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中國的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正如毛澤東同志在他不朽的詩詞中所寫的那樣:“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70年風云變幻,70年天翻地覆,全國各族人民在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團結(jié)奮斗,艱苦創(chuàng)業(yè),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歷史性成就。波瀾壯闊的時代潮流激勵著每個中華兒女的心,我們?yōu)樽鎳娜找鎻娛⒑托佬老驑s而倍感自豪?!拔覑勰?!祖國”有獎征文活動開展以來,得到廣大讀者的積極響應,他們以飽滿的熱情,頌揚偉大祖國的歷史變化,抒發(fā)對祖國母親的無比熱愛。本刊將從來稿中擇優(yōu)刊發(fā)。首篇我們刊登著名詞作家喬羽先生飽含深情寫來的《“一條大河”激蕩著愛國深情》。
——編者
喬羽,今年92歲,當代著名詞作家,第八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曾任中國歌劇舞劇院院長、中國音樂文學學會主席。在70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他創(chuàng)作了1000多首歌詞,其中《讓我們蕩起雙槳》《我的祖國》《祖國頌》《愛我中華》《難忘今宵》《人說山西好風光》《牡丹之歌》《夕陽紅》等名詞佳作廣為流傳,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也是我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70周年。
一個沒有祖國的人,身后一無所有。古今中外,凡偉大的藝術家都是懷著赤子之心的愛國者。吾輩雖說不上偉大,但我們都應當是祖國的赤子,沒有理由不熱愛祖國,也沒有理由不報效祖國。
有人稱“喬羽是當代領一代風騷的詞壇泰斗”。這么說過獎了,我自認為只是找到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愛國方式——為祖國而歌。這是一個很深的民族情結(jié),是情在淌,愛在流,奔騰不息無盡頭。
我的家鄉(xiāng)山東省濟寧市,是黃河岸邊著名的水鄉(xiāng)。大運河穿城而過,泗河水繞城而流,微山湖碧波蕩漾。
1927年11月15日我出生時,正是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危急時刻。1931年“九·一八”事變;1933年日本強行攻占山海關;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日寇大舉侵略中國;同年12月30余萬南京平民死于日軍屠刀之下……
我來到世上第10天的上午,母親正抱著我喂奶,突然一枚炸彈穿透屋頂直唰唰地栽到床前,沖起滿屋煙塵讓人喘不過氣來,幸而是枚啞彈,我和母親才大難不死。父親聞訊趕來,找人把炸彈拖到野外引爆。
1941年,我14歲。彌留之際的父親撫摸著我的小手,摸了又看,看了又摸,兩行混濁的淚水在枯槁的面龐上浸漫著,沉默許久,只說了一句話:“你太小了!”在這多難之秋,父親又撒手人寰,我頓覺人世的凄涼和無望,沉湎于迷茫的人生選擇之中。
1946年春天,我正在濟寧中西中學讀書。因為成績優(yōu)秀,一位中共地下黨員找到我說:“你愿不愿意到共產(chǎn)黨辦的北方大學讀書?”
這真是天大的喜訊,我當即答應了。按照規(guī)定必須是秘密出行。我原名喬慶寶,必須給自己換一個新名字。正在冥思苦想時,看到外面正在下雨,靈感突現(xiàn),就叫“喬雨”吧。覺得有點俗,遂又想到“羽”字,便有一種輕盈飄飛之感浸潤心頭。我當即告訴那位地下黨員:“我以后就叫喬羽了!”這一叫就是70多年。
出發(fā)前的那天晚上,國民黨攻城的槍炮聲頻頻響起,我依偎著驚恐不安的母親坐了一個通宵。第二天就秘密離開了家鄉(xiāng),把思念的殘酷折磨留給了母親。
北方大學設在太行山根據(jù)地邢臺縣城近郊。我們坐著馬車上了太行山,過黃河時正趕上河水斷流,馬車在沙土地上艱難地行進,把馬累得大汗淋漓,咴咴直叫。我們就從車上下來跟著馬車走。
路上走了6天才到。我被編入北方大學藝術學院文學系的高級班。太行山是我的課堂。幾乎天天要行軍,有時上課都在行軍的路上,或蹲在山溝里,或坐在石頭上。
太行山對于中國革命,對于我本人都非常重要。來太行山之前,我還是一個不知命運歸依何處的喬慶寶;進入太行山之后,我已經(jīng)是共產(chǎn)黨大學校里的喬羽了。從此,在濟寧水鄉(xiāng)長大的我,又有了巍巍太行的依靠。
1948年秋,我畢業(yè)后進入華北大學劇本創(chuàng)作室。與光未然、賀敬之、崔嵬等詩人、劇作家在一起工作。
1948年年底,北京即將和平解放。我作為文管會成員,奉命進駐北京長辛店。在迎接新中國開國大典的日子里,我?guī)ьI長辛店3000多名工人參加了入城彩排。
1949年10月1日,當毛澤東主席用濃重的湖南鄉(xiāng)音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時,我站在金水橋上仰望國旗,熱淚縱橫。
此時此刻,我突然覺得自己頂天立地、揚眉吐氣;此時此刻,我突然覺得天高地闊、春光明媚!
《祖國的花朵》劇照
《讓我們蕩起雙槳》,這首以少年純真、甜美的聲音唱出來的抒情歌曲,可以稱之為我為新中國而歌的第一首作品。
電影《祖國的花朵》拍攝于1954年春天,是新中國第一部反映少年兒童幸福生活的故事片。那年我27歲,在中國劇本創(chuàng)作室工作。嚴恭導演認為這部電影的主題歌由我來完成最合適,一是在年齡上與少年兒童較接近,二是我創(chuàng)作發(fā)表的《龍?zhí)兜墓适隆贰豆麍@姐妹》《森林宴會》《陽光列車》等七八部兒童題材的劇作已受到小朋友的喜愛。嚴恭導演找到我說:“花朵在春天里開放,我們的祖國已邁出春天的步伐,要把一種美妙的開始寫出來。”
當時,我以一種近乎陶醉的心情接受了任務,可之后卻被一陣陣躁熱煎熬著。因為兒歌與兒童劇的創(chuàng)作不同,它必須符合兒童直感、本能、單純、稚拙這些心理特征。一連幾天毫無靈感,試著在稿紙上寫了幾筆,荒唐亦可笑。干脆放放再說吧。
一天,我和熱戀中的女友佟琦在北海公園租了條小船,和過隊日的少先隊員一起在湖上泛舟。忽見有一船孩子向我們劃來,他們悠悠然劃槳的神態(tài),小船兒推浪而行的憨態(tài),瞬間打開了我的靈感之門:“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對,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佟琦問:“你這是怎么啦?”我說:“快上岸,歌詞來了!”
我拉著佟琦連蹦帶跳來到一片綠草地上,掏出個小本子趕緊寫起來:“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huán)繞著綠樹紅墻。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讓我們蕩起雙槳》就這樣在北海公園誕生了,我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歌詞創(chuàng)作生涯也在祖國的這個美好的春天開始了。
1956年夏天,我正在贛東南、閩西一帶原中央蘇區(qū),為創(chuàng)作電影文學劇本《紅孩子》搜集素材。長春電影制片廠導演沙蒙接連拍來電報,催我為電影《上甘嶺》寫主題歌。
我當時想一鼓作氣把《紅孩子》劇本寫好,便回電懇請沙蒙找別人寫。但沙蒙卻不答應,又來了一封加急電報,電文長達數(shù)頁,最后一連用了3個“切”字,3個驚嘆號!
我只好遵命趕到長影,果真是十萬火急,原來影片已經(jīng)拍完,樣片也已經(jīng)剪出來了。只留下安排插曲的那幾分鐘戲,等歌曲出來后補拍。
沙蒙催我快寫,我也不敢怠慢,忙問他:“你認為這首歌該怎么寫呢?”他說:“你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我只希望將來這部片子沒人看了,這首歌還有人唱?!?/p>
我當即找人要來樣片,躲在長影的小白樓里翻來覆去看了整整一天。盡管我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但《上甘嶺》里殘酷的戰(zhàn)爭場面還是讓我驚心動魄,心緒難平。從此,我便沉浸在影片需要的那首歌詞的創(chuàng)作當中??砂雮€月過去了,卻沒寫出一個字,憋在那兒啦!沙蒙急,我更急。他幾乎每天都到我房間來轉(zhuǎn)悠,閑扯幾句就走。我知道他是故作鎮(zhèn)靜,這反而使我更有壓力。
那時,我至少有以下幾種選擇:一是大唱英雄贊歌,既貼題來又提氣;二是來一個“反打”手法,大唱仇恨歌,控訴美帝國主義的殘暴,既貼題來又解恨;三是貼著贊歌的思路走,來上幾段“地大物博,文化悠久,山河壯美”之類的唱詞,也不一定通不過。然而,上述幾條都被我一一否掉了。這種俗套的作品不是沙蒙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必須另辟蹊徑,出新出彩。
寫不下去時,我總愛在一個籃球場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天,天氣晴轉(zhuǎn)多云,突然有幾個雨點打在我臉上,接著便雷聲大作、暴雨滂沱,大地一片水茫茫。大雨過后,我發(fā)現(xiàn)一群孩子正嬉笑著在水溝里放草船。萬沒想到,正是這個小小的細節(jié),讓我腦海里蹦出一句歌詞:一條大河波浪寬!我急忙轉(zhuǎn)身回屋,一口氣就把這首好像在心底“儲藏”了很久很久的歌詞宣泄般地寫了出來?!耙粭l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第二天早晨,沙蒙照例到我房間來轉(zhuǎn)悠,我把稿子交給他看。他愣了一下,趕緊把稿子鋪在桌子上,不足200個字的歌詞居然反復看了半個小時。最后,他把稿子拿在手中,上下掂了一掂,只說了一個字:“行!”就笑瞇瞇地走了。
緊接著,沙蒙找到作曲家劉熾為這首歌配上了優(yōu)美的旋律,又找到郭蘭英擔任領唱。當《上甘嶺》電影首映式結(jié)束時,熱烈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沙蒙再也忍不住了,他哭了……
有評論說,《我的祖國》是一首優(yōu)秀的抒情歌曲,深切地表達了濃烈的愛國主義思想。歌曲前一部分以悠揚的女高音形式,將思鄉(xiāng)之情極其真切、自然地揉進了甜美的歌聲中,使人仿佛看到祖國江河帆影漂移、田野稻浪飄香的美麗景色,后一部分用混聲合唱形式,與前段形成鮮明的對比,唱出了“這是美麗的祖國”的主題,激情澎湃,氣勢磅礴。
《我的祖國》為我的歌詞創(chuàng)作生涯開了一個好頭。從此,我把祖國的命運與個人的命運與歌詞的創(chuàng)作緊密聯(lián)系起來了。在我的上千首詞作中,流傳比較廣、唱的時間最長的就是歌唱祖國的部分,可稱之“祖國系列”。出版社整理我的歌詞集時,數(shù)了數(shù),屬于這個系列的共有45首:比如20世紀50年代的《我的祖國》《祖國頌》;60年代的《祖國晨曲》《雄偉的天安門》《人說山西好風光》《汾河流水嘩啦啦》;80年代、90年代之后的《難忘今宵》《愛我中華》《祝福中華》《問國恥誰雪》等等。其中《我的祖國》《愛我中華》《難忘今宵》被“嫦娥一號”衛(wèi)星帶入月球軌道,唱響在浩瀚的太空。
我從青年寫到老年,可以說萬變不離其宗。雖然歌詞的名字各有不同,而主題只有一個,都是我的祖國!沒有變,也不會變。我老家有個作家出版了兩本書,一本《喬羽戀歌》,一本《不醉不說 喬羽的大河之戀》。兩本書都沒離開過一個“戀”字。這就是祖國之戀啊!
我已是耄耋之年了,這輩子創(chuàng)作的這點東西最終是屬于國家的,或許正應了一位詩人的話:只要有祖國在,喬羽的“一條大河”就會奔流不息……
(周長行、周瀟湘根據(jù)喬羽口述整理) (責任編輯:王錦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