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萊昂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Alasdair Foster)　空靈

01|《金磚國家#1》（BRICS 1），巴西里約熱內盧圣特雷莎，2008 Marcus Lyon

馬庫斯·萊昂（Marcus Lyon）

新聞攝影師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曾說過：“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在卡帕看來，攝影師應該盡量接近拍攝主體或拍攝現(xiàn)場，以便捕捉細節(jié)。但這可能會放大或凍結故事的瞬間情況，這還是整個故事嗎？就比如“如果一個人站得離樹太近，他就看不見整個森林”這句話告訴我們的道理。

思考也很重要，而不僅僅是感覺。一個決定性瞬間鏡頭可能會帶來一定的情感沖擊，但它沒有告訴我們，是什么復雜交織的環(huán)境導致那一瞬間的發(fā)生？對英國攝影藝術家馬庫斯·萊昂（Marcus Lyon）來說，如果想要正確理解人類的經歷，那么必須放眼大局，了解更廣泛的社會、歷史、經濟和環(huán)境背景。因此，他首先會思考在照片中發(fā)現(xiàn)的問題，隨后調查與之相關的社會環(huán)境和深刻的歷史事件流。

如果說20世紀中期的影像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要求我們仔細審視細節(jié)，那么千禧年的全球化發(fā)展則要求我們理解世界的互聯(lián)性，懂得經濟、國家和人民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在這方面，馬庫斯·萊昂是他那個時代的藝術家。

馬庫斯·萊昂于1965年出生在英格蘭?？巳兀瑩碛欣澊髮W的政治學學位。后來，他在哈佛商學院學習領導力課程，在美國肯尼迪政府學院進修績效評估課程。在萊昂職業(yè)生涯早期，他曾在拉丁美洲的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工作，這激發(fā)了他對全球化核心問題的研究，并且一堅持就是25年。他的作品贏得了無數(shù)贊譽，包括1991年的B&H金獎，1996年度Agfa攝影師，2012年、2013年和2018年皮克泰國際攝影大賽提名獎，2018年D&AD（設計與藝術方向）銀獎3項、黃鉛筆獎1項。他的作品和出版物被許多著名的公共機構和私人收藏。除了攝影，馬庫斯·萊昂還是許多非盈利組織的積極支持者，也是幾個公益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然而，在我們的談話中，主要探討了他的兩類攝影作品：一是大型遠景，二是對人類多樣性和社會影響的探索。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是昆士蘭大學社會福利與文化教授和墨爾本皇家理工大學藝術學院兼職教授，現(xiàn)居于澳大利亞布里斯班市，工作范圍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了解更多。）

與馬庫斯·萊昂（Marcus Lyon）對談

本系列文章著眼于攝影藝術家的作品，每位攝影家都有其不同的“觀看方式”，一種試圖擺脫攝影作為常規(guī)記錄的方式。你怎么描述自己的“觀看之道”？

馬庫斯·萊昂：我專注于想法的首要性，并認為它是意義的鑰匙，是一個人進行創(chuàng)造行為的向導。一般來說，我會選擇一個地點或一個主題，將想法融入拍攝過程。在拿起相機拍攝前，我的腦海中會出現(xiàn)一個清晰的畫面，這使我更加專注，也使每個項目都有其規(guī)律和基本原理。

02|《金磚國家#7》（BRICS7），中國重慶，2010 Marcus Lyon

03|《出埃及記#6》（Exodus 6），中國南海西南丫島海峽，2011 Marcus Lyon

04|《出埃及記#3》（Exodus 3），英國倫敦，2010 Marcus Lyon

05|《出埃及記#2》（Exodus2），阿拉伯聯(lián)合酋長國迪拜，2010 Marcus Lyon

在《金磚國家》（BRICS）系列中，你關注了本世紀頭十年席卷全球的大規(guī)模城市化進程，這個系列是怎么產生的？（圖01～02）

馬庫斯·萊昂：我一直在為有社會使命的非政府組織進行公益性拍攝。十年后，我成為兩個國際發(fā)展機構的主席，這引發(fā)了我對全球城市空間的深刻反思。于是，我特意關注了發(fā)展中國家的大型城市，發(fā)現(xiàn)這些擁有全球半數(shù)以上人口的巨大城市，在全球化的發(fā)展過程中既有發(fā)展機遇，也面臨著嚴峻挑戰(zhàn)。

你花費大量時間為慈善機構和非政府組織做志愿者令人注目，在你看來，公共服務工作與你作為藝術家的生活是分開的，還是緊密相連的？

馬庫斯·萊昂：作為一名藝術家，我在民間團體中的工作與我的生活密不可分，而藝術家的角色是傳達真理、尋求新的思維方式。我認為作為社會的一份子，如果不愿為同胞服務，那么我們生活的意義何在？

《金磚國家》系列是從真實場景的廣闊視角出發(fā)，在下一個系列《出埃及記》（EXodus）和《暫?！罚═imeout）中，你跨越時間和空間，拓展了視覺可能性。你的作品超越了我們對攝影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理解。

馬庫斯·萊昂：我希望用攝影這種視覺語言表達全球民眾行為的真相，以紀念人類對這個星球的非凡影響。這兩個系列最終作品是由數(shù)百幅甚至超過1000幅圖像構成，我用這種方式也是在挑戰(zhàn)“1/125秒的專橫”。

《出埃及記》是對21世紀初人口、商品和服務以越來越大的規(guī)模和越來越快的速度進行重大遷移的探索。我希望這些圖像能夠引發(fā)人們對當代社會巨大變化的質疑，并通過對影響世界全球化的關鍵因素的大規(guī)模呈現(xiàn)來展現(xiàn)這一點。（圖03～05）

《出埃及記（六）》是個很好的例子。（圖03）

06|《暫停#2》（Timeout 2），美國加州洛杉磯國際機場，2015 Marcus Lyon

07|《暫停#7》（Timeout 7），美國德克薩斯州休斯頓水上樂園，2017 Marcus Lyon

08|《視距#1》（Stadia 1），英國倫敦，2012 Marcus Lyon

09|《視距#20》（Stadia 20），英國倫敦，2012 Marcus Lyon

馬庫斯·萊昂：這張照片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之一。制作這幅作品對我來說有一種特別的快樂，因為那是我在蜜月期拍攝的，但這也是一種挑戰(zhàn)，因為我需要在直升機上移開艙門工作。最終的成片是由近500張照片組合而成的，創(chuàng)建了一個廣闊的海港景觀，就像我們在親身感受西南丫海峽似的。

相反，《暫?！废盗袆t側重休閑。（圖06～07）

馬庫斯·萊昂：地球上有10億人不再需要為基本的生活需求而奮斗。在尋找人生意義的過程中，他們求助于“探索”這種基本的人類本能。無論是乘坐廉價航空還是豪華游艇，人類通過娛樂尋求工作中的“救贖”，以界定自己的存在。

但這是一種模棱兩可的“救贖”，例如《暫停（二）》。這張照片是在洛杉磯國際機場（LAX）拍攝的，根據(jù)最初的想法，我希望塑造一個像骷髏的脊柱和肋骨一樣的機場畫面，在研究了許多機場的布局后，洛杉磯機場被證明是最適合的。這張照片是由1000多張照片合成的，震撼的畫面得益于非凡的結構，而這種結構在全球化的世界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同時也提出了在當今“人類世”地質時代（當今地質時代被認為是人類活動對地球和環(huán)境產生重大影響的時期）人類生態(tài)足跡的重大問題。

2012年，你為倫敦殘奧會拍攝了《視距》（Stadia）系列。很多拍攝殘奧會的攝影師會以殘疾人為重點，而你的照片包含了整個場景，為什么選擇這種拍攝方式？（圖08～09）

10|倫敦SE11蒙福德廣場的玻璃工廠畫廊，Marcus Lyon

11|Joao de Souza Lopes Filho，選自《我們是巴西人》（Somos Brasil）系列，2015 Marcus Lyon

12|Maria da Penha Maia Fernandes，選自《我們是巴西人》（Somos Brasil）系列，2015 Marcus Lyon

馬庫斯·萊昂：我試圖以一種更廣闊的畫面形式激發(fā)觀眾對奧運會背后故事的理解，并將建筑、體育、媒體、競爭對手和人群放在同一平面，就像圣經里描述盛大場景一樣。在21世紀，超大規(guī)模的體育賽事已成為一種大規(guī)模的人類崇拜形式，而體育場成為現(xiàn)代神殿，定義了我們的媒體時代。在巨額企業(yè)資金的支持下，體育館改造得更加壯觀、設施更加完備，在許多方面，它們是傳統(tǒng)宗教救贖觀念的現(xiàn)代表達，包括化身、斗爭、贊頌，最終救贖勝利。

對藝術家來說，靠作品謀生一直都是一個挑戰(zhàn)，你是如何平衡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和經濟需求的？

馬庫斯·萊昂：許多藝術家通過教學等其他收入來源支持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我屬于幸運的，1990年代初的倫敦是一個生活和工作都非常實惠的地方，我在那里成立了自己的畫廊“玻璃工廠”（The Glassworks）（圖10），并將大部分作品直接賣給客戶或在國際拍賣會上出售。如此，我不僅避免了給藝術品經銷商的傭金，還建立了許多穩(wěn)定的客戶資源。因此，我不需要固定工作支持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

你的第一批作品以不同的方式激發(fā)了我們的規(guī)模感和時間感，盡管人們并沒有直接出現(xiàn)在圖像中，但這些問題都是由人類和我們所處的社會所推動的。你下一個項目的總稱是《人類地圖集》（Human Atlas），在這些作品中，你通過不同的方法處理早期的想法，比如將人們置于中心舞臺，不僅講述他們是誰，還探索他們的個人血統(tǒng)。《我們是巴西人》（Somos Brasil）就是這樣一部包含多層面內容的作品，請從描述它的組成部分開始，向我們介紹一下吧。（圖11～15）

馬庫斯·萊昂：《我們是巴西人》通過肖像、口述歷史和DNA圖譜三個相互關聯(lián)的方法探索了巴西人身份的多樣性。我們通過每個個體的聲音（通過激活手機應用程序收聽）和圖表來顯示他們祖先起源的位置和在基因中所占的相對比例，放大對肖像照片的思考。這三個元素一起映射了100多個巴西名人的祖先DNA、個人故事和視覺特征。

你是如何選擇拍攝對象的？

馬庫斯·萊昂：這些拍攝對象都是被提名的。我們邀請記者、社區(qū)領導和當?shù)貙＜彝扑]為其社區(qū)帶來重大改變的杰出人士，并進行了一個為期6個月的研究，才確定了這些拍攝對象。他們共同展示了巴西人的人格、社會以及文化的多樣性，反過來，我希望這將鼓勵我們每個人反思自己的個人身份和社會角色。

為什么選擇巴西人？

馬庫斯·萊昂：巴西處于我們這個時代許多最具挑戰(zhàn)性問題的中心，面臨極高的教育、環(huán)境、經濟和社會挑戰(zhàn)?！段覀兪前臀魅恕废盗兄械男蜗笳故玖税臀魅嗽谙胂髣?chuàng)造美好未來和專注于希望時的潛力和能力。他們都是未來的面孔，因為他們?yōu)槲覀儎邮幍臅r代帶來了光明。

《我們是巴西人》和更豐富的《人類地圖集》是在宏大的規(guī)模上構思和創(chuàng)建的，也是極具社會影響力的項目。你是如何為這些宏大的項目爭取到資金的？

馬庫斯·萊昂：這些都是跨越數(shù)年的大型項目，為了達到必要的預算資金，我必須找到其核心關注點與我的創(chuàng)作目標相一致的資助者。這些項目建立在科學、人類學和藝術三者結合的基礎上，側重反應社會變化和社會沖擊，因此吸引了很多有趣的資助者，比如基金會、商業(yè)公司和個體贊助人。他們的關注點已超越了傳統(tǒng)的藝術資助模式，并且與我一樣，致力于在社會重大變革時期，注重社區(qū)的參與價值和領導價值。

13|Joao Pangra Kayapa，選自《我們是巴西人》（Somos Brasil）系列，2015 Marcus Lyon

14|Anderson Cesar Alves，選自《我們是巴西人》（Somos Brasil）系列，2015 Marcus Lyon

公眾對你的作品有什么反應？

馬庫斯·萊昂：公眾的反應遠遠超出常態(tài)。在現(xiàn)代社會，人的體驗往往被限制在“截取片段和移動手指”這種快速但膚淺的層面，而《人類地圖集》要求觀眾放慢速度，仔細觀看并收聽真實的故事，進一步學習如何觀察和傾聽。當我看到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對這些肖像、敘述和“祖先的旅程”充滿興趣，我感到非常高興。同時，參觀者似乎也很高興能認真傾聽并與他人交流。

2019年，你啟動了《人類地圖集》項目的第二個系列《我們：德國》（WE：deutschland），這部作品也是結合肖像、訪談和基因圖譜強調群落的多樣性，這個項目是怎么產生的？（圖16～18）

15|《我們是巴西人》（Somos Brasil）系列照片在倫敦首展，2019 Marcus Lyon

16|Malke Cochrane，選自《我們：德國》（WE：deutschland）系列，2018 Marcus Lyon

17|Abdullah Ericek，選自《我們：德國》（WE：deutschland）系列，2018 Marcus Lyon

18|Fadhumo Musa Afrah，選自《我們：德國》（WE：deutschland）系列，2018 Marcus Lyon

馬庫斯·萊昂：這個項目是由一個公司全額資助的，公司負責人對《我們是巴西人》系列很感興趣，而這個公司的社會責任是促進一個更加多樣化和開放的世界。因此，他們請我任選一個國家，創(chuàng)作一個以歐洲為主題的新項目，于是便有了《我們：德國》系列。

你為什么選擇德國？

馬庫斯·萊昂：在我看來，歐洲目前最大的關注點是逃離非洲、中東和東歐危機的移民，而德國處于這些問題的中心，但在許多方面都是例外。在過去的四年里，德國接收了100多萬新難民和移民，從20世紀中期的納粹德國成為了歐盟最歡迎難民的國家，這一轉變值得人們深入思考。在資助公司的支持下，我們進行了一次深入的推舉過程，找到了50名可以代表現(xiàn)代德國的候選人。

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馬庫斯·萊昂：我目前正在做幾個項目，但主要集中在《底特律：美國城市的人類地圖集》（i.Detroit：a Human Atlas of an American City），這是一項新的工作，主要關注城市的變革推動者。由克雷斯吉基金會（Kresge Foundation）委托并與底特律查爾斯·H.賴特博物館合作的“底特律項目”是對底特律“汽車城”人力資本的深度探索，目前正處于制作階段的尾聲，我們正著手將DNA圖譜、聲音和圖像整合在一本書和展覽中。這本書和展覽將于2020年中期在底特律出版和展出。

你自嘲自己是“令人討厭的樂觀主義者”，你認為精力充沛的樂觀主義是你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的重要個人品質嗎？

馬庫斯·萊昂：我認為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很重要。當人生旅途變得艱難時，它會幫你渡過難關，而且快樂往往能激發(fā)出人最好的一面。

在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的過程中，你體會到了什么？

馬庫斯·萊昂：攝影使我不斷行走在旅行的路上，并與很多美麗的人相處，同時在情感和經濟上支持著我，為我?guī)砹艘磺?。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之前，我還給我的妻子貝爾拍了照片。我認為，攝影一直是并將繼續(xù)是我最大的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