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琳琳,何茜曦
(1.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2.北京師范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北京 100875)
所謂兒童觀,乃是外界對兒童最基本的看法、態(tài)度、主張。不同的學科、領域會有不同的兒童觀。當前對兒童觀的研究主要從教育學和心理學的角度,從政治角度去探討兒童觀的則相對少見。事實上,兒童觀與政治有著十分緊密的聯(lián)系。從教育、心理的角度去探討兒童觀,往往將兒童作為自變量,而從政治的角度來看,兒童更主要的是作為因變量存在。
就本體性存在而言,兒童是離不開政治的,兒童必然身處于政治體系之中。政治主體必然依據(jù)相應的政治價值、目的為兒童提供成長的環(huán)境,也塑造、安排著其成長過程。每一個政治體系的性質是不一樣的,這決定了其培養(yǎng)兒童的方式與內(nèi)容的不同,既而所塑造出的兒童亦是有差異的。政治體系的存續(xù)必然依賴于政治制度的維持、機構的運作、人員的執(zhí)行,必須實現(xiàn)相應的政治事業(yè),而這也賦予了兒童不同的政治角色和政治任務。這種關系在近代以來的兒童觀變遷中有著清晰的脈絡。
甲午戰(zhàn)后,中華民族的生存危機空前嚴重。救國,成為最迫切的任務。改制,成為必須的選擇。清王朝開始在政治、經(jīng)濟、社會等多方面進行改革。而在嚴復、梁啟超等人看來,政治改革以圖救國固然沒錯,但未及根本。中國的危機在于國民素質,只有通過改造國民才能從根源上解除危機。早在1895年春,嚴復從社會進化的角度首次提出改造國民以振興中國,從根本上著力,提升民力、民智、民德。
此后,梁啟超的《新民說》系統(tǒng)闡明了國民改造的思想,明確將“新民”作為當今第一急務。他認為,“民智、民力、民德不進者,雖有英仁之君相,行一時之善政,移時而掃地以盡矣”[1]。制度的革新不能簡單地依靠統(tǒng)治者一人之力,需要整個國民的合力,因此政制革新,就必須要有新民,“茍有新民,何患無新制度,無新政府,無新國家”[2]。而作新民,自然也就要有新兒童?!渡倌曛袊f》便是其兒童改造的思想宣言。少年強則國強,少年必須要養(yǎng)成智、富、獨立、自由、進步的品質,才能讓國家永葆青春富強。從器物模仿到國民改造,思想家不斷深入去思索中國落后的根源。從少年強,到國民新,再到國家強,這是一條新的救國道路。但是這種以國家為目的的兒童觀,仍舊沒有走出國家主義的藩籬,而兒童觀真正的轉變發(fā)生在新文化運動之中。
當政制變革以后,國家仍舊沒能被拯救,政治生活也江河日下。而不斷上演的復辟和復古鬧劇,讓人驚覺到真正需要拯救的不是國家,而是我們的文化、我們自己。新文化運動一反以國家、民族為中心的傳統(tǒng),將個人放置于第一位。不是為了國家富強去改造國民,而是要用國家來實現(xiàn)個人的發(fā)展。陳獨秀說:“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名與個人主義相沖突,實以鞏固個人利益為本因也。”[3]易卜生也認為:“須使個人自己充分發(fā)展——這是人類工業(yè)頂高的一層,這是我們大家都應該做的事?!盵4]因而,新文化運動是一個“發(fā)現(xiàn)”人的運動,而對兒童的“發(fā)現(xiàn)”亦是其璀璨的一面。
從改造到發(fā)現(xiàn),便是轉向以人為中心,以兒童為本位。這是一次徹底的轉變,而其矛頭則指向傳統(tǒng)的倫理政治。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乃是倫理政治的核心。辛亥革命雖然改變了君為臣綱的君主專制制度,但是在家庭和社會中依舊沒能改變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的文化心理。而正是后兩者為前者提供了死灰復燃的土壤。也正因如此,兒童和婦女始終沒能從父權的牢籠里解放出來。 在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看來,三綱統(tǒng)治的傳統(tǒng)社會是人的荒原,是兒童的荒原,亦是中華民族貧弱的根源。因此,我們今天不得不重新思考怎樣“做人”,怎樣“做父親”。 周作人曾說:“一國興衰之大故,雖原因復雜,其來者遠,未可驟詳,然考慮其國人思想視兒童重輕如何,要亦一重因也?!盵5]魯迅則明確提出,“一切設施都以兒童為本位”[6]。兒童本位觀旨在將兒童從父權倫理和家庭禮教中解救出來,以人道主義和個體主義重構家庭、社會和政治秩序,實現(xiàn)中華民族在人倫、文化、政治上的徹底更新,其內(nèi)涵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層面:兒童就是兒童;兒童屬于自己;父子間純粹的愛。
兒童就是兒童,并不是同義反復,而是以兒童為本位去“發(fā)現(xiàn)”兒童。傳統(tǒng)社會中,兒童是被放置于宗法倫理中看待,孩子行為的判斷皆依照成人的規(guī)則。因此,兒童自然而然地被當作縮小的成人對待。越是懂得禮教規(guī)范的兒童越深得大人喜歡,而孩子活潑好動、無所顧忌的天性則是需要被管教、被約束的。在《風箏》中,作為哥哥的魯迅認為放風箏是沒出息的行為,而弟弟卻恰好喜歡風箏,每次都望著空中的風箏歡呼雀躍。當發(fā)現(xiàn)弟弟躲在雜物間里偷偷做風箏時,魯迅便把風箏的翅骨折壞,又將風輪踏扁。直到多年后魯迅才明白自己對弟弟幼小心靈的傷害。大人的中心主義將兒童變成了小大人,兒童的世界不被理解,兒童本身沒有得到承認。“以前人們只承認男人是人(連女人們都這樣想!),用他們的標準來統(tǒng)治人類,于是女人與小孩的委屈,當然不能免了。女人還有多少力量,有時略可反抗,使敵人受點損害,至于小孩受那野蠻的大人的處治,正如小鳥在頑童的手里,除了哀鳴還有什么法子?”[7]周作人用頑童手中的小鳥形容了兒童被忽視、被抹殺的境況。而為了開辟“人荒”,“發(fā)現(xiàn)”兒童,就必須將小鳥當作兒童。除了攻擊傳統(tǒng)禮教,新文化運用兒童文學打開了兒童的世界,如葉圣陶的《稻草人》,冰心的《寄小讀者》,俞平伯的《憶》等,趙景深、鄭振鐸、沈雁冰亦將大量的西方兒童文學作品帶入中國兒童的世界。
兒童屬于自己。以兒童為本位,不僅要求擺脫成人中心主義,更要打碎父權的桎梏。傳統(tǒng)社會中,父親對于兒子的權威,不僅體現(xiàn)在言行上的模范,更體現(xiàn)在父親以“私產(chǎn)”方式對待兒童。兒童依附于父親,沒有人格和權利上的獨立性。對此,他們以西方的生物進化思想發(fā)起了革命。任何生物的本能都是要保存、延續(xù)、進化自身。個體的生命必然會終結,因此才重視后代的繁衍。食欲是保存現(xiàn)在的生命,性欲是保存永久的生命。所以,孩子的產(chǎn)生乃是父親生命自我保存的結果,而不是什么恩情。魯迅說:“所生的子女,固然是受領新生命的人,但他也不永久占領,將來還要交付子女,象他們的父母一般。只是前前后后,都做一個過付的經(jīng)手人罷了。”[8]因此,父權并不具有倫理正當性,孩子也不是父親的“私產(chǎn)”。兒童屬于自己,不屬于任何人。兒童理應和成人一樣具有獨立的人格和尊嚴,具有作為人的基本權利。由于缺乏權利的保護而為禮教所戕害的生命悲劇,時常出現(xiàn)在魯迅的筆下,如《明天》《藥》《風波》《狂人日記》,等等。權利成為“救救孩子”的武器,只有兒童具有了權利才能真正屬于自己。
既然,兒童屬于自己,父子之間并不是“恩”,那么父親應當以何種方式對待孩子呢?消除了成人中心主義的思想和父權倫理的父子關系,就只有純粹的父子之愛了。這種以孩子為本位的愛,便是純粹的愛,也是完滿的愛,天性的愛。用“愛”代替“恩”,是對家庭關系、倫理道德的一種重塑。父親需設身處地地為孩子著想,去理解、教育孩子,教給他自立的能力,幫他成長為一個獨立的人,“這樣,便是父母對于子女,應該健全的產(chǎn)生,盡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9]。所以,養(yǎng)兒也不是為了防老,而是要盡父母之責幫他實現(xiàn)獨立而全面的發(fā)展。在這種無私奉獻的父母之愛中,實現(xiàn)一代又一代的傳遞與發(fā)展。
在新文化運動初期,胡適等人主張將這場運動限制在文化領域,還提出“二十年不問政治”。事實表明,這僅僅是知識分子的一時空想。五四以后的知識分子分化,不僅是文化主張的不同,更是政治道路的分野。從政治體系和政治事業(yè)來看,新文化運動的政治屬性依舊屬于舊民主主義。而這條道路卻難以解決中國政治的困境。“娜拉”出走以后,面臨的卻是一個墮落和殘忍的世界。面對回身與向前的兩難之境,不得不另尋他路。
五四以后,無產(chǎn)階級作為一種新的革命力量登上歷史舞臺,其根本上是要建立一種新的政治體系。而這一新的政治體系需要與此相適應的人、事、物來支撐維系,也必然會生成相應的政治內(nèi)容。這個體系就是共產(chǎn)黨領導的以工農(nóng)聯(lián)盟為主體的共產(chǎn)主義,其生成的政治內(nèi)容主要是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兩項政治事業(yè)。而階級斗爭與革命乃是體系建設與維持、事業(yè)實現(xiàn)與完成的基本形式。因此,新的政治體系塑造出新的兒童,新的政治事業(yè)產(chǎn)生新的政治角色,而階級教育和階級斗爭是新兒童塑造與實現(xiàn)的方式。雖然,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是以改革的方式完成,但從社會性質來講這依舊是一場革命,而此后開展的各項運動同樣是以革命斗爭的形式出現(xiàn),直至文化大革命將革命的邏輯發(fā)展到頂峰。革命,乃是這一體系的根本屬性,而身在其中的兒童自然成為革命兒童,革命兒童觀亦就此誕生。
總的看來,革命兒童觀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兒童是革命的兒童;兒童屬于國家;階級關系優(yōu)先。所謂革命的兒童,便是將兒童卷入革命運動,塑造成革命的戰(zhàn)士,肩負革命的使命。革命兒童又稱為“紅色兒童”。革命兒童的出現(xiàn),讓兒童成為一支獨特的力量登上中國的政治舞臺。從中華蘇維埃政權開始,革命教育成為兒童教育的重點,從小就要播下革命的觀念,階級關系、敵我關系在兒童心中有清楚的劃分。比如,《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小學制度暫行條例》就規(guī)定,“要消滅離開生產(chǎn)勞動的寄生階級的教育,同時用教育來提高生產(chǎn)勞動的知識技能,使教育與勞動統(tǒng)一起來”[10]。學校教育之外,通過大量革命的兒歌、童謠、宣講等給兒童灌輸相應的政治認識,以喚起兒童的革命熱情。而塑造出來的典型革命兒童也成為孩子們學習、模仿的對象,如小三子、王二小、劉胡蘭、小喜根、劉文學、雷鋒等。與革命教育相應,兒童同樣有自己的革命組織,比如勞動童子團、共產(chǎn)兒童團、少年先鋒隊、紅小兵組織等。兒童的革命組織并不是松散的團體,組織內(nèi)有著嚴格的紀律。這也塑造了革命兒童守紀律、聽指揮、顧大局的行為特征。而隨著革命進程的不斷深入,革命事業(yè)和革命對象的變化,革命兒童所肩負的使命和承受的任務也一起改變,革命兒童以不同的身份和形象呈現(xiàn)出來。土地革命時期是集革命與勞動生產(chǎn)一體的“勞動童子”、“共產(chǎn)兒童”,抗日戰(zhàn)爭時期是集抗戰(zhàn)與勞動生產(chǎn)于一體的“小八路”,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是繼續(xù)階級斗爭并反蔣擁共的“小解放軍”,在建國后是參與國家建設和政治運動的“少年先鋒”,是五年計劃中的“小主人”,是文化大革命中的“紅小兵”,等等。從土地革命到文化大革命,革命事業(yè)逐漸走上了巔峰,革命兒童的特性也最大限度地呈現(xiàn)出來。
兒童屬于國家,是針對兒童歸屬于家庭而言。革命兒童的政治屬性決定了兒童必然走出家庭,為了國家和革命而行動,甚至兒童反過來動員大人參與革命。比如,在土地革命時期的勞動生產(chǎn)中,兒童們還充當著“小先生”的角色,每天在放學以后,他們會進入冬學的課堂,教大人們識字,認識政治標語,宣傳共產(chǎn)黨的方針政策,區(qū)分階級敵人,號召大家參加革命。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膠東50萬兒童團員中,就有35600多名“小先生”。[11]兒童的革命組織則直接將兒童從家庭剝離出來,以更高、更大的組織作為認同和歸屬對象,從分清階級、敵我關系開始,直至為革命、國家獻身。過早脫離家庭的襁褓促使兒童在政治上早熟,不斷突破生理上的局限參與到革命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從站崗放哨到持槍上陣,從普通兒童團到少年鐵血隊,從少年先鋒到大公無私的紅衛(wèi)兵。而在革命思想不斷催化,革命運動不斷焙煉,革命組織不斷卷入的過程中,兒童對家庭的歸宿感不斷被沖淡,對革命、國家、領袖的依附感不斷增強。家庭只是兒童生活供養(yǎng)的場所,逐漸失去了倫理教化和身心歸屬的功能。而作為國家的兒童,組織與領袖的鼓勵、嘉獎也讓他們有了獲得感和成就感,組織從小對兒童的培養(yǎng)也讓政治體系和政治事業(yè)有了“接班人”。而不斷深入和高漲的革命運動也逐步將兒童帶離家庭、父母,參與到對敵人的斗爭中,直至文革中家庭也成為革命的場所,父母成為批斗的對象。最終,革命兒童發(fā)展為兒童革命。國家的兒童從生活的弱者轉變?yōu)椤皬娬摺保蔀橐恢е匾母锩α?。他們同成人一樣進入國家的政治體系,一樣去解放他人,解放自己。
國家是階級的國家,革命是階級的革命。革命對兒童的教育也就是階級教育,國家的兒童亦必然是階級的兒童。因而,階級關系優(yōu)先自然成為革命兒童的典型特征。缺乏生活經(jīng)驗的兒童難以對復雜的社會關系有全面的認識,簡單明了的階級劃分對于他們來講則容易把握,因而階級的分立成為兒童構建、處理世界關系的基本圖式。階級關系成為兒童在革命中進行敵友、親疏關系判定的依據(jù),要么是階級敵人,要么是親如一家的“同志”。從新民主主義革命中對地主、日軍、國民黨的斗爭,到社會主義革命中不斷深入的政治運動,兒童的行為都有明顯的階級意識和明確的階級斗爭對象,而投身革命、為國奉獻,也就成為兒童階級意識和立場的外在表現(xiàn)。在全面革命化、政治化的生活中,階級關系不僅成為兒童處理社會關系的標尺,亦隨著革命的深化逐漸取代了家庭的倫理關系。當革命發(fā)展到極端時期,以階級的名義背棄倫理便成為“大義滅親”的表現(xiàn)。革命、國家、階級共同形塑、安排著兒童,也是這一時期兒童觀的關鍵詞。
文革的結束意味著20世紀中國革命的退潮,而改革開放終結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政治路線,開啟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事業(yè)。從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以人為本的科學發(fā)展觀,到習近平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國共產(chǎn)黨開辟出了一條特色的現(xiàn)代化道路??偟目磥恚袊厣鐣髁x現(xiàn)代化事業(yè)的成功是在堅持、發(fā)展社會主義道路的基礎上,不斷吸收西方先進文化,不斷激活傳統(tǒng)智慧的結果。而兒童觀也伴隨著這一歷史性巨變,逐步形成了多元一體的狀態(tài)。
首先,堅持做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接班人。放棄了階級革命,兒童已不再是革命的兒童,但是依舊要樹立共產(chǎn)主義理想,堅持社會主義政治道路。而未來的社會主義事業(yè)也依舊需要青少年的進一步繼承、開拓。改革開放初,鄧小平在《建設社會主義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一文中就提出建設社會主義的精神文明,“最根本的是要使廣大人民有共產(chǎn)主義的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紀律”[12]。陳云也談到:“少先隊是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上的接班人,是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上的接班人?!盵13]兒童從小要學習做“四有新人”,要樹立共產(chǎn)主義信仰,要培養(yǎng)社會主義道德,學習現(xiàn)代科學文化知識,遵守法紀。雖已無需兒童革命,但兒童需要繼承中國共產(chǎn)黨的優(yōu)秀革命品質,這是社會主義體系和社會主義事業(yè)進一步發(fā)展的保障。1996年,國務院《關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進素質教育的決定》規(guī)定:“實施素質教育,就是全面貫徹黨的方針,以提高國民素質為根本宗旨,以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為重點,造就有道德、有理想、有文化、有紀律的,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的社會主義事業(yè)建設者和接班人?!敝钡浇裉?,“接班人”教育也是少年兒童教育的重點。兒童的“接班人”定位乃是由中國政治體系的性質決定的,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事業(yè)也決定了“接班人”新的時代內(nèi)涵。
除了做“接班人”,兒童開始向自身回歸。中國的現(xiàn)代化本身也就是不斷融入世界,吸收西方優(yōu)秀文化的過程。改革開放后,掀起了對人的反思,異化問題成為爭論的熱點。社會亦開始對革命兒童觀的過失進行反省,主張重新看待孩子,新文化運動中的“兒童本位觀”重新發(fā)展開來。兒童重新被當作兒童對待。1991年第七屆全國人大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并在同年簽署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兒童所具有的生存權、發(fā)展權、受保護權、參與權等基本權利以法律形式確定下來,這具有莊嚴的歷史意義。以兒童為本位,尊重兒童的價值,維護兒童的權利,提升兒童的素質,實現(xiàn)兒童健康快樂的成長是新時期的社會共識。與此相應,兒童文學也迎來了繁榮的春天。西方的經(jīng)典兒童讀物《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等重新進入兒童的視野,新的兒童文學也被大量譯介進來,如林格倫的《小飛人》、羅琳的《哈利·波特》等。本土的兒童文學也打破了革命單一的題材模式,關注兒童的真實世界,出現(xiàn)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如鄭淵潔的《童話大王》、曹文軒的《古堡》、陳丹燕的《中國少女》、劉心武的《我可不怕十三歲》、班馬的《六年級大逃亡》、蘇曼華的《豬屁股帶來的煩惱》,等等。在這些文學作品中,兒童已不再是英勇無畏革命的小戰(zhàn)士,而是個性鮮明、可愛活潑的真實少兒形象。
再者,兒童開始回歸家庭,回歸倫理。自新文化運動將矛頭指向家庭禮教,到革命運動對家庭關系的異化,這大半個世紀中我們都沒有對如何構建家庭關系進行過積極的思考。一味地模仿西方,到最后發(fā)現(xiàn)不但西方文化學不好,自身所固有的特色也丟失了。伴隨著文化大繁榮的卻是文化虛無主義的泛濫,上演了邯鄲學步的悲劇。中國傳統(tǒng)造就了中國人,中國人沒必要也變不成西方人。因此,文化自覺也逐漸成為一股新的潮流,而經(jīng)歷了新陳代謝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也開始興盛起來。父母與學校開始向兒童教授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禮儀規(guī)范,從小學做一個中國人。兒童是家庭的兒童,是倫理的兒童,亦是文化的兒童。這種回歸不僅關乎兒童將來如何做人、成人,關乎中華文化的繼承與發(fā)揚,也關乎中國政治的改革與發(fā)展。
政治是關乎每一個人的事業(yè),兒童亦不例外。兒童問題亦是政治問題,兒童觀也是考察近代以來中國政治的一個窗口。綜觀近代以來兒童觀的嬗變歷程,正好走出了一條否定之否定的發(fā)展道路,而這也是中國政治發(fā)展的特征體現(xiàn)。從對傳統(tǒng)的否定而全面學習西方,到對西方政治道路的否定轉向探索適合自身情況的革命實踐,再到中、西、馬的全面融合發(fā)展。與此相應,逐步形成了一元主導,多元共融的兒童觀。不可否認,這種融合依舊存在許多問題,這也是多元文化和多種政治取向不斷磨合、調適的過程。然而無論怎樣變化,信仰、自由、道德都是作為人必不可少的要件,兒童亦是如此。在未來的道路上,兒童的發(fā)展必須要樹立堅定的信仰,要過自由的生活,要養(yǎng)成道德的行為。這是近代以來中國兒童發(fā)展的經(jīng)驗教訓,也是中華民族和中國政治發(fā)展的偉大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