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有一幅肖像畫,比世界名畫更加打動我。
是一個女人的肖像?;ò锥贪l(fā),熨帖有型,額頭上密密的皺紋,像樹木的年輪,寬松的雙層眼袋,盛接了漫長歲月中不曾淌下的淚。抿緊的嘴唇,唇邊一粒黑痣,清晰可見。目光凝滯,仍能看出清秀的臉廓。紅黑橫紋的棉質(zhì)開衫,提亮了畫的基調(diào)。
當(dāng)年的美術(shù)老師說過一句話:有機會,畫畫你們的母親吧,你會發(fā)現(xiàn),你竟不認(rèn)得她!
的確,很少有孩子像母親打量你一樣,細(xì)細(xì)地打量過母親,像母親凝視你一樣,久久地凝視母親。
打動我的這幅畫,正是兒子為母親所作,這位89歲的高齡模特是阿爾茲海默病癥患者,每到后半夜都要起身坐著,必須有人看管陪伴。60多歲已退休的兒子,責(zé)無旁貸。
與所有患者的癥狀相同,老人家晝夜顛倒,到處亂走,大小便不能自理,動輒打人罵人……身邊一刻都不能離人。為她做任何事,她都沒有反應(yīng)。這樣的日子,是叫人崩潰的,父親去世前說,真熬不下去,就把你媽送養(yǎng)老院吧,我不怪你們。但他和妻子把媽媽留在了身邊。
與所有的陪伴者不同,在備受煎熬的一夜一夜,兒子選擇拿出紙筆顏料,為母親畫畫。母親出奇地安靜。老太太曾是個才女,那一刻,也許她回到了當(dāng)年教兒子習(xí)字作畫的情境之中。夜深人靜,兒子用母親喜歡的方式陪伴她,在她身旁寫字、畫畫……這樣的夜晚,有些許詩意。
再說一對母子。
上一個是在寂靜的夜,這一個是在喧鬧的大街。
“90后”小伙子,追隨母親的手藝,在杭州最繁華商廈的門口擺個攤,做精工織補。
從早到晚,坐在大理石柱墩上,等他的顧客。身邊大包小包,像是流浪漢。走過成千上萬的人,很少有人看他一眼。大理石上坐著,夏天火燙,冬天冰涼,工作條件艱苦。
最近他接了單織補敞篷車車篷的活兒,那車加改裝價值300萬,倒車時劃破車篷三個口子,4S店換一個車篷要四五十萬,車主想到了織補,并輾轉(zhuǎn)找到了早已成為業(yè)界達(dá)人的這對母子。
坐飛機“出差”青島,事先配好三四種粗細(xì)不同的黑線,研究車篷布料的紋路,根據(jù)本來的經(jīng)緯線,一根根來回織補。這技術(shù),恰似《紅樓夢》里的“病晴雯勇補雀金裘”。
多么纖巧的手,多么詩意的活兒,雖然,側(cè)身站立干活,非常辛苦。
人們向往詩意的生活,然而詩意不是刻意,不是浪漫的點綴,只要有心,窘迫的生活,自帶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