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橋
簡介:我作為皇上的小棉襖、大臣的眼中釘,一直恪守本分、默默背鍋。我本來以為,我和皇上是最親近的人,是可以相互取暖的人,可在皇上和林左丞的博弈中,我莫名其妙成了一顆被丟棄的棋子。
1.納妃
今日金殿之上熱鬧非凡,兩撥人吵得不可開交,我縮在后頭,把頭頂?shù)墓倜庇滞聣毫藟骸?/p>
“皇上登基三載,后宮無人,為請皇嗣綿延,請皇上早日納妃!”
“納妃不如大選,甄選五品官以下的賢淑女子為皇上充盈后宮才是良策?!?/p>
兩派人各有附和,沸沸揚揚。高坐上首的那個人豐神俊逸,眉眼下壓,底下的大臣們似乎都以為他在閉目斟酌??芍挥形抑?,皇上這是快睡過去了。
我偷偷伸手,捶了捶酸痛的老腰,再一次慶幸自己只是個六品小官,身為女子又身形苗條,站在大殿的角落里,沒人注意到。
大殿上的爭論已經(jīng)到達一個高峰,最終以左丞林大人的一句“是納妃還是大選,請皇上定奪”一錘定音。
我抬頭眼見著皇上在林大人說出這句話后,身形微微地晃了晃,才緩緩睜眼。
估計他是被嚇醒了。
大臣們慷慨激昂,給了皇上兩個選項。我在心里喟嘆,難道他們就沒有想過,皇上根本就不想后宮有人嗎?
皇上這會兒總算是清醒了,準備總結(jié)陳詞:“諸位愛卿都說得有理,只是這納妃和大選么……戶部計量主事何在?”
我長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得來。
我出列,躬身回稟:“臣在。”
“據(jù)戶部計量,若是大選,預算可充足?”
我抬頭看了一眼皇上,只見他眉梢微挑,目光越過滿殿大臣朝我看來,我心下了然。
“回皇上,若舉辦大選,總要花費十幾萬兩,今年的稅收未齊,眼下國庫無力承擔。”
“若是直接納妃,花費會小一些……”皇上這句話一出,以林大人為首的幾個高官就滿懷希冀地抬頭——若是直接納妃,肯定是從得力的臣子家中選拔。
皇上話音一轉(zhuǎn),又道:“只不過后宮宮宇荒廢已久,若是妃嬪進宮,得大修宮宇……萬愛卿,修宮宇的錢戶部可有?”
萬愛卿,就是我本人,又“十分為難”地答道:“今年撥給工部的預算的確還剩一些,不過若是修了后宮,西涼河大堤那邊可能會捉襟見肘,只怕……”
“哼!”皇上聞言,一拍扶手龍頭,面目冷峻地呵斥我,“這也沒錢,那也沒錢,我要你何用!”
我順從地跪下,動作行云流水,這一套劇情已經(jīng)演練過無數(shù)遍,我的腿也已經(jīng)跪出老寒腿了。
“微臣無用,請皇上恕罪!”
皇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回味悠長,里面包含了“諸位愛卿你們看不是朕不想充盈后宮實在是朕沒錢啊”“不然你們給朕捐贈一點”等等意味。
“罷了罷了,今日就議到這兒,退朝?!?/p>
皇上毫不拖泥帶水地走了,撇下我一個人跪在大殿上,承受大臣們責備的目光。
我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直到聽見所有大臣都退出金殿了,才敢緩緩起身。
只是地上冰冷堅硬,我的膝蓋已經(jīng)麻木,身后有腳步聲靠近,我估摸著是皇上的小內(nèi)侍來請我了,于是開口:“還請公公扶我一下?!?/p>
那個人抱了我的腰身,手臂極有力量。我低頭瞥見他手上的白玉扳指,心中大駭,愣在原地,甚至都不敢呼吸。
皇上略帶戲謔的聲音響在我的頭頂:“怎么?不敢動了?剛才吩咐朕不是還挺自然的嗎?”
我不敢直起身來,轉(zhuǎn)身重新跪下,卻被他一把拎住后衣領,著實像一只被命運掌控了喉嚨的小雞仔。
“罷了,不必再跪了,可憐見的,朕看你的腿都不利索了,今日就找個太醫(yī)好好為你瞧瞧?!?/p>
“謝皇上隆恩?!?/p>
“真謝?”皇上松開了我的衣領,待我站直了,再低下頭來湊到我耳邊,像逗貓一樣,仔仔細細地觀察我的神色,低聲道,“朕只希望你不要在心里罵朕就好?!?/p>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偏頭,正好和他一汪湖水般的眸子對上,猛地漲紅了臉,速速移開視線。
“戶部被你瞞下來的預算已有多少?”
“白銀八千萬兩?!?/p>
“很好,繼續(xù)瞞著,撥一千萬兩加到去南方賑災的銀兩中去,注意把賬抹平了。今日還是由你伴駕,朕在御書房等你?!?/p>
“是?!?/p>
2.背鍋
也許每朝每代都有一個像我這樣的臣子,俗稱大臣的眼中釘、皇帝的小棉襖、里外不是人的背鍋位。
在下,崇崢元年的科舉探花,曾經(jīng)在民間廣為流傳的巾幗英雄,于戶部計量司任職的區(qū)區(qū)。
我和皇上的這場雙簧,算來也唱了三年了。每當遇上事,我都是聽從皇上的意思,戶部的預算,放在后世,那叫薛定諤的預算,可以有,也可以沒有。
這就是我,一個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今日,我又在御書房和皇上商量著做假賬,一抬頭已是黃昏了。
上午太醫(yī)為我看了腿,又開了一副藥,皇上讓小廚房給我熬了藥,留我在他的榻上睡了個午覺,自己卻是一直都沒休息。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已經(jīng)感覺十分疲憊,他肯定更加疲憊,我一邊整理賬冊一邊朝他偷望,只見他又拿出了他的銀針——
“呃……”我出聲制止。
皇上側(cè)頭朝我看來,眼神不是尋常看臣子的淡然,而是眼尾微微上揚,帶著撩撥人的興趣。
他生得好看,平日里七情六欲不上臉,然而只要帶了些情緒在臉上,整個人就生動鮮活起來。而這樣的時刻,通常發(fā)生在他發(fā)現(xiàn)假賬不好做的時候,被大臣的無理要求氣到和我商量對策的時候,以及現(xiàn)在這樣空氣莫名其妙變得有些熱的時候。
這是我跟在他身邊三年得出的結(jié)論,也是我寧愿扛下這個背鍋位的理由之一。
試問跟著這樣一個好看的主子,他大部分不為人知的一面都展露在你的面前,你會不會開心呢?
答案是肯定的。
外間內(nèi)侍突然進來稟告:“皇上,左丞林大人和幾位大人跪在朝陽門外了,他們請求皇上納妃。林大人愿意送女入宮,自請出資修建宮宇,他還說若是皇上不肯接受,只要宮室干凈即可,林家姑娘不追求奢華……”
內(nèi)侍的話多一句,皇上的臉色就沉下一分。
當初先帝突然去世未立儲君,皇上在眾皇子之中脫穎而出,是因為有林左丞在背后支持。所以在天下人的心中,林左丞是皇上的伯樂,地位超然?;噬先缃竦腔湃?,還真拿林左丞沒有辦法。
我縮起來,努力當個隱形人。奈何內(nèi)侍退下后,這里就我一個人,我不想被皇上注意到都是不可能的。
“他們這分明是在逼朕,愛卿可有良策?”
我看得分明,這不僅是朝中高官眼見皇上后宮無人,想搶占先機分一杯羹,更是支持大選的底層文官集團和支持納妃的重臣之間的博弈。
我當然是少說話為妙,當即把皮球給踢回去:“皇上自有圣心裁決,微臣不敢多嘴。”
“往朕的后宮塞人一事,大大小小已經(jīng)爭執(zhí)了一年有余,朝中官員幾乎都上了折子勸諫,朕記得你就沒有,這是為何?”
為何?我噎住了。
總不能說,不高興、不想吧?
皇上站起來,背著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他透過鏤空的窗欄往外看,火紅的夕陽灑在他白皙無瑕的鼻子上,映得堅毅的下頜線更加明暗分明。
我呆了一瞬,找了個理由勉強應答:“微臣事事以皇上的意志為先,皇上不愿意后宮有人,微臣自然不敢上書勸諫?!?/p>
聞言,皇上悠長地嘆了口氣道:“朕并非不愿后宮有人,而是不愿后宮的妃子成為前朝爭斗的縮影。有喜歡的人就有軟肋,朕不愿意因為顧惜后宮妃子而影響前朝?!?/p>
皇上跟我解釋了這么多,著實不大合我的身份,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露出一口白牙,朝我一笑:“萬愛卿,你都已經(jīng)替朕背過那么多次鍋了,再來一回如何?”
“啊?”
皇上摸著下巴思量:“朕就不明白了,你作為本朝最年輕的女進士,時常伴駕,怎么這民間就沒有你我的話本子流傳呢?”
我在他的注視下組織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語言,才勉強道:“大抵是平日里我被您問罪太多,并……并不般配?”
此話一出,皇上的臉上就變成了“朕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你還真回答”的看傻子般的表情。
“罷了罷了?!被噬蠐]揮手道,“這回朕就不拉著你做戲了,你一向膽子小,還記得三年前你和林左丞之子林祿的狀元探花之爭,人家才宣戰(zhàn),你就投降了。這回若是要你直面他父親的壓力,豈不是要了你的命?”
3.前塵
說到三年前那件事,我可實在是委屈,好不容易讓百姓逐漸忘了我這個笑話,皇上這會兒又來揭我的短。
三年前,是新帝繼位的第一次科舉考試。當今圣上為顯仁德,準許了本朝議論許久的準許女子上考場科考的制度。
彼時,全天下的女學子都憋著一口氣,誓要證明咱們女子不比男人差。正好,區(qū)區(qū)不才在下我,以女學子中第一名的驕人成績,入選了殿試前三甲。
當日在殿上,除了我是毫無根基的平民子弟,其他兩個人都是高官之子,其中一個人還是當朝左丞林大人之子林祿。
殿上比試完畢,群臣認為我當為狀元,但皇上當時的目光在我身上流連些許,御筆朱批了林祿為狀元,我為探花。
他道:“萬夏菲容貌昳麗,有才有貌,當取探花郎。林祿政見不俗,朕欽點為狀元,賜翰林院觀政職位?!?/p>
此言傳出,外頭流言紛紛,然而反響最強烈的還是林祿本人。
這位仁兄不僅認為他的狀元之位是我讓給他的而感到恥辱,還認為皇上夸我“有才有貌”而非夸他,覺得自己在容貌上也輸給了我。
瓊林宴上,他當眾對我發(fā)起挑戰(zhàn),道詩詞策論隨便來。只要我有一樣贏過他,他就掛冠離去。
但是,我掃了一眼上首淡定品酒的皇上,主動認輸了。
開玩笑!皇上給林家施恩的用意,旁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嗎?況且我只是一個毫無根基的平民子弟,要是真讓林祿掛冠離去,以林家在官場上的地位,我還不死得很難看?
我認輸?shù)南鞯酵饷?,招來的是一眾“恨鐵不成鋼”的噓聲。原本以我為榮的女學子們紛紛轉(zhuǎn)變態(tài)度,以我為恥。加之這三年來我與皇上的雙簧唱著,給外界留下“什么事都辦不好”的印象,于是我從巾幗英雄變成了運氣好的草包狗熊。
而我們運籌帷幄的皇上,既在登基之初嘉獎了有從龍之功的林家,又及時招攬了被眾人針對而無處容身的我,這一石二鳥之計實在是英明偉大。
說實話,一開始我的確是有些抗拒的,但隨著第一個月的俸祿發(fā)下來,我就原諒了皇上大半。
他有貼身保護安全的四十八魚龍衛(wèi),皆是武功高強的死士。死士嘛,俸祿都高得嚇人,而皇上就把我編入了魚龍衛(wèi)的第四十九人,讓我也領與魚龍衛(wèi)一樣的俸祿。
消除我最后一點抵抗心理的,是在我入官場一年之后。
他把我調(diào)到了戶部,因為要時刻掌握國庫的清楚動向,他時常安排我伴駕,我才知道皇上是個鐵人。
他經(jīng)常是批了一夜的折子,洗把臉就去上早朝了。我有時鼓起勇氣勸他去休息,他搖頭道:“朕是由不受寵的皇子登基上位的,親信甚少,許多事只能親力親為,若是盲目交給大臣,有害于百姓便是罪過了。”
我聽了這話,有些感動。
那是一個下午,我吃了午飯,越發(fā)昏昏欲睡,在御書房翻看賬本的時候撐不住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睜眼時,見著了皇上書桌底下的光景。
他正從袖口抽出一根銀針,扎入自己的指尖,以此提神。
那一刻,我似乎看見了當初寒窗苦讀的自己。那時我父母早亡,地也被宗族霸占,我咬著牙含著淚發(fā)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像極了面前的皇上。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皇上,他不是神。
我眼眶濕濕的,假裝半睡半醒地轉(zhuǎn)了腦袋,背過身去,淚水洇濕了賬冊本子,被發(fā)現(xiàn)后還裝是口水,怕他被發(fā)現(xiàn)了會不開心。
但皇上還是皇上,極為聰明,在第二天上朝的路上,他毫不避諱我,又用銀針扎了兩下熬了一夜的自己。
“你看到也沒關系,只要不說出去就行,朕不介意?!彼鲃娱_口道,“你也別害怕,你是朕最親近的人,朕不會問罪你的。”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的身份歸類。
最親近的人呢。我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來,輕輕地“嗯”了一聲,覺得連晨風都變得溫柔了起來。也是從那時開始,我真切地把他當成自己人,我們不僅是君臣,還是一起攙扶著前進的戰(zhàn)友。
大選還是納妃的抉擇還是沒有結(jié)論,幾位大臣跪了兩天,皇上不露面,招致更多大臣聚集跪求,皇上已經(jīng)扛不住壓力了。
皇上翻了翻堆在案頭的折子,皺眉道:“朕如今擔心的倒不是后宮的事情,而是……林家的手似乎伸得太長了些?!?/p>
的確,林家倚仗自己的從龍之功,遍地開花,連國庫的銀子也要插一手。若不是我替皇上藏著,國庫真的就十分空虛了。
如今竟然還召集群臣相逼皇上,要把女兒送入后宮。
林左丞貪戀權勢之心已極為明顯,皇上并非不動,只是在忍而已。
我一直留在宮內(nèi)伴駕,眼看風雨欲來,我支支吾吾地提了一句:“不如……就按皇上說的辦吧?!?/p>
皇上放下折子看了我一眼,這一眼蘊藏著不知何起的欣喜。
“這倒不必,你替朕擬旨,道半年內(nèi)朕會冊封皇后?!?/p>
我瞪大眼睛:“真……真的?”
皇上點了點頭。
我心中空落落的,雖然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但就是高興不起來。
我上前研墨,破天荒地多了一句嘴:“皇上可是有了中意的人選?半年……時間很緊呢?!?/p>
我的語氣懨懨的,甚至有一絲絲醋意。
忽有一雙大手覆上我的手,我研墨的手一頓,看向他。
皇上抓住我的手,笑得眉眼彎彎:“這就要看萬愛卿配不配合了。”
4.棋子
半年內(nèi)立后的旨意一出,各種猜想都有。其中皇上屈服于林家準備立林家的女兒為后占七分,雜七雜八的人選占兩分,我入了皇上的眼占一分。
是的,吃瓜群眾終于把經(jīng)常伴駕的我想起來了。
一年一度的秋獵到來,趁著這個親近圣澤的好機會,各家隨侍的官員都一反常態(tài),不帶兒子出來打獵,而是把女兒精心打扮帶了出來。一路上鶯鶯燕燕,一會兒是這家的小姐要打水,一會兒是那家的小姐要撲蝶,好不熱鬧。
當然了,這些舉動的最終路線都是朝著御駕而來。
皇上在馬車里,被一陣嬌笑聲驚醒,皺了皺眉。
我伸出頭吩咐一個魚龍衛(wèi):“你們遠點守著,不要讓人靠近,擾了皇上休息?!?/p>
我回頭,看見皇上的眼睛還未睜開,分明是一副困極的模樣。車里空間不大,皇上無法躺下,我低頭從下面抽出一個抱枕,想讓他睡得好一點。
我遞過去的時候,他好像額頭上長了第三只眼睛一樣,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抱在懷里,含混不清地嘟囔:“讓朕靠一會兒?!?/p>
秋風掀起車簾的一角,才稍稍降下我臉上的熱度。
到了獵宮,皇上把眾臣家眷都分配到遠遠的住處,只單把我一個人留在他的寢殿旁邊,這下眾人的危機感才真正到來了。
及至后面幾日的秋獵中,皇上帶我共乘一次,拉我的手兩次,把他親手打的獵物賜給我五次,與我親密交談無數(shù)次,我成功收獲了大臣們的冷眼數(shù)枚以及臣女們嫉妒憤恨的情緒一籮筐。
其中以林左丞父女倆的敵意分外明顯。
秋獵期間,八卦流言四起,在皇上的立后意圖中,我和林家女兒的比重換個了位。我的可能性占了七分,成為炙手可熱的人選。
秋獵回宮,第一日朝會,林左丞突然對我發(fā)難。
他的門生上諫,朝中大半人符合,道我“在其位不司其職”“管賬管不好,干啥啥不行”,是朝廷發(fā)展的“重大阻礙”,要把我的官職廢了。
金殿之上,我與皇上對視一眼,套已經(jīng)下好,且準備充足,該收網(wǎng)了。
要我說這林左丞也真是虎,眼見著我入了皇上的眼,可真是急眼了。居然沒有顧及自己長年插手戶部的賬目,只要我和皇上一唱一和說下去,請人來戶部查賬,林左丞挪用國庫銀子這一項罪名肯定是少不了的。
我上前一步,正準備按照約定的說辭出聲,皇上居然少見地聲音洪亮了起來。
“萬主事的能力的確不足以擔起計量司的重任,不過她能力不行,態(tài)度尚可,罷官就不必了,貶為八品小吏,管管貢品即可?!?/p>
電光石火之間,我對上金殿上首他的眼,連行禮都忘了。
我愣怔地睜大眼,皇上警告地看向我:“怎么?你想抗旨?”
我一個激靈醒過來,掃過林左丞回頭看向我的得意眼神,背后冷汗涔涔,如行尸走肉般跪下謝恩。
這一回,我的膝蓋不再冰冷,頭磕在地上也沒了什么感覺。
我倒不是為自己被貶官感到心痛,而是擔憂皇上。怎么會這樣?沒有按照原定計劃行事,是因為局提前被破了?有人走漏了消息?
難道皇上真的要娶林家女兒為皇后嗎?他還要在林家的掣肘下辛苦多久?
念頭閃過,皇上已經(jīng)退朝,這回沒有人來告訴我要去伴駕,但我還是順著熟悉的路去了御書房。
御書房外有人值守,我不好直接進去,不過我知道有一道暗門,是從前我走過的,從暗門可以直接抵達御書房的側(cè)殿,這也是個偷聽的好地方。
我透過鏤空屏風看過去,林左丞果然在里面。
“皇上仁慈,只貶了她的官。依臣看,這樣無用的人,該永不入官場才好。”
“貶官已經(jīng)足夠了,以后她只能點點貢品,在庫房里轉(zhuǎn)個圈,接觸不到戶部的賬目,你可以放心了。不過你承諾的事情,也要守信才好?!?/p>
“是,既然皇上寬宥了臣在戶部賬目上的過錯,臣便不會再將女兒送入宮中了?!?/p>
他們接下來的對話就轉(zhuǎn)到了計量司接下來的官員任免上,又是一場新的君臣博弈,我已經(jīng)無心再聽了。
我像是被抽干了一半的力氣,軟軟地坐在地上,等到地面的寒氣把我凍得打哆嗦的時候,林左丞已經(jīng)走了。
屏風被推開,我抬頭看向皇上。
他也低頭看我,眼神沒有什么波動。他向我伸手,我沒有動。
我勉強笑道:“原來皇上早已經(jīng)謀劃好,用我來逼林左丞,暴露出林左丞的賬目問題,成功讓林家女兒退出立后候選。”
皇上察覺到我語氣里的冷意,收回手,淡淡地道:“你有不滿?你不必擔心,貶官只是一時的,之后我會找機會把你升上來?!?/p>
聽到這句話,我?guī)缀跞滩蛔∫湫Τ雎暋?/p>
我在乎的是官位嗎?
我以為是在和他一起做局,何曾想到他是天子,是這個世上最大的棋手,誰都可以成為他的棋子,包括我。盡管我們一起戰(zhàn)斗,同吃同寢,幾乎是最親密的人。可在他眼中,我不過是一枚好用的棋子罷了。
從前的心動,在如今他冰冷淡然的眼神下變得無比可笑。
自打待在他身邊,為他做事開始,我就因為種種原因被外界諷刺為“慫包”,從巾幗英雄淪為狗熊??晌覐奈从幸惶旌蠡谶^,就是因為我覺得值得。
可是現(xiàn)在,一切的付出也都成了笑話。
我跪好,行了一禮道:“微臣不敢不滿,如今既已被貶官,不能上朝會,自然不能再有伴駕的榮寵?;噬?,就此別過?!蔽倚闹羞€是有些不舍,加了一句,“以后不能再見面,若皇上憐惜我,就賜微臣一樣東西吧,全當念想了。”
“你要什么?”
“就那根銀針吧。皇上把它交給微臣,以后也別再弄傷自己了?!?/p>
我不敢抬頭,怕眼里的淚水被他看到。他久久無言,我跪得腰酸腿疼,干脆趴在了地上。
他從袖子里掏出那根銀針,放在地下。
“朕為了計劃完美,對你隱瞞了一部分,如果你連這點委屈都不肯受,以后的確不用見朕了?!?/p>
5.吃醋
隨著我被貶官以及林家女另定親事,坊間原本議論得熱火朝天的立后事件逐漸淡了下去,被“皇上今年會派哪個臣子去接見戎族使節(jié)”的八卦代替了。
對于我被貶官這件事,嘲笑的人不少,但有一個人倒是挺高興的,就是當年要與我比試的狀元,林家的兒子林祿。
他特意登門,左打聽右打聽,確定我以后的皇恩都沒有了,便高高興興地走了。
我惆悵地嘆了口氣,覺得林祿這個仇記得也太久了。都過去三年了,還不忘來寒磣人。
見到林祿,我就想起當初殿試時的皇上,那是我見他的第一面。金殿上的他顧盼生輝,恍如天神,我一進殿就愣怔地盯了他半晌,連行禮都差點兒忘了。
回首往事,我感到又好笑又心酸,一宿沒睡好,以至于第二日林祿帶著媒婆登門時,我整個人都是蒙的。
林祿率先提了兩只大雁,后面的禮盒流水似的進來。
“原本我還好一陣擔心,擔心你真的會成為皇后。不過我現(xiàn)在不怕了,萬夏菲,我從三年前就喜歡你了,你要是愿意,今日就算下聘了!”
我瞇著的小眼睛里露出大大的疑惑。
我趕緊轟他出門:“你快回去,被別人見了影響不好,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林祿在外面大聲喊道:“不嫁給我,難道你還想著皇上嗎?難道你一輩子不成婚了嗎?”
他這靈魂一問,著實把我給問住了。
我沒有父母親人,從前就想一直陪著皇上,陡然離開了他,好像人生都沒有目標了。
林祿沒走,而是一直帶著禮盒等在門外。外面一直熱鬧到天黑,我也一直沒開門。
我躺在臥室的床上,透過窗戶看窗外的月光。忽然,外面的喧鬧聲都停了,窗外的黑影一閃而過。我反應極快,立馬吹了燈,抓起枕邊的匕首躲到簾帳后頭。
屏息凝神間,門緩緩被推開,一個人秉燭而入。
是皇上。
“別怕,出來吧。”
燭光幽微,他的臉籠罩了一層光暈,眼神也變得溫柔動人起來。
我慢慢出了簾帳,重新點了燈,卻手足無措。
皇上放下燈,目光灼熱地看著我:“怎么?現(xiàn)在有了人求親,腰桿子硬了?朕來了都不請朕坐了?”
我一聽他這話就不舒服,怎么?我是宮女、太監(jiān)、老媽子?被貶官了、被利用了還要上趕著去巴結(jié)?我又不賤。
我就站在原地,難得硬氣了一回。
皇上輕笑一聲,自己坐下,掀起眼皮看我,語帶笑意道:“幾日不見,硬氣了這么多,還生氣呢?”他嘆了一口氣,“瞧你都瘦了,再生氣也不能餓著自己啊?!?/p>
他這關心的話一出口,我鼻尖一酸,一股淚意忍不住沖了出來。
“皇上夙夜前來是有何事?”我強忍著眼淚道。
皇上指了指外頭道:“林家公子親自上門求親的事情都傳到宮里去了,朕出來看一眼,怎么著,你不高興了?”
反正都已經(jīng)吵過架了,我干脆大膽地懟回去:“我高不高興關皇上何事?”
皇上倏地站起來,冷哼一聲道:“看來是朕多事了,既然你還有時間忙這些風花雪月的事,看來是還不夠忙。你干脆收拾收拾出京,給朕迎戎族貢品去!”
皇上一甩衣袖就出了門,魚龍衛(wèi)悄無聲息地跟上。我冷冷地看著房門好久才緩過來,腦中冒出一個不敢相信的猜想——皇上,他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6.挾持
想到這種可能,我的內(nèi)心居然忍不住竊喜起來,出京的一路上嘴角都掛著笑。
如果不是林祿非得跟了來,我的笑容可能會更大。
林祿每天在我耳邊洗腦,說嫁給他有多么多么好。我懶得聽,一路上都躲著他。
在邊境交接了貢品后,到達驛站,林祿突然把貢品名冊從我的手中搶走了,并吩咐其他人押著貢品繼續(xù)前進,把我扣留在了驛館里。
我皺眉道:“你想干什么?”
林祿招手,從驛館里走出幾個黑衣武者,一看就內(nèi)力深厚不好對付,我心里害怕起來。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你是皇上從前的親信,雖然皇上把你給發(fā)配了,但父親還是不放心,要我把你留在邊界,不要進京了?!?/p>
我后退一步,堤防地盯著他。
林祿嘆了一口氣道:“你別擔心,也不是永遠不讓你進京了,只要你嫁給我,在這里成了婚,待到局勢穩(wěn)定,我們還是可以回去京城生活?!?/p>
我搖頭說:“不可能的?!?/p>
“你是不是還惦記著皇上?萬夏菲,你想想,皇上明知我們家十分提防你,甚至可能對你下手,也明明知道我隨你出京了,你無時無刻都處在危險之中,他卻沒有動作……”
聽到這話,我的心一沉。
“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皇上不在乎你的命;第二,皇上猜到了我要把你留在邊境,不在乎你成為我的人?!?/p>
我鼻頭一酸,雖然很不想面對,但不得不承認,林祿說的是對的。
此時的我孤立無援,心里一片冰涼。從窗外看去,押送貢品的隊伍已經(jīng)遠走,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林祿見我沉默,上前想拉我的手,被我狠狠地甩開。他后面的武士看著就要動手,我下意識地閉了眼。
預想的痛感沒有發(fā)生,而是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
我睜眼,見面前的林祿和武士已經(jīng)被制服,屋子里站了四個魚龍衛(wèi),正在收刀。
“萬大人,是皇上命我們一路保護你的?!?/p>
“皇上?”
“是,皇上還說,若我們救下了你,要帶給你一句話:將你貶謫并非他的本意,林家蠢蠢欲動,皇上怕他們?nèi)∧阈悦抛屇愣惚艹鼍??!?/p>
我整個人如同從地獄到了天堂。讓我欣喜的不只是保住了一條小命,更是皇上,他把我放在了心上。
魚龍衛(wèi)是他最貼身的護衛(wèi),絕不外派。
念頭閃過,我心中又一凜,問:“你們出來了,皇上可怎么辦?”
“無事,京中還有四十四個兄弟駐守。萬大人,皇上此次的危機不在武斗,而在文斗?!?/p>
“怎么說?”
“我們出來之前得知,皇上不滿林左丞已久,聯(lián)合了一部分朝臣彈劾他結(jié)黨營私等六十八樁大罪。林左丞在朝中威望甚高,勢必反抗,這件事情如果做不好,可能會讓皇上擔上涼薄之名,承受天下臣子的口誅筆伐,還請萬大人想想辦法?!?/p>
我看向一旁已經(jīng)被捆住的林祿,道:“行!這里還有個現(xiàn)成的錯處,林左丞操控兒子挾持我這個朝廷命官,這個罪名落實,還能讓他罪加一等。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進京?!?/p>
7.詔書
一路奔襲,我剛進城門,見著京城一片安靜和平的景象,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魚龍衛(wèi)帶著我順利入了宮,平日生氣勃勃的宮殿今日靜得如同死水一般,我的心高高地提了起來。
被宣召入御書房,皇上依舊坐在桌子后面,此回卻不是在看折子,而是拿著一本書悠閑地看。這般閑適,簡直不像一向勤勉的他。
我連行禮都來不及,趕緊問:“皇上,事情如何了?”
皇上放下書本,朝我招了招手。我以為他叫我有事,連忙上前,猝不及防被他掐了一下臉蛋。
他這個動作帶著寵溺,還帶著欣喜,我懸著的心已經(jīng)放下一半。
“放心,事情成了。雖然林左丞論罪,罪罪當誅,但朝中為他求情的大臣不少,朕不想寒了天下士子的心——畢竟在天下人眼中,沒有當初的林左丞,就沒有現(xiàn)在的朕。朕把他發(fā)配去了西北,如今已經(jīng)上路了。”
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蹭了蹭他的袖子:“我就說怎么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平靜景象呢,原來是皇上處置了林左丞,臣民有些惶恐啊?!蔽已鲱^安慰他,“不過沒關系,以后時間久了他們就會知道,皇上是個仁德之君,是最溫柔不過的?!?/p>
他俯下身來,聲音低沉而魅惑:“不,你可知?朕的溫柔,只對你?!?/p>
這一句等待已久的話讓我四肢百骸的血液同時向心臟聚集,又熱烈地流竄開,我明顯地感覺臉熱了起來。
曖昧的氣氛在殿內(nèi)流動,靜默無言而自有一股默契。這樣的感覺讓空氣都變甜了,我開口打破沉默:“皇上,知道你要對林左丞問罪的時候,我十分擔心,你明明可以晚幾年,等慢慢把他架空了再……”
皇上揮揮手:“晚幾年,變數(shù)更多,而且他現(xiàn)在想逼著朕娶他的女兒,這一點朕是絕對不會同意的,還不如就此發(fā)作?!?/p>
從他的語氣和看我的眼神里我能感覺得出,他這么不想娶林氏女兒,是為了我。
“好了,局勢已定,朕想帶你去湯山溫泉休息一段日子。你先過去,待朕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就到?!彼麖纳砗竽贸鲆粋€布袋包裹住的錦盒,遞給我,“給你的禮物,到了地方再打開?!?/p>
“嗯。”我笑意盈盈地收下,在他的催促下,由之前的四位魚龍衛(wèi)護送,踏上了去往湯山的路途。
湯山半腰,我回首望去,見京城的方向冒起了一陣濃煙。魚龍衛(wèi)十分驚異:“這是出了什么事?哪處著火了?”
我見著那濃煙又高又直,笑著解釋道:“這是西北用來傳信的手法,大抵是某個官員在試用……”
說到這里,我的聲音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嘴角。
魚龍衛(wèi)敏銳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我就是想到……林左丞也去了西北……”我的心怦怦跳快,感覺十分不好。我想起皇上給我的錦盒,連忙把它從背后拿下來,打開錦盒,里面是兩封詔書。
一份,他禪位于侄子。
一份,他封我為攝政大臣并賜爵位。
我的眼淚噴涌而出。
“快!快回京城!”
8.抉擇
回到京城時,城門處已經(jīng)大亂,城郊駐守了西北的數(shù)十萬大軍。
我的心狠狠地一沉。
我沒猜錯,皇上也沒猜錯,林左丞并不是那么輕易就能認罪的人。他身居高位已久,陡然被廢都沒有鬧騰,就是因為他早已聯(lián)絡好了西北君,意圖不軌!
我早該猜到的,林左丞就是這種對權勢的貪圖無窮無盡的人。他眼見皇上不僅勵精圖治,做不成他想要的傀儡皇帝,還歷數(shù)罪名發(fā)落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取而代之!
所以皇上才會讓我?guī)еt書離開。
我想起皇上安靜地坐在御書房看書的模樣,心中又升起希望。他既然早已猜到了,那一定會有所防范的,對吧?
我趕緊讓魚龍衛(wèi)去打探消息,自己等在城外。晚間,西北軍突然大舉入城,守城的官兵潰散,我眼看著烽火狼煙朝皇城的方向而去,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快到凌晨時分,那個出去探聽消息的魚龍衛(wèi)才渾身狼狽地回來:“萬大人,皇上本是調(diào)了東海的強兵過來準備鎮(zhèn)壓西北軍的,但西北軍比皇上料想的更先動,林左丞一出京城就和他們會合了。如今援兵未到,皇上已經(jīng)被圍困。萬大人,你快想想辦法吧!”
我長呼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從鼻腔回蕩到心臟,連心都是冷的。
“去散播消息,皇上寫了兩封詔書交給我,就算他們殺了皇上也不能名正言順地登基!”
魚龍衛(wèi)的瞳孔猛地一緊:“可皇上要我們保護好你……”
“他要是死了,你們保護我還有用嗎?去!”
我派了兩個魚龍衛(wèi)去東海求援,另外兩個魚龍衛(wèi)陪著我四處躲避。到第三天黎明,我精疲力竭,被西北軍找到。
西北軍一路把我押送到了皇宮,外面人聲鼎沸,宮里卻靜得讓人心慌。林左丞和西北軍首領將皇上所在的內(nèi)殿團團圍住,而皇上的四十四名魚龍衛(wèi)卻被隔開,皇上一個人靜坐在包圍圈中,如落入虎口的羔羊。
見著我被扔進來,皇上淡定的面上終于起了波瀾:“你們要是對她下手,朕連新的禪位詔書都不會寫!”
那兩名魚龍衛(wèi)還在拼死護著我,我看了他一眼,眼眶濕潤,轉(zhuǎn)而對著林左丞揮了揮手中的詔書:“想要,就來拿?!?/p>
9.皇后
林左丞冷冷一笑,朝我招手:“你送過來?!?/p>
我踏出一步,皇上大叫:“不要過去。”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滿安定。他已經(jīng)為我做到這種地步,我還有什么是不能為他做的呢?
就在遞出詔書的那一刻,我的手中如鬼魅般刺出一根銀針——那是我問皇上要來的“念想”,這些日子一直沒離身。
林左丞沒有想到我這個弱女子也有這一手,頭一偏,還是被刺中了耳朵。他痛得大叫,他身邊的人趕緊過來制住我。趁著這個機會,我瞬間喊了一聲:“魚龍衛(wèi)!”
四十六名魚龍衛(wèi)終于逮著林左丞的防衛(wèi)缺口殺了進去,把皇上保護起來,不至于沒有還手之機。
然而我已經(jīng)落在了林左丞的手上。
皇上仍在大叫:“你放了她!朕給你寫新的禪位詔書!”
林左丞的眼中滿是狠戾,捂著耳朵道:“不可能了!我今天非殺了她!”
他舉起刀朝著我的脖子抹過來,我絕望地瞇起眼睛。忽覺眼前黃色的身影一閃,居然是皇上親自在魚龍衛(wèi)的掩護下將我給搶了過來!
我被他緊緊抱在懷中,能感覺到他抱著我的胳膊在顫抖,連著心臟跳動的頻率一起。我雖然暫時不會死,但皇上的沖動行為已經(jīng)激怒了林左丞。他指揮殿中的西北軍精銳向我們圍攻,魚龍衛(wèi)吃力地抵擋。
慘呼隨著刀光劍影不絕于耳,我蜷在皇上懷里,呼出的氣和他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在這一刻,我們是真的“生不能同時,死能同穴”了。
我哭著對他說:“皇上,我害怕。”
他把我摟得更緊了,親親我的鬢角:“別說了,朕也怕?!?/p>
我“撲哧”一聲,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然而下一秒就堅持不住了。我心里有很多想問的話,比如為什么非要逼得林左丞狗急跳墻,為什么要做最壞的打算??晌乙仓溃碓诘畚?,也不是萬能的神,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已經(jīng)做了自己最好的選擇。
還好在最后的時刻,有我陪著他。
我們堅持了小半個時辰,清晨的第一抹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時,宮墻外更加猛烈而齊整的廝殺聲響了起來。
“是東?!瓥|海的軍隊到了!”我驚喜地抬頭。
林左丞和西北軍將領大驚失色,一邊命人猛攻魚龍衛(wèi),一邊派人出去抵御。然而抵御的人終究敵不過皇上叫來的強援,轉(zhuǎn)瞬之際,東海軍已經(jīng)將所有叛軍鎮(zhèn)壓。
殿內(nèi)終于靜了下來,我看著皇上被朝陽灑滿的臉,抱著他又哭又笑。
“皇上,以后你能不能別用詔書嚇我了,你知道我這個人膽子小,禁不住嚇!”
皇上輕柔地摸我的頭:“那朕可要好好練練你的膽子,畢竟是要當皇后的人了,膽子一直小可怎么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