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這次寫了一個不太好看的女孩子。她沒有靚麗的外表,但我希望她有強大的內(nèi)心,不自卑,不灰心。雖然故事結(jié)局遺憾(疑似劇透),但年少時他們從對方那里得到的鼓勵,學(xué)到的品格,受到的慰藉,都會成為往后人生珍貴的能量源泉吧。
她那遙不可及的理想,其實也需要被肯定,被鼓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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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
1
江徴羽從教室出來時,發(fā)現(xiàn)天陰了。
風(fēng)不動聲色地卷起枝葉,云爭先恐后地遮起太陽,天幕沉沉壓下,顯然已經(jīng)醞釀好了一場大雨。
她站在欄桿邊上看了會兒天,才收拾心情去了老師辦公室。
“這次家長會,除了顧聞的父母出差來不了,就是你了。你有什么特殊原因嗎?”
江徴羽對上老師關(guān)切的目光,語氣淡然得像在說一件與她無關(guān)的事。
“他們鬧離婚,來不了?!?/p>
辦公室有片刻的安靜,江徴羽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輕飄飄落在她身上的探尋目光。她并不悲傷,甚至非常坦然地說:“家長會那天剛好開庭。分財產(chǎn),甩包袱什么的?!?/p>
班主任推了推眼鏡,眼中浮現(xiàn)憐憫,一時間不知如何去安慰自己的學(xué)生。
“老師,有什么問題,你跟我說就行?!?/p>
班主任搖頭無奈地嘆息,只好跟江徴羽本人說起了她最近的表現(xiàn),無非就是偏科和不積極。
她很乖順,所以談心很快結(jié)束。她告別老師轉(zhuǎn)身要走時,才發(fā)現(xiàn)顧聞就站在她身后的門邊,不知待了多久。
他手中抱著一沓試卷,微妙的眼光落進(jìn)她眼里。江徴羽很快移開視線,與他擦肩后離開。
回宿舍時云越來越低。她整理好要洗的衣物走出來,在高空不知徘徊了多久的雨水終于酣暢地落下。
她一只手打著傘,一只手提了兩個大袋子,頂著雨走到校門口的公交站。
所謂倒霉就是,一件事不順,所有事都會事與愿違。比如家長會剛好遇上他們開庭,比如現(xiàn)在,公交車過了一輛又一輛,唯獨她要等的那路遲遲不來。
提袋子的手被勒出深深的紅色痕跡。她頗為艱難地將雨傘換了只手,抬眼就看到顧聞?wù)龘沃鴤?,緩緩朝這邊走來。
她別過頭去看路的盡頭,一輛公交的影子都沒有。
飛馳而過的汽車帶起蒙蒙水霧。江徴羽輕輕地吸一口潮濕冰涼的空氣,身旁有人停下腳步,跟她站在一起。連同屬于他的若有似無的溫暖氣息。
沒由來地,她想起《龍貓》里,等車的小姑娘和大只的龍貓。可惜,她不是可愛的姑娘,他也不是會魔法的龍貓。
“我?guī)湍闾岚???/p>
顧聞的聲音像被沁涼的秋雨浸潤般,清澈又涼薄。
“不重,謝謝。”江徴羽的目光筆直地望著路的盡頭,似乎連余光都無法分給身邊的男孩。
兩人像身后的站牌一般,安靜佇立了許久,顧聞輕笑一聲,說:“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
江徴羽不知道他在說家長會,還是父母離婚這件事。但她并無意深究,只是收起傘,短暫地看了眼身旁挺拔但瘦削的男生,說:“再見?!?/p>
然后她快步上了眼前剛剛停下來的公交車。
從車門走到車尾,顧聞的目光沒有離開,她的眼睛也一次沒有看向窗外。直到公交車平穩(wěn)地駛出去。
在前往下一站的間隙,她用大拇指摩挲著手心的勒痕,望向窗外的眼睛又習(xí)慣性地失了焦。
點點細(xì)碎的雨滴打在車窗上,在城市的光影與周遭的動蕩中,折射出無數(shù)個光怪陸離的小小世界。
她想躲進(jìn)隨便哪一個,把這個矛盾又荒謬的女孩藏起來。
真可笑啊,她想。他是她想見到的人,這卻不是她要坐的車。
2
江徴羽的座位在倒數(shù)第二排。
從小按身高分座位,她幾乎沒有坐過前排。但后排的好處就是,看想看的人時,總是輕而易舉,不被察覺。
這節(jié)是數(shù)學(xué),老師在黑板上扭著身子畫幾何輔助線,她托著腮懶懶地看著黑板。余光里,有周遭被自動模糊的世界,也有,始終清晰的顧聞的側(cè)臉。
他在她相隔一個座位的斜前方,連起來正好就是老師在畫的那條短距離對角線。
從高二分科的第一天,從他坐在她斜前方的第一天,她上課時看到的除了黑板,就是他的側(cè)臉。
大概人總是不自覺地被好看的人或事物吸引,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注他的時間越來越多。
偶爾她也會利用座位便利發(fā)現(xiàn)其他偷看顧聞的女生,她們或嬌羞,或輕描淡寫,或小心翼翼,但看向顧聞時眼里一閃而過的微光都一模一樣。
而這些女生中最漂亮的,還是數(shù)她的同桌——馮靜宜最突出。
她們同樣屬于高個子女生,馮靜宜卻是高挑纖細(xì)的。不像江徴羽,大骨架,微胖身材,眉眼俱普通,湊到一起更是沒有任何辨識度。
還未認(rèn)識時,誰聽到她的名字都會先夸贊一番,但看到她的臉時,又會悄悄露出“就這樣啊”的表情。
她天生一副沒辦法撒嬌的長相,好像也沒了被人喜歡的優(yōu)勢。
加之她成績也普通,在班里幾乎屬于非常沒有存在感的人。所以這天語文老師點名表揚她時,她還有些不習(xí)慣。
“那么除了以上幾位,還要特別提一下江徴羽同學(xué)。她的作文不是高考普遍要求的議論文,也幾乎是沒有論據(jù)的,但我覺得她談?wù)摗異蹠r非常有深度,寫得也很美,大家課下有興趣可以找她借來讀一讀,取長補短?!?/p>
乍然聽到老師在說自己,江徴羽心頭一慌,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還好老師緊接著開始進(jìn)行下一個環(huán)節(jié)。
下課后,并沒有同學(xué)真的來找她借作文。她就斜趴在桌上,一遍一遍默讀自己被表揚了的文章。
“魚兒不知道什么是水,因為它從未體會過干涸的滋味;星辰不知道什么是天空,因為它從未感受過仰望的無奈;我不知道什么是愛,因為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各自離開,連同那份原本如空氣般無處不在的愛……”
“江徴羽同學(xué)?”
近距離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江徴羽有些意外地坐正,抬頭怔怔地望著顧聞。
他朝她淺淺一笑,說 :“可以借你作文一讀嗎?”
那天上完晚自習(xí),江徴羽在走廊里遇到了專程等著她的顧聞。
學(xué)校提供寄宿和走讀兩種方式,顧聞和江徴羽都是平時住宿,周末才回家。
他將作文還給她,邊走邊說:“你這篇作文寫得很好。大部分人都從‘大愛‘博愛的角度出發(fā),你卻能寫出這樣細(xì)膩的情感,我覺得很棒?!?/p>
他的贊賞讓她覺得莫名別扭,于是只故作平靜道:“謝謝?!?/p>
“老師總說我寫的作文結(jié)構(gòu)和議論都沒問題,只是少了些真情實感,以后能多請教你嗎?”
江徴羽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你請教我?如果我能考到四十八分,肯定不會在乎那只值兩分的真情實感?!?/p>
顧聞安靜了幾秒,江徴羽才反應(yīng)過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會跟人聊天?!?/p>
顧聞聽到這話低頭笑了起來。江徴羽抬起頭看到他上揚的嘴角,月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比白天多了些深邃和幽暗。
“沒關(guān)系,我也不太會?!?/p>
他這樣說完,又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操場,晚上沒什么人,只鋪著一層輕柔的月光。
“學(xué)習(xí)了一天,要去放松一下嗎?”
江徴羽的心情有些復(fù)雜,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和喜歡的男生如此接近。但晚風(fēng)讓人卸下盔甲,拋卻雜念,她這次選擇聽從內(nèi)心的聲音,跟著他走向了操場中央。
他動作隨意地扔掉書包,直接躺到了塑膠操場中間的草地上。
江徴羽有些拘謹(jǐn)?shù)刈谒磉?。一片靜謐中,她閉上眼聽到他節(jié)奏舒緩的呼吸聲,便逐漸放松下來,索性也躺在了地上。
“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乘云凌霄,與造化者俱?!?/p>
他枕著手臂,望著夜空,懶懶散散念出一句古文。江徴羽不太能聽得懂,憋了半晌只說:“你語文真好?!?/p>
顧聞轉(zhuǎn)過頭,望著她笑說:“說真的,你應(yīng)該是我見過的最直率的女生?!?/p>
江徴羽聞言回過頭,不期然撞上他的眼眸。那一瞬間,她看到細(xì)碎的星光閃耀在他瞳孔,像不經(jīng)意窺到存在于另一個維度的小宇宙。
于是那一秒鐘,就成為她枯燥瑣碎的青春記憶中,最難忘卻的瞬間。滿目星光沒有邊際,風(fēng)是輕柔的,夜是靜止的。江徴羽第一次有了想讓時光停止的心愿。
就定格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早秋良夜。
3
升入高三的第一次家長會,自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
所有的家長正襟危坐,表情或嚴(yán)肅或欣慰地看著成績單,一邊聽著臺上班主任的叮囑。
騰出座位的學(xué)生大部分神情緊張地等待家長出來。江徴羽的父母沒來,她就準(zhǔn)備獨自回宿舍休息。
這時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顧聞拉住她書包,輕聲說:“等我十分鐘,一起走?!比缓笏涂此掖疫M(jìn)了教室,作為班長開始講話。
江徴羽透過門上的小窗戶,望著講臺上謙和有禮又儀表堂堂的少年,有些黯然地想,將來能配得上他的女生,必定同樣光芒萬丈。
她又看向一旁同樣花癡臉但看起來格外自信明媚的馮靜宜。
他會很容易喜歡這樣容貌姣好的女孩子嗎?
她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顧聞就結(jié)束了講話。他背著書包出來,徑直走向江徴羽:“走吧?!?/p>
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顧聞身后馮靜宜瞬間瞪大的眼睛。
同顧聞走出教學(xué)樓時,她還有些好笑地想,自己也算是體會了一把漂亮女生的優(yōu)越感。
他們從學(xué)校出來后,顧聞帶她去了海邊。
C城臨海,他們并肩站在沙灘上,還能看到遠(yuǎn)處的一艘艘航船。
海風(fēng)將浪花一朵一朵送上海灘。江徴羽正不停地攏著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顧聞就在這時迎著風(fēng)說:“我想當(dāng)海軍,開艦艇。”
江徴羽愣了愣,腦海中不自覺地開始幻想顧聞穿上海軍軍裝的樣子。這時他轉(zhuǎn)過頭來問:“那你呢?以后想干什么?”
她半晌沒說話,似是在認(rèn)真思考,又像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
“作家?!?/p>
她終于還是對他講出了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顧聞并沒有覺得不可思議,反而贊同地點頭:“我覺得你一定可以?!?/p>
“班長大人,你就這么相信一個連議論文都寫不好的人?”
他又低頭笑了。海風(fēng)將他校服襯衫的衣領(lǐng)吹起來,讓他看起來有一種與平日里不同的灑脫。
“你的文字有一種別人沒有的靈氣?!?/p>
江徴羽沉默不語,內(nèi)心卻漸漸被歡喜占據(jù)。就像老師那幾句短短的表揚,她也會在心中反復(fù)咀嚼回味。
她那遙不可及的理想,其實也需要被肯定,被鼓勵呀。
顧聞以為她依然沒有自信。他讓她稍等片刻,然后獨自跑去不遠(yuǎn)處的小店,帶回來兩個玻璃瓶飲料。
“我們喝完以后把心愿寫在紙上放進(jìn)去,埋在這里。誰先實現(xiàn)心愿,就來挖出這兩個瓶子。怎么樣?”
江徴羽接過飲料,一口氣喝了大半:“好啊,反正你一定比我先。”
瓶子被埋在一塊形狀特別的大礁石下,為了防止被沖走,他們挖了很深的坑。
終于做好一切后,兩人坐在海邊,看夕陽斂去刺眼的光,逐漸變得溫柔圓潤。
“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江徴羽有些好奇。
顧聞將手撐在身后,曲起一條長腿開玩笑說:“因為只有我們倆沒人管,自然要好好放肆一把?!?/p>
她頓了頓,順勢問:“那你爸媽呢?”
顧聞望著天邊被染了色的云彩,沉默了一會兒才貌似隨意地說:“你不是聽說了嗎?出差?!?/p>
“哦。”
江徴羽看著身邊的男孩,忽然明白剛剛他周身散發(fā)出來的不同,其實是一種卸下心防的通透與輕松,但現(xiàn)在,他又在剎那間將某種沉重的盔甲穿上,再不允許任何人刺探他的內(nèi)心世界。
“江徴羽?!?/p>
顧聞忽然嚴(yán)肅地望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江徴羽屏息凝神,以為他要跟自己講什么了不得的事。
這時他掃一眼她的頭發(fā),認(rèn)真說:“你頭發(fā)里飛進(jìn)一只蟲子。”
江徴羽頓了三秒,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蟲子在發(fā)絲間振翅的動靜。那聲音令她毛骨悚然,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
“啊啊?。 ?/p>
江徴羽彎著腰,在原地轉(zhuǎn)著圈圈狂甩頭發(fā)。過了會兒她頭暈?zāi)垦5刂逼鹕韥?,搖搖晃晃地走向顧聞。
“你快幫我看看它在不在了?!?/p>
顧聞輕輕撥弄她的頭發(fā),許久后聲音有些僵硬地說:“沒了。”
她松了口氣,正欲向他表達(dá)感謝,卻聽到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對不起,我忍不住了。醬汁魚,你有點可愛啊?!?/p>
4
江徴羽的名字用這邊的方言講出來,有點像“醬汁魚”。
但她沒想到“一心只讀圣賢書”的顧聞也知道這個外號。
最開始這樣叫的還是馮靜宜。漂亮女孩對比自己普通的女生總是能更友善一些。所以江徴羽和馮靜宜一貫相處融洽,雖然沒好到交心,但誰感冒、誰生理期,彼此還是會互相關(guān)心。
然而最近,大概因為江徴羽和顧聞走得近了些,馮靜宜越發(fā)陰陽怪氣起來。江徴羽最不喜歡別人拐彎抹角地給她不舒服,于是在教學(xué)樓的后面攔住馮靜宜,開門見山道:“要是看我不爽,直接換座位怎么樣?”
馮靜宜皮笑肉不笑:“怎么能換呢?我還要看看你這樣的女生到底是怎么厚臉皮地接近顧聞?!?/p>
江徴羽聽完有些好笑,她毫無懼色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不漂亮,就不能和顧聞做朋友嗎?沒有這樣的道理?!?/p>
馮靜宜冷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我告訴你,他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
“那你呢,你以為你有多招人喜歡?”
馮靜宜聞言氣急敗壞地離開,然而之后卻沒有輕易算了。除了一些諸如在江徴羽的水杯里倒干脆面調(diào)料的惡作劇,還千方百計地為難她。
那幾天剛好輪到他們班值周,衛(wèi)生委員安排她單獨負(fù)責(zé)一樓的男女衛(wèi)生間。
打掃廁所這種事都是男女搭配,衛(wèi)生委員卻以人手不夠為理由,隨便打發(fā)了她。她想到馮靜宜和衛(wèi)生委員是好閨密,便只好憋著氣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上課時間,她提著拖布站在男廁所門前,深吸一口氣才邁了進(jìn)去。
她大力拖著地板,心中憤憤不平。這時身后傳來腳步聲,她頭也沒回,冷冰冰地說:“同學(xué),你等等再進(jìn)來?!?/p>
那人卻沒有離開,轉(zhuǎn)瞬她就聽到顧聞帶著笑意的聲音:“我還怕你一個人搞不定,沒想到你干得很起勁嘛?!?/p>
江徴羽沒好氣地瞥他一眼。班長的好處就是,值周不用干活,只需要到處去檢查同學(xué)們的勞動成果。
他像模像樣地環(huán)視一圈,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不能光拖外面的地板。還有,這洗手池,鏡子也需要擦。”
江徴羽心中煩躁感更甚。她想起馮靜宜就是因為顧聞而給她穿小鞋,忽然脾氣上來,想一把扔了拖布。
這時顧聞走過來,伸手接過了她的工具,眨眨眼笑道:“我給你示范示范?!?/p>
她還在原地發(fā)愣時,顧聞已經(jīng)開始盡心盡力地打掃廁所,幾乎任何死角都不放過。
江徴羽有些猶疑地問:“班長大人,你是走到哪示范到哪嗎?”
顧聞睨她一眼:“不是。別的地方都很干凈,除了你這里。”
明明是一句損人的話,可江徴羽還是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她彎著嘴角偷想,這句話四舍五入,不就是他誰都沒幫,只幫了她一個人。
打掃完后,他們倆就坐在教學(xué)樓外的臺階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會恨你的父母嗎?”顧聞忽然這樣問。
江徴羽略微想了一下,說:“不恨。讓他們離婚,是我提出的。”
顧聞意外地看著她,江徴羽低頭擺弄著書包,語氣平淡:“我知道他們想撐到我高考完,但看到他們每天對彼此冷眼相待,劍拔弩張。這樣的關(guān)系還不如早點分開?!?/p>
“但從此以后,你就是別人眼中可憐的小孩?!?/p>
“別人的看法對我來說不重要。哪怕我擁有的愛不再完整,我也不希望他們從此只剩仇恨?!?/p>
顧聞還想說些什么,江徴羽從書包里取出一個本子,有些猶豫地遞給他。
“你要幫我看一下這個嗎?”
顧聞接過本子隨意翻了翻,看到整頁整頁密密麻麻的清秀字跡,不由得驚訝地問:“這是?”
“我寫的小說?!苯瓘沼鸬哪樣行?。
顧聞合上本子,小心地放在自己的書包里。
“我會好好看的。”
5
和顧聞有了專屬于彼此的小秘密后,他們常常對視一眼,默契地露出只有彼此懂的笑容。
他們的眉來眼去全被馮靜宜看在眼里。終于有一天,心思敏銳的她在顧聞的桌洞里看到了眼熟的筆記本封皮。
她自然認(rèn)得自己同桌的筆跡。在驚訝之余,她也萌生了壞心思。于是在活動課,趁著顧聞和同學(xué)去運動場打球,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將那個本子碰到地上,隨即撿起大驚小怪道:“咦,這是什么?”
江徴羽早就習(xí)慣了馮靜宜的戲多,所以她也沒抬頭,只認(rèn)真鉆研一道數(shù)學(xué)題。然而接下來聽清馮靜宜口中念的語句時,她瞬間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他喜歡我,不是因為我有華麗的房間,不是因為我有整套的漫畫書。他喜歡我,覺得我愛吃也很可愛,覺得我微胖但無傷大雅……啊!江徴羽你干什么!”
馮靜宜還沒讀盡興,就被江徴羽沖過來搶走了筆記本,還被她重重一撞磕到了腰。
江徴羽沒有理她,只攥著筆記本兀自回到了座位。馮靜宜卻不依不饒,氣沖沖地追過去指著她喊:“江徴羽,你厚顏無恥!”
活動課大部分男生都去操場了,班里留下的基本是女生,她們從書本中抬起頭,好奇地觀望兩個女生的爭執(zhí)。
江徴羽冷冷地瞪著她,語氣同樣不善:“馮靜宜,你真的很討人厭?!?/p>
“我討厭?難道你不惡心?你看你寫的什么惡心的東西!”
江徴羽拍案而起,目光似有熊熊火焰,兩個女生對峙,一觸即發(fā)。這時班門口傳來了顧聞的聲音:“你們在干什么?”
他還穿著籃球服,黑發(fā)微濕,顯然是剛打完球。待弄清楚來龍去脈后,他語氣冰冷地對馮靜宜說:“我書桌里的東西,你是怎么看到的?我不知道你是這樣偷偷摸摸的女生。”
馮靜宜聽到喜歡的男生這樣說她,眼圈瞬間紅了。他的話就像最后一根稻草,讓馮靜宜的理智之墻轟然倒塌。隨即她轉(zhuǎn)身飛快地沖出了教室。
顧聞看向身后的江徴羽,正欲對自己的保管不周表達(dá)歉意,江徴羽猛然抬起頭來:“她不會是去……”
想到可能發(fā)生的后果,江徴羽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然而,教室離辦公室太近,待她趕到時,馮靜宜已經(jīng)在聲淚俱下地告狀:“老師!我舉報江徴羽和顧聞早戀!”
老師聽了這突如其來的勁爆消息,眼鏡差點從鼻梁上掉下來。
這時匆匆趕來的江徴羽急切地說:“我沒有!”
老師頭疼地看著這一幕,正欲先安撫一下她們?nèi)缓笤俾儐?,顧聞也來了。他的神色一如既往般淡定,望向江徴羽時卻流露出幾分擔(dān)憂。
“老師,你要不信,江徴羽那里有寫給顧聞的一整本情書!你可以檢查!”
江徴羽這才哭笑不得地發(fā)現(xiàn),原來馮靜宜以為她寫的小說是情書。
但老師的注意力并沒有集中在這件事上,她手上剛好是上次??嫉某煽儐?。她有些嚴(yán)肅地對顧聞?wù)f:“這次考試你確實退步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絕對不能松懈啊。上次你父母不在,現(xiàn)在他們應(yīng)該回來了吧?”
顧聞神色微微一變,說:“不在?!?/p>
“你現(xiàn)在處于考大學(xué)前的關(guān)鍵時候,他們怎么老是不在?”
顧聞卻沉默了。老師想起剛剛他看江徴羽的目光,語氣越發(fā)強硬:“總之這周內(nèi),我必須見到你家長!”
江徴羽不由得擔(dān)心地看向顧聞,在看到他眼睛時瞬間怔住了。
如果說他的眼眸曾是兩個小小的宇宙,那么此刻,就是星系大爆炸的瞬間,破碎的流星滑過黑夜的巨幕,星球的碎片四散飛舞。一切都發(fā)生在剎那間,最終火焰熄滅,塵埃落定,只剩一顆完整而純粹的內(nèi)核。
他黑眸沉沉,再次堅定的開口:“對不起,老師,他們來不了。
“我的父親……行動不便。我的母親,她不會回來了?!?/p>
6
顧聞的父親,也曾是前途無量的鐵路工程師。后因一場事故被卷入車輪,雖保住了性命,卻再也無法正常生活。
這對于正處于事業(yè)上升期的顧聞母親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她也曾咬牙堅持照看丈夫,卻終究沒能受得住顧聞父親越發(fā)暴躁的脾氣。
終于,在雙方的妥協(xié)下,二人選擇離婚。顧母便一走了之,去了國外。
青春期時,顧聞恨過他們,也恨過命運。每當(dāng)參加與家庭有關(guān)的活動時,那溫馨的一幕幕都深深將他刺痛,讓他想起躺在床上臉色灰敗的父親和狠心拋棄他的母親。
他從此一頭扎進(jìn)學(xué)習(xí)里,從不惹是生非,原因只是害怕老師叫家長,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這樣難以言說的家境。
他就像一顆孤寂的星球,迎著光的那一面明朗又無暇,而背后,卻是觸目驚心的疤。
即便過了很久,他仍然沒有辦法去接受這樣的不幸,寧愿去粉飾、假裝。
直到在辦公室聽到江徴羽的那句坦白。他訝異于她的坦率與通透,也想通過她,找到如何接受命運的方法。
沒想到,一切發(fā)生得這樣突然。
事后,江徴羽問他:“你上次模考不是真的退步吧?”
顧聞這次笑得十分坦然,還有些無奈:“我那天吃壞了肚子。”
而關(guān)于顧聞父母的事,出乎意料地沒有被更多人知道。馮靜宜安靜異常,也低調(diào)了許多。她和老師后來也知道了江徴羽寫小說的事。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段時間,離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
學(xué)校按照慣例,會舉辦十八歲成人禮兼高考動員大會。到時會請家長為孩子戴上成人禮帽,陪孩子走過成人之門。
江徴羽知道顧聞的父母沒有辦法來,于是也不想告訴自己的爸媽,想陪顧聞當(dāng)最特殊的那個。
但顧聞知道后,笑著說沒關(guān)系,還說她的爸爸媽媽一定很想親眼見證那一切。
她最終聽了他的話。于是在成人禮那天,江徴羽的父母都非常準(zhǔn)時而且興奮地來到了現(xiàn)場。這也是在他們離婚幾個月后最融洽的一次見面。
偌大的操場,全體高三生以班為單位和父母坐在一起。臺上校領(lǐng)導(dǎo)正在講話,江徴羽環(huán)顧四周,沒有尋到顧聞的身影。她心里不自覺地泛起隱隱的疼。
這時班級后面?zhèn)鱽硪魂囼}動,她回過頭去,看到顧聞推著輪椅,迎著陽光走過來。
輪椅上的男人有些瘦,但輪廓依然能看出他年輕時的清俊,也依稀能辨出顧聞的眉眼與他十分相似。
他許是很久沒有來過這樣熱鬧的場合,神色有些緊張。顧聞便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聲安撫了幾句。
江徴羽望著沐浴在溫暖陽光下的父子,嘴角淺淺地彎了起來。顧聞直起腰,正好對上她的眼睛,二人相視一笑,再無須多言。
在過成人之門的時候,江徴羽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親在悄悄擦眼淚。一貫嚴(yán)肅的父親神色也十分動容。
那一刻,她徹底明白,他們只是沒有辦法與對方共度余生,但愛她的那顆心,從來沒有改變。
就像她剛剛在混亂中看到的那位戴墨鏡的女子,她猶豫地在顧聞父子身后徘徊了許久,終于還是邁出腳步,走向了他們。
7
比起高考前的轟轟烈烈,高考本身其實要平淡很多。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考完的第二天晚上,班長組織大家去KTV(歌廳)熱鬧,做最后的告別。
緊了三年的弦終于放松下來,大家玩起來也十分放縱。江徴羽等了許久,才看到顧聞一個人走了出去。她便起身跟了過去。
高考前一晚,顧聞終于將小說看完,并且用信紙給她認(rèn)真寫了評論,甚至用鉛筆輕輕圈出錯別字或語句不通順的地方。
她想好好感謝他,順便……問問他想去的學(xué)校。
顧聞曾是她遙不可及的夢。但現(xiàn)在,她想給自己一點勇氣。
然而她跟過去才發(fā)現(xiàn),似乎是馮靜宜用短信叫顧聞出來的。
她背靠在轉(zhuǎn)角的墻壁上,右耳是旁邊KTV里的大叔在聲嘶力竭地唱《死了都要愛》,左耳是馮靜宜因為不甘而尖銳的聲音:“你難道真的喜歡江徴羽嗎?我不能理解,她沒有我漂亮,性格也不可愛……”
江徴羽攥緊了手指,聽到顧聞的聲音。在這樣嘈雜的環(huán)境里,他的聲音還如在那場秋雨里一般清透好聽。
“是,她不算很好看……”
“愛到沸騰才精彩……”
右耳邊,KTV里的大叔意猶未盡地嘶吼出最后一句歌詞。江徴羽邁開腳步,朝富麗堂皇的大門走去。
走廊兩邊,金色的墻壁映照出面容模糊的女孩子。
江徴羽漠然地看了眼那上面身形微胖的影子,用力扯掉了鬢角邊一枚可愛的兔子發(fā)夾。
她想起那個下雨的秋天,她匆匆逃離,只是不想暗戀的男孩多看自己幾眼。
繞了一圈,不可愛的女孩,還是不會被喜歡。
8
江徴羽成為作者的那一年,沒有回到海灘。雖然她時常會想起那兩個不知是否還存在的心愿瓶。
大學(xué)后江徴羽和顧聞去了天南海北的兩所學(xué)校。因為江徴羽對顧聞的態(tài)度改變,他們聯(lián)系越來越淡。后來彼此都忙碌起來,尤其是他,專業(yè)和工作特殊,常常大段時間失去聯(lián)系。
在江徴羽換了聯(lián)系方式后,二人便不再有對方的消息。
她再次回到那片海灘,已經(jīng)是出過兩本書以后。
這些年,她依然沒能搖身一變成為美女,即便在學(xué)會化妝、懂得時尚后,她也最多被人稱贊知性、有氣質(zhì)。
但她也漸漸能接受自己不夠美麗的事實,努力活得精彩漂亮。
她在海邊,想起那個黑發(fā)凌亂、眼眸深邃的少年,想起她寫下心愿時的甜蜜和緊張,然后獨自挖了很久,才找出那兩個瓶子。
其中一個是自己的,另一個,屬于顧聞。原來這些年,他也沒有來看過瓶子。江徴羽有些疑惑,他應(yīng)該比自己更早實現(xiàn)了愿望。
然而等她打開泛黃的字條,心就像瞬間墜入無邊際的真空宇宙。
她的神思無端飄出身體,仿佛順著時光隧道回到了那天的KTV,耳邊沒有嘶吼的歌,她也沒有因為自尊心受傷而離開。
于是她能聽到顧聞?wù)f:“她不算很好看,但她對于我來說是非常特別的女孩。”
可惜,可惜……
“親愛的,怎么了?”
身后有低沉的男聲響起,江徴羽怔了怔,撕碎字條塞回瓶里,轉(zhuǎn)身走向了自己的未婚夫。
她要結(jié)婚了。
她的愿望,她少女時代的夢境,至此終結(jié)。
江徴羽和愛人攜手離開時,遠(yuǎn)處的海平面,有航船駛過。穿白色海軍軍裝的男人站在甲板上,遠(yuǎn)眺那片熟悉的海灘,心里想的是多年未見的姑娘,和那時認(rèn)真寫下的一字一句。
許久后,艦隊掉轉(zhuǎn)方向,開始遠(yuǎn)航。唯余一聲嘆息留在那片海洋。
9
“醬汁魚,希望你一生平安順?biāo)?,幸福陽光。有人心疼,有人照顧。有人能發(fā)現(xiàn)你的全部美好,有人能包容你的所有鋒芒。有人盼你安好,有人,愛你久長。
“如果這個人始終沒有出現(xiàn),那,就讓我來照顧你吧。江徴羽?!?/p>
10
“我想和顧聞結(jié)婚,相濡以沫,白頭到老?!?/p>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