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曉輝
隨著十七世紀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世界各民族及文化開始接觸、碰撞和融合。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得以呈現(xiàn),這使跨文化的交流和研究成為必然。什么是文化?余秋雨給出了全世界最短的文化定義:文化,是一種包含精神價值和生活方式的生態(tài)共同體,它通過積累和引導,創(chuàng)建集體人格。[1]6各個民族之間有不同的人格結構,當一個集體形象被認可、接受和追求時,集體人格就逐漸形成了?!熬印笔侵袊幕屑w人格的代表,“騎士”是西歐文化中的理想的人格。余秋雨指出,所有的集體人格皆如榮格所說各有各的“故鄉(xiāng)”。[2]從神話開始,埋藏著一個遙遠而深沉的夢,積淀成了一種潛意識、無意識“原型”。本文試圖從中西方上古神話中找到“君子”與“騎士”的文化基因,從根源上探討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古希臘神話和古羅馬神話被認為是西方文化的源泉,并在各個領域都有著深遠的影響。當古希臘人最初來到意大利時接觸到了屬于凱爾特人的神話。按古希臘人的傳統(tǒng),他們對認識和不認識的神都很敬畏,并在此基礎上對那些與其自身極為相近的神靈進行了豐富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并逐漸形成了一個多神的宗教信仰。原始的凱爾特人的文明程度遠不及古希臘人,凱爾特人的神話人物性格野蠻,這在古希臘神話中留下了痕跡。古羅馬神話繼承了古希臘神話,然而,古羅馬人的想象力遠不及古希臘人,因而古羅馬神話諸神沒有古希臘神話中的諸神那么富有詩意和浪漫[3]5-6。
古希臘神話作為西方上古神話的代表,擁有著較為完整的神譜,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的作品《神譜》,為現(xiàn)存最古老的古希臘詩歌之一。其中描寫了宇宙和眾神的誕生,講述從地神蓋亞誕生一直到奧林匹亞諸神統(tǒng)治世界這段時間的歷史?!叭烁窕笔枪畔ED神話的鮮明特色。神是自然力量的化身,不僅與人有相同的外貌而且有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人與神相互依存,彰顯對力量的崇拜。諾斯洛普,弗萊說“神話模式即有關神祗的故事,其中人物具有行動的最大力量——是一切文學模式中最抽象,最具程式化的模式”[4]147。
中國廣義的上古神話指中國夏朝以前直至遠古時期的神話和傳說,狹義的上古神話則包括夏朝至兩漢時期的神話。神話體系則較為復雜,來源廣泛而駁雜。上古神話反映了古代先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從某方面而言,上古神話也被假定是歷史真實的一部分。開天神話中有伏羲、神農(nóng),戰(zhàn)爭神話中有炎黃、蚩尤,發(fā)明神話中有倉頡,人與自然斗爭的神話中有夸父,五行神話中有祝融等。這些神話的意義通常顯示了古人對神秘自然和社會的解釋,同時也表達了先民征服自然和變革社會的愿望,多運用象征和隱喻來進行表達,這與原始先民的心智能力緊密相關,如盤古化生萬物的神話,陰陽五行中的色彩對應,《楚辭·九歌》中的飛天龍鳳等。
中國的上古神話從對自然力量、動物圖騰的崇拜逐漸轉向?qū)ο茸婧陀⑿鄣某绨?,反映了古代先民對正義的追求,辛勤勞動的精神,戰(zhàn)勝自然的信心和厚生愛民的境界。中國上古神話中的人物形象偉大,事跡光輝,有極強的感染力。中國古籍中沒有專門的神話著作,零散流傳于各種典籍,如《山海經(jīng)》《淮南子》等。
在古希臘神話中,神的行為動機,往往比人更加具有人性。主要體現(xiàn)為對欲望的放大與追求,對人性的夸大與情感的渲染。神的形象鮮活,喜怒哀樂明顯,人的欲望在神身上體現(xiàn)得更為淋漓盡致,可以說正是人欲放大的表現(xiàn)。由于宙斯的花心,赫拉善妒,她向一個與宙斯的情人同名的小國??热珝u送去可怕的瘟疫、瘴氣和令人窒息的毒霧,濃霧裹住了太陽,然而就是不下一場雨。嫉妒出于人性,這在赫拉的身上,則得到了渲染與放大。納喀索斯愛上了自己的影子,直到力竭而死最終化為水仙花,是對“自戀”這一人性的放大化表現(xiàn)。冥王哈迪斯見到宙斯和農(nóng)業(yè)女神德墨忒爾的女兒珀爾塞福涅之后,一見鐘情,不顧其意愿,將其綁架成為冥后,足見神的“沖動”和“魯莽”。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神的行為動機往往與人的動機更為相符,甚至是人性欲望的放大產(chǎn)物,神的行為往往比人更加受情感與欲望的支配,并由于神力的存在,往往更加富有行動力,更不受束縛,所造成的結果也往往更為震撼。因而,神的行為在很多層面上,是普通人們礙于現(xiàn)實,而在神話世界中借由強大的神力的自我放飛和寄托。整體來說,古希臘神話傳說是古希臘先民的“人性”依托于神力自由發(fā)展夸大的產(chǎn)物。
中國的神話傳說較為平鋪直敘而少于感情渲染,更加偏向于“記載”。而記載中的神的行為往往具有明顯的“神性”。這種神性往往體現(xiàn)于道德層面,在中國神話中,神的道德品質(zhì)往往體現(xiàn)于對”人性“的克制與對“神性”的贊揚。而“神性”主要體現(xiàn)為:品行極度高尚、為理想而自我犧牲、對自我情感的克制。一般說來,中國的神話里正神與惡神區(qū)別極為明顯,惡神終究會被打敗。中國神話中對于神的渲染,不在于其法力的無邊,不在于其力量的無窮,而是精神力量往往要高于身體力量,正神代表道德,具有自我犧牲,悲天憫人等性格特點,并在精神境界上無限強大。黃帝作為中國神話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正神,其一切行為目的都是極為高尚的,發(fā)動涿鹿之戰(zhàn)的目的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提高人民的生活境遇,使其更加富足安康。大禹也是中國神話中“神性”的代表人物。大禹治水行為目的更是高尚,13年的清貧與家庭的分離體現(xiàn)了其犧牲精神,而三過家門不入又體現(xiàn)了其對于自我情感的克制。精衛(wèi)填海、夸父逐日、后羿射日等等傳說,都充斥著對自我犧牲精神的道德層面的歌頌。中國的神話中,神的行為實際是與普通人的行為相脫離的,神靈的形象更多是摒棄了私人情感而不食煙火的。中國的神話故事在表達了人們對美好世界的向往的同時,則更加富有一種說教意味,是人們對于無比高尚的人格的向往和對自己的鞭策。
如果說古希臘神的形象,更加趨向于對“人性”欲望的放大,而中國上古神話中神的形象則更加趨向于對崇高精神的無限追求,這體現(xiàn)了兩種文化內(nèi)核的不同趨向,神的形象塑造有著不同的著力點。首先,關于力量。古希臘神話中對于力量的追求是貫穿始末的。力量強大的冥王哈迪斯可以綁架珀爾塞福涅成為其妻子,赫拉克勒斯作為古希臘神話中最偉大的英雄擁有無上的力量,一人完成12項偉業(yè)。而在中國神話中,關于正神力量的描寫往往寥寥無幾,主要著墨于惡神對力量的崇拜。惡神蚩尤有81個兄弟,有八腳,三頭六臂,銅頭鐵額,刀槍不入,但力量無比強大的蚩尤最終敗于以“德”見長的黃帝手中。其次,關于神的缺點。古希臘神話中的神往往亦正亦邪有其缺點,宙斯花心,赫拉善妒,就如同阿克琉斯的腳踵,古希臘神話的神和凡人一樣,都是有其弱點,是可以戰(zhàn)勝的。中國的神靈則不然,正神是高高在上且不具有缺點。盤古開天辟地最后與天地融為一體,夸父逐日最后化為桃林滋養(yǎng)一方,神農(nóng)嘗百草最后死于斷腸草,神靈在精神上是無懈可擊而完美的,不具有缺點,在道德上無可戰(zhàn)勝。再者,關于自我。中西方古代先民的思維方式在此方面最見分歧。西方的神是其先民自我的化身,是對自我的放大;而中國的神則是先民崇拜的對象,與自我是對立的。正是中西方神話的這些本質(zhì)差異孕育了兩個不同的文化基因。
榮格相信在心靈的最深處,存在著集體潛意識。集體潛意識處在人類心理的最底層,很難覺察到,但是人的一些重要行為或意識卻根源于它[5]。中西方的神靈都是雙方先民追求具像化的產(chǎn)物?!吧裨捠峭庠谑浪咨钆c內(nèi)心世界之間對話的一個重要媒介,神話顯示了無意識的存在,它所要傳達的是深植于人格內(nèi)的無意識”[6]。中西方的遠古神話像基因一樣決定中西方的集體人格的形成和發(fā)展。
上古神話是古代先民集體意識形態(tài)的物象化表現(xiàn),塑造著歷史和文化中的人和事,甚至決定著社會對人們進行教育的內(nèi)容和目的及對現(xiàn)實人的期望。從中國的上古神話開始,中國文化追求道德的至高無上,“君子”幾千年來成為中國文化向往的人格。道德至高無上在很大程度上表現(xiàn)為對私欲也就是“人性”的壓抑,這樣才能在更大的層面為集體作出貢獻甚至犧牲。為集體有所貢獻一直是中國人在道德上的追求以及社會要求,很多中國人心中一直有“達則兼濟天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情懷,君子文化主張“小我”與“大我”的統(tǒng)一,家國與個人的統(tǒng)一,追求社會正義為重,個人生命為輕的超人生境界。君子的力量和影響來自于個人的修為,君子的修為遍及內(nèi)外,達到內(nèi)外兼修的境界。“君子”不是以勢壓人,也不是以強權來強制人,要以德服人。甚至內(nèi)斂的仁義比外在的品德更加重要,內(nèi)在的修為即使不外露,人們反而更加敬佩他。因此,“君子”精神講求至善,心胸豁達;潔身自好,品行獨立;淡泊名利,唯道義不可缺;在尊“道”的前提下追求精神自由。由此看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信奉的“君子”早已在遠古的神話里就定格了,并像基因一樣塑造了一個民族的集體人格。同樣,對“君子”道德和精神上的苛求實際上是和“人性”中利己的因素是相悖的,陷入抽象的人性化,終歸難以落到實處,因而在傳統(tǒng)的儒家學說中又有了與“君子”相反的人格“小人”?!靶∪恕弊鳛橐环N警戒,實則鼓勵人們追求“君子”人格。隨著社會制度,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的發(fā)展和變化,“君子”人格和精神始終貫穿中國人的歷史文化,過去和未來。習近平同志說:“對歷史文化特別是先人傳承下來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規(guī)范,要堅持古為今用,推陳出新,有鑒別地加以對待,有揚棄地予以繼承,努力用中華民族創(chuàng)造的一切精神財富來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保?]直至今天,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仍然以集體主義和道德建設為核心。道德和精神追求,集體主義胸懷和格局是中國人從上古神話開始并延續(xù)傳承的人格基因。
在古希臘的上古神話中,雖然充滿了對個人的警示與告誡,如阿克琉斯所向披靡,但腳踵是他的弱點;赫拉克勒斯英明勇敢,但也暴躁易怒;普羅米修斯雖然為天下人盜來火種,終身被縛,但更加襯托了冒險精神與個人英雄主義。作為來自遠古的集體潛意識,它注定了西方集體人格的典型代表——騎士的基因。傅花薩——法國歷史學家說,如果上帝也有靈魂,它在自己的時代里也是一個異常勇敢的騎士??梢?,騎士文化和人格在西方的傳統(tǒng)和地位。騎士出現(xiàn)在歐洲的中世紀,他們以服騎兵軍役為條件,獲得國王或大領主的封地,是以馬代步馳騁于沙場的貴族,他們就是騎士階層,并隨之產(chǎn)生了騎士制度和騎士文化。勇敢被認為是騎士最基本的品質(zhì),另外,比武是西歐中世紀貴族社會的重要活動,是騎士展示勇敢的舞臺,也是解決一切矛盾和難題的途徑。一個中世紀的記載表明,騎士的勇敢也有不同的衡量標準:在比武中表現(xiàn)的勇敢,不及戰(zhàn)場上與敵人格斗時表現(xiàn)的勇敢高尚;在戰(zhàn)斗中的一次勇猛沖鋒不及在混戰(zhàn)中的勇猛廝殺更榮耀[8]268。理想的騎士形象除勇敢外,還有忠誠,對領主的忠誠和對宗教信仰的忠誠;騎士的愛情風流、浪漫、傳奇;騎士重視榮譽,扶困濟貧,除暴安良,行俠仗義。隨著騎士階層的確立,騎士的行為不斷規(guī)范化,受基督教的熏陶,在典雅的愛情觀和宮廷禮儀的約束下,逐漸發(fā)展成紳士文化和紳士精神,強調(diào)個人自我的完美和實現(xiàn),西方民族性格中的貴族氣質(zhì)源于騎士精神,并成為整個西方文化的上層建筑。古希臘神話中對英雄主義和個人完美的追求注定了西方集體人格的發(fā)展,這也促使歐洲社會最終從基督教的桎梏下走向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各種激進思想與學派應運而生,如康德的“天才論”,尼采的“強意志論”,艾默生的“超驗主義”等,無不浸透著個人英雄主義對世界的認知。
中西方遠古神話讓我們看到了中西方文化相反的內(nèi)核,兩種民族認知世界和自然的不同途徑奠定了不同的集體潛意識并進而形成了各自的集體人格。文化的多元性使我們了解了更廣闊的世界并建立了包容的心態(tài)??缥幕囊庾R重在對文化的敏感性和洞察力,心理學上指根據(jù)他文化來調(diào)整心態(tài)的自覺性。東西方文明是人類智慧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認知各民族文化智慧的基因,有利于加強自我文化身份的認同感,增強民族自信力,更好地接受和包容世界多彩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