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君
當各地吹響“搶人大戰(zhàn)”的號角時,在上海已經工作了七八年的吳超覺得,是時候挪個地方了。
本科畢業(yè)的吳超在上海一直沒有落下戶口,也買不起一套房子,這成為他心中的一根刺。而他家鄉(xiāng)所在的省會城市,不僅可以在幾個月內辦好戶口,還能提供一筆人才補貼,最關鍵的是,房價比上海要低很多。
就這樣,吳超在2018年告別了上海。不過,一年時間不到,吳超又選擇了回到上海。
在各地“搶人大戰(zhàn)”愈演愈烈的時候,吳超們卻選擇從“逃離北上廣”到“重返北上廣”,這背后到底都經歷了什么?
“在家鄉(xiāng),我已經成了問題青年”
行李箱的后腳輪越過出租屋的門檻,在地板上落定后,劉海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這雖然不是他第一次從家鄉(xiāng)回北京,但卻是第一次在這個出租屋里找到了“回來”的感覺。大學畢業(yè)進入第六年的他,剛剛完成了一個在他看來十分重大的決定。
“今年回來了,就是要準備在這里扎根了。”他坦言,春節(jié)前他曾經在無數(shù)個夜晚輾轉反側,在回老家和留在北京兩個選項之間搖擺不定了好長一段時間。
最終,是回老家過春節(jié)這趟旅程促成了他最后的決定。
今年28歲的劉海沙來自某中部省份的一個小縣城,每次在向別人介紹自己家鄉(xiāng)時,他都會自覺地加一句:“小地方,您應該沒聽說過吧?”
近年來,這個小縣城的硬件設施雖然日益現(xiàn)代化,但小縣城里大部分人的思想?yún)s依舊封閉保守。這次過年,因為勸長輩不要在有孕婦的客廳里吸煙,劉海沙被一眾親戚斥為“忤逆”“忘本”“讀了幾年書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再加上他又拒絕了姑姑安排的相親,“不懂事”的標簽就被親戚們牢牢地貼在他身上了。
“長輩說的肯定都是對的,無論怎樣他們是不會害你的。”最疼他的母親這樣寬慰他。而母親正是因為聽長輩的話,在一段充滿家暴和背叛的婚姻中苦苦掙扎了大半輩子,只因為離了婚的女人在當?shù)厝说难酃庵卸际恰坝袉栴}的”。
28歲仍沒結婚的劉海沙也正成為他們眼中的“問題青年”?!斑@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有的話早早去找醫(yī)生看啊,早發(fā)現(xiàn)早治療,年紀這么大了可耽誤不起了啊?!蹦赣H在親戚和鄰居們的旁敲側擊下也沒忍住,偷偷問劉海沙單位有沒有組織體檢,體檢有沒有什么問題。
當劉海沙告訴母親自己沒有任何健康問題只是不想馬上結婚,且大城市里35歲甚至40歲還沒結婚的人多的是時,他的母親竟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在家過年的七天里,他幾乎天天都被各種親戚,甚至是“那種叫不上名字的親戚”至少催一次婚。“也不知道他們對別人生活的掌控欲從哪來的,可能是太閑了吧?!?/p>
“我的孩子不能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
和劉海沙不一樣的是,李思淼十分確定,家鄉(xiāng)大部分人的問題都在于“太閑了”?!耙惶斓酵頉]事干,不八卦還怎么生活?”
過年期間,李思淼的父親天天在外頭打牌消磨時間。打牌,是小城的一項重要娛樂。三五個人在一起,能從早打到晚,甚至連飯都不吃。如果不會打牌,就會被當?shù)厝艘暈椤爱愵悺保涸趺催B牌都不會打哦?一些人甚至將“打牌”叫作“上班”:一是因為牌搭子們通常有固定的集合時間,打起牌來也和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二是因為這可能是他們收入的唯一來源。
大人們忙著打牌,小孩則在一旁忙著玩游戲、刷抖音。李思淼的表弟今年剛上一年級,因為長期毫無節(jié)制地使用電子產品,表弟的眼睛近視程度已經快趕上他了。
李思淼問表弟今年英語考了多少分,表弟搖頭晃腦就來了一段抖音神曲:“我睡不著,我腦殼疼,我腦袋有點昏?!痹賳枖?shù)學有沒有學設未知數(shù),表弟又回了另一段抖音神曲:“好嗨喲,感覺人生已經到達了巔峰,感覺人生已經到達了高潮?!?/p>
在北上廣的小孩們周末忙于穿梭在各個補習班時,小表弟的周末活動通常就是玩游戲。“給他一個平板電腦,他就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不然就秒變熊孩子。”小表弟的父母,也就是李思淼的舅舅舅媽平常忙于打牌,一般也不管小表弟在做什么。他們也沒有素質教育的概念,在他們眼里,語文數(shù)學90分以上就是好孩子,畫畫、跳舞這些特長都是不務正業(yè)。
有了這次春節(jié)回家的經歷,李思淼更加堅定了自己要留在深圳的信念?!皠e的先不說,我實在不想讓我未來的小孩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
“我不想當精神上的流浪人口”
在上海的時候,吳超經常會冒出當“逃兵”的念頭。不合口味的上海本幫菜、潮濕的天氣、令人絕望的房價,以及遙遙無期的戶口……這些都是他想逃離的理由。哪怕不回家,去個壓力不那么大的二線城市,應該也要比現(xiàn)在輕松吧。
2018年伊始,多個城市打響搶人大戰(zhàn),給戶口,給補貼,這些對于至今在上海仍只有一張居住證的吳超來說都是誘惑。
“沒有戶口,有時感覺自己就是流浪人口,沒有歸屬感?!痹诩胰说拇叽傧?,吳超在去年年初已經通過中介辦好了家鄉(xiāng)省會城市的戶口。本著先成家后立業(yè)的想法,吳超決定入手一套當?shù)氐姆慨a,準備就此扎下根來踏實生活。
但接下來在這個二線城市的一年工作經歷讓吳超感到無所適從。
“在上海的時候覺得每個公司都是要交五險一金的,回去后才知道,交這些都是要看指標算名額的?!备寘浅按箝_眼界”的是,一個依靠技術人員“吃飯”的公司,里面居然塞滿了各類關系戶,這些人平常幾乎不來上班,除非過節(jié)單位要發(fā)福利了。
在上海的時候,吳超只需要干好自己的活兒就行了,而來到這家公司后,吳超發(fā)現(xiàn),他還需要補的課實在太多?!熬谱郎显撛趺淳淳?,領導的母親有什么喜好,同事里誰誰誰絕對不能得罪,一天下來,真正干的事不多,但是心特別累?!辈粌H如此,工作較真的吳超還被幾個同事在背地里吐槽“沒有眼力勁兒”“拉低了其他同事的生活質量”。
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年終獎。以往習慣了按績效排名來發(fā)年終獎的吳超在同事的閑聊中偶然間知道,盡管自己在這家公司技術排名最靠前,但是年終獎卻遠遠排在幾個關系戶之后。
在春節(jié)前一天,他向領導遞交了辭呈,決定休息一段時間就回上海,哪怕短期內拿不到戶口?!拔也幌氘斁裆系牧骼巳丝?,在一個沒有認同感的環(huán)境里浪費自己的青春?!?/p>
近兩年,全國各地人才政策密集出臺,“搶人大戰(zhàn)”輪番上演。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月18日,在2019年發(fā)布各種人才引進與落戶等政策的城市已超過16個。業(yè)內人士預計,未來將會有更多城市加入2019年升級版的“搶人大戰(zhàn)”行列。
然而,與此同時,像吳超一樣在逃離北上廣后又選擇重返北上廣的人卻并不在少數(shù)。BOSS直聘研究員院長常濛曾透露,根據(jù)數(shù)據(jù)追蹤,有23%的人會在逃離北上廣深15個月左右時,選擇回歸一線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