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

剛落幕的奧斯卡獎名單上，講述安妮女王宮廷故事的影片《寵兒》獲得了10項提名，以及包括最佳女主角在內(nèi)的最終獎項。一位前媒體人評論說：《寵兒》講的其實不是宮斗，而是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愛。在他看來，所有愛情的困境都是一樣的：勢均力敵的愛，總會輸給假裝愛你的人。而《寵兒》則是“由當時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真身出演的，關于勢均力敵的愛，怎么分崩離析、輸給假裝愛的慘痛教科書。最悲劇的是，幾百年過去，真愛，也還是常常輸給假裝愛。”

在這點上，中外的宮斗戲編劇們都想到一起去了。2018年堪稱最熱門的《延禧攻略》里，最終功敗垂成的皇后向無往而不利的衛(wèi)瓔珞討教致勝秘訣，衛(wèi)瓔珞說：先說出口的人，就已經(jīng)輸了——真愛的那個人，注定是要輸?shù)哪莻€。古今中外的宮斗女主們，似乎都無師自通地掌握了這個秘訣。就像閆紅在《詩經(jīng)往事》里說的那樣，在情場上得勢的萬人迷女子，大多有個制勝秘籍，那就是，不夠愛。

甚至，那些在愛情里用力過猛的女人，在今天都會讓人敬而遠之。作家王蒙曾說，作為小說，作為影視劇人物來看，安娜·卡列尼娜美麗、熱烈、生動，但現(xiàn)實生活中，你消受得了這樣的情人嗎？“起碼對于炎黃子孫來說，林黛玉和安娜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可審美而不可動真格的”。王蒙很精確地描摹出國人不喜歡，甚至懼怕、厭惡林黛玉、安娜式女子的某一類原因。比如愛到病入膏肓、愛到生生死死的林黛玉是感天動地、熾熱如火的，她讓人愴然淚下的愛情，表現(xi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并不那么詩意、美好。

真實的愛本身，就不是讓人平靜舒適的?；嫉没际А⒈舜嗽囂?、刺痛、嫉妒、猜疑、爭吵……越是深愛，越容易互相傷害。因為太在乎對方，太害怕失去，外界的風吹草動都是威脅，細枝末節(jié)的沖突都能痛入骨髓，因為深深了解，所以更能穩(wěn)準狠地戳到彼此痛點。真愛會生出諸多煩惱，生出嫉妒、多疑、挑剔、糾結、試探、尖銳，彼此無窮盡的精神折磨——真愛，有很苦澀很痛的那一面。真愛，真的敵不過假裝愛嗎？

假裝愛的人，把愛當成了戰(zhàn)略戰(zhàn)術，知分寸、懂進退，能調適出基于你喜好的相處方式，因為不那么用力而顯得從容、優(yōu)雅。在愛情里，他們可進可退，可攻可守，能打造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和一份優(yōu)質舒適的愛。甚至“美好得不像真的”——太完美的愛，的確不可能是真的。即便不是“假裝愛”，而是“不那么愛”，也能表現(xiàn)得更好，姿態(tài)更優(yōu)美。比如寶釵，因為不那么把寶玉放在心里，所以和寶玉相處時，她可以進退有度、行為得體，能有說有笑、談詩論畫，也能軟語勸誡、關切呵護，和黛玉相比，多了些平和從容，少了些計較尖銳。

但讓我們深深記住并感動的，從來都是寶黛之愛，有多少人，終其一生也沒有遇到過這樣深刻的愛，彼此的生命猶如血肉融合，真正的心有所屬，真正的“你是我的唯一”。

作家閆紅說，愛情是守恒的東西，你有過多少痛苦，才有多少快樂。她更推崇那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愛情，只是像兩個被放逐人世間的孩子，互相戀慕與依賴，一起弱小，也一起強大。這也是我們很多人即便經(jīng)歷了千瘡百孔，仍然愿意相信真愛的原因，不曾滿身弱點、時時犯錯地真誠愛過，不曾勇敢熱烈、不計得失地付出過，就不會知道真正的愛情滋味。就像不曾真的苦過，就不會嘗到真正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