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慶友
作為非洲三十年戰(zhàn)爭的起點,乍得內戰(zhàn)的爆發(fā)無疑是了解這場戰(zhàn)爭的關鍵。1965年,法國結束了在乍得北部的軍事統治,所有法國軍隊撤出博恩提三省[1]并將該地區(qū)的控制權交給了托姆巴巴耶的軍隊。在托姆巴巴耶的種族主義政策的引導下,駐扎在北部的薩拉族軍隊扮演了“占領軍”的角色,這引起了乍得北方穆斯林的反抗。之前流亡海外的北方部族領導人和曾遭托姆巴巴耶迫害被迫出逃的北方高官在蘇丹首都喀土穆召開大會,宣布成立了以易卜拉欣·阿巴查為首的“乍得民族解放陣線”。到1969年,在乍得全國的約100個行政區(qū)中,政府僅控制著乍得中部和東部不超過15個行政區(qū),乍得內戰(zhàn)全面爆發(fā)。
正當乍得與蘇丹間關系處于冰點之際,利比亞的介入,使本來就難以控制的乍得內戰(zhàn)進一步復雜化。在埃及碰壁之后,卡扎菲將注意力轉向蘇丹。1973年,利比亞軍隊進入奧祖地區(qū),并同時宣稱根據法意1935年《羅馬條約》奧祖地區(qū)歸利比亞所有。利比亞隨即在奧祖地區(qū)建立了一個空軍基地,設立了行政管理機構,重新印制地圖,向當地民眾發(fā)放居民證并故意將發(fā)放日期提前。從此,奧祖地區(qū)就成為了卡扎菲干預乍得的大本營。
1987年8月8日,乍得政府軍再一次集結了優(yōu)勢兵力向北方進軍。由于卡扎菲軍隊缺乏訓練再加上士氣低落,在與乍得政府軍接觸之后就迅速潰敗。乍得政府軍進而一舉收復了此時已被利比亞占領14年之久的奧祖市及周邊地區(qū)。1990年11月10日,代比親自率領2,000余人的軍隊從蘇丹達爾富爾越過蘇乍邊界,開始向乍得政府軍的邊界哨所展開進攻。11月30日,代比的部隊繼續(xù)向西挺近,先后攻克了乍得軍事重鎮(zhèn)阿貝歇與首都恩賈梅納[1]。哈布雷逃往喀麥隆,從此結束了執(zhí)政生涯。
代比上臺之后,兩國同意將奧祖領土爭端提交國際法院進行仲裁。1994年2月,國際法院做出了判決,確定了乍得對奧祖地區(qū)的領土權。乍得與利比亞隨后均表示接受國際法院的這一裁決。1994年5月30日兩國在奧祖地區(qū)舉行了領土交接儀式。奧祖問題的解決不但標志著卡扎菲的大利比亞計劃的破產,也給非洲三十年戰(zhàn)爭畫上了句號。
縱觀“非洲三十年戰(zhàn)爭”的整個過程,宗教與民族問題不但是導致沖突的直接動因也是非洲國家獨立后所要面臨的主要難題之一。如果站在更加宏觀的角度加以分析,就會發(fā)現在這一問題的背后既有文明的沖突也有殖民統治的遺毒。
乍得與蘇丹北部都處于非洲薩赫勒地帶,這里是非洲傳統、伊斯蘭教和基督教的分隔與結合帶。在歷史發(fā)展的漫長過程中,這三種宗教(暫且把眾多非洲傳統宗教看做是一種范疇)在這一地區(qū)相互碰撞,之間的沖突性遠遠大于融合性。大約在公元8世紀左右,大批柏柏爾部落開始向乍得與蘇丹遷徙。到10世紀前后,隨著阿拉伯帝國的擴張,這一地區(qū)的穆斯林已達到了一定數量,人口迅速增多,并建立起一些伊斯蘭政權。這些伊斯蘭政權頒布法律,鼓勵中亞與北非的穆斯林移居到此。伊斯蘭教在這一時期開始迅速傳播?!霸谡У帽狈剑⒗滤沽指鞑孔逋?,還形成了圖布、加涅姆、卡努里、巴吉米爾、瓦達伊積極豪薩等新的部族或部落聯盟。他們都已阿拉伯化,并信仰伊斯蘭教。[1]”乍得與蘇丹北部的伊斯蘭地區(qū)由此形成。
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中,當伊斯蘭政權企圖穿越撒哈拉沙漠向南部傳播伊斯蘭教時,他們遭遇到了當地居民的激烈抵抗。乍得南方最早的原住民之一,薩奧人就曾組成了一系列部落聯盟,共同抵抗來自北方穆斯林的入侵。但最終由于實力懸殊被迫不斷向南方遷徙[2]。最后他們到達了乍得湖以南的熱帶地區(qū),這里雨量充足,土地肥沃,屬于熱帶草原氣候,非常適合進行農業(yè)生產。由此,薩奧人得以開始了定居生活,并繼續(xù)保持自己的傳統習慣,拒絕伊斯蘭化。
1900年后乍得徹底淪為法國殖民地,與其同時到來的基督教加劇了乍得地區(qū)的宗教沖突。作為基督教國家,從建立殖民統治開始,法國便在乍得南方積極推廣傳播基督教,以便在精神與文化上更好地控制當地民眾,并培植自己的代理人。亨廷頓曾指出基督教與伊斯蘭教間由差異性與相似性引發(fā)的沖突。
然而,如果只是用“文明的沖突”來解釋乍得乃至整個非洲大陸間的矛盾也未免過于牽強,因為殖民地的內部的文化與社會結構往往與殖民統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殖民歷史遺留問題也是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
要知道,殖民統治的影響不僅是個文化問題,更是政治與經濟問題。正如弗朗茨·法農(Frantz·Fanon)所說:“在同一個民族的內部,宗教把人民分成眾多派別并挑動宗教社團之間相互反對,這些宗教社團由殖民主義及被其當工具使的人維持、加強。在大陸范圍內,這種宗教的緊張可具有最平常的種族主義面貌,非洲被分成白人部分和黑人部分。撒哈拉沙漠北部的人蔑視黑人,而南方的黑人則時刻提防“從北方來的阿拉伯人”可能的入侵。[3]”事實上,殖民主義從其結構上看是分離主義和地方山頭主義的。殖民主義者不僅不滿足于觀察到一個地區(qū)殖民地區(qū)各地部落的存在,還要支援這些部落分化他們,殖民機制維持各個酋長原有的管轄區(qū),有時甚至會讓走向消亡的教團復活。換言之,這些殖民者非??桃獾卦谒闹趁竦胤秶鷥?,設法分化那些原已存在矛盾的部落與群體,使他們互相斗爭互相仇恨,在解除殖民統治前,有計劃地把權力跟財富集中到某個部族手上,導致他們間的內部矛盾。另外,殖民經濟結構與資源分配方式的作用也不容忽視。為了擴大在乍得的影響力,法國殖民者還有意將經濟利益和政治權利與宗教信仰掛鉤。“殖民統治優(yōu)待某些地區(qū),殖民地的經濟沒有納入國家和整體。殖民主義決不會開發(fā)國家的全部。”[1]在經濟利益分配上向信仰基督教的南方地區(qū)傾斜,使南北方之間的發(fā)展水平逐漸加大。在殖民當局中擔任下層公職人員的乍得人也絕大多是基督徒,他們大多都接受過法式教育,所學知識也都是通過法語習得。所以,對于法國人的統治,他們不但不反對而且對還非常支持,甚至引以為傲[2]。在殖民者達乍得之前,傳統宗教與伊斯蘭教的矛盾主要基于過去的歷史原因,而法國人將其與現實利益掛鉤之后,矛盾的根源便有了現實因素,宗教信仰與民族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社會資源分配的標準,這就讓本就激烈矛盾變得更加不可調和。1960年,乍得取得獨立,信仰基督教與傳統宗教的南方人上臺執(zhí)政。文化認同迥異的南北方共同生活在一個國家之中本身就是一種潛在的威脅,而托姆巴巴耶上臺之后所采取的地區(qū)與民族歧視政策更是加快了矛盾的升級,最終導致了戰(zhàn)爭的爆發(fā)。
“非洲三十年戰(zhàn)爭”再一次表明,在后殖民主義時期,民族主義運動似乎很難超越種族和人種認同,被國家政權包括在內的和排除在外的團體都沒有從這些構建成種族和人種的認同中走出來。兩個團體都囿于種族和人種的爭論中。實際上,如果一個民族想要真正實現獨立,那么他就應該為實現充分尊重文化多樣性的新國家而奮斗,為創(chuàng)造一個文明對話和文化交流的民主條件而奮斗,從而產生一個建立在國家主義之上的民族認同。社會資源與國家權利不應只屬于某一部族。不管他是阿拉伯人還是非洲人,也不管他基督徒還是穆斯林,都應當在國家公民這個簡單事實的基礎上取得更大的團結。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獨立”與“解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