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家的四層小樓

7年前，窮了三代的盧山一家仿佛踩到了狗屎：整整200萬元巨款從天而降！是不是好嗨呦？

天降200萬：富豪要買我家老宅

“老盧，你賣房不賣啊？”2012年6月的一天，老爹帶著一身刷完油漆的臭汗，接通他的山寨“諾基亞”。遲疑了三秒，老爹掛斷電話說：“這年頭的騙子都這么不著調(diào)啊，連我們家都騙？”

1999年，我出生在浙江省溫州市的一個普通小村落，上頭還有兩個姐姐。這里緊鄰大山，村子本就窮，我家又是全村最窮的困難戶，賴以生存的平房老宅是大姐出生前蓋的，三角瓦片鋪就的屋檐，下雨天屋頂會掉下蜈蚣來。這樣的房子，誰要？

第二天，老爹的初中同學(xué)阿旺叔登門而來，說我們屋后面的富豪鄰居林叔看上了我家房子，昨天打電話的正是林叔。我們?nèi)叶笺蹲×恕＿@個林叔可是個神秘大咖。他初中輟學(xué)后，在外面做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但祖孫三代十幾年來一直住在一棟墻面斑駁的四層樓里，緊鄰我們家的小破房。

在我們這邊，從外面衣錦還鄉(xiāng)，離不開三件事：蓋房、修路、建廟。蓋房自是首等大事。我家房子雖破，但算上前屋后院的空地，也有400平方米，加上林叔自家的土地，足夠建一棟氣派的大別墅。

可在哪買地不是買，單單看上我們家？阿旺叔揭開謎底：林叔覺得我們家風(fēng)水好。我們面面相覷。一個窮了三代的地方，竟也能被稱為風(fēng)水好？

阿旺叔解釋道：“老盧你是個初中生，陳夢（我老媽）連小學(xué)都沒讀完，但你家倆丫頭考上市一中，兒子成績也拔尖，這不是風(fēng)水好是啥？”

9月的一天晚上，林叔親自登門。我家房子陰暗濕氣，還有蛾子不停地撞著黯淡的燈，燈影搖曳，頗有些鬼屋的效果。林叔卻足足逗留了半個小時。

林叔走后，老爹一臉悵然。他問正讀六年級的我：“林叔說用200萬買咱家的房，你說咱賣不賣呢？”年少早知愁滋味的我，不禁也陷入了深思。

打從記事起，我每天的快樂就是趿著拖鞋繞著院子四處瘋跑，或者用掃把將院子里的積水掃進墻里的洞，再跑去墻的另一面看水嘩嘩流出來。遇到下雨天，屋頂會滴滴答答漏雨，我們只能用桶和盆接著。夜里，頭頂會傳來“吱吱吱”的聲音，那是老鼠和蝙蝠正在打架。我會嚇得趕緊閉上眼。

早些年，老爹老媽不是沒萌生過改變命運的想法。他們曾借錢做服裝生意，卻一下虧了7萬。之后，老爹留在村里當(dāng)刷墻師傅，老媽去了外地給人當(dāng)保姆?？汕穫B本帶利還了十年，還沒還完。

有一次，一家人吃飯時，不知怎么聊到了坐監(jiān)獄。老爹說：“要是替人蹲牢能換幾百萬，那我也值了。至少你們可以過得好?！蔽倚睦镎f不出的難受。

老媽不止一次地提過一件事。那次，她去鎮(zhèn)上買菜，遇見發(fā)小翠芬，想邀對方一起坐蹦蹦三輪車回家，四塊的車費平分只要兩塊。翠芬阿姨說自己要走回去，一轉(zhuǎn)身卻迅速坐上三輪車走了。老媽又氣又笑：“難道我還坑她兩塊錢的車費么？”

還有一回，老媽前腳才訓(xùn)斥了我，后腳家里來了個眼生的親戚。老媽讓我別哭，我沒理她。親戚一進屋就四處掃視，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聲音，“你們家這么困難啊。”她瞅見淚流滿面的我，熱情地往我手里塞錢。

到了中午，親戚告別時，突然大呼小叫：“呀，我的錢包咋不見了？”爸媽反復(fù)地在家里搜了幾遍未果。老媽面色鐵青地問我，是不是我拿的？我搖了搖頭：“我又不缺錢，為啥要拿她的錢包？”

親戚噴了我一臉：“你不缺錢，剛我給你錢時，你咋就伸手要了呢？”老爸扇了我一巴掌。不知誰給的勇氣，我把她給的毛票都甩在了地上。兩個姐姐也是哭著直搖頭。親戚翻著白眼說：“算了，錢包不要了?！?/p>

親戚走后不久打來電話，說不好意思，她在車上發(fā)現(xiàn)了錢包。老爹低下頭，老媽側(cè)過臉抽泣。

一夜暴富：借錢鄉(xiāng)鄰踏破門檻

那些年，忘不了每次我去村頭小店買東西，都會被老板娘用余光盯著追蹤;忘不了家里買臺二手電腦給老姐學(xué)習(xí)，不僅遭人嘲諷，電腦壞了后我去找表哥阿龍修理，也被婉拒，說這么破的電腦就該直接報廢;更忘不了一遇到臺風(fēng)天，我們?nèi)叶家ゾ司思医枳。L(fēng)平浪靜后再回家收拾殘局……

反倒是鄰居林叔，雖然平時很少來往，但聽父母說他總夸贊我們?nèi)齻€娃爭氣。所以，林叔愿意出高價來買我家破房子，多少也帶點同情成分吧。

這天，老爹賠著小心送走一位債主后，將一支煙狠狠地踩在腳下，給在外地的老媽打電話：“這日子，真受夠了！咱們賣房！”是啊，過完年又要開始新學(xué)期，這一筆筆學(xué)費生活費都是壓力。

第二天，老媽辭職回了家。與林叔簽下合同后，我們一家沉浸在賣房的喜悅中。林叔果然說到做到，200萬元很快打入媽媽的賬戶。

林叔家把蓋房的陣仗整得很大，鞭炮噼里啪啦響了好幾天。全村人都知道我們賣了房。有好事者來打聽賣了多少錢，老爹神秘地舉起兩個手指?！?萬啊？還不錯了?！钡紫隆芭丁绷寺暎系Χ徽Z?！半y道是20萬？”大家交頭接耳起來。老爹搖搖頭。“天哪，那破屋賣了200萬？”人群瞬間炸了鍋。有人說：“早看出來老盧家佛光普照，福氣沖天！”也有人說：“等著吧，將來他家孩子考上大學(xué)，會更不得了。”我們?nèi)叶贾皇切πΑ?/p>

老爹還清欠債后，尋思著錢生錢，決定去物色生意。一開始，他把目光瞄上了村里的藍(lán)莓養(yǎng)殖計劃，后來覺得又累又操心，放棄了。于是四處旅游，不，是實地考察。結(jié)果，生意沒弄出名堂來，卻在祖國各地旖旎壯美的風(fēng)光前，留下了他的身影。

不出門時，老爹儼然成了棋牌室的“C位”，每晚都要待到曲終人散。老媽埋怨他回來晚，他反駁：“不是我不想走，是人家不讓我走。”而老媽成了“闊太太”后，也迅速成為親戚圈里的“紅人”。

以前因為家里沒錢，身材瘦小的我總縮頭縮腦的。但考上初中，或者說賣了房后，我整個人都自帶精神氣，走路昂首挺胸。爸媽大手一揮，給了我大筆生活費。我買了夢寐以求的正版阿迪球鞋，這也是我們初中部的第一雙。不久，我又有了第二雙、第三雙……走在路上，我就是學(xué)校里最靚的仔。

過去那些從不正眼看我的同學(xué)，紛紛來跟我套近乎。他們呼朋引伴，簇?fù)碇乙黄鸪鋈ネ妫铱倳罋赓I單。咱家，不差錢！只是沉浸在攀比和請客之間的我，漸漸荒廢了學(xué)習(xí)，成績直線下滑。

2013年7月，我們建在祖輩地基上的新房，蓋好了。四層樓高的小洋房，配上霸氣的烏金銅門，看過去自帶高光。此后，我家的地位更是噌噌上升。

老爹捐了2000塊錢，當(dāng)上了村里祠堂修建項目的小組長。以前從未出現(xiàn)的初中同學(xué)會、小學(xué)同學(xué)會，也都陸續(xù)向他發(fā)出邀請函。

早些年，老媽曾找村頭的六婆借了3000塊錢。賣房前一年，她就用洗窗戶賺來的錢還給了六婆?？刹痪煤?，六婆卻上門要錢。老媽提醒她，說錢已經(jīng)還了。六婆說：“陳夢啊，有錢了可不能賴賬。你們當(dāng)初還的是利息，本金還沒還呢。”爸媽念在曾經(jīng)的恩情不想爭辯，又給了她5000塊。

或許是六婆把這事宣揚了出去，來我家要錢的人越來越多。起初，爸媽還盡力滿足對方，可漸漸地，他們開口越來越大，理由也越來越奇葩。有來高價賣房的，有為買房借錢的，有來借錢做生意，有來拉攏爸媽一起做生意的。還有人來借錢，是為了還銀行貸款。老爹老媽夜夜失眠，我們?nèi)愕芤膊粍倨鋽_。最終，爸媽咬牙決定收緊口袋。

幾天后，翠芬阿姨不請自來。一進門，她就大聲嚷嚷：“陳夢啊，你真是的，有錢了就不找我們這些窮朋友玩了?！崩蠇屝χ鴽]說話，她切入正題：“幾個老姐們可想你了。走走走，一起搓麻將去?！?/p>

晚飯前老媽回來了，神色卻有些難看。原來，翠芬阿姨輸了錢，問老媽借了200塊轉(zhuǎn)運，說回家時還?？上伦雷铀沐X時，她說：“你都這么有錢了，還差這200塊？”牌友們紛紛附和，說有錢人不在乎小錢，拱得老媽下不來臺。耿直的老媽生氣了：“200塊不是什么大事，但給不給是我說了算?！?/p>

于是，不少人說我家發(fā)財后，變得趾高氣揚。

回歸初心：感謝這場魔幻奇遇

不久，表哥阿龍來我家，徑直進了我的房間。他問我家里電腦在哪，我冷哼道：“你不是說那電腦該報廢了嗎？我丟樓上了?！卑垺芭丁绷艘宦暎瑪x掇我去向父母建議，借錢給他買電腦，以后他帶我玩游戲。我沒理他。阿龍悻悻地下樓，找到老媽提出要求，被拒絕了。后來，他趁大家不注意，竟上樓把那臺舊電腦“順”走了。我們哭笑不得。

其實，對后來借錢的人，我家并非一棒子打死。十年前，老爹患肺結(jié)核時，老媽去菜場找賣豬肉的二公借2000塊錢治病，二公當(dāng)即點頭。第二天，老媽去拿錢，二公沒在。二婆說：“你們家這情況，能還上嗎？要不，我給你兩百算了?！崩蠇屴D(zhuǎn)身就走了。不久，老媽又在菜場碰到二婆。她手拿十張紅票子，散開如扇子般扇風(fēng)，如同是在挑釁。

時過境遷。這次，當(dāng)二公來我家為他孫兒籌措大學(xué)學(xué)費時，爸媽卻答應(yīng)了。在老媽心里，讀書是頭等大事，所以她愿意不計前嫌借這筆錢。

然而，村民們哪管這些。他們只知道自己上門被拒，紛紛指責(zé)我們家小氣。很快，我們家在村里的人緣一落千丈。老爹干脆請辭了村干部一職。

2014年初，姑姑來我家，說想為阿龍在城里買套商品房，想問我們借20萬。之前，我們一直欠姑姑7000塊，賣房后還她的是5萬塊。老爸婉拒了：“不是不借你，只是這錢得用在關(guān)鍵地方。如果阿龍是借錢出去學(xué)手藝，我肯定支持。但你們都在村里給他留了房子，再買房要砸鍋賣鐵，還背一屁股債，犯不著啊?！惫霉脩涣司洌骸澳銈冏约杭曳孔由w了，就不管親侄子死活了！”隨后摔門而去。

9月，爺爺大限將至。等老爹進了屋，姑姑長跪在爺爺病榻前，哭訴老爹不念情誼。望著病榻上的爺爺，老爹只能答應(yīng)借錢?？傻葼敔斪吆螅B頭七都沒過，姑姑就沖到家里找老爹拿錢，還是要30萬。悲憤之下，父親拒絕了。姑姑大聲斥罵老爹“六親不認(rèn)”，當(dāng)場表示與我家斷絕關(guān)系。

此事傳開后，村里人明里背里罵起了老爹。那些日子，老爹大門不邁，老媽躲去外地打工。每天要上學(xué)放學(xué)的我，走在路上都是低頭而過。

那年過年，老媽沒敢回來，兩個姐姐也留在了學(xué)校。一頓冷冷清清的團年飯過后，我忽然覺得，我家有錢后的日子，還比不上過去窮成狗的時候！

細(xì)細(xì)想來，林叔家產(chǎn)近億，也不見有這么大煩惱。我家之所以被大家覬覦，說到底還是我們太囂張，窮怕后想揚眉吐氣心切?？墒聦嵣希灰贡└怀ジ纳屏宋覀兊木幼l件外，全是雞毛一地。

在麻將桌上血本無歸后，老爸意識到不能坐吃山空，重新給人刷起了墻。老媽在社交圈里轉(zhuǎn)了一圈，把重心放回到我們?nèi)愕苌砩?。我也懸崖勒馬，向兩個姐姐看齊，一門心思搞學(xué)習(xí)。而對于那筆巨款不多的余額，爸媽存了起來，作為家里的應(yīng)急資金。平時就當(dāng)它沒有，繼續(xù)過我們的簡單日子。

2017年4月下旬的一天，阿龍打來電話，哭著說姑姑住進了醫(yī)院ICU。我和老爹拔腿就跑。到醫(yī)院后，才得知姑姑在家中突發(fā)了腦溢血。醫(yī)生說病人情況危急，要開顱手術(shù)，問我們費用有無問題。阿龍和一旁的姑父陷入沉默。不久前，他們剛在城里買了房，掏空了家底。老爹搶先回答：“沒問題！該做的手術(shù)您盡管做，救人要緊，錢我們想辦法！”

醫(yī)生點點頭，重返ICU。老爹拿出張銀行卡，遞給阿龍：“先緊著這張卡刷，不夠回頭我再給你另一張?！卑堨隽搜蹨I，跪到地上。老爹扶住他：“這是干啥？都是一家人?。　惫酶竷裳弁t，摟著老爹肩膀反復(fù)說：“哥，謝謝，謝謝你……”

一周過后，老爹帶著我去看姑姑。進病房前，他反復(fù)叮囑我和阿龍，對錢的事絕口不提。盡管如此，病床上不能動彈的姑姑似乎猜到了一切。她盯著老爹，嘴巴張了又張，淚水糊了她一臉。

姑姑出院后，我們兩家明顯又親近起來。她經(jīng)常來我家做客，逢年過節(jié)會給我們包紅包。我“抗議”說：“姑姑，我們成年啦，不差錢！”姑姑笑說：“是啊，你們長大成人了，比姑姑懂事多了……”

此后，大家看我們的眼光柔和了許多。如今，我們?nèi)愕?，要么大學(xué)畢業(yè)，要么大學(xué)在讀。而每次路過林叔家的豪華別墅時，我都會多看上一眼，感慨那從天而降的200萬，像一場魔幻的奇遇。

編輯/魯媛