鄭覲文先生正式命名為《春江花月夜》。筆者研究分析,改編后的《春江花月夜》與原曲相比,有以下三個變化和提升:一是標題變化。標題是作品的主題和靈魂,從《夕陽簫鼓》到《春江花月夜》,看似標題的調(diào)整,實質(zhì)是對作品內(nèi)容的高度概括,是對作品意境的提升。小標題的調(diào)整和完善,使其作品內(nèi)容和更加通俗易懂也更能體現(xiàn)作品內(nèi)容和情感的層次性和完整性。二是曲譜變化?!稘£栆乖隆吩V是工尺譜,原譜節(jié)奏用“、”來表示。《春江花月夜》改編時調(diào)整為五線譜,改為琵琶、箏、簫、二胡、揚琴等樂器的十二行總譜,同時對樂曲進行了重新分段。三是演奏方式變化?!稘£栆乖隆肥桥锚氉?,《春江花月夜》改為四五人的合奏,還曾經(jīng)嘗試過二三十人的大合奏,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大大增強。
《月兒高》是柳堯章先生將1924年觀文社刊發(fā)的華秋萍《南北工派秘本琵琶譜》作為基礎(chǔ)研發(fā)整理的。雖然柳堯章沒有改動華秋萍琵琶譜原譜一個音,標題也沒有變,但是重新編排了指法和節(jié)奏。柳堯章認為華樂譜的“西板”,許多曲調(diào)照原譜彈不好聽,因此對曲調(diào)進行了調(diào)整加工,調(diào)整后的《月兒高》有些樂段莊嚴,有些樂段活躍,具有舞蹈性,有些地方還似乎讓人感受到了交響樂的風格,不同凡響?!对聝焊摺吩唛L沉悶,經(jīng)柳堯章改編整理后產(chǎn)生了煥然一新的效果。
《春江花月夜》 《月兒高》之所以深受國內(nèi)外聽眾喜愛,是因為這兩首曲子兼?zhèn)湟韵绿攸c:一是時代性,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正是中國社會新舊思想、新舊文化交替沖蕩的年代,《春江花月夜》 《月兒高》的改編體現(xiàn)了中國藝術(shù)家對創(chuàng)新變革的渴望和追求,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二是大眾性,柳堯章加入大同音樂會后,感覺古樂曲生拗難懂,不如絲竹流行普及。柳堯章改編《春江花月夜》,正是按照上海當時流行江南絲竹的演奏形式改編成小合奏曲,受到普通觀眾的喜愛。三是民族性,《春江花月夜》 《月兒高》融合了多種中國傳統(tǒng)樂器,通過支聲復(fù)調(diào)、滑音等最傳統(tǒng)最民族的技法,展現(xiàn)了中國古典音樂獨有的氣質(zhì)和韻味。
改編后的《春江花月夜》 《月兒高》體現(xiàn)了柳堯章獨特的審美情趣。一是展示了意境深邃的詩歌之美。民樂《春江花月夜》與張若虛詩作《春江花月夜》沒有直接聯(lián)系,但民樂《春江花月夜》 《月兒高》卻展現(xiàn)出了詩歌的境界與意境,典雅浪漫、回味悠長。二是展現(xiàn)了余音繞梁的音樂之美?!洞航ㄔ乱埂沸少|(zhì)樸舒展,節(jié)奏一氣呵成、自然流暢,讓人情不自禁地沉浸在江南水鄉(xiāng)的醉人景色和萬千風情中?!对聝焊摺吠ㄟ^節(jié)奏旋律的變化,展現(xiàn)了冰輪初上,高歌狂舞,落月西沉的迷人意境和場景。三是展現(xiàn)山水相容的自然之美?!洞航ㄔ乱埂飞鷦有蜗蟮孛枥L了波光搖曳的江面,樂聲悠揚的黃昏。《月兒高》呈現(xiàn)的是一幅恬靜悠遠,明月高懸,優(yōu)雅淡麗的畫卷,隨后是熱烈、壯觀的舞蹈場面,一輪明月漸漸西去。四是展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和諧之美?!洞航ㄔ乱埂?通過音樂語言的形式,展現(xiàn)出我國傳統(tǒng)音樂“和”的美學思想。在委婉曲折、跌宕起伏的琴聲中,聽眾能夠感受到世間萬物水乳交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好境界。
柳堯章不僅在改編創(chuàng)作方面有令人贊嘆的才華,在音樂教育上,他也是一位令人尊重的音樂教育家。
天賦極高,虛心好學,謙虛低調(diào),熱愛生活,不求聞達是對柳堯章先生最適當?shù)脑u價。柳堯章極具音樂天賦精通十多種中西樂器。虛心好學是柳堯章先生的另一個過人之處。柳堯章虛心求教,向汪昱庭學習琵琶,向鄭覲文學習箜篌,向蘇少卿學習京胡。1925年在上海美專任教時,還向自己的學生學習吉他。柳堯章先生在一生的教學實踐中,以他謙虛低調(diào),不求聞達的品德言傳身教,感染和影響著他的學生。
作為音樂教育家的柳堯章一生潛心音樂教育,形成了鮮明的教育理念和思想,這就是注重實踐。柳堯章不僅是音樂家、教育家,更是演奏家。他改編古曲,制作樂器,組建樂隊,參與演出,這也充分說明了柳堯章更是實踐家。貼近生活、貼近大眾是柳堯章音樂實踐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在教學過程中,柳堯章將表演效果作為檢驗教學成果的重要標準,中西音樂研究室組建樂隊很大程度上也是滿足了學習實踐的需要。
柳堯章先生一生秉持中為主體,西為中用,改革創(chuàng)新民族音樂,他在音樂教育和實踐中堅持這一理念。柳堯章本人是音樂全才,精通中西多種樂器。在教學中,他既教授鋼琴、小提琴等西洋樂器,也教授琵琶、二胡等中國傳統(tǒng)樂器,在柳堯章的演奏和教學中,中西方演奏技巧做到了融會貫通?!洞航ㄔ乱埂泛汀对聝焊摺返某晒Ω木?,充分展現(xiàn)了柳堯章洋為中用的藝術(shù)思想,也印證了中西音樂是相通的,民族的也就是國際的美學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