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婕蕾

“小葉子，圖書館借的書快到期了，你幫我還一下。”錢亞亞從書包里掏出幾本書遞到我手上。

“等一下，還有我的?！敝芘闻卧緶?zhǔn)備去廁所的，現(xiàn)在也趕忙回到座位上從書包里拿出兩本書交給我。

“小葉子，你要去圖書館？正好，把我的書也帶上?！睆埿⊥鹦ξ匕褧诺轿业膽牙铩?/p>

本來，我只是拿了自己借的兩本書跑一趟圖書館，可是在教室里耽擱了那么一下，被嗅覺靈敏的錢亞亞知道了去向，于是就演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懷抱著一摞沉甸甸的書，吃力地從過道里擠出一條路，走出教室，下樓，穿過操場，來到對面的綜合樓，爬上3樓向左拐就是圖書館了。這趟路走得我氣喘吁吁，額頭冒汗。

把書往管理員桌上一擱，我就往里走，想從新書架上找?guī)妆緯杌厝ィ瑳]想到一本書拿在手上都還沒來得及翻開呢，就被管理員喊了回去，“同學(xué)，你這兩本書過期了，要交罰款哦?！?/p>

我只好退了回去，湊近一看，是張小宛借的兩本作文選，都過期兩個月了才想起來還。

回到教室，我把書還給張小宛，“圖書館的老師說帶好錢再去一趟，罰金是兩塊八毛錢。”

張小宛沒有接過我遞過去的書，而是埋頭翻書包，掏出一個零錢包，數(shù)了一堆硬幣給我，“小葉子，給，兩塊八毛，你幫我去交了吧。”

什么意思？讓我再去給她跑一趟？張小宛好像看出了我心里的不情愿，就開始使出她的撒手锏——撒嬌，她用嬌滴滴的聲音央求道：“好心人小葉子，錢放你這兒，反正你是書蟲，經(jīng)常去，順便幫我交了唄。你看，我今天默寫又錯了許多，正忙著訂正呢，連上廁所都沒時間?！?/p>

我心里是想拒絕的，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只好默默地咽了回去。張小宛的硬幣就這樣放在我的桌上，像燙手山芋一樣，夜長夢多，萬一丟了呢？等不到下次了，我拿著書，把錢攥在手心里，又跑了一趟圖書館。

從圖書館出來，我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天是輕柔的藍，潔白的云懸浮著，微風(fēng)拂過我的臉頰。我喜歡這樣的好天氣。

“哎，小葉子，快，跟我一起去舞蹈房領(lǐng)一下游戲節(jié)上要穿的演出服?！痹诓賵錾嫌龅搅诵ょ麋鳎直凰凶×?。

“我的練習(xí)卷還沒訂正完，我得回教室了。”我有點為難。

“小葉子，這可是班里的事呀，你得出力的。”肖琪琪拿出了大隊長的架勢。

可是，我又不是班干部……我在心里嘟噥著。肖琪琪當(dāng)然聽不見，拉起我的手就往舞蹈房走。

一個中午的時間，我就這樣來來回回地抱著一堆重物跑到這兒跑到那兒，水都沒喝上一口，作業(yè)更是一點兒也沒做，眼看著同學(xué)們一個個都把訂正好的作業(yè)、試卷交到了講臺上，我心里那個著急啊，筆下的字寫得都快飛起來了。

“小葉子，我的尺子不見了，你看見沒有？”奧斯卡問我，“幫我一起找一下吧?！?/p>

“不要煩我！”我頭也不抬，粗聲粗氣地說。

“小葉子，你吃了炸藥啦，脾氣這么大?！?/p>

奧斯卡隨口抱怨了一句，本來就心急如焚的我這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奧斯卡一臉狐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看見我哭了，還是跟我道歉了。

其實，我并不生奧斯卡的氣，他作為同桌還真是不賴。我氣的是我自己。為什么總是這樣沒有原則地做老好人呢？是因為那張好人卡嗎？

上次陳辰過生日，他給班里每個同學(xué)做了一張卡，比如“女神卡”發(fā)給了從小出色優(yōu)秀的肖琪琪，“學(xué)霸卡”給了在學(xué)習(xí)上獨孤求敗的邵飛，“偶像卡”給了學(xué)習(xí)、體育全面發(fā)展還長得帥的奧斯卡，“美少女卡”自然是給愛漂亮?xí)虬绲腻X亞亞，“能說會道卡”不用猜就知道被張越拿走了，而我呢，領(lǐng)到了一張“隨叫隨到好人卡”。

“小葉子，下雨了，快去把窗子關(guān)一下?！?/p>

“小葉子，新書到了，你幫忙發(fā)一下吧?！?/p>

“小葉子，我的橡皮不見了，你幫我找一下?！?/p>

“小葉子，你把字典借我一下，我要查個成語?！?/p>

“小葉子，墻上的小報掉下來了，你找膠水再粘一下。”

“小葉子，我的頭發(fā)散了，你給我綁一下行嗎？”

……

我不是大明星，也不是班干部，但同學(xué)們每天都要把我掛在嘴上好多次。我的身影穿梭在學(xué)校的各個角落，看起來比誰都忙。所以陳辰給了我一張好人卡。

“小葉子，你喜歡做這些事嗎？”媽媽問我。

“媽媽，我喜歡！老師和同學(xué)們都需要我，我愿意幫忙！”那時的我天真無邪，有用不完的精力，像一只小馬達，每天都元氣滿滿。

可是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同學(xué)們習(xí)慣了我是一個很好用的“好人”，我偶爾做得不好，他們就要說我了。

像上次發(fā)默寫本，本來是趙一然的事，他忙著看漫畫書，隨手就把本子交給我，“小葉子，你幫忙發(fā)一下?！?/p>

我屁顛屁顛在教室里轉(zhuǎn)了一圈，把本子發(fā)到每個人的桌子上，沒人對此表示感謝，我卻在第二天一早收到了投訴。

“小葉子，你把我和喬恒的本子發(fā)錯了，我們換過位置了，你不知道嗎？”張越得理不饒人，“害得我被我媽媽訓(xùn)了一通，說我做事馬虎。”

“是啊，我媽翻我書包，看到張越的默寫本，她隨手翻了翻就把我訓(xùn)了一通，說，你看，你看，連張越都默寫得比你好！”喬恒的投訴緊跟著來了。

張越聽出了話外音，他一把扯過喬恒的袖子，說要和喬恒好好聊聊“連張越都比你默寫得好”是什么意思。

“小葉子，你下次用點心呀?！壁w一然說。

沒有下次了！以后誰讓我替他干活，我都不答應(yīng)！可是第二天，邵飛讓我?guī)兔Π炎匀豢茖W(xué)課上要用的望遠鏡發(fā)下去，我又屁顛屁顛去做了，唉，我這記性呀。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過，我用袖子狠狠擦拭了一下眼角，擤了擤鼻涕，把爭分奪秒訂正好的試卷交到講臺上，走回座位的時候在心里暗暗發(fā)誓：我小葉子要重新做人！

一回家，我就翻箱倒柜，把房間里里外外翻了個遍，找出那張皺皺巴巴的“隨叫隨到好人卡”，卡上有一張憨態(tài)可掬的笑臉，像極了傻乎乎的我，以前覺得可愛，現(xiàn)在越看越覺得刺眼，我一把抓起它，把它撕了個粉碎。沒有了好人卡，誰都不能再隨意指使我了，不可以！

“小葉子，你果真是我的女兒，我以前也被街坊派發(fā)過好人卡?！卑职终f，“有一次我的鄰居讓我陪他走親戚，親戚送了他一個大魚缸，還給了他30個自家的雞下的蛋。回去的路上，我的鄰居騎著車，我在后面坐著，一手捧著死沉死沉的魚缸，一手拎著一袋易碎的雞蛋，那提心吊膽40分鐘的路啊，我永生難忘，等到家時，我的兩條胳膊都緊張得抽筋了。晚上還做噩夢，夢見自己一失手把魚缸打碎了，重新買了一個賠給他。”

“你的鄰居分給你雞蛋了嗎？”我迫不及待地問。

“沒有，什么也沒給我，只夸了我一句，葉一俊，你真是好心人哪?！卑职致柭柤?，模仿著他鄰居說話的腔調(diào)。

“原來你從小就這么傻帽兒?！眿寢屚蝗槐某鲆痪?。

“我這是樂于助人！”爸爸紅著臉，直著脖子為自己辯解。

“小葉子這么傻乎乎的是遺傳了你。”媽媽又說。

“她這叫善良?！卑职謭远ǖ鼐S護他的遺傳基因。

為了長大以后不像爸爸那樣被人嘲笑，這次我無論如何也要有所改變。說干就干，吃完飯，我向媽媽申請半個小時時間上網(wǎng)查資料。

我在搜索框里輸入“如何拒絕別人”字樣，一下子跳出來好多網(wǎng)頁，什么“如何優(yōu)雅地拒絕別人”“怎樣巧妙地拒絕別人”“教你幾招學(xué)會得體地拒絕別人”“學(xué)會拒絕的經(jīng)典句子”，我點開網(wǎng)頁瀏覽了一遍，并認(rèn)真做了筆記，密密麻麻寫了一整頁。

第二天早上的“開心15分鐘”時間，我們可以自由活動，有的玩攀爬架，有的玩跳繩，有的玩老鷹捉小雞，還有的玩平衡車，一片歡騰的景象。15分鐘太短了，很快上課預(yù)備鈴就響了。大家紛紛停下手中的事，準(zhǔn)備往教室走去。

“小葉子，幫我！”

咦？是誰在叫我？

我環(huán)顧四周，呀，是周盼盼，她剛才在和張小宛她們玩倒立。一個不小心，摔了下來，捂著膝蓋在那兒向我痛苦地召喚。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單元測試！必須得馬上進教室！

可是最后，我還是吃力地拖著周盼盼龐大的身軀慢慢挪進醫(yī)務(wù)室，衛(wèi)生老師給她的傷口做了細致的處理，涂抹藥水時周盼盼疼得齜牙咧嘴，我坐在她身旁，她的指甲把我的胳膊都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她只是膝蓋摔傷，卻搞得像骨折了一樣，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我費了吃奶的勁兒才把她拖進教室。

唉，我昨天查的資料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午飯時間，老師來發(fā)餐盒時，我聽見張越掀開盒蓋時大叫一聲：“哇，太棒了！是我喜歡的炸雞腿！”

炸雞腿、咖喱魚蛋、魚香肉絲，是最受我們班同學(xué)喜愛的三大菜，每逢有它們，我們都會像過節(jié)般高興，米飯也會多添一碗。

今天的雞腿炸得又脆又香，我們津津有味地吃著，整間教室也變得香噴噴的。當(dāng)四周只有咀嚼聲時，突然有人大叫我的名字，我抬起頭循著聲音看去，是周盼盼。

“小葉子，吃什么補什么，你早上背我去醫(yī)務(wù)室，又把我背回教室，一定累壞了?！敝芘闻斡每曜訆A著她的大雞腿從第一排慢慢挪動到第四排，“啪”一下，這只原本姓“周”的雞腿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了姓“葉”的餐盒里。

“謝謝你，小葉子?！敝芘闻斡昧灵W閃的眼睛看著我。

如果下次，還有人需要我?guī)兔?，我大概、也許、可能、應(yīng)該還會站出來，不是為了香噴噴的炸雞腿，而是為了當(dāng)聽到別人說“謝謝”時我心里靜悄悄淌過的那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