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灝
可以說,隋煬帝楊廣的一生,就是在活給別人看。
為了能夠得到王位,他將真實的自己偽裝起來。等到登上皇帝寶座之后,外在的壓力和約束都已經(jīng)消失,天性中那長期壓抑著的“激進因子”不可阻擋地活躍了起來。沒有任何約束的權(quán)力強化了他的政治虛榮心,也同時助長了他內(nèi)心的浮躁感。這么大的舞臺,他演戲的欲望更加強烈。他繼續(xù)扮演著一個虛假的自我,一個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自我,只不過這個時候的觀眾由區(qū)區(qū)“二圣”兩個人擴展為全天下的人。
路旁的樹木都用絲綢纏起來,而有的百姓卻沒有衣服穿
在楊廣登基之初,大隋王朝各項經(jīng)濟指標和人口數(shù)量的增長都呈遞增之勢。楊廣自視甚高,認為自己既然能夠成為天下人的領(lǐng)袖,才能自然居于眾生之上。
沒有做過皇帝的人,想象不到登上皇帝寶座是什么感覺,一句話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一句話改變一座城池的命運。權(quán)力越來越大,需要處理的事情越來越多。登上皇位的楊廣體會到了權(quán)力所帶來的眩暈感。
隋朝的財政體制是藏富于國,這就導(dǎo)致了官僚資本的大量積累,而老百姓的日子卻過得異常艱難。據(jù)史料記載,大業(yè)六年(610年)正月十五,楊廣在東都洛陽舉行盛大的節(jié)日慶典,那些隨他西巡入京的諸國使節(jié)、商人都有幸見識了帝國的強盛與富足。來自全國各地的5萬多名樂工集中于東都皇城外的定鼎門大街,足足鬧騰了半個月。
除了炫耀自己的精神文明,楊廣還將自己的物質(zhì)文明展示了一番。東都的市場被整飭一新,供各國商人參觀。就連那些成本低廉、收入微薄的菜販子都要在店鋪里鋪上地毯。各國客商路過酒店,都會被連拉帶拽進去喝幾杯,喝完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不用付錢。那些老板們說:“我中原大國富足,老百姓到酒店吃飯都是不要錢的?!?/p>
喝了酒的胡人們,滿臉寫著狐疑之色,他們踉踉蹌蹌出了酒店,一頭就撞在了路旁的樹干上,可絲毫沒有感覺到疼。半醉半醒之間,抬眼上瞧,路旁的樹木都用絲綢纏起來,極盡奢華。對于楊廣所展示出來的大國奢華之風(fēng),胡商們很不理解。他們轉(zhuǎn)臉問身邊的中原朋友:“你們這里有人連衣服都穿不起,為什么不把這些裹在樹上的絲綢拿去給他們做衣服呢?”這句話極盡諷刺意味。楊廣在形象工程建設(shè)方面下了血本,苦了百姓
即位后的楊廣,急于要用最短的時間來成就自己的“圣王之業(yè)”。他認為如果一個帝王能夠在他所統(tǒng)治的時代里,迎來四夷賓服、萬國來朝的盛大景象,就能說明這個皇帝夠得上一個圣君的標準。楊廣一方面向高麗發(fā)動進攻,以實現(xiàn)“四夷賓服”的霸主地位;另一方面,又建東都、鑿運河、筑長城、開馳道,在形象工程建設(shè)方面不惜下血本。
在天下承平、國力強盛之時,用這種大工程來裝點盛世的繁華是掌權(quán)者通常會采用的方式。如此集中、如此大規(guī)模地將這些形象工程連續(xù)上馬,全國老百姓在短時間內(nèi)幾乎都被集中到勞動工地上。
楊廣從即位那一刻起,就在傾力打造一個龐大的勞動生產(chǎn)線。中華版圖宛如一個巨型的勞動競賽場,他讓自己的帝國陷入無休無止的大役之中,老百姓在生命難以承受的重壓之下苦苦掙扎。
那么,大業(yè)年間老百姓的負擔到底有多重呢?史學(xué)家胡如雷先生曾經(jīng)做過一項估算。從(604年隋煬帝即位,到612年仁壽四年)第一次東征高麗,在這八年的時間里,隋王朝一共上馬了22項大的工程,總共動用的人力達到三千多萬人次。隋煬帝時期全國人口才4600萬,而8年時間就動用了三千多萬人次,每年平均征用四百萬左右的勞動力,將近總?cè)丝诘氖种?,幾乎是全國男丁的總?shù)。那些罪在當下、利在千秋的偉大工程,在當時看來完全是勞命傷財之舉。
楊廣為了成就自己的圣王之業(yè),讓整個帝國陷入到這種全民皆兵、全民皆役的瘋狂狀態(tài)中。再加上連年的自然災(zāi)害,尤其是山東、河南一帶,水災(zāi)成患。自然災(zāi)害對中國農(nóng)耕社會經(jīng)濟的破壞,往往是一道無可挽回的致命傷。
中國的季風(fēng)性氣候是一種極不穩(wěn)定的氣候,廣袤的中華大地局部災(zāi)害是無年不有。更何況當時的情形已是“丁男不供,始役婦人”,男丁被抓去參與對外戰(zhàn)爭或者直接送到帝國大工地上當民工,由此造成“百姓困窮,財力俱竭,安居則不勝凍餒,死期交急,剽掠則猶得延生,于是始相聚為群盜”。也就是說,老百姓為了能夠生存下去,很多人被逼淪為匪盜,冒著生命危險用非法手段來獲取血酬以維系自己生存的底線。
民間沸騰如此,那些稍稍有點民本思想的帝王,應(yīng)該會有所警醒。他們往往會通過調(diào)整政治策略,來達到休養(yǎng)生息的目的,為緊繃的帝國神經(jīng)做暫時性的舒緩??墒菍τ谧砸暽醺?、一心只想著早日成就圣王霸業(yè)的楊廣來說,不但沒有絲毫的收斂跡象,反而更加變本加厲。
大興土木和對高麗的戰(zhàn)爭,將一個澎湃的帝國
生生拖入死亡的泥沼
各地叛亂風(fēng)起云涌,大大小小有上百支起義軍投身于帝國利益重新分配的格局中。而這些起義軍有一個共同的行動綱領(lǐng),那就是以反對繁重徭役和兵役為號召。中國歷史幾千年來,并無新事可言。新體制的萌芽往往是建立在反對繁重徭役的基礎(chǔ)上,當新體制變?yōu)榕f體制,繁重的徭役又會成為壓彎舊體制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密的瓦崗軍在討楊廣的戰(zhàn)斗檄文中,開列了楊廣不死無以謝天下的諸多罪狀,其中有“廣立池臺,多營宮觀,金鋪玉戶,青瑣丹墀”。為了滿足自己奢靡的生活,楊廣傾全國之力,耗天下之財。由此可見,在反隋的隊伍里,為了逃避征役而投身反政府行列的,主要是那些掙扎于社會最底層的民眾。其實隋王朝的國庫并不空虛,窮得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維系的還是老百姓。
(摘自《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